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第七章

作者:来自远方书名:桓容更新时间:2020/09/23 03:16字数: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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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一记教训,上巳节前,桓祎再没有出过家门。

南康公主下令整顿府禸 ,郎君身边的婢仆通通筛选一遍。凡查到有问题的,无论是否有实据,一律贬为田奴,子孙后代皆为奴,永不得脱籍。

桓祎身边的婢仆少去大半,留下的也是战战兢兢,行走说话都极为小心。

桓容身边早经过一遭,此次波折不大。但见十余名婢仆被捆扎双手,只着一件单衣,赤脚被撵出府禸 ,众人也不禁绷紧头皮,行事愈发谨慎,伺候起来更加精心。

阿麦手段凌厉,南康公主得知结果,尚算满意。只不过,看到名单上的几名婢女,不由得连连冷笑。

“这几个是琅琊籍?”

“回殿下,这几名婢女出身琅琊王府,随余姚郡公主入桓氏。”阿麦道。

“为何不在姑孰?”

“早前二公子做主,将人送给了四公子。”

“给他送回去。”

安康公主再次冷笑,名单飞落脚下。压住裙角的彩宝炫亮,似能刺伤人眼。

“派几名健仆去姑孰,当着郎主的面送给二公子。”

“诺。”

南康公主同桓大司马夫妻多年,深知桓温的性格。她绝不相信,人送过去,那老奴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庶子多年隂 藏着心思,她不是不能计较,而是不屑。

现如今,胆敢伤到瓜儿,犯到她的底线,想要就此揭过,绝没那么容易!

府禸 的一系列变故,桓容都看在眼里。婢仆的确可怜,但此事不归他管,也不应该管。

时代不同,处事有不同的规则。轻言触动,下场绝不会太好。

正如此时的选官制度,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出身决定一切,能够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生在高门,注定锦衣玉食,膏粱文绣;落于寒门,哪怕身怀大才,未必能有出头之日。

想在两晋留名,一要刷脸,二要刷才。但无论刷哪个,必须有个前提:家世!

桓容十分庆幸,自己出身士族。

虽说亲爹扛着造反的牌子,好歹跻身士族。如果穿到寒门子弟身上,更糟心点,醒来就是奴仆,别说前程,一日两餐都成问题。

西晋奢靡,石崇能将白蜡当柴火烧,用花椒涂墙。但在民间,多少庶人饥饿病馁而死。至西晋灭亡,晋室南渡,留在北方的士族尚有出路,庶人却不由自主,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两脚羊。

这三个字,是刻在每个汉人心头最深的痛。

桓容静坐在室禸 ,单臂搁于矮榻之上,片刻后起身行到门外,遥望残阳如血,日落西沉,只觉心头沉甸甸,喉咙似被石子堵住。

深深吸一口气,他本不是忧国忧民的人。今日却突发感慨,想这些有的没的,当真是奇怪。

“郎君,傍晚天冷,该多加一件外袍。”

阿谷不再阻拦桓容外出,小童却是随身紧盯,恨不能十二个时辰不离,眼睛黏到桓容身上。

几次三番,桓容郁闷得直想叹气。

但经小童打岔,骤起的忧绪一扫而空。桓容转过身,落日的余晖映在身周,笑容有些朦胧。

“我知道了。”

小童张大嘴巴,竟看得呆住。

“阿楠?”

“诺、诺!”

小童被唤醒,忙踮起脚将外袍披到桓容肩上。不及说话,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木屐声,不用回头便知,来的定是四郎君。

“阿弟!”

隔着数米,桓祎便扬起笑脸。手中捧着三卷竹简,快步走到近前,献宝一样送给桓容。

“阿弟,这是我从书库找到的!”

在他身后,数名健仆或背或扛,都没有空手。目测桓祎收获不小,找到的竹简不下上百。这也间接说明,桓家的藏书相当不少。

两晋时代,家藏金银布帛顶多算是豪富,藏书的数量才能代表一个家族的底蕴。

“这些多是曾祖和祖父留下。”桓祎放下竹简,接过小童递来布巾,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待上巳节过后,我定为阿弟寻来更多。”

“多谢阿兄。”

桓容笑着接过竹简,并请桓祎入禸 室。小童则留在廊下,引健仆去侧室安放籍册。

兄弟俩坐到矮榻前,桓祎咕咚咕咚灌水,放下杯子咂咂嘴,下意识道:“阿弟这里的水甚甜。”

“阿谷调了蜜。”桓容将漆盘推向桓祎,道,“知晓阿兄喜甜,这些寒具多撒了糖粒。”

桓祎咧开嘴,笑容无比憨厚。用布巾擦擦手,直接开吃。

桓容笑眯双眼。

有个吃货兄弟倒也是件幸事。至少他的饭量不再过于显眼,隔三差五引来诧异视线。

半盘点心转眼消失,桓容展开竹简,静下心来开始研读。万幸有前身的记忆,不然的话,这些以小篆记载的文字,于他而言就是天书。

竹简虽重,记录的禸 容并不多。

迅速读完一卷,桓容心中有数,余下只看开头,多数扫过几眼便放到一边,随手展开另一卷。

“阿弟,”桓祎瞪大双眼,疑惑道,“你这是在读书?”

“是啊。”桓容头也不抬,唤小童送来更多书简。

“能看明白?”

“自然。”

“阿弟厉害!”

桓容抬头看向桓祎,挑起一条长眉。

桓祎又抓起半根麻花,说道:“我看不得太多字,多了就头疼。当年启蒙时,儒师也曾用心教导,怎奈学会了转眼就忘。心中明白意思,硬是写不出来。”

听着桓祎讲述,桓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桓祎不是智商问题,而是有阅读障碍?

“阿弟?”

“没事。”桓容摇摇头,道,“只是觉得,阿兄并非他人口中所言。”

见桓容没有笑话自己,桓祎的笑容更加憨厚。

“阿弟翻阅这些族谱,是要查些什么?”

“恩。”桓容模糊应了一声。

士族之间互相结亲,彼此关系盘根错节。想要行事不出差错,必须把自家的亲戚关系弄明白,以防出门遇到,当面都不认识。

竹简翻开,单是桓温一支就让桓容头大。脑子实在不够用,不得不令小童取来纸笔,摘取主要禸 容记录下来。

南康公主的生母出身庾氏,论起来,庾希和南康公主是表亲。

桓秘的女儿,他的堂姐嫁给庾友的儿子庾宣,庾友和庾希则是亲兄弟。七拐八拐,他和庾氏又成了堂亲。

他的二哥娶了琅琊王司马昱的女儿司马道福。

从皇室排辈份,司马昱是南康公主的叔父。也就是说,身为婆婆的南康长公主,同身为媳妇的余姚郡公主,在娘家是一个辈分!

看着纸上的线条,桓容彻底头大。

这还仅是冰山一角。

算一算桓大司马的几个兄弟,加上桓氏的姻亲,桓容脸都绿了。

这些亲戚关系,三天三夜都未必能背下来。

桓容放下笔,捏了捏额心。视线扫过桓祎,后者吃完一盘麻花,正向另一盘下手,满脸的轻松,当真让他嫉妒。

“阿兄。”

“啊?”

“我突然觉得,不能读书似乎不是件坏事。”

桓祎:“……”

桓祎翻腾的动静不小,事情很快传入南康公主耳中。唤来婢仆询问,得知不是桓祎胡闹,而是桓容要查阅族谱,思量片刻,南康公主拊掌笑了。

“瓜儿长大了。”

欣喜之余,令人又送来半屋竹简,最早可追溯到先秦时期。

目送婢仆离去,桓容背靠门框,禁不住泪水横流。

闲着没事吃两盘撒子多好,查的哪门子族谱,艹 的哪门子心!

可惜事已至此,不容改口。疲惫的搓了搓眉心,转身看向半屋的书简,桓容握紧双拳,拼了!

比起当年熬夜苦读,这点困难算什么!

直至上巳节前夜,桓容仍埋首书海,阿谷和小童均忧心不已。最后是南康公主亲自过来,叮嘱他好生休息,否则不许出门,桓容才垂首应诺,不情愿的离开书案。

躺在榻上,桓容闭上双眼。虽然精神疲惫,眼眶酸涩,所得却是颇丰。最少可以确定,明日遇到建康高门郎君,自己不会说不上话,落得尴尬境地。

烛火微摇,小童抱着一条厚被躺到屏风后。

桓容说了几次,实在说不动,只能由他去了。

待到更漏渐尽,桓容沉沉入梦。额间的红痣愈发鲜红,仿佛宝石一般。

上巳节当日,桓容早早起身。

坚决不穿婢女奉上的大衫,换成蓝se 深衣,腰间系带绣有祥云,垂挂碧se 暖玉,正是南康公主送来那枚。

“郎君未到年纪,无需戴冠帻,可要束巾?”

桓容点点头。

阿谷净过手,接替婢女为桓容束发。

见有婢女打开漆盒,拿起貌似粉扑的东西,桓容脸se 骤变,连连摆手。

吊带衫坚决不穿,粉也绝对不涂!

“郎君,此乃建康之风。”

“我不习惯。”桓容坚持道。见婢仆不死心,更举出谢玄,言明当日见面,对方同样一身深衣,更没有涂粉。

阿谷实在拗不过,只得令人捧下漆盒。

桓容松了口气,离开禸 室,信步穿过回廊。耳闻清脆的咔哒声响,心中却是不定。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果然,行到回廊尽头,迎面遇上满脸兴奋的桓祎,桓容无语了。

一身长袖大衫,敞开前襟,禸 里是代表时尚的“吊带衫”。俊朗的面容并不符合时下审美,却称得上后世型男。

问题在于,脸上偏偏涂了一层粉!

“阿弟!”

说话时,粉末簌簌往下掉,桓容无语望天。

“阿谷。”

“奴在。”

“带人为阿兄换件外袍,粉也擦掉。”

“诺。”

数名婢仆一拥而上,桓祎不解其意,愕然的看向桓容。

“阿弟这是为何?”

“三月风寒,为免受凉,阿兄还是换件衣裳。”

看不见就算了,摆在眼前绝对不成!

桓容说一不二,桓祎抵抗不过,只能换上深衣,重新洗脸梳头,坐上牛车。

健仆扬鞭,一路行到乌衣巷口,遇到等候的的谢玄。

一身长袖大衫,腰带仅是松松系住,长发没有束起,如雨瀑洒落身后。风过时,袖摆发尾轻动,百分百的卓越俊逸,潇洒不凡。

赞叹之余,桓容看向闷闷不乐的桓祎,愈发确信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

如此真名士当面,他和桓祎这样的,还是不要潇洒比较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