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不良人 第五十九章 黎明之前

作者:庚新书名:大唐不良人更新时间:2021/05/30 02:46字数:2678

  

xo小说 www.23xo .com,最快更新大唐不良人最新章节!

夜幕深沉。

洛阳的更鼓敲响。

一队执金吾一脸敬畏的跟在后方,远远的护送着苏大为一行回府。

狄仁杰向后看了一眼,又看向苏大为,半是埋怨,半是无奈的道:“阿弥,这次你闯大祸了。”

“大兄,我不这么认为。”

苏大为牵着小苏的手,向狄仁杰和苏庆芳看去。

狄仁杰怀里抱着长子,苏庆芳怀里抱着二子,因为天se 太晚,两个小家伙早已熬不住睡着了。

睡态好像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

这一幕令聂苏颇为羡慕。

她的心性依然是少女,但是被柳娘子说得多了,也觉得,似乎和阿兄有个孩儿,也应该不错吧。

此时看到人家抱着孩子,那种天伦之乐,令从小颠沛流离,从未享受过家庭温馨的她,心里隐隐有些触动。

她转头向苏大为看去,却见苏大为平静的道:“我这十多年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开疆拓土,从不与人为难,也不结党营俬 ,对钱财看得也淡。

我都这样了,若是被人欺负妻子,还缩着,那我岂不成林冲了?”

“呃,林冲是何人?”

狄仁杰一愣。

“大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如此小心翼翼,百般隐忍,圣人怎么看?”

狄仁杰被他问得无言以对。

对啊,以苏大为的功劳,身份,异人修为,要被人打到脸上还唾面自干。

那符合人性吗?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在皇帝眼里,只怕就是……

所谋甚大啊!

有这么大的力量,却百般隐忍,除了造反,你还能做什么?

苏庆节在一旁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抹不屑:“阿弥说得对,好男儿就当守护家人,有些锋芒有什么不好?

身为堂堂县公,若是被白马寺的僧人掳去妻子,还要陪上笑脸,那当个屁的县公。

我苏庆节第一个不答应!”

“狮子你给我闭嘴。”

苏庆芳向他瞪了一眼。

苏庆节“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虽然他现在继承了邢国公的爵位,但是自小最敬苏庆芳,在阿姐面前,当真是没有半点脾气。

狄仁杰一张圆脸脸se 微沉,眉头现出忧虑。

“你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吧,但我保留自己的看法,违反唐律总是不妥,再说此次杀了那么多人,你要如何收场?哪怕是陛下,面对群情汹汹,只怕也无法庇护你。”

“我苏大为行事,俯仰无愧,又何须陛下庇护。”

苏大为淡淡一笑。

轻轻握了握聂苏的手,安抚聂苏眼中的担忧。

“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啊。”

狄仁杰长声叹息:“你在蜀中也没有这般暴躁,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这……”

“大兄,还记得我方才说的吗,我首先是人。”

“人?”

苏大为随口吟道:“若不撇开终是苦,各自捺住即成名,一撇一捺方为人。”

狄仁杰、苏庆节、苏庆芳三人皆是一愣。

阿弥这副联,颇有深意啊。

若字的撇如果不撇出去,就是个“苦”字。

各字的捺笔,只有收得住才是“名”字。

是啊,水无两点难结冰,一撇一捺方为人!

人生在世,撇开一些利益纠结,就不苦了。

看方寸之间,能按捺住情绪才是人生大智。

“人字两笔,一笔写得到,一笔写失去;一笔写过去,一笔写将来;一笔写自己,一笔写家人;一笔写顺境,一笔写逆境;一笔写朋友,一笔写对手;一笔写执着,一笔写放下。”

苏大为性之所至,随手拈来,只听得狄仁杰等三人哑口无言。

聂苏没进过学,倒是听不出此番话中的深意。

只是用一双眼睛一脸仰慕的看着苏大为,心中暗道:阿兄好厉害,狄大兄是考中进士的,都被阿兄说服了。

“你……阿弥,你何时如此能言善辩了。”

狄仁杰抱着儿子,脸se 越发黑了,有些郁闷道:“我看不如你去与那些和尚辩法算了,道理你全明白,真的遇事,却出手狠辣。”

“正是明白道理,经历的多了,才知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苏大为搂住聂苏的肩膀:“无论是谁,都不可伤害聂苏,伤害我阿娘,这是底线。”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这帮和尚肯定不会罢休,且看明日如何应对吧。”

说着,狄仁杰向一旁的巷子扬起下巴:“我们的宅子在这边,这就别过,你好自为之。”

“让大兄费心了。”

……

仙嗡仙嗡~

葱葱郁郁的庭院中,隐隐有琴音传来。

一株合欢树下,铺了一张枯艹 席,上置一方红se 木几。

大唐右相李敬玄,正盘坐于艹 席上,微眯着双眼,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在木几上,放着黑se 粗陶的茶具。

李敬玄喜欢这种粗砺之感,称其有一种天然之美。

在李敬玄右手一丈处,府中琴姬跪坐在席上,轻轻拨弄着琴弦。

仙嗡仙嗡~

琴音初时暗哑,渐渐明澈,潺潺如水。

坐在李敬玄左手边的,是新晋都察寺寺卿严守镜。

严守境应该已是中年了,但岁月在他的脸上却显不出痕迹。

皮肤白皙隐透象牙光泽。

眉目如画,温柔似处子。

特别是他制香时的手,纤瘦修长,极尽优雅柔媚。

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第一眼会把他当做美艳女子。

“右相,香制好了。”

数种香料被他合在一起,用白皙优美的手指,端起木模,在木几上轻磕数下,将捏成各种形状的香丸取出。

“请右相试香。”

李敬玄微微颔首。

于是严守镜便取了一枚香丸,点燃置于香炉。

他制的香,极有神气,烟气笔直上升,如同一缕青白气柱。

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氛渐渐弥漫。

李敬玄耳听丝竹之乐,鼻中嗅着合香,不禁张开双眼叹道:“这真是人间至乐啊。”

严守境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心中想的则是:右相还真沉得住气。

半个时辰前,听闻都察寺传来急信,说开国县公苏大为在白马寺与寺中僧人发生冲突,还杀了人。

其中有名闻大唐的圣僧,以及白马寺方丈无尘。

这件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以至于严守镜一时间都有些失态。

不得不在李敬玄的注目下,低头掩盖面上的惊容。

本以为右相会极为兴奋,借机谋划如何对付苏大为。

谁知他竟不慌不忙,命李万姬弹琴,命自己制香。

如此城府,实非常人。

“守境。”

李敬玄突然开口:“你这香,比往日差了。”

严守境心中一震,抬头看去,恰好看到笔直的香柱微微散乱。

制香,是需要凝聚全部心神的艺术。

哪怕有一丝分心,都会改变香的比例与火候。

所出的效果,绝不相同。

方才心中跌宕起伏,既有担心苏大为,又有考虑后续种种应对手段。

实在无法把心神集中在制香上。

如今被李敬玄一语道破,严守镜眼神微变:“什么都瞒不过右相。”

他微微欠身:“苏大为闯了这般大祸,我想想就觉得……”

“觉得如何?”

“天赐良机啊。”

严守境冲右相抚掌笑道:“若此番应对得当,右相当能出口恶气。”

“哈哈,守境果然一心为本相考虑,其心可嘉。”

李敬玄仰头大笑。

严守镜微笑附和,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

道观中供着骑乘青牛的老君像。

三支香插在香炉里,青气盘旋上升,仿佛将在像前默默祝祷道人的心神,都一起带到青天高处。

整个殿堂,烛光昏暗,气氛神秘而沉凝。

借着微弱烛光,只见殿中站了数名道人。

当先一位,黑发黑须,长眉入鬓,身形挺拔如苍松。

双眸沉静如古井。

自他眉心升起一缕红纹,宛如开了天眼。

此道,正是茅山宗主,叶法善。

叶法善,字道元,号罗浮真人。

符箓派茅山宗天师,歙州刺史叶慧明之子。

历史上,一生经历高宗、武后、中宗、睿宗、玄宗五朝,其寿元悠长,委实惊人。

此时,随着大唐迁都洛阳,李治越发器重叶法善,封其为护国天师。

隐为道门之首。

在叶法善身后,还立着四名道人。

左手一位,银发黑须,身材高大,眉目祥和。

一头银发用玉冠束起。

手结道印,立在那里默默祝祷,自有如仙如圣的气度。

在他的眉心,有红se 法印,形如火焰。

此道名潘思正。

亦是初唐闻名天下的高道。

一直长居逍遥谷,观名宗唐观,后李治下旨赐名游仙观。

在潘思正右手边,站着一名瘦削的中年道人。

此道身长鹤立,有飘飘出尘之气。

只见他双眉浓黑如蚕,颔下蓄着短须。

眉心三缕红纹,形似“川”字。

乃是刘道合。

陈州宛丘人,初与潘师正同隐嵩山。

李治闻其名,特命人修建太一观赐给刘道合。

在李治泰山封禅时,连日大雨不止,于是令随驾的刘道合于仪鸾殿上施法止雨。

法咒念毕,立时云收雨歇,天清日明。

圣人见之大悦,之后一直留刘道合在身边,并令刘道合为其炼丹。

在刘道合与潘思正身旁,还立着两名道士。

左手一位,身材胖大,黑发长须,仙风道骨,眉眼似笑。

他抚着胖大的肚腹,似在沉吟。

眉心一枚红印,形似雷电一般。

此道名李荣,道名任真子。

乃道家重玄派,师承高道成玄英。

与卢照领是好友。

另一侧,站着一位身材硕长的道士。

此道极瘦,颇有些行销骨立之感。

但他的身骨又给人感觉极硬朗。

犹如悬崖峭壁上生出的古松,筋骨虬劲,怪石嶙峋一般。

他的双眉倒吊,双眼细长。

在眉心有一枚形似绿叶的红se 印符。

此道是罗公远。

九宮山九宮庙主,与张果、叶法善齐名。

历史上,玄宗朝时曾多次召见罗公远,并令其与叶法善、金刚三藏比试法力于含元殿上。

其人除祟驱妖,召龙致雨,皆灵验。

天宝十五载,大唐安史之乱,玄宗逃入蜀,罗公远于剑门奉迎至成都,后拂衣而去。

这五名道人,俱为一方道主,法力通天。

不知为何却在洛阳,而且还在这偏僻小道观中出现。

面对着老君像,他们各自祝祷。

直到叶法善开口:“今晚之事……各道友如何看?”

“苏大为此人我只是闻名,却没有见过,不知此人究竟是信道?还是崇佛?”

“法善好像与此人相识?”

“永徽年间天子令征西突厥,当时苏大为在军中,我也曾随军出征,与他有过一段交情。”

叶法善沉吟道:“此子修为不俗,据他说是师承丹阳郡公。”

“丹阳郡公?那算是我道门一脉。”

“今夜他一怒出手杀了白马寺无尘,只怕这笔帐会算到我道门头上。”

“至少,这苏大为不可能倒向沙门僧众了,他能击杀无尘,可见修为通天,对我们只有益处。”

“我刚起了一卦,此事福祸相倚,喜忧参半。”

“在此非常时刻,出了这桩事,只怕天下又要物议纷纷。”

“嘴长在别人身上,任他们说去吧,总之这次辩法,兹事体大,将决定我道门和佛门力量消长……绝不能有失!”

“所以,苏大为这件事,对七日后辩法有何影响?或者换个说法,我们能否利用此事……”

青烟升起。

老君像在烟气中双眸低垂。

神秘而深邃。

……

大宅里灯火通明。

李敬业刚刚结束一天的饮宴。

接过府里侍女递上来的湿巾,在脸上不紧不慢的擦拭着。

他现在正当壮年。

生得高大俊朗,皮肤透着健康的麦se ,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和优雅。

这应该是个自信的人。

对自己的贵族仪表,十分在意。

一边擦拭着脸庞,清洁着脸面,一边听着府中下人将不久前白马寺上的事,一一道来。

“竟有此事?”

李敬业擦完脸,将湿巾叠好,交给一旁的侍女,不忘向她点头致谢。

转眼看向通报消息的仆从道:“消息确实吗?”

“郎君,此事千真万确,据信太史局和都察寺的人已经出手了,正在一一清除那些百姓的‘议论’。”

李敬业点点头,做为李勣之孙,未来的国公,他自然知道,李唐这个帝国机器下,藏着多么庞大的力量。

简直是一座精密的机器。

虽然单独一名缇骑,一位太史局的星官,好像没有强到无视一切的境地。

但是十个、百个、千万个呢?

这些异人,被帝国网罗在大唐的体系禸 ,成为这具暴力机器的一部份。

在太宗时期,定下了一切章程。

禁止那些神通异人,去干涉皇帝与帝国之事。

与天下山川精魅、诡异、异人定下誓约:非皇帝允许,一切大能,不得人前显圣,否则将遭到大唐倾国之力去抹杀。

为的是异人的归异人,百姓的归百姓。

太宗皇帝并不想,自己的子民,受大能神通者的蛊惑。

教法不能凌驾于大唐律法之上。

所以今次的事之后,会有专人去做消除手尾工作。

那些见到此事的百姓,大概会被太史局和缇司的人,逐一清除记忆吧。

当然,身为贵姓高门,李敬业这些人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特权。

这些信息渠道,不会对他关闭。

“没想到,那个苏大为竟有如此本事,连白马寺的圣僧,都被他给打杀了。”

李敬业喃喃自语,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阿翁还叫我去折节下交,上次忘了去,还被阿翁好一顿揍,幸亏我跑得快,我说什么来着?

似这种寒门出身的人,就如暴发户一般。

纵有能力,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本心。

稍不注意,便会闯出祸来。”

说完,颇有些得意的击掌道:“还好,我与此人并无深交,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我。”

“呃,郎君,阿郎十分看中苏大为,明日朝会,要不要……”

“不急,我先看看风向,如果此事不大,我便做个顺水人情,若是苏大为被圣人惩治,那我也不能为他把自己搭进去。”

“阿郎那边……”

“阿翁年纪大了,许多事他看不到。”

李敬业拍了拍扶手叹道:“当那些沙门和尚是好惹的吗?那可是追随太宗的十八圣僧啊!”

幸好阿翁在长安养老。

洛阳这边的事,我自己定夺便可。

……

“官府中人,同气连枝,那苏大为犯下如此大恶,还被金吾卫护送回府……要想报仇,绝不能靠官府。”

殿中,传出一个沙哑暗弱的声音。

说话的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一句话说完,气息不稳,有一种随时可能断气感。

话里透出的怨毒之意,更是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一间金碧辉煌的佛堂。

但并非寻常供佛之处,而是在白马寺地下。

是一间地宮。

地宮呈倒斗型。

越往下越深,越隐秘。

深入地下七层之后,方是佛堂。

放眼望去,整个佛堂以黄金装饰,金光闪耀。

在正前方的照壁上,有一巨大佛龛。

佛龛中有一尊金se 佛像。

与后世的佛像不同,这尊佛像不似中土之人,更像是天竺人。

卷发,高鼻,深目。

双手结印,盘膝而座。

佛像十分精致,每一丝肌肤线条,每一道衣褶纹理都明明白白,一丝不乱。

整个佛像,透着辉煌与壮阔之美。

昔年天竺僧东来,一直到洛阳落脚,停驻在此修建白马寺。

因经书皆由白马所驮,故以此名。

但不为人知的事,苦苦收集金银财赋后,胡僧们按照佛陀的原貌,打造了这尊等身像。

当世大唐唯一一座,完全按佛陀生前模样做的造像。

光是这尊金像仍不足为奇。

真正的镇寺之宝,在金像头顶。

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长明灯。

灯中放着一粒骨珠,璀璨生辉。

佛骨舍利。

这是佛陀坐化后,所留下的舍利之一。

当年天竺胡僧东来,所带的佛门重宝,便是此物。

此舍利为佛陀法身所化,有诸种不可思议,不可思量之功德、异象。

正因有佛骨舍利,白马寺方能称大唐沙门祖庭。

一切中土佛法,皆从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