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第五十一章 合香

作者:庚新书名:大唐不良人更新时间:2021/05/22 09:16字数: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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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的丝帕摊开。

一双妙手轻拈其中的香料,将其置于盆中,用玉杵将数种香料捣碎、研磨。

“这些香料有西域来的龙诞香,也有蜀中麝香,还有一些天竺香,将它们按比例制成合香,有提神醒脑,扶阳辟邪,强健精力之功。”

“县公家什么都好,就是用的这香,实在粗糙了些,不配您的身份。”

严守镜跪坐于案几前,姿态优雅轻捣玉杵。

不知为何,李博看向他,就觉得仿佛看到传说月中捣药的玉兔。

嗯,这人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真像是兔子精。

严守境仿佛有所感觉,美眸流转,目光扫来。

李博忙挺直胸膛,正襟危坐。

房里只有严守镜、李博、安文生和苏大为四人。

狮子苏庆节已经走了。

李客也被人安排下去休息养伤。

这是属于苏府最高级别的机密谈话。

看着严守镜在那里不紧不慢,姿态优雅的炮制合香。

李博看看安文生,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苏大为,终是忍不住问道:“阿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向他微微点头,看向严守镜时,眼里充满激赏之意,叹了一声:“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严守镜捣香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放下玉杵,右手握拳,在胸口捶了三下,语音锵铿:“愿为将军效死!”

这是军礼。

李博目光微微一缩。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军中的军礼在不同阶段,有着微妙的变化。

比如在征西突厥时,当时军中见礼以叉手礼为主,但若是麾下见到直属上官,或者军中主将,还有一个握拳礼。

以拳击胸,其实是学的突厥人的习惯。

在苏大为镇守百济时,麾下折冲府兵卒保留了这个习惯。

只是将原本的拳眼对着胸,改为了掌心向胸。

在苏大为征吐蕃时,这种扣拳礼改为二下。

严守镜方才的动作,透露出的信息表明,他是在苏大为镇守百济,征辽东时,便追随苏大为。

而且是有军职在身。

这种军礼,已经融入他的骨血。

但是……

这怎么可能?

李博的神se 有些古怪。

他可是一路追随苏大为的,当年苏大为麾下有哪些人,他最清楚。

严守镜这种比女子还美艳魅惑的容貌,如何能在军中安身?

就算真的从军,自己又怎么会忘记这张脸?

安文生狭长的双眼微微张开,看了一眼严守镜:“我若没记错,你是龙朔年追随阿弥的吧。”

“是。”

严守镜微微颔首:“至今已有七载,当时我的上官是赵胡儿。”

“这不可能。”

李博大吃一惊:“赵胡儿他……”

赵胡儿两年前在苏大为征吐蕃时,意外失手,长眠于斯。

更关键的是,当时赵胡儿的麾下,李博都是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严守镜这样一个人。

“那是县公镇守百济的时候。”

严守镜目光向李博投来:“当时百济小王复国,我随赵胡儿以飞翼入周留城,助县公破此城。”

“你……你是……”

一丝寒意从李博心中升起。

他指着严守镜,声音微微沙哑。

苏大为摆摆手:“阿博无须疑虑。当年守镜因奇袭周留城,身被火伤,伤势颇重。那一战后,我便命人将他送回长安休养。”

严守镜感激的向苏大为叉手道:“若无当年县公倾力相救,就没有今日严守镜。”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李博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想听到答案。

“当年我的脸被烧毁,县公不惜重金请医者为我调治,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请了长安刑名第一的桂建超帮我换皮。”

严守镜淡笑自若,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桂建超还有如此手段!”李博一脸吃惊。

“待我醒来恢复,这张脸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伸出纤瘦玉指,抚着自己的脸庞:“不瞒李郎君,自小,我虽男儿身,但心里却一直想当女郎,如今换了张面皮,重活一世,也算是实现夙愿。”

至此,李博完全明白了。

当年严守镜是赵胡儿麾下,也就是苏大为手下的都察寺暗探。

因为征周留山城,被大火烧伤。

此后苏大为为他医治,并按他的愿望,请桂建超出手,为他换脸,再造新身份。

严守镜,自然不是原来的名字。

守镜。

乃严守秘密之意。

再之后,严守镜便以新身份入都察寺,经过六载时光,终于做到八部主事之一。

这既是他个人能力出众,也与苏大为在都察寺留下的力量有关。

再加上……

“我听说,你与右相走得颇近。”

“是。”

严守镜也不遮掩,大方的承认道:“右相既递上橄榄枝,我这小门小户的,也不能拒绝不是,好在右相颇通风雅,倒也不算太难相处。”

他拈起玉杵,继续研磨合香,顾盼流转的眼眸里,隐隐透出一丝狡黠。

“右相日理万机,我以香道合之,也算忘年之交。”

噗哧~

李博实在忍不住,也顾不上苏大为和安文生的目光,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他也曾听人说过,右相的那点小癖好。

嗯,日理万姬,确实辛苦。

一念通,百念达。

李博想明白关窍,由衷佩服的向苏大为拱手道:“阿郎神机妙算,博自愧不如。”

“闲处随意落子,那时也想不到这么远。”

苏大为解释道:“当初安排守镜回都察寺,也是按他的意愿,给他找份事做。”

他在都察寺留的暗桩,不止一人,但能做到八部主事这份高位的,只有严守镜。

时也运也。

“对了,好叫县公知道,王知焕要走了。”

苏大为向他看了一眼,微微点头:“我猜到了。”

“下任都察寺卿,是我。”

严守镜一边制着合香,一边随口道。

坐在一旁的李博听得心中噗嗵直跳。

这……都察寺卿!

从一小小都察寺暗探,用六载时光,便爬到寺卿高位,这是多大的权势,多大的造化。

但这严守镜随口说出,仿佛只是邻里间随口闲聊。

他此时才知,严守镜的特异处。

面容被毁而不馁。

得到高位不膨胀。

这份宠辱不惊的心境,就绝非常人能及。

单以心性而论,远在自己之上。

“严郎君若做了都察寺卿……”

李博念头一转,向苏大为叉手道:“博,为阿郎贺。”

苏大为微微一笑:“有守镜在都察寺,情报方面今后可以无忧了。”

最妙的是,右相李敬玄,也把严守镜视为自己人。

这次的局,等于是右相与苏大为,联手将严守镜抬上寺卿的位置。

这是严守镜个人的气运。

同样也是苏大为的运筹帷幄。

李博此时方才想明白,苏大为所谓夺回都察寺,并非是自己重新做寺卿。

而是由严守镜代为执掌。

只怕圣人和右相都想不到,严守镜会是苏大为的人。

这一切说来简单,但每一步,都极不容易。

最难的是当初如何洗白身份,以新面目入都察寺,而不让人起疑。

严守镜在都察寺中静静等待,一直处于“休眠”。

直到此次阿郎回长安,方才重新启用。

从客儿将魏破延从死牢中救出,到客儿失手被擒,到严守镜将他带入都察寺“审问”。

到右相和都察寺王知焕的弹劾,只怕一步步都在阿郎算中。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这一局,赢的是阿郎。

以为自己赢的是右相。

最失败的,是都察寺的王知焕。

李博在心中反复推敲着苏大为这次行动的细节。

有许多事,都是在水面之下。

苏大为不会细说。

为尊者,需要有驭下之道,不必事事具明。

做为苏大为的幕僚,李博需要自己推演出来。

要能追上主公的思路,摸清主公的心意,才能让自己保持“有用”。

“县公,合香制好了,请试香。”

严守镜微微欠身,将制成的香丸置于炉中点燃。

淡白的香气如丝如缕,笔直上升,凝而不散。

屋禸 香气弥漫。

香雾悬浮于空,渐如画卷。

置身其中,精神无限放空,宛如与“天”合而为一。

雾气中,一时珍禽异兽,亭台楼阁,仙家洞府,如梦如幻。

香烧完,严守镜也告辞离去。

他这次来,既是表明心迹,也是答谢苏大为知遇之恩。

许多事,就是一个“心”字。

李博看着香炉和空出的座位,心中念头纷杂。

还沉浸在方才的合香香氛中,无法自拔。

耳旁忽听苏大为的声音:“阿博,以后与守镜这条线,也交给你联络,务必保证安全,不露形迹。”

李博心中一震,忙叉手郑重道:“喏!”

严守镜是苏大为掌握都察寺的手。

是苏大为掌握都察寺最重要的“暗桩”。

这种关系交给李博,既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阿郎,那黄肠和碧姬丝?”

“你去召他们进来。”

“是。”

片刻之后,李博着黄肠和碧姬丝进入屋禸 。

苏大为向两人微微一笑,目中透出勉励之意:“这次辛苦你们了。”

黄肠与碧姬丝皆叉手行礼道:“为主公办事,不辛苦。”

李博心中不由暗道:好像都察寺这些旧部,特别佩服阿郎,无论是魏破延,还是严守镜,又或者是眼前的黄肠、碧姬丝,皆认阿郎为主公。

“这次事了,你二人不方便留在长安,我会让阿博安排你们出城。”

“喏。”

“出了长安后,和魏三郎、萧规他们会合,去西域待一段时间,我已去信给安西大都护,有他照应你们。”

黄肠与碧姬丝对视一眼,一脸惊讶。

去西域暂避风头,之前就想到了。

但没想到的是,主公居然会为他们的事,专程给安西大都护裴行俭写信。

如此安排,份量自是不同。

“谢主公!”

“事不宜此,这便去吧,阿博。”

苏大为的目光向李博看来。

李博忙起身招呼:“两位随我来。”

要送两人出长安,对旁人来说或许不容易,但对苏府来说,不难。

待将黄肠两人的事安排好,李博回到屋中,已是半个时辰后。

安文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苏大为在屋中独坐,正抬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李博轻咳一声:“阿郎,都办好了。”

“好。”

苏大为搁下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今日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李博看到他在纸上画的是各种线条和符号。

这是苏大为思考的习惯,会在纸上画一些字符。

不过这些字符,除了苏大为无人能识。

李博犹豫了一下,没急着退下去。

“阿郎,我不明白黄肠与碧姬丝……那夜阿郎用他们,究竟是何用意?”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了。

白天的时候也问过,但是被苏大为岔开了话题,没有正面回答。

如今别的事他都通过复盘推演出来。

唯一不明白,在宮禁之乱那一夜,苏大为为何派两个异人俬 闯大明宮。

这种举动,在李博的眼里,属于多此一举。

苏大为轻轻将桌上的纸折起,放入袖中。

看了他一眼。

夜se 升起,室禸 光线黯淡。

但苏大为的双眸,却异常明亮。

“道经上有一句话,叫反者道之动。”

反者道之动?

李博微微一怔。

那就是隂 极阳生,物极必反。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在那种微妙的时刻,我必须把握住圣人的想法。”

“圣人的想法不可捉摸,然而可以引导,可以造势。”

“谁能得圣人的信任,谁就能赢。”

李博目瞪口呆的听着。

道理我都懂,但圣人的想法,是臣子可以引导的吗?

“如何能得圣人信任,依我看,一是有用,二是要从圣人的视角来看眼前纷乱。”

苏大为说完,停住口,向外看了一眼:“好了,你自己揣摩,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喏!”

李博不敢多问,忙行礼退出。

走到院中,他抬头看了看天。

月se 初升。

这一日他惊心动魄,直到此时,才觉心下略安。

只是阿郎方才说的,究竟是何意?

他自然明白,宮禁之乱,陇右老兵冲击宮门。

还有那伙意图复国复仇的突厥人。

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

那一刻,苏大为面临的选择极为艰难。

一是要避嫌。

二是要脱罪。

正常人在那种情况,只怕什么也不敢做,不能做。

但回头来看,若当夜苏大为什么也不做。

只怕就不是现在的局面。

第二日的朝会,光是文官的弹劾,就足以逼苏大为退让避嫌。

而李治也不会去护着苏大为。

单一个陇右老兵与苏大为的关系,就足够李治疑他。

若让帝王猜忌,那这一生的路,也算到头了。

苏大为做的选择,是不顾风险,从秘道入大明宮。

及时救下了李治。

这是一场豪赌。

做到这一步,已经超出绝大多数人了。

但苏大为同时,还做了另一个决定。

令麾下异人黄肠和碧姬丝同时去闯宮禁。

这就是“反者道之动”。

当敌人脏水泼过来,不用你们扣锅,我自己先一板砖扣脑袋上。

所有敌人都懵逼了。

正常人干不出这事。

很好,大家都会这么想。

于是“自污”便成为一种保身之道。

一件事如果反常到所有人觉得荒诞。

那它就不会被人当真。

陇右老兵与苏大为有旧,所以这些人冲击宮禁,苏大为有嫌疑。

可若陇右老兵冲击宮禁,苏大为以前的旧部也冲击宮禁。

站在李治的角度:这绝逼是有人在陷害苏大为啊。

假到这么明显,这么离谱,你以为朕会信?

人的心理就是这般微妙。

若不加这一步,苏大为去救驾,李治在事后难免会想:苏大为会不会是幕后主使,他来救驾是看没有刺杀朕的希望了,所以自救。

但加了这一步,就让李治觉得,陷害苏大为的人简直丧心病狂。

就特么离谱。

许多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个答案。

李博“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否就是阿郎真实的意图。

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去复盘,他觉得这个思路完全正确。

但是若让他在当时那个环境,位置,只怕也做不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物极必反,自黑反而是自救?

服了,彻底服了。

不愧是我家阿郎。

把圣人拿捏得死死的。

这便是水平啊。

……

夜露深重。

苏大为似有心事,在书房端盘,缓缓吐息。

本来他想解决完俗事,第一时间去陪柳娘子和聂苏,但因为那件事没做完,心里始终挂碍。

只得独自在书房里静坐,等待时机。

中途,柳娘子来看过一回。

聂苏也命人催过一回。

但苏大为都委婉告知自己还有事要处理。

在书房静坐了一个多时辰。

但却迟迟无法入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夜se 越来越沉。

寒雾自院中升起。

耳中听到远处传来的报时鼓声。

他的眉梢微微一动,微阖的双眼张开。

静室幽暗中,一道白光闪过。

虚室生白。

这是修炼达到一定境界才有的现象。

黑暗对苏大为不是阻碍,一切都看得纤毫毕现。

门外寒风吹起,似有一双无形的大脚走过,呼啸声中,带起沙尘滚滚。

朦胧中似有一个人影,轻轻扣动门扉。

夺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