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584 无需妥协

作者:非10书名:如意事更新时间:2021/04/25 23:11字数: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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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身形高大的士兵抡起来时便备下的斧子,重重向那连接索桥与岸边石柱的铁链砍去。

“哐!”

“哐!”

斧子与铁链相击声声震耳,铁屑迸溅激出点点火星。

又一斧落下,其中一条铁链断裂开来。

此时对岸忽然传来滚滚马蹄声。

“是许家军!”

“追!过桥!”

“杨副将,他们在砍桥!”

冲在前面的副将杨永脸se 顿变,临近桥边猛地勒马,急声下令:“放箭!”

“还放你娘的箭!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秦五隔着靖水河高声骂着,语气神态却极为畅快。

他家将军的马车已经先走了,这群瘪三还搁这儿瞎蹦跶呢!

再一斧狠狠砸下去,最后一根铁链也再难承受这一击,同石柱彻底分离。

长长的索桥失去了一端牵制,如一条巨蛇般坠入靖水河中。

秦五弯身夺过其中一名士兵手中的斧子,猛地使力朝对岸那群仍在出箭的士兵们掷去。

他是出了名的怪力,这一斧头离了手,卷着潮冷河风呼啸而去,宛若一头要命的猛兽朝人扑咬而来。

杨永瞳孔一缩,连忙驱马躲避,出箭的士兵们亦是停了攻势乱作一团。

这时,对岸再次传来秦五响亮的声音:“姓杨的,爷爷们今日没工夫修理你,待改日得空再来取你狗命!哈哈哈哈!”

“驾!”

秦五拍马,带着下属离开了河岸,连背影都透着快意。

看着那行人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对岸的杨木林中,就如挣脱了束缚的猛兽归林,杨永咬紧了牙关,心底的恐惧不受控制地扩散开。

镇国公竟是真的就这么反了!

“杨副将,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应对?”

杨永听得头都要炸了。

他怎么知道要如何应对!

“速速带人去宮中禀明此事!”

那开口的士兵听得一愣:“……是属下去吗?”

“废话!”杨永调过马头,沉声道:“回营!”

那士兵站在原处欲哭无泪。

未能拦住镇国公,差事办砸了,这个时候去宮里,与其说是送信,他更愿将其称之为送命。

看向湍急的河水,士兵一瞬间生出了怀疑人生的念头——他方才究竟为什么非要凑上去多嘴问那一句?

……

大理寺中,火势已被扑灭,劫狱的刺客眼见无法得手,悉数溃败而去。

局面刚一得到控制,大理寺卿便带人赶往起火的卷宗楼,处理后续事宜。

将追缉刺客的差事交待了下去之后,纪修带着两名心腹去了地牢。

这些刺客能不能追得回来,他根本不在乎,也未打算亲自去追——帮杀子仇人全力御敌,排忧解难,他倒还没疯到这地步。

反正他能力平平,蠢货一个,办得好差是运气,办不好也属正常。

如今他所在意的,只报仇这一件事而已!

今日之事蹊跷诸多,他要亲眼看到夏廷贞这只老狐狸还在牢中才能放心。

外面的天se 隂 沉着,牢中则愈发昏暗许多。

随着大门被打开,风跟着钻进来,怂恿着石壁上悬着的几盏风灯不安地鼓动起来。

狱卒在前带路,一直往里走,最终在最里面的那间单独的牢房前停下脚步,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本官有些话要单独问一问夏首辅——”

纪修开口,言及夏首辅三字时,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讽刺。

狱卒识趣地应下,退得远远地。

两名心腹守在牢房外,纪修抬脚走了进去。

牢房不大,一只破旧木桌,一条条凳,靠墙砌了张窄床,其上倒尚有发了霉的薄被一张。

且那床看起来硬邦邦的薄被,竟被折叠得十分整齐。

纪修看在眼中,自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夏首辅倒是神定气闲,想来应是运筹帷幄,断定了自己不会丧命于此——”

穿着囚服手脚锁着铁链的人坐在床沿边,微微抬起眼睛看向纪修。

那双眼睛依旧透着冷肃之气,同往日并无区分。

这眼神如同一根巨刺扎在纪修心头,叫他愤怒又不安,正如他方才所言,对方处处神定气闲,尚不知铺下了什么后路,是否还有什么诡计未使出……而他,绝不能容忍对方再活着离开此处!

“太庙中刺杀圣驾,另安排人手劫狱,这招声东击西使得似乎不怎么高明,倒不似夏首辅一贯的算无遗策。”

纪修用讽刺对方行动失败来压制着不安:“主子要烹狗,狗反过来要咬死主子,这出戏倒也精彩,只可惜啊,这一口没能咬在要害处,再想扑上去怕是不能了。”

夏廷贞眼神微动。

刺杀圣驾……

劫狱?

纪修上来便将这两桩事指向他,莫非是荣氏失手败露了?

可所谓劫狱之事,显然是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作乱……

包括方才他从那些狱卒口中隐隐听到太庙中出了刺杀之事……

这一件件,恐怕才是有心之人真正的“声东击西”!

夏廷贞心思几转,猜测频出,出于印证与试探,他冷冷地开口:“于这京师禸 公然劫狱,夏某尚且做不出如此蠢事。倒是纪大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几句不知真假的揣测,便急着来夏某面前冷嘲热讽,就不怕错放了真正的主使者,再误了身上的差事么。”

“夏首辅身处牢中,依旧能决策于外,虽刺杀未成,却掳走了太后和吴皇后及小皇子为质,想来是少不得要以此来同皇上谈条件的——怎么,现下却竟是连承认也不敢吗?”纪修表面讽刺,实则亦是在试探着。

他对今日之事始终是存疑的。

“掳走了太后皇后与小皇子?”夏廷贞的神态终于有了变化。

太后,皇后,小皇子……

这三人皆关乎甚大,各有着旁人无法取代的用处!

对方趁乱劫走了这三人,是要生出大事来的!

纪修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极快地皱了一下眉。

莫非当真不是夏廷贞所为?

方才那些劫狱的刺客,的确透着异样……

既是劫狱,便该是拼死也要杀过来,可那些人一见形势不利,便先后撤退了……

难道只是制造出企图劫狱的假象,用以蒙混各处视线吗?

想到一种可能,纪修心头一震。

若当真不是夏廷贞的安排,那他所能想到的,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镇国公!

他老早就说过了,许家姑娘那架势,摆明了就是要造反的!

所谓交兵权,原来不单是为了推夏廷贞一把,更是为了拖延时间,混淆皇帝的注意力,以博取时机掳走太后和皇后!

这一刻,纪大人表示自己彻底悟了。

而他能想到的,此时夏廷贞也已经猜到了。

镇国公此番回京,之所以未有同皇帝撕破脸,果然是有所图!

当日早朝之上,他便已有所察觉,可那蠢皇帝却全然不曾留给他开口的机会,如今既未拿到兵权且赔了夫人又折兵,当真也是蠢得其所了。

——果真就是个误事的蠢货!

“今日太庙之事多半是镇国公金蝉脱壳之计……”

夏廷贞看向纪修,道:“镇国公今日若是逃出京城,局面势必就要失衡,且其劫走太后,显然是欲助燕王行事……如此局势,纪大人与其逞这落井下石的口舌之快,倒不如好好替自己铺一条后路。以免局势倾轧之下,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夏首辅素日里高高在上,惜字如金,从不屑于纪某多言半字,现下为何如此好心给予提醒?”

纪修说话间,朝夏廷贞缓缓走近着,眼神浸在昏暗中叫人看不仔细,声音却愈低,也愈冷了:“是觉得我还有用处,甚至蠢到会再次为杀子仇人所利用吗?!”

看着来到面前的纪修,夏廷贞眉心动了动,神情无太多起伏。

原来已经知道了。

“当年我沉浸于丧子之痛中,便是你言语挑拨,模糊真相,叫我从此错恨上了燕王!”

对上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睛,夏廷贞平静地开口道:“你既是已知道真相,便该清楚真正的仇人不是我。当年我在营中甚至连幕僚都称不上,不过是一身份卑微教公子们识字的先生罢了,所行之事,亦只是奉命而已——”

奉命……

纪修无声冷笑。

若换作旁人,他或会这么认为,但夏廷贞……

这些年来他早已看清了对方这人皮下是怎样的面目,当年之事与其说是奉命,他倒认为恐怕正是对方出的主意!

将燕王欲偷袭敌营之事泄露出来,又在回来的路上设下埋伏……

这未必不是献给当年那位庶长子的投名状!

不,也许是合谋……

毕竟这二人之所以凑到一起,凭得便是臭味相投!

当年夏廷贞之所以选择了那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庶长子,不过是因为先前对燕王示好而未得回应罢了,燕王母族有权有势,心性随和却也自有其骄傲在,根本不屑玩弄所谓隂 谋诡计。

于是夏廷贞只能去找一个同自己一样骨子里都是奷 险小人之辈来扶持!

现下却又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

堂堂首辅大人,面对从不放在眼里的一个他,会连承认的胆量都没有吗?

不是不敢承认……

是想故技重施!

十八年前,利用了他对燕王的恨,十八年后,还想利用他对皇帝的恨!

但这尚且不是最叫他气愤之处,此时此刻,叫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对方语气里的坦然从容——

话可以作假,但被戳穿后依旧风轻云淡、面不改se 的傲慢却是天然流露!

在听到他捅破真相的这一刻,对方甚至连一丝闪躲都不见……仿佛他两个儿子的命,根本不足以被看在眼中,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陈年旧事!

没有忏悔,没有心虚,有的只是轻视。

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是时隔十八年、再于梦中相见时依旧会叫他心痛到无以复加的两个好孩子啊!

夏廷贞对纪修此时无法压制的怒焰并无察觉。

或者说,这些在他看来最是无用的情绪,是他所无法切身体会的。

人对自己无法感同身受的事物,往往便会缺失一两分敏锐。

故而,他的话还在继续——

“如今想争这天下者,固然多如牛毛,但燕王有吴家相助,如今又多了个镇国公,堪称是胜算最大之人。若燕王一旦得势,纪尚书认为自己还有生路可言吗。”

夏廷贞的声音缓慢而平静,却有无形劝诱:“一边是欠了你的仇人,另一边是你欠了债的仇人,接下来的路,不知纪尚书打算怎么走?”

“依夏首辅高见,我该怎么走?”纪修的语气听似也平静了许多。

“当今陛下气数已尽,好在膝下还有一位小皇子,纵是被许启唯掳去了,来日亦可设法寻回,即便寻不回,朝中还有太子在——”

“夏首辅之意,是让纪某弑君扶持一位幼帝?”

“手刃仇人,有何不可?”

“好一个手刃仇人,有何不可……”纪修忽然笑了一声。

果然是一个凭着擅于掌控人心爬上首辅之位的人!

若非是他已同许家做下约定,“走投无路”当前,怕是就要在对方这番话中动摇了!

若怎样都要与人做交易,他没道理会选择一个杀子仇人。

镇国公秉性如何,他尚有几分把握,至少不必担心许家会出尔反尔。

再者,面前此人固然有几分玩弄权术的本领,但这些所谓本领更适用于太平之年,亦或是于天时地利之下投机取巧——而在真正乱世当前,千军万马厮杀之下,注定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罢了。

这一刻,看着面前的仇人,纪修甚至是庆幸的。

幸而那日他见到了许家姑娘,幸而他还有选择,才不至于为了保全婉儿而向仇人妥协!

现下,他非但无需妥协……

纪修又上前一步,却是猛地抬手扼住了夏廷贞的脖颈。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我便曾立誓,定要替我那两个孩子讨回一个公道!今日,我这做父亲的,便送你下去向他们谢罪!”

那只手在脖颈间剧烈地收紧,夏廷贞的脸se 迅速涨红,双手挣扎起来,艰难地发出声音:“你疯了吗……”

对方怎么敢在此时此处对他动手!

这蠢货竟是想与他同归于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