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第七十七章

作者:来自远方书名:桓容更新时间:2020/09/23 03:22字数: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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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鹰逃出车厢,头也不回的飞走,临近傍晚方才归来,见到秦璟,依旧有炸毛的倾向。

彼时,宰杀的羊肉皆已入锅,洒了盐巴和胡椒,营地中弥漫着肉汤的香味。

士卒和役夫列队盛汤,运气好的,碗里还能多添一块骨肉。虽然肉已炖得酥烂,九成融进汤里,骨头上连的一层筋皮照样能解馋。牙口不错的话,骨头都能嚼碎吞下肚。

刘牢之有粮任性,大手一挥,杀了百余头羊。

厨夫肩膀搭着布巾,脸被蒸汽熏得通红。

抓着手臂长的大勺,两勺一碗,肉汤几乎要漫出碗沿。

有个年轻的士卒运气好,临到他时,恰好捞起一只羊蹄。厨夫“呦呵”一声,笑道:“你小子今日得了彩头,他日和胡贼厮杀,定能多砍几只耳朵!”

众人哈哈大笑,士卒到底脸嫩,抓起一只蒸饼,捧着汤碗走到一边。看到同里的老卒,就要将羊蹄让出,却被对方敲了一下脑袋。

“有得吃就快吃!”

老卒将蒸饼撕成小块,浸泡到汤里,美美的喝上一口,特意将年轻的士卒护到身边,道:“多亏有桓校尉,咱们才有这肉汤喝。永和年间,我随大军北伐,一天两顿,就没能吃饱过。”

“肉汤?刷锅水就不错了。”

“别说油星,盐巴都没有。”

“瞧见厨夫腰间那两条布没有?想当年可不是用这个擦汗……”

老卒有滋有味的喝着肉汤,吃着泡软的蒸饼。见有几个刀盾手联袂过来,马上朝着年轻的士卒使个眼se ,让他背过身去快吃。

“快些!”

有刘牢之的命令,前锋右军上下都能分得肉汤,想得块骨肉却难。

这些刀盾手膀大腰圆,目露精光,最为精锐。临到战时,都是冲在最前面,豁出命去和胡人搏杀。每次战后清点,他们的战功最高,伤亡也是最大。

类似的布阵传统一直延续到唐代。

只不过,那时他们不叫刀盾手,而是换了个专业的名字,跳荡兵。

因为他们的凶狠,无论弓兵还是长-枪兵都惧其三分。要是他们动手抢,压根没处说理。

好在刘牢之治军严谨,几场军棍打下来,营中风气焕然一新。

刀盾手走到近前,见老卒的样子,忍不住咧嘴一笑,道:“许翁,作何这般防备,知晓是你族中子侄,咱们没那么不讲究。”

这番话出口,老卒松了口气,被他护着的士卒转过身,到底将两人的汤碗换了过来。

看到碗中的羊蹄,老卒叹息一声,几个刀盾手却是大笑,干脆捧着碗蹲在两人旁边,一边搭配肉汤撕扯蒸饼,一边道:“此子孝顺,难怪你护着他,许翁有福!”

老卒也笑了,不再推辞,几口喝干半碗羊汤,吃光蒸饼,抓起羊蹄啃了起来。

“许翁,我恍惚听到,你方才说起永和年?”一名而立之年的刀盾手道。

老卒点点头,道:“我刚和他说,早年间,甭管前锋军还是中军,都没有桓校尉这样的运粮官。当时吃的蒸饼,个头小不说,麦麸超过一半,能把嗓子划出血。汤就是刷锅水,盐布涮两下就当是有了咸味。”

“可不是。”

一名刀盾手喝完肉汤,用蒸饼擦过碗底,不管肉渣还是骨头渣,一股脑塞-进嘴里,鼓起半边腮帮子,照样不妨碍说话。

“我跟着大司马伐姚襄,别说一天两顿,一顿都未必能吃饱。”

“要我说,今年是碰上好运。”另一名刀盾手道,“你是没瞧见,前锋左军吃的都是什么。”

“还有那些州郡来的俬 兵和仆兵,听说顿顿都是半饱。”

“府军倒是好些,终归是大司马和郗使君麾下。但我琢磨着,八成比不过咱们。”

“那是肯定!”为首的刀盾手是个什长,脸上横着一条刀疤,极是狰狞骇人。

“我之前去送牛羊,进过北府军的营盘,见他们埋锅造饭,蒸饼倒是管饱,个头却比不上这个,还掺了许多麦麸,汤就是许翁说的刷锅水。”

“牛羊送过去一头也没杀?”

哪怕杀一头,好歹能尝尝肉味。

“哪里会杀!他们营里的牛羊压根不是军粮,而是战后的奖赏。”

“奖赏?”

“说是斩首五级赏一头羊,十级以上赏一头牛。”

“嘶——”

不知何时,四周聚起二十余人,听到刀盾手的话,齐齐吸着凉气。

“五级?”

正面同胡人接战,完全是以命换命,能斩一级就不错了。五级、十级,当他们是桓校尉的竹枪兵?

“消息确实?”许翁皱眉道。

“确实。”刀盾手点头道,“就是这样,那些俬 兵和仆兵还羡慕。除非再有商队入营,不然的话,连这份盼头都没有。”

众人沉默了。

看看碗中的肉汤,不禁对桓容生出更多感激。

如果不是桓校尉,他们能吃上肉汤?

不饿着肚子拼命就不错了!

回忆起桓熙统领前锋右军的日子,众人都是一阵后怕。以那位的贪婪,别说出面筹粮,估计早先运到的军粮都会贪墨一空。

“运气啊!”

“谁说不是!”

用过膳食,士卒役夫各自散开。

虽说营地面积不小,但众人并不会成日呆在营地。尤其是役夫,营地需要的木材,牲畜消耗的艹 料,都需外出搜集。

好在大军临河扎营,不似旁处干燥,每日能搜集到足量的艹 料。

随着进-入九月,艹 料越来越难寻。浅一些的河流逐渐干涸,现出成片河床。

有经验的役夫发现河床边出现异状,好奇的挖开土层,当即瞪大双眼,连忙转身回营,临走不忘背上捆好的艹 料。

“蝗虫?”

刘牢之擅长兵事,于农事仅是一知半解。

他知大旱之后必有蝗灾,只是没想到,现下就出现苗头。

役夫躬身立在帐下,手里抓着两只飞蝗。由于刚刚成虫,尚未来得及祸害庄稼,两只蝗虫个头一般,一把就被役夫捏死。

刘牢之没有经验,询问谋士,曹岩等人均是摇头。

他们擅长军事谋略,知晓朝堂斗争,关于蝗虫,实属能力之外。再者言,这些蝗虫出现在北地,于晋朝并无关碍。如果就此成灾,北地粮食绝收,或许能逼慕容鲜卑尽快投降,未必是坏事。

桓容走到帐前,恰好听到这番言论,脸se 微沉,拳头攥紧。他知道以时下的环境,谋士此言并无过错,可当真接受不了。

蝗灾发生,慕容鲜卑固然不得好,但受灾最重的却是北地汉家百姓!

大军未至,他们要受胡人压迫,衣食不济,朝不保夕。

大军来了,他们照样被抢走粮食,前途难料。

如今灾情出现,这些谋士不思百姓,只想着灾难能让己方获取好处,这样的北伐有何意义?

一瞬间,桓容很想掀开帐帘,冲进帐中“爆发”一回。

权衡之后,终究是理智压过情感,桓容深吸一口气,压下骤起的愤怒和烦躁,用力咬住腮帮,随痛感加深,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

没有半点好处不说,更会平白无故得罪人。

以他晋朝官员的身份,在北地治理蝗灾,实属“叛-国”行为。必须想个办法,既能救一救百姓,又不会引来众人质疑。

何况,邺城好歹下过一场雨,其他郡县多是滴雨未下。邺城外都有蝗灾迹象,其他郡县未必能够免灾。

水灾旱灾有局限,蝗灾则不然。

蝗虫会飞!

如果靠近晋地的郡县出现蝗灾,当地的粮食被祸害完,这些蝗虫岂会不往南飞?皆时,所谓的“借天灾之力”完全会沦为笑话!

想到这里,桓容不禁开始担心盐渎。

如果盐渎遭遇天灾,未知石劭能否从容应对。

军帐中,随桓容的到来,气氛稍有变化。

刘牢之将他让到左侧上首,桓容没有推辞,同众人拱手见礼。

“蝗灾之事,桓校尉想必已经得知?”

当着曹岩等人,刘牢之并未唤他容弟,而是以官职替代。

“回将军,仆已得知。”

“桓校尉可有主意?”

“未知将军与诸位同僚可有计较?”

曹岩等人纷纷出言,细说其中条理。刘牢之不时点头,显然倾向于放任不管。

无论几人说什么,桓容都没有出言反驳。

直到话音落下,刘牢之二度问他意见,桓容才缓缓说道:“将军,仆有一议,只是有些不循常理,怕会招来非议。”

非议?

“桓校尉但说无妨。”刘牢之沉声道,“今日帐中之言,出你之口,入我等之耳,不会再有他人得知。”

“多谢将军。”

桓容定下心神,组织一下语言,发现“曲折委婉”没法达到目的。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道:“将军,以仆之见,这些蝗虫可缓解军粮之急。”

什么?!

“桓校尉莫要戏言。”

“非是戏言。”与其干巴巴的说,不如直接动手,桓容请示刘牢之,遣几名役夫再去发现蝗虫的河滩。

“最好能多寻些,仆为诸位演示。”

“好。”

刘牢之是痛快人,当即令人去寻蝗虫。

桓容知晓时人对仙神的敬畏,没有劳动他人,而是撸起袖子,打算自己动手。

秦璟身份特殊,不好在营中四处走动,秦俭和秦雷等以部曲身份跟随,见桓容令人寻来干柴,架起木堆,难免心生疑惑。

“你在这守着,我去寻郎君!”

“好!”

秦俭调动部曲,围在柴堆四周,秦雷转身返回武车。

秦璟倚在车中,翻阅桓容沿途记录的手札。苍鹰和黑鹰站在矮桌上,锋利的脚爪站不稳,仍不敢鸣叫抗-议,遇上秦璟转头,还要凑过去蹭蹭手背,全力讨好。

做鹰做到这份上,除了心酸只有心酸。

苍鹰尤其不满。

闯祸的又不是它,凭啥一起挨罚?

黑鹰转过头,蓬松胸羽,继续讨好秦璟。对于同伴的抱怨,全当没看见。

“郎君。”秦雷在车外道,“邺城出现蝗灾,桓府君言,蝗虫可解军粮。”

秦雷的耳力远朝寻常人,刘牢之自信声音不会传出帐外,殊不知全被他听入耳中。

“果真?”秦璟推开车窗。

秦雷点头,道:“桓府君命人去寻蝗虫,并在营中架起柴堆。仆不甚解,特来禀报郎君。”

蝗虫,军粮,柴堆?

秦璟脑中灵光一闪,惊讶得挑起眉尾。

“郎君?”

“我去看看。”

秦璟推开车门,跃下车辕。

他现下的身份是桓容旧友,北地商旅。留在营中的原因是桓冲出面,欲高价再购万头牛羊。

交易双方心知肚明,买羊的是桓冲,出钱的是桓大司马。为此,秦璟加价毫不手软,最终敲定契约,桓容都擦了一把冷汗。

这笔生意做下来,渣爹估计会肉疼得睡不好觉。

军帐前架起两个火堆,一堆架锅烧起滚水,另一堆上放着一面盾牌。

没错,就是盾牌。

金属制成,导热快,一名前锋军幢主“友情”奉献。

水滚了三滚,盾牌烧热,寻找蝗虫的役夫扛着麻袋归来。

袋子倒在地上,几只蝗虫从袋口蹦了出来。

“抓住!”

桓容只需动动口,部曲俬 兵一拥而上,几只大脚踩下,蝗虫当场扁平。

他说的是抓住,不是踩住!

桓容无语望天,挥挥手,让动脚的几位壮士靠后,唤役夫处理蝗虫。

“除掉虫翅后腿虫须,用水洗净,入滚水烫煮。其后捞出沥干,置于盾上烘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桓校尉!”曹岩满面惊愕,声音都些变调,“你说的军粮该不会是蝗虫?”

“自然。”对于这位的反射弧之长,桓容颇有些惊讶。他之前说得那么明白,还以为这些聪明人心中有底,结果竟然是这样?

“蝗虫不可食!”

“又没毒,为何不可食?”

曹岩瞪大双眼,以“蝗”谐音“皇”为切入点,开始长篇大论。

桓容左耳进右耳出,吩咐众人加快动作。

役夫多数出身流民,尤其是桓容从盐渎拉出的队伍,饿急了连土都吃,有人还吃过蚯蚓老鼠。天灾*最严重的年月,有饿疯了的,甚至易子而食。

现如今,不过是几只虫子,吃了又如何?况且,桓府君曾揭穿行骗的僧人,乃是天顾之人。他说蝗虫能吃,那就一定能吃,众人没有半点怀疑。

“快,照府君说的做!”

役夫一起动手,处理好的蝗虫一只接一只投入水里。很快,水面上就浮起一层。

待蝗虫变se ,桓容再下命令。

这回不用役夫动手,几个厨夫排开人群,举着漏勺将蝗虫捞起,沥干之后放到盾牌之上。

此时没有炒菜,膳食不是水煮就是火烤。这种煎烤方式很是新鲜,待蝗虫翻过面,一股酥香的味道迅速飘散。

围在火旁的士卒役夫接连抽着鼻子,刘牢之等人也是面现惊讶。

这么香?

或许真能吃。

等到蝗虫烤熟,桓容取过盐袋,随手洒了一把。

前锋右军缺粮少肉,唯独从不缺盐。

“熟了。”

蝗虫做法简单,很容易上手。

等到酥香更浓,桓容让厨夫停手,当先挟起一只。

纯天然无污染野生蛋白质啊!

后世几十块一斤,哪有这个新鲜!

不等他下嘴,手腕突然被扣住。秦璟取过他筷上的蝗虫,看了一眼,送进口中。

桓容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

“可食。”吃过一只,秦璟直接从盾牌上取,虽然是用手,却硬是带着一股潇洒自然,和粗鲁半点不沾边。

秦璟当先尝试,秦氏部曲立即跟上。

凡试过的人都是双眼发亮,没有碗筷,干脆衣襟一抖,大把上手。

厨夫瞧出门道,再不犹豫,和役夫一起开抢。

刘牢之和曹岩等人刚刚做好心理建设,打算尝一尝,不想低头一看,盾牌上连根蝗虫腿都没剩。

“咔嚓咔嚓——”

一袋蝗虫并不多,二三十人,每人只能捞到一小把。

桓容截下几只,送到刘牢之面前。

刘将军几乎是闭着眼睛下嘴,嚼了两嚼,神情陡然一变。

“好!”

味道还在其次,关键是不要钱啊!

“桓校尉果然大才!”

桓容咧咧嘴,吃蝗虫和才干有什么关系?不过,刘将军既然要夸,他接下便是。

当日,寻回的蝗虫被一扫而空。

后世人未必都能适应这种食物,有的还会觉得味道很怪,难以下口。但对缺少肉食的晋人来说,这却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于是,在桓容的倡议下,刘牢之当即下令,役夫外出搜寻木柴艹 料,可顺便寻找蝗虫。同时还要派人告知郗愔并上禀中军。

“将军,暂时莫禀大司马。”桓容拦住刘牢之。

刘牢之想了一想,也觉得不该着急。

流民为了活命几乎什么都吃。领兵的将帅多出自士族高门,对于这样的食物未必能够接受。

“亏得桓校尉提醒。”

桓容点到即止,没有多言,带上剩下的半口袋蝗虫,和秦璟一起返回驻地。

武车里有多种香料,阿黍的手艺相当不错,可以整治一顿大餐。

桓容手扶马鞍,正要上马,想起部曲查出的消息,好心情少去大半。

他真的没有想到,在马鞍上动手脚的会是盐渎俬 兵,更没有想到,那人还是一名队主!

“容弟?”

“无事。”桓容翻身上马,笑道,“秦兄言有家人要来,可是在近日抵达?”

“应该在这几日。”秦璟坐在马背上,细看桓容的神情,若有所思。

桓容被看得不自在,问道:“秦兄为何这般看我?”

“容弟英英玉立,才德兼具,璟甚慕。”

当头惊雷劈落,桓容一个没留神,差点滚落马背。愕然的看向秦璟,他这是被调-戏了?

穿越不够,还要玄幻不成?

前锋右军大肆搜寻蝗虫,每日煎烤加餐的消息飞一般传遍军营,连邺城之禸 都有耳闻。

不提晋军上下,确认消息不假,慕容评等均是面露惊se 。得知首倡此事的是桓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前有夜食生肉,今有捕食蝗虫,接下来会吃什么?

想到这里,众人齐刷刷打个冷战。

如晋军将领皆凶悍如此,不如早早放弃邺城,北上返回旧地。

秦氏坞堡的探子传回消息,桓容沉默良久,很是无语。

话说,这些人关注的焦点不该是天灾吗?总围着他散布流言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