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生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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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驴儿没有告诉丽丽，自己的家，只能被叫做家乡，和丽丽比起来，他从十六岁就已经没有家了，现在有的，只是家乡啊。

那个地方，田庄，曾经有过家的乡村，现在，对田驴儿来说，遥远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故事，但是对于丽丽来说，却像是一个童话。

丽丽兴高采烈的为回家做着准备，甚至像个孩子一样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田驴儿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惆怅，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着这些年走过的路，离开田庄，回到田庄，又离开田庄，即将再次回到田庄，似乎，田庄就是他的命运，永远都离不开一样，总是围绕着它。而且，那融进血液里的漂泊，似乎变成了呼吸，伴随着田驴儿。

田驴儿还没有人到中年，但是成熟了不少，他的脸上，那雕刻着沧桑的皱纹的折痕越来越深刻了，尤其是他想微笑的时候，便更是深刻。

丽丽又唱起了歌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白天唱歌的丽丽，像是一只百灵鸟了，她的歌声，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回荡，她白se 的羽毛，像是一片片串起来的梦的碎片，披在她的身上。

田驴儿微笑着看着丽丽，看着他的百灵鸟，情不自禁的将田庄想象成了一个可以盛放礼物的巨大盒子，憧憬着在那片厚土里，可以盛放他和丽丽的人生，也许，自己的无能是命运，就像和回到田庄这样的命运一样，但是，他觉得，无论在哪里，只要能看到丽丽重生般的微笑和神采，那就是值得的。

“三军哥，你在想什么？”丽丽注意到了一旁愣神的田驴儿，问道。

“没有想什么”

“可是你笑了”

“那是因为你笑了”

“那回家，你会高兴吗？”

“不知道，应该要高兴吧，毕竟，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回去的那个地方，现在又有理由回去了，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呢”

“嗯嗯，我也很高兴”

当晚，田驴儿和丽丽就坐上了回家的列车。没有留恋，没有不舍，有的只是一路向前。是的，身后的这个地方，本来也不属于他田驴儿，所以，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并不像离开田庄那样让人感慨万千，反而马上要回到田庄了，田驴儿的禸 心开始泛起波澜，他不停地感慨着。其实，说起来，他和田庄，相互憎恨，相互怀念，相互逃离，相互吸引，就像是一对永远不能和平相处的母子一样，别别扭扭的横亘在彼此的生命里。而且，每一次面对田庄的田驴儿，都是不同的，这一次，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熟悉的人和物，但是，无论是贫穷的田驴儿还是富有的田驴儿，田庄，大概都是会接纳的吧。

一路上，丽丽一直望着窗外，和之前兴高采烈的样子比起来沉默了许多，她望着窗外，久久地注视着窗外那些所有不属于自己的风景，静静地沉默着。

沉默过后的声音，是冷的，是苦的。

“对不起，三军哥，我想我窃取了你的人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有你的人生，你的生活，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迁就我的任性，甚至，为我而……活着”

“丽丽，能回家，我也很高兴，你不要那么想”

“可事实就是那样…….对不起，三军哥，你真的是一个好人”

说完，丽丽再次微笑一下，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了。

其实，田驴儿的禸 心，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丽丽，他的人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是，因为有了丽丽，他的人生，丰富了起来，可以说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有了意义。但是，他不知道回到田庄以后，如何解决丽丽的吃住问题，想想以前，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可以吃百家饭，住百家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丽丽，他至少应该给丽丽盖一座房子，再开垦出来一片土地，种上花花艹 艹 ，那些应该是丽丽喜欢的吧，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自家的老屋应该还在，自家的土地也应该还在，所以，只要把老屋收拾收拾，在荒废的田地上洒下种子，那样，全新的生活就又开始了。想到这里，田驴儿忽然惊喜，因为这就是他第一次回田庄的心愿啊，有家有屋，屋里还有一个美好的女子，那不是最美好的生活吗？那不是自己第一次逃离钢筋水泥的城市的初衷吗？啊！原来，一切都像梦想的一样美好，只是，来的晚了，不不不，来的刚刚好，不早也不晚，正是生命有了厚度的田驴儿刚好可以承受的时刻。在那一刻，他在禸 心偷偷的感谢命运。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丽丽，发现丽丽睡着了，于是，他轻轻地将丽丽的头扳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并且，在禸 心里他也偷偷的感谢了丽丽。

一路上，田驴儿像是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着丽丽。终于，在经过了一段长长的旅途之后，田驴儿和丽丽，站在了田庄的边缘。

脚下的泥土，是田庄的名片，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看，那就是田庄”

田驴儿带着些许的骄傲，将自己的故乡介绍给丽丽。

丽丽顺着田驴儿的手指望去，看到了一座有山有树，有花有艹 的世外桃源，她惊喜不已，忍不住连连赞叹。

“啊，好美啊”

是的，田庄很美，在这个美丽的季节田庄变得更美了，像是一朵刚刚开放的花朵一样，展现在他们面前。田驴儿有些疑惑，怎么自己以前就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田庄呢？

“三军哥，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不不不，是我的家乡，我的家……”

田驴儿正想解释一番，告诉丽丽，在美丽的田庄他没有一个美丽的家，但是被丽丽打断。

“那就可以了，我看见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家，三军哥的家，简直太美了，三军哥，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丽丽带着初见的喜悦，闪烁着明亮的眼眸询问田驴儿。

“当然可以”

“嗯嗯，太好了”说着，丽丽惬意地欣赏地环顾四周一圈，然后顺手一指，说道。

“三军哥，你看，那里有一棵开了花的树，我们就住在大树下面吧”

“什么？”

丽丽的话，让田驴儿诧异不已。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不不不，不是不喜欢，丽丽，我们应该住在屋子里，虽然……”

就像是一个寒酸的主人无法端出丰盛的美味来招待自己的客人一样，田驴儿窘态毕现，甚至有些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如何给丽丽说明白眼下他们两人的真实处境。但似乎丽丽真的不在乎那些，她继续兴奋的说道。

“不不不，我才不要住在屋子里，这里就是三军哥的家啊，所以，住在哪里都一样，而且，我应该住在我喜欢的地方，你看，那棵大树的后面就是山，山的顶上有夕阳，我就是要看看日暮西沉的样子，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个人住到那棵大树下面去”

“……呃……好吧……”

夜晚，凉风习习。

夜晚的田庄，美的清凉。

田驴儿坐在丽丽身边，丽丽望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说道“这里的星星真美啊，这里的月亮也很美”

“丽丽，以后，我在这棵大树下面，给你盖一座房子，好不好？”

丽丽似乎听不见，但是田驴儿在禸 心里发誓，一定要给丽丽盖一座房子，房子的后面要有山，山下要有树，树下有一个美好的和梦一样的家……

第二天，当两人醒来的时候，一圈羊围住了两人。

咩咩叫着的绵羊，像一团团棉花一样包围着他们。丽丽似乎是做了美梦，嘴角带着微笑醒了过来。当她看到那些羊群的时候，居然“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了，并开心地一把抱住了一只羊，又亲又摸，不停地傻笑，像是老朋友见面那样，并且，毫不在意那些羊屁股后面，探出来的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但是，田驴儿认得他们，他们也认得田驴儿。田庄的男女老少们，像是看戏一样，围住了田驴儿和丽丽。

“这不是驴儿嘛，有钱人，怎么睡在这里？”

说话的，是孙金生，那个曾经努力巴结田驴儿却落得一场空，如今看起来比田庄还要老的田庄的老人。

“哦哦，金生叔，是我”

“你咋又回来了？”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丽丽，又问道。“还有那个一直傻笑的女娃子，是谁啊？”

不等田驴儿回答，丽丽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追赶着一只羊，疯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站住，别跑……羊哥哥，等等我……”

丽丽的行为和样子，惊呆了田庄的老老少少。而且，追不上山羊的丽丽又跑回来，一把抓住田驴儿，央求着田驴儿去给她抓羊。这样，田驴儿就当着田庄父老乡亲的面儿，和丽丽一起上演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抓羊闹剧。

羊群，叫声，尘土，充斥着那个早晨金se 的阳光，一起沸腾在田庄的大地上。

“哎，疯了，疯了，都疯了，真可怜，田驴儿不仅带来了一个疯子，自己也疯了，不是疯了也是傻了……”

孙金生摇着头说完之后，率先离开了。

一时间，田驴儿领着一个疯子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人们对于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一起住在大树下的行为，就不足为奇了。

跑累了的丽丽一下子躺在土地上，累的直喘，而且，丽丽一会儿追羊，一会儿追蝴蝶，对于田庄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种生灵，都喜欢的不得了。

“丽丽，别跑了，以后，咱们住在田庄了，你每天都能看到它们，每天都能和它们玩”

“嘻嘻，驴儿？你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啊”

“啊？”

“你的名字啊，三军哥，你的名字最好玩，我觉得好好听啊”

“好听？”

“对啊，多可爱的名字啊，你看，像这样，嘴巴撅起来，就能喊出你的名字了，以后，我就叫你驴儿哥吧”

“……呃……”

说完，丽丽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又“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