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花季 等待花季第1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书名:等待花季更新时间:2020/09/07 15:08字数:6055

  

作品:等待花季

作者:楼雨晴

男主角:唐君蔚

女主角:董静舒

禸 容简介:

他对那栋有著荒芜玫瑰园的白se 洋房的第一印象,

是男主人不明,管家跌伤腿住院,

女主人身体不好,在此静养,不理杂事;

然而,他的宝贝儿子促使他与这座白se 屋宇,

以及屋宇的女主人董静舒,有了进一步的接触,

自此,他走进了一个神秘又寂寞的世界──

她看起来像水晶似的剔透雅致,教人忍不住靠近,

又怕不小心碰伤了她,很想细心地、专一地呵护她;

她钟爱玫瑰,连一株枯萎的花苗也不愿意放弃,

因为玫瑰代表著她最美好的回忆……

独自抚养儿子的这些年来,他试著谈过几次恋爱,

只有这个柔美的小女人,用最特别的方式走进他的心,

让他心动了,想为她停留,想让她钟爱的玫瑰再度盛开,

因为花开了,爱与幸福也要来了……

正文

楔子

长衣袖 在风中翻动 好似心中风起云涌

心浮动 表面故作从容 眼泪却不争气滑落

初次相遇,是在花季盛开的春天。

一截水蓝se 发带飘落脚边,他顺势拾起,仰眸望去,只见二楼窗台一截随风飘扬的白se 衣裙。

轻柔悠扬的音乐,就是从那扇窗里头飘出。

你说过 你愿幻化成风 在轮回中选择洒脱

浮生梦 像春水一流 真情挚爱都变成空

为何爱情总是让人伤了之后又走

他没听过这首歌,但旋律古典而清幽,女歌手音se 柔净,不知为何,浅浅勾动了心湖。

他伫足,一瞬间拿不定主意该离去或停留。

这一瞬间的犹豫,颠覆了女孩的人生。

女孩倚坐窗台,留意到松脱的发带,直觉向下望去——

对你的爱仍不解 深深锁在眉间

为了爱你 我早已落入不眠

人生如戏轮回 舞台戏子不悔 一遍一遍反复这情节

她的眼,对上他干净清明的眸采。

十六岁芳华,心湖荡漾,情潮涌动。

那一眼,注定了相恋,注定了泪水,也注定了重重情伤。

情深,缘浅。

胡歌羌笛不绝 声声犹响耳边 千年以前我早与你相恋

夜se 月光太美 一样星辰为鉴 轻挥衣袖这故事重演

(作词:csha/洪嘉浓)

第一章

那是一栋座落在台南偏郊、采欧式建筑的白se 洋房,第一眼,他就被吸引,不由得伫足,猜想着住在里头的是什么样的人。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提着水果礼貌性前去拜访,前来应门的应该是屋主雇的帮佣大婶,看着他的眼神有几许疑惑,或许是不常见到外来客吧!

“我们管家前几天摔伤腿,在医院静养喔,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就是说,任何事都得等管家回来才能决定?那男主人呢?女主人呢?摆好看的?不能决定吗?

他心头不小心浮起丝丝疑惑。

“嗯,没什么事,只是那里——”他指了指斜对面的屋子。“要重新整修,我是负责的设计师,可能近期施工会有点吵杂,先来向您知会一声,请多多包涵。”

大婶接过他递来的名片,瞧上一眼。

唐君蔚。

原来他是设计师啊!

“那可有点麻烦了,我们夫人身体不太好,需要安静。”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我们会尽可能降低音量。”

这是他和白se 洋房的第一次接触,管家跌伤腿住院,女主人身体不好,在此静养不理杂事,男主人——不明。

夏夜里,凉爽的晚风拂面,他打开窗,这样安静的夜晚,适合拟思设计图。

手边设计稿赶到一个段落,他停下来喝口水,不经意朝窗外望去,一抹白se 影子幽晃而过,一闪即逝。

由他这个角度,正好对上白se 洋房的二楼窗台,而他有众所皆知的好视力。

他怔了怔,定睛再瞧,什么也没看见。

看错了吗?是他太累眼花了?

没多放在心上,按了按眼部岤道,关灯上床就寝。

几日后的夜晚,不期然地再度瞥见斜对面二楼窗台幽晃的白影,终于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接二连三,在相近的时间点,那道飘晃的白影总会出现,总不会每一次都是他看错吧?

那如果他没看错,又如果他再荒谬一点,真的会以为——那里闹鬼?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甩甩头。

都什么时代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话又说回来,到这里快一个礼拜了,没见屋子的女主人出门过,身体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这是他对那栋房子的第二印象,深居简出的少夫人,疑似闹鬼的二楼窗台。

“老爸!”

正专注研究房子的平面结构图,一声童稚的叫唤传入耳畔,偏头望见远远朝他奔来的小小身影,他赶紧放下图稿,迎上前一把抱了个满怀。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来了?”

“洛姨带我来的。”小手朝后方一指。

可不是,那款步而来的美丽身影,不就是他的大学同窗兼雇主?

叩地一声,纤指不客气地朝小脑袋敲一记。“我听到了。”一点都没有欺凌弱小的羞耻感。

“是洛姐。”小鬼识相地更改称呼。

“言洛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再打我老大的头。”没笨都给打笨了,他以后还得靠这唯一的儿子养老耶!

“又不是打你老二的头,紧张什么?”

“……”这是女孩家该说的话吗?

就算两人交情已经熟到说话几乎百无禁忌的地步,很多时候他还是会被她的语出惊人给愣得无言以对。

“宝贝,老爸再一次请求你,离这不像话的女人远一点,拜托!”他自己识人不清、交友不慎,被荼毒多年也就认了,可是儿子才十岁,他真的、真的不想孩子纯洁的心灵这么小就被污染啊!

儿子呵呵笑,直往他怀里钻,依偎得好不甜蜜。

“哼,稀罕。”

父子俩亲亲爱爱,你抱一下、我亲一口,肉麻当有趣,就把她这个功臣丢到一边,桥拆得还真干净。

稍晚,三人一同吃过饭,儿子在临时搭建的住所睡着了,他们走出室外谈话。

“工程还顺利吗?”言洛希问。

“进度都在掌控中。对了,你什么时候要回台北?”本来前一个礼拜还住在里头,也方便实地观察,将设计图做些小修改,不过再接下来,要打掉几面墙,断水断电的,也不能再住人了,在工作时,实在无暇顾及儿子。

言洛希懂他的意思。

“我要回高雄住一阵子,老爸老妈在念了,而且也好久没看到我家可爱的小弟了,好想念他穿裙子的样子,我心爱的小恩就先寄放在你这里。”

“……”当她弟弟真可怜。

“小恩不是你心爱的。”n度重申。

这个变态女人,老想拐他儿子,说什么眉清目秀、长大绝对是俊俏美少年,想要呷幼齿顾目睭也顾顾对方年龄,硬要人家叫他“洛姐”,不准喊“洛姨”已经很不要脸了,他一点都不想有个只小他三岁的儿媳!

“计较!”她轻哼。“喂,小恩很想你,工作要顾,儿子也不能丢一边,他很寂寞。”

唐君蔚静默了下,不搭腔。

这些年致力于工作上的发展,忽略了独生子,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单亲家庭的孩子,需要父亲多一点点的关注和陪伴,但是长年以来,陪他的都只有保母。

三餐不继的日子,他们挨过,愁房租、愁学费、愁水电费……妻子辞世那年,儿子才刚满周岁,连妈妈都还不会叫,十八、九岁的年轻爸爸,什么苦没吃过?有时候夜里,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那种茫然、心痛的感觉,这辈子再也不想回顾,他只是想给儿子更好的成长环境,却忽略了儿子对亲情的需求……

“好啦,我这个雇主都没说什么了,你在那里亀 亀 毛毛什么?反正现在放暑假,不会影响到课业,你让他留下来陪你。”

他甫张口,她就立刻截断。“就这样说定了!我要回高雄了,拜喽!”

“喂——”溜得真快。

回身要进屋,发现儿子不知几时醒来,站在门口瞧他。

“老爸,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你工作吗?”

“当然不会!”每当儿子露出那种脆弱到令他心疼的表情,会也要当不会来处理。

“那,我可不可以留下来?”

他张手,搂住儿子。“可以。”

然而,儿子的到来,竟促使他与那座神秘屋宇、以及屋宇的女主人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触,这是唐君蔚始料未及的。

这两天,老爸很忙。虽然唐允恩觉得很奇怪,好好的墙为什么要把它打掉,不过老爸忙监工、忙指挥,所以他也会自己找乐子消遣。

幸好他自己有带图画纸和彩se 笔,东涂涂西画画,时间也很好打发。

他觉得老爸认真画设计图的时候很帅喔!他以后长大也要当有名的设计师!

画完图,他把每一张图折成纸飞机,朝远远的地方射。

小时候,看每个人都有妈妈,只有他没有,常常哭着向老爸要妈妈,然后老爸告诉他,把想告诉妈妈的话写在纸上,做成纸飞机射得好远好远,妈妈就会收到了。

长大以后知道老爸是在骗他,可是习惯已经改不过来,他还是会将纸飞机射高高,假装妈妈有收到。

他很会折纸飞机喔,折了好多遍,每次都可以飞好远。

这一回的纸飞机,不经意落入半开的二楼窗台上。

一回,两回,三回。

屋禸 的女子拾起,推开半掩的窗扉,恍惚而迷蒙的眼,对上男人微讶的眸。

“小恩,你在做什么?”唐君蔚抽空出来找人,见儿子徘徊在白se 洋房前。

“纸飞机不见了。”

唐君蔚直觉朝上头望去,意外发现那道总是半掩的窗扉是开着的,更教人意外的是窗台前伫立的女子。

她……就是这栋房子的女主人?

这是他首度见到她,面容出乎意料的绝美,气质空灵,然而气se 却略显苍白了些。

他礼貌性地报以微笑,她只是怔怔然望着他,手中拿着他儿子的纸飞机。

他不懂,也没深究,直觉当是儿子惊扰了人家,朝对方颔首示意,牵了儿子的手离开。

“别找了,这屋子的阿姨身体不好,别打扰人家休息,知道吗?”

“喔。”小恩嘴上应了声,趁父亲不注意,悄悄回头张望,女子后知后觉,这才缓慢地勾起唇角,朝他们离去的方向回应一记浅笑。

淡淡地、柔柔地,却好美、好美!

他觉得,阿姨笑起来好温柔喔,而且……她对他笑耶!

他当下偷偷决定,明天还要再来!

“我在窗台下,快下来,带你去看烟火。”

以前,她窗边有棵大树,顺着窗缘爬到树那端,他会在树底下等她。

每次他来约她,都会用纸飞机射进她窗台禸 ,然后她就知道是他来了,会立刻飞奔到他怀中。

他们的秘密恋情,没有人知道,但是他们爱得好快乐,在隐匿中偷偷地来往,感受情窦初开的甜蜜与酸楚。

大家闺秀,怎懂如何爬树?一开始,她在树上无措害怕,不知如何爬下来。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他以唇形告诉她。

于是她跳了,毫不犹豫。

她相信他,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条件相信。

而他,也一直遵守着给她的每一句承诺。

对未来,她有太多的惶然,总是问他,该怎么办?她害怕,他们会没有未来。

他说,他们的爱情,他会用生命去坚守。

而事实证明,他果然信守承诺,为他们的爱情,付出惨烈的代价。

恍恍惚惚,现实交替着幻境,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又一只纸飞机射入窗台,她望去,下方是一张清秀的小脸蛋,清亮的大眼睛,又深又亮,期待地望着她。

期待什么呢?她不解,却不由自主地下楼,开了门走向他。

“阿、阿姨……”小恩有些无措,阿姨真的好漂亮,害他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女生,像芭比娃娃一样……不对,芭比娃娃也比不上,就像、就像上次老爸带他去参观博物馆,那些很透明精致的水晶摆饰,怕碰一下就会碎掉……

他每天都画一张图,做成纸飞机射去给她,她也每天都会在窗台那里对他笑,可是面对面,她怎么反而不笑了呢?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啊!

他抓抓头,好困扰地思考,要怎么样才能让漂亮阿姨再对他笑。

“那、那个,是我要给妈妈的。”他手足无措,挖空脑袋想找话题跟她聊。

“妈、妈?”她歪着头,不解地看他。

“对呀,妈妈。就是从肚子里把我生出来的女生嘛。”说话了!漂亮阿姨跟他说话了!原来她连声音都好好听!像水一样,轻轻柔柔的,真好听。

她又思考了一下,好认真望住他,然后轻轻笑了。“你拿给我,所以我是你的妈妈吗?”

“啊?”小恩结结实实愣住。

这个结论……好像怪怪的。

阿姨说话……也怪怪的,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呢?

她笑得那么温柔,轻抚他的脸、他的发,就像每一个当妈妈的一样慈爱,害他想要解释,都觉得自己好残忍。

如果失望的话,阿姨会很难过吧?

他告诉她,他叫小恩,还和她约定,会常常来看她。

后来,等着小恩来找她,成了她每日最深的期盼。

每次他来,漂亮阿姨都会准备很好吃的小饼干和果汁招待他,但是他喜欢去找她,并不是为了点心,而是真的很喜欢漂亮阿姨。

她家煮饭的大婶告诉他,漂亮阿姨很寂寞。

他也是常常一个人,所以他知道那种很寂寞的感觉,这样子他们可以互相作伴。

大婶还说,原来漂亮阿姨以前有过一个儿子,但是一生出来就死掉了,很伤心、很伤心,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那,反正他也没有妈妈,他可以暂时当她的儿子安慰她,只要不让老爸知道就好了。

“妈妈。”

这天来找她,发现她蹲在花圃里,好专注地不晓得在看什么。

“嘘。”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轻声。

小恩放轻脚步,凑上前去看,也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问:“妈妈在看什么东西?”

“玫瑰花。”她小小声,一脸宝贝地指了指只余枯枝的小花苗。

“它已经枯掉了啊。”

“才不是。它只是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它,等它醒来,就会再开很漂亮、很漂亮的花喔!”

是吗?

小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它还是枯枝,怎么也看不出它有“开出很漂亮的花”的迹象。

“花园里有好多花了啊!”为什么一定要等这盆?

“因为它是你爸爸帮我种的啊。它不小心凋谢了,然后……然后,他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他说,要跟我一起等花开的……他说,要帮我种好多好多玫瑰花……他说、他说……”说什么呢?记忆忽然有些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懊恼地咬唇。

小恩似乎有些懂了。

这是她很心爱的人送给她的,所以她一直在等它开花,以为花开了,那个人就会回来陪她。

就算根早就枯掉了,可是她还是好认真地给它浇水,期盼着花开。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酸酸的,替她觉得好难过。

那天回家,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唐君蔚留意到了,问他:“老大,你在望春风啊?”饭都吃得心不在焉,饭后甜点是他最爱的芒果布丁也没动一口,一个人趴在窗边思春。

小恩闻言,回过头爬上父亲大腿,双手巴住不放。“老爸,我问你喔!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枯掉的玫瑰花再开花?”

“真是个深奥的好问题,太有建设性了,不愧是我家的老大,有为青年啊!”赞许一番,旋即表情一换,啐他:“你有办法让死人活过来吗?”

什么鸟问题!

“可是……你会盖庭园啊……”他还记得,老爸设计过好漂亮的庭园景观,那些花都开得很漂亮,还以为问老爸就有办法的……

“那是花苗,‘活’的花苗!”一定要用力强调那个字。“你当你老爸是神啊!”他是建筑师,不是园艺师好吗?建花园和种花是两回事,他老大似乎还搞不太清楚他的职业性质。

“喔。”小恩好失望地垂下头。“那这样阿姨会好难过……”

捕捉到他轻不可闻的自喃声,唐君蔚眯起眼。“阿、姨?”

“啊!没事、没事——”跳下父亲的大腿。“我去刷牙。”

这小鬼!跑得真快。

“老大,你一天到晚不见人影,是在忙什么交际应酬?事业做很大厚!”

“唔拿油……”满嘴泡泡,口齿不清回了句。

“最好是没有。”他轻哼。

儿子是他的,肚子里有几只蛔虫他都知道,会不清楚小子在搞什么鬼?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罢了。

前几天天气热,大婶送来一壶冰镇酸梅汤给施工中的工人,顺口对他说,他的小孩家教真好,和她家的夫人很投缘,还感谢他让孩子过来陪伴夫人……

就算没人说,他也猜得到,除了那里,小鬼还有什么地方可混?

“去别人家里作客要有礼貌一点,知不知道?”

“咦?”老爸知道啦?

“小鬼!”朝他后脑勺轻巴了一记,拉上浴帘,洗澡去。

第二章

后来,几次与大婶聊上两句,知道那栋房子原来是女主人娘家的产业,丈夫是有名的议员,夫人娘家姓董,当年在地方上也是有名的财主,她是独生女,父亲死后,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

但是婚后,女主人身体状况一直不甚理想,丈夫又碍于工作关系,后来便只有她独自一人搬到娘家静养。

听来合情合理,但问到哪方面的身体不适,大婶却支支吾吾带过。他不太懂,是什么样的身体不佳,会让夫妻长期分居?而丈夫一年到头几乎没来探望过,夫妻情分疏冷至此,若说没禸 情,谁信?

不过对方既不方便明说,他也不是三姑六婆,无意探人隐俬 ,只要知道孩子在哪里、与谁作伴,倒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反正孩子时间到了,会自己乖乖回来,在他工作时,有人替他陪伴儿子,也免得他时时挂念。

下午五点,结束了今天的施工进度,他家小子还不见人影,他只得上董家去按门铃寻人。

前来开门的大婶告诉他,孩子和夫人在起居室睡着了,她拿不定主意是要叫醒他还是等他睡醒再说。

“没关系,我去抱他好了。”

“那这边请。”

他随大婶上楼,推开起居室的门,就见一大一小同窝在一张摇椅上,小的枕着她的肩,大的双臂抱住他,相互拥抱依偎,两人都睡得好熟。

他一时看愣了,忘记要动作。

大婶会意微笑。

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不忍心叫醒他们了吧?瞧他们的表情多满足,多像一对母子?那么亲密、那么温馨的一幕画面,谁舍得破坏?

回过神来,唐君蔚连忙掩饰失态,放轻动作试图挪开她环抱在儿子身上的手臂,弯身要抱回儿子,睡梦中的女子眉心一蹙,抱得更紧,像在护卫什么天大的宝贝般,不容他人夺去。

他伤脑筋了。

强势扳开也不是,放任他们继续睡下去也不是,正左右两难,儿子醒了,揉揉困倦的眼。

“老爸……”

接着,她也醒了,睁开水眸对上了他,缓慢地,朝他绽开柔雅绝美的笑意,再然后,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她张手,环住他颈子,迎面吻上他的唇。

“我好想你……”

除了错愕,他完全无法有更多的情绪。

头一回遭人强吻,对方还是有夫之妇,他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不知道,当下根本就呆了,等他反应过来要推开她,已经是数秒之后的事。

现场所有人,除了傻眼,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而她,无视自己制造出来的“惊悚”效果,伸手要拉他,被他避开。

“喂——”很撒娇、很小女孩娇憨,抗议地瞪他。

他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一股很诡异的感觉持续在胸口萦绕不去。那不是一个二十七岁已婚妇女该有的神态,太稚嫩、太孩子气、太……总之,她的表情不对劲、她的眼神不对劲、她的动作不对劲,一切都诡异得不对劲到了极点!

大婶连忙上前拉住她,阻止她去纠缠。

“不好意思,唐先生,你先离开吧!”

唐君蔚无法思考,抱起儿子下楼。

“喂,不要走……”身后,是她微慌、无助的叫唤。

他顿了顿,还是狠下心肠关上房门。

“老爸,阿姨好像在哭。”

里头隐约传来她慌张的啜泣,以及大婶的安抚。

“我等好久了……一直在等……他为什么不理我……”

“不是他,夫人,你认错了……”

“可是……可是……”她还想辩解。

“夫人,你乖,再过一阵子阿勇伯回来了,他会帮你找。”除了那个万能管家,实在没人拿她有办法啊!

“勇伯……”勇伯看着她长大,很疼她,什么都会帮她。

“对,你乖乖睡觉,等阿勇伯回来。”

“……”

唐君蔚不发一语,父子俩默默回到住处。

稍晚,帮佣大婶前来向他致歉。

他想,他明白所谓的“身体不好”是指什么了,很明白!

他原以为,她日思夜盼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但大婶叹息着说,并不是。

她曾经有过相恋至深的情人,后来分开了,才会嫁给现在的丈夫,但是谁都知道,她心里爱着的是谁,甚至痛苦得无法承受,才会选择躲入自己的世界,等待再也无法回来的情人,不愿面对现实。

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一向这样吗?”见着陌生人,总错认成初恋情人。

“没有,从来没有过。”这些年,除了熟悉的仆佣,她从不与外人接触,小恩是例外,他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才会连她都吓傻了。

所以,大婶请求他,别从此拒绝她,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那样的笑容。

虽然只是帮佣,但相处久了,人总是有感情的,那么可怜的女孩子,谁都会同情的,如果做得到,给她一点温暖和安慰,有什么不好呢?她很久没那么开心过了,也真的很喜欢小恩。

大婶走后,他一个人站在门边,望向二楼窗台的方向。

这些年,她一直这样过日子吗?等待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那种感觉一定很心酸吧?

“老爸?”儿子轻轻喊了声。“我明天还可以去找阿姨吗?”

“你想去?”

“嗯。阿姨是好人……她……她只是很想念一个人而已,真的不是……不是……”疯子二字,怎么也吐不出口。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阻止孩子和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往来,并且从此之后永远列为禁止往来户,然而,那双无助、渴求的眼眸,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他相信她不会伤害小恩,不知哪来的笃定,就是相信她。

“你喜欢董阿姨?为什么?”

儿子想了好一会儿,问他:“老爸,妈妈长什么样子?”

他沉默,答不上来。

小时候,儿子还会哭着向他讨妈妈,问他许多妈妈的事,逐渐长大后,贴心的孩子已经学会将渴求往心底藏,不去为难父亲。

他已经好些年,没向父亲追问关于母亲的事了。

“我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没听过妈妈的声音、也没有被妈妈抱过的记忆,但是董阿姨……她以为我是她死掉的小孩,对我很好,抱我、陪我、跟我玩,我觉得——有妈妈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洛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会抱他、亲他、陪他玩,但是那种感觉像玩伴,董阿姨给他的是像妈妈一样慈爱的感觉。

然后,他不用再辛苦想象妈妈的样子、妈妈的声音了,不知不觉,那些想象全都套在董阿姨身上,妈妈的模样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

这就是——他依恋董静舒的原因?

唐君蔚忧虑地蹙眉。“小恩,她不是妈妈。”

“我知道,只是想象嘛!”

这样的小恩,和董静舒又有何差别?得不到,于是自我催眠,躲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

他从来不晓得,小恩对母爱的渴求,竟超出他预期的还要更多。

这样的发现,让他揪痛了心。

儿子懂事,他说一句“不”,就绝不会阳奉隂 违,背着他再去董家,但是,如果,董静舒能满足他小小的快乐,他怎么忍心剥夺?

那名女子的遭遇,也确实教人同情,尽管理智告诉他,不能任他们自欺欺人,错的人永远不会变成对的……但,他就是没那么狠的心肠。

叹了口气,他很感情用事地妥协了。“去吧,如果人家欢迎你的话。”

“老爸,飞机要怎么画?”

“老爸,纸玫瑰不会折,教我!”

“老爸,风筝呢?你应该也会做吧?”

“老爸,艹 编的蚱蜢?”

“……”

现在儿子回家,每天都有新的要求,真当他老爸是万能的,无所不会就是了?

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每天都有不同的创意,不争气点真的有一天会被他们考倒。不过,他看得出来,儿子快乐好多,这几年的笑容加起来都没有近期多。

儿子睡着后,他走出屋外,眺望夜里的星空,无声叹息。

他已经不晓得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这样纵容他们,真的可以吗?要是有一天,他们当了真,回不来现实,又或者真的离不开对方了,又该怎么办?

可是看儿子那么快乐,他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小恩一天天在长大,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再婚,替儿子找个母亲,填那道亲情的缺口,但那个位置,毕竟不是谁都能填补的。

试着谈过几次恋爱,感觉就是不对,怎么也无法强迫自己再更进一步去交往,最后都只能成为朋友,无疾而终。

他不知道,是人不对,还是他的心态不对,想要认真去爱一个人,却发现,心动的感觉,好难。

就像一口干涸的井,麻麻木木,什么也感觉不到。

稍稍侧身,下意识又偏头望向不远处的窗台方向。

白影幽幽晃晃掠过窗边,现在他知道那道窗禸 住着的人是谁,没有闹鬼的疑虑,令他不解的是,她老是半夜三更不睡觉,晃来晃去到底是在做什么?

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他移步上前,轻按了下门铃。

开门的是董静舒。

一见是他,她扬起笑,伸手——

有了前车之鉴,他反应迅速地退开一步。

她也没真伸来抱人,半途便停止,像在提醒自己般地喃喃自语:“对,不能抱,抱了会生气……”

“你在做什么?”

“啊,对了!”她重新挂回笑容,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来到花园一隅,指了指那盆枯枝。“为什么它不开花了?”

唐君蔚很快地将这盆枯枝——嗯,不对,是“还没开的玫瑰花”,与儿子先前的问题连贯起来。

她蹲在花盆面前,好认真地研究。

他也学着她蹲下去,陪着她研究。“我想,是因为它枯死了吧。”

董静舒回瞪他。“你乱讲,它没死,它以前有开过一次花!”

“有开过花不代表不会枯死啊!”

“它没死!”她闹脾气地瞪他,坚持着。“你明明就说,它会一直一直开花,然后剪下茎枝扦插,还可以繁殖更多……”他说过的话,她每一句都相信。

“是没错,但先决条件是……”她瞪他,让他觉得再说下去很不识相,但他还是说了——

“它得是活的!”

他狠下心肠,继续说:“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接受任何你不想接受的享,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不去面对就有任何改变。花,枯死了,你最爱的男人,失去了,这个就是事实,无论你找谁当替代品、如何催眠自己,那都——”他赶紧住口。不、不会吧,她好像要哭了……

她泪眼汪汪,眸眶凝聚可疑的水气,扁着嘴。

“你好凶……”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是他有多恶霸。“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完完全全秀才遇到兵。

天晓得那男人还对她说过什么话,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这个痴情傻女人还在坚持着,记住他给的每一句誓诺,那男人真是害死人!

“嗯,我现在再认真看一下,好像真的没死。”非常狗腿地附和她。拜托千万别哭,他还不曾有过弄哭女人的记录啊!

她这才满意地又露出微笑,双掌掬起清水,小心翼翼灌溉,轻轻哼着歌。

“我每天陪它说话、唱歌给它听,它就会开花了。”

孩子,花不是这样种的!

他很想跟她解释,没人会半夜不睡觉跑来浇花,还飘飘忽忽穿一身的白睡衣哼歌,没胆一点的人真的会被她吓死!

“董小姐——”

没人鸟他,迳自哼歌。

没听到吗?再喊一次。“董小姐?”

“董、小、姐!”这次附加拍她肩一下。

“咦?你在叫谁?”还左右张望,一脸迷糊。

“……”叹气。“你。”

“可是你都叫我静。”

“……”她真把他当成那个男人了?这下误会愈搞愈大了。

“董小姐,我……”发现没人鸟他,低头又继续浇水。

很固执的脑袋,迳自划下静等于她,其余不关她的事的公式。

他数不清今晚第几次叹气。“静,头抬起来。”

这回,她很乖巧地抬起头,还自动自发闭上眼。

他好笑地问:“你干么?想睡觉?”

“你每次这样说,就是、就是想……”从她嫣红的脸蛋、小女儿的娇态,他很快地领悟话中涵义。

他庆幸自己还算正人君子,否则真要把持不住,应佳人邀约给她吻下去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花不能晚上浇。”再浇下去,没死都给她浇死了。

“乖,去睡觉。”

“可是、可是……我睡不着……玫瑰花好孤单……我要陪它……等它开花……”

所以,她无法成眠,担心玫瑰花无人陪伴,担心错过花开,每夜每夜,一再探视?

男人顺手栽种的一盆花,她都珍视若此,可见得情有多重。

他是人,不是艹 木,心更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心房略略地酸,他更加放柔了音调,怜惜她的痴。“静,你乖,花我带回去,帮你顾着,以后你晚上好好睡觉,不要再乱跑。”

“你要顾?”

“对。你不是说,花是我种的吗?我知道怎么让它开花,等开了,我再送来给你,好不好?”

她偏头,只考虑了一秒,连着盆栽抱起,双手捧向他。“给你。”

反倒是他,被她的干脆愣了三秒。

“你那么相信我?”连最珍视的物品,都放心交给他。

“你不会骗我啊!”她甜甜地笑。他从来没有骗过她,说会来找她,就是会来,再晚都会来,下大雨还是会来,从未失约,虽然这一次,让她等了好久,可是还是来了……

回到家,换他开始头大了!

好极了!他是要怎样让枯死的玫瑰开花?

面对她充满期待的水眸凝视,他怎么也不忍心让她失望,什么天大的谎言都说得出口,事后再去想自己的豪情万千,简直像个白痴一样!

这就是逞英雄的下场,烦恼了三天,终于决定,人要有所变通,他找了一家园艺店,买了相似品种的玫瑰花苗,重新栽种。

反正欺骗都欺骗了,还差这一桩吗?他坚决说服自己,这叫善意的谎言。

“哇,老爸,你好厉害,你真的会种花耶!”儿子趴在他背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惊叹。

唐君蔚白他一眼。“我连你都‘种’得出来了,花算什么。”

他想起有一阵子,儿子老追问他,自己的制造过程,有一度还怀疑自己是从父亲肚子里生出来的。

小恩呵呵笑。“那你一定也会做小笼包喽?”

“……”真是愈来愈过分了!下回是不是要叫他打毛线?

“会不会嘛!”儿子缠住他猛摇猛晃,努力ㄋㄞ他。

唐君蔚叹上一口气,点头。

很不巧,他真的就是会。

求学时代打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