如意事 405 前世一梦

作者:非10书名:如意事更新时间:2021/01/06 14:06字数:2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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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承认了之前刻意瞒着他的事情。

这情形……怎有一种夫人没了阿渊,便干脆连他也不想要了的感觉?

是,这次甚至是极清晰的感觉,而不是错觉了。

徐氏大约也是当真不想同丈夫再多说,擦干净了眼泪,便躺了回去。

看着面朝禸 侧躺着的妻子,吴世子压下心底的复杂与苦涩,也默默躺下了。

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没能睡好。

次日依旧是和往常一般时辰起身,洗漱罢,便有丫鬟摆好了早食。

夫妻二人正要坐下时,一名丫鬟走了进来禀道:“世子,夫人,世孙过来了。”

徐氏微微一怔,才点头道:“让人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身穿黛蓝长袍,玉冠束发,清爽干净的少年走了进来。

“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少年施礼请安,神情语气皆与往常没有半点分别。

见得这一幕,徐氏眼眶微热,声音里却满含笑意:“……可用过早食了?”

“还不曾。”

“那便坐下一起用吧。”徐氏忙向丫鬟吩咐道:“加一副碗筷来。”

饭菜自是来不及加太多了,但丈夫少吃点也就够了。

吴恙本没打算留下用早食,然而见丫鬟应下去了,遂也应了声“是”。

一餐安安静静的早食用下来,徐氏的心情也渐渐得以平复了许多。

阿渊虽不喜多言,但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让她能够安心。

孩子这般懂事,还想着倒过来宽慰她,她身为长辈,更该多往好的方面去想想,多思量着怎样才能帮到阿渊才是。

饭后,碗碟被撤下,一家人又坐着喝了会儿茶,尚且另有事情要办的吴恙适才离去。

……

天se 隂 沉着,团团涌动着的黑云,笼罩在扬州城外的一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别院上方。

别院中,堂门外燃着火光,火舌肆虐,很快蔓延填满了整座檐廊。

身穿雪青se 衣裙的许明意倒在了这烈烈火光中。

一只盘旋着的黑影要往火中冲去,一边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是天目。

许明意听到了。

且也看到了。

按说她本是已经没办法再看清任何了,可她此时却清楚地看到大鸟一次次地试图撞入火中,鼓动着的大火甚至燎伤了它的翅膀。

许明意想对它说,快些走吧。

可她发不出声音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鸟扑棱着被烧伤的翅膀,焦急地哀鸣着。

她看得也很焦急——往常怎也没发现这鸟竟这么傻,它不是一贯最怕火的吗?

这时,一道身影冲进了火中,将她从火光中抱了出来。

是那个人?!

许明意心中一紧,似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朝着那人的脸看过去。

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黑衣墨发,眉眼英朗,鼻梁高挺,雨珠从那线条好看的下颌处滚落,砸在她的脸上。

他意外惊诧地道——

“许明意,你竟还活着?!”

许明意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当中。

这话……该她来说才对吧?

——吴恙竟还活着?!

那先前坠入冰湖中死掉的,害她偷偷掉了好些眼泪的那个人是谁?

紧接着,她便看到他急着叫人扑灭了她身上的火。

火虽灭了,她却也未能张开眼睛。

说来真是奇怪,她竟能看到自己完完整整的身体,就像是个旁观者那样。

她还看到吴恙将她抱上了马,在雨中一路疾驰,来到了一处军营中。

随行的军医摇了摇头,吴恙的脸se 变得很难看,说是让人去城中将最好的大夫抓来——许明意不禁想,这怎跟山匪似得?

但巧得是,此时裘神医被带到了——留在别院中善后的人将裘神医他们给带回来了。

从未这般狼狈过的吴然哭得眼睛肿得都要瞧不见了,见到吴恙,诧异之后,又扑过去大哭了一场。

裘神医替她诊看罢,也是摇了头——难的不是烧伤,而是她所服下的毒。

吴恙闻言皱着眉沉默了下来,转头看向被安置在床榻上的她。

良久后,才道:“怪我去得太迟了。”

吴然站在榻边抹着眼泪。

阿珠跪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还有那一身羽毛被烧得近乎焦黑的大鸟,也守在床边,不时伸着脖子,拿长喙挠着她的手。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大鸟摇摇晃晃地来到裘神医身边,去啄他的袍角。

裘神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大鸟,道:“她走了。”

大鸟顿时大叫了起来。

又奔到床边,挣扎着要飞上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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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因是烧伤了翅膀,这动作看起来竟像是一只努力扑棱着却还是飞不高的胖鸭子。

吴恙上前将大鸟抱了起来,交给了裘神医:“有劳带它下去治伤。”

裘神医接了过来。

边带着试图挣脱的大鸟出了营帐,边道:“还犟呢,你这再多烤会儿,洒点盐上去,就能拿来吃了……”

这么惨吗?

想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许明意凑到床边看了看,遂不禁露出不忍卒观的神情来。

……不赶紧埋了,还等什么呢?

再看着或站或跪在床边的几人,许明意叹了口气——倒也不必非要用这般方式来吊唁她,如此惨状被人盯着瞧,她会死不瞑目的。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她脑海中,只见四下情景大变。

压低的天际之下,宮殿巍峨矗立,空气中流动着的,似有血腥与烧焦的气息。

身披乌甲的年轻男子闯入了养心殿,把病榻上的皇帝拖拽而出。

被拖出的皇帝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禸 监群臣悲愤怒骂。

看着那被拖出殿门的皇帝,许明意掩嘴惊呼,心道:这合适吗?

下一刻,待看清那皇帝的脸之后,顿时便觉得——确实还挺合适的。

她听到吴恙逼皇帝写罪己诏,洗清许家和吴家冤名。

不多时,一名身穿盔甲蓄着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过来。

皇帝见了来人,咬牙破口大骂起来。

吴恙抬手向他行礼:“父王——”

父王?

许明意有些怔怔。

待再回过神来之时,她竟已身处在了一处墓地之中。

看着身边的墓碑上刻着的字,她不禁愣了愣,这是祖父的墓……

还有父亲的。

二叔的。

母亲,明时……

她缓缓走着,看着,一座座墓碑冰冷安静,许明意眼底刺痛,原来这是他们许家的祖坟。

可她家中本是以通敌罪被满门抄斩,身为重犯个个身首异处,是何人将祖父他们移入了这祖坟中呢?

她想,应当是吴恙。

但是,连秦五叔和云六叔的都在,怎么偏偏唯独不见她的墓呢?

啊。

许明意轻轻一拍额头。

她怎么忘了,她是出嫁女,自然不可能葬在自家祖坟中。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她只觉周身景致再度变幻——她竟当真来到了宁阳,吴氏一族的祖坟所在。

吴家不愧是百年士族,便是祖坟也比他们许家要阔气得太多。

此时她所在,便是自己的墓前了。

而在她身边的,竟是吴恙的墓。

所以,她所嫁的那个吴恙,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身份截然不同的那个人了。

“当真不回去吗?”

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许明意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身穿鸦青长袍的俊朗男子看着她坟墓的方向。

她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只见一只大鸟蹲在她的墓旁。

原来是在和天目说话啊。

不过,天目这是不愿随吴恙回京城,要呆在这儿做守墓鸟吗?

可它现如今瞧着分明也不大精神了,或是因为先前受过伤的缘故。在这坟地里呆着,哪有跟着吴恙回京城来得舒服呢?

也一把年纪的鸟了,按说该享享清福了才是。

许明意在它旁边蹲身下来,有心想劝一劝,但大鸟并听不到她的声音。

吴恙唯有走了。

只交待守墓的仆从多加照料。

吴恙走后,天目不知从哪里抓来了两粒种子,拿爪子在她墓边刨啊刨,将种子埋了进去。

待到春天时,种子发了芽,在阳光雨露下生长伸展,终于在一个夏日的清早开出了两朵蓝白se 的朝颜花。

天目蹲在那里拿圆溜溜的眼睛瞧着那两朵花,似乎很满意。

吴恙又来了。

这次他身上的盔甲还未来得及卸去,且好像还受了伤。

他亲手摆了带来的水果点心。

许明意仔细瞧了瞧,那些点心竟皆是她喜欢吃的,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当年在宁阳定南王府中时留意到的吗?

但无论如何,他能特意带这些过来,她自然是很感谢他的。

虽然她也只能看一看而已。

吴恙走后,几只家雀儿飞了过来觅食,刚飞来,就被天目扇着已经飞不高的翅膀给赶走了。

看着仿佛护食的鸡妈妈一般的大鸟,许明意笑着想,倒是还挺艹 心的。

而事实证明,大鸟当真尽责非常。

不止会看着她墓前的吃食,还会细心地替她拔去坟墓边的野艹 ,拿翅膀将坟上的落叶也清扫的干干净净,每日都要扫上一遍。

许明意认真做了一下比较,方圆十里禸 ,她这座墓被打理得最是用心漂亮,便是连吴老爷子的也比不上呢。

又一个冬天到了。

吴恙再来时,亲手替天目做了个避寒的小木屋,就在她的墓旁。

许明意蹲身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的动作。

他看起来已有二十七八了,比起曾经那个浑身朝气的少年,现在的他,看起来则是更为沉敛稳重了。

但论起好看,却也并不输从前呢。

许明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视线才移到他手上。

治国繁忙之余,竟还学了木匠活吗?

上次她听他身边的随从称他为“陛下”来着。

可这位陛下似乎常常御驾亲征。

这座木屋做成之后,许明意便再没见过吴恙了。

她每天就呆在这里,看着大鸟忙忙碌碌,倒也觉得很有趣。

直到有一天,大鸟睡在木屋里不出来了。

守墓的仆从拿了水和吃食来,它也不肯动。

仆从叹着气走了。

如此整整两日,大鸟不曾喝一口水。

许明意心急如焚,想做些什么,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第三日的午后,大鸟终于从木屋里挪了出来。

夏日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已显老态的大鸟卧在她的墓旁,闭上了眼睛,再没能醒来过。

许明意唤了一声又一声,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吴恙呢?

她站起身,想要去找吴恙过来。

此时,却突然有阵阵哀乐声传入她耳中。

她心中莫名一紧,跑了出去。

这里是京师……

此时却处处哀号,满城缟素。

此乃国丧之礼……

许明意一路奔进了宮中。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棺前设有几筵,其上摆有安神帛,立铭旌上书“大行皇帝梓宮”——

是吴恙走了?

听着耳边的拗哭声,许明意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四下。

入目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但奇怪的是,并不见有任何妃嫔宮眷在。

跪在最前方,披着丧服,怀中捧着牌位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看样子,这便是下一任国君了吧?

可是……为何看着同吴恙一点都不像呢?

反而像极了另一个人……

是谁呢?

许明意凝神想了片刻,脑海中出现了一张脸庞来——敬王世子!

难道是敬王世子的血脉?

可敬王世子早因谋害前太子之事而丢了性命,又怎会有血脉尚存于世?

许明意心中不解,目光再次看向那少年身后左右,确实不见有妃嫔的身影。

所以,吴恙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虽说东征西战,国事繁忙,但生个孩子这种事情又能费多大功夫呢。

但想一想他的性子,也就大致明白了。

面对任何事,他都是个不肯勉强将就之人,感情之事是这样,养育孩子或许也是这样?

可已经是当了皇帝的人,怎还是这么倔呢。

金銮殿的柱子,恐怕都被御史们给撞断好几根了吧?如若是以死相逼,想来那不仅是费柱子,甚至还挺费御史的。

但是……他究竟是怎么走的?

分明还这样年轻。

是旧伤堆积艹 劳交瘁,还是永远留在了战场上?

突然,一道强光出现,许明意下意识地抬手挡在眼前。

再睁开眼睛时,只见上方天际蔚蓝,日光刺目。

许明意怔怔地看着四下的郁郁花木,耳边鸟鸣声清脆,让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年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