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第四十一章

作者:Twentine书名:忍冬更新时间:2020/11/09 14:13字数: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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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烟瘴气的房间里,一伙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不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是附近一家视觉工作室的员工聚会,也因此,他们玩闹得要比学生厉害得多。

租用了音响,震耳欲聋。

孙玉河看向旁边的许辉,从十几分钟前开始,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许辉叫了两个服务生来替他,自己离开房间。

水吧跟房间里简直是两个世界,轻柔的音乐让他的头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拿了瓶啤酒,许辉来到窗边坐着。

没一会孙玉河也出来了。

“热啊……”他坐到许辉对面,“空调开这么低都热,杭州这天简直没救了。”

许辉拿着酒瓶坐在沙发里——或者说是沉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孙玉河本想说几句,但看许辉的样子,又硬生生地压住了。

这几年下来,他也渐渐适应了许辉越来越怪的脾气。

拿出手机,跟惠子聊天。

聊着聊着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孙玉河一看,眼睛亮了。

“哎……哎!”踢了许辉一脚,许辉动也没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猜谁给我发短信了?”孙玉河调侃地说。

许辉缓缓挪开胳膊,下面的目光有种醉酒后的麻木。

孙玉河说:“黄心莹。”

许辉淡淡地看着他,孙玉河感慨地说:“哎呦,我就说你这女人缘……长得帅有福啊,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许辉一言不发,孙玉河又说:“知道她问我什么不?她问我你平时喝那么多酒,睡眠是不是不好。”

许辉似是累极,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么态度。

“我给你念念她说的——‘我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说。要是阿辉真的吃助睡眠的药类,千万不要酒后吃哦,很危险的。’”

黄心莹容貌秀丽,说话声音也可爱,现下被孙玉河学得极像,还配合着眨眼睛。

可惜听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许辉的胳膊重新压在眼睛上。

“你觉得这黄心莹怎么样?”孙玉河问。

许辉低声说:“什么怎么样。”

“人啊。”孙玉河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你别装啊,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来杭州才多久,多少女的给你留电话号码了?”

许辉呼吸缓慢,别说讲话,好像连喘气都嫌费力。

“我感觉她还挺不错的,反正你身边也没——”

许辉在小沙发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别说了……让我静一会。”

孙玉河一顿,随后耸耸肩,不再说话。

孙玉河也没有考大学,高中毕业了直接来找许辉。

来找他的原因第一是他跟许辉是朋友,第二是他觉得许辉这个人头脑真的很聪明。

许辉父亲出身农村,是白手起家,一路敢打敢拼,打下偌大家业。不管家庭情况如何,许正钢的本事是不容置疑的。

可能受到父亲的影响,许辉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极有天赋。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把本钱翻了几番。

虽然挣了钱,可到现在,孙玉河却觉得许辉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又不能总去问原因,毕竟他与许辉之间现在多了一层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孙玉河接着跟惠子聊天,过了一会又收到黄心莹的短信。

孙玉河头也没抬地问许辉:“黄心莹说过几天他们艺术团有演出,音乐剧,你要去不?”

没动静。

孙玉河以为许辉睡着了,没有再问,过了几秒不经意瞥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许辉眉头皱着,双眼紧闭,脸上好像刷了一层漆一样,灰白无比。

他不自主地抱住身体,额头都是汗。

孙玉河连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许辉连摇头都没力气,孙玉河连忙说:“难受?”

许辉薄唇紧闭,唇上无se 。

孙玉河:“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

许辉这时才缓缓摇头,声音如同打磨的砂纸,“……不用,一会就好了。”

孙玉河起身到吧台接了杯水拿过来。

“热水,你喝一点。”

许辉精神有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不久前他也听过同样的话——

热水,你喝一点。

那个声音更轻,也更细。

让我喝热水,凭什么让我喝热水,喝完有用么,有什么用……

一想,头更疼了。

“阿辉!”孙玉河看着浑身冒汗的许辉,把水杯拿到他面前。

许辉思维混沌,恍惚之间觉得什么都没用,攒下来的力气全用在推开水杯上。

杯子没拿住,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旁边的服务生赶紧过来,“孙哥,擦一下吧。”

孙玉河点点头,服务生跑去拿拖布。

孙玉河一脸担忧地看着许辉,觉得他这状态是说不出的差。

余光扫见桌上的手机,孙玉河拿过来,边发短信边说,“我帮你答应黄心莹了,过一阵你跟她去看那个什么音乐剧,你这样不行,得出去走走。”

许辉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孙玉河咬咬牙,干脆直接给黄心莹打了电话。

“你过来一下吧。”

半个小时后,黄心莹来了。

“怎么了?我刚从学生会开完会赶过来。”擦了额头的汗,黄心莹看到窝在沙发里的许辉。“呀!脸se 这么差,身体不舒服么?”

孙玉河在一旁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等下我还有几个客人要陪,实在是没空照看他了。”

黄心莹按着膝盖蹲下,“没事,我来吧。”

孙玉河过去扶起许辉,黄心莹上去搭手。

回到十二层许辉的房间,孙玉河给黄心莹留了一把钥匙。

许辉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晕睡在床上,黄心莹去洗手间里看了看,墙上挂着两条手巾。

她取下一条轻轻闻了闻,上面有轻淡的沐浴液香味,感叹道:“男生的手巾也这么干净……”浸湿后,回到床边,给许辉擦汗。

他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嘴唇微张着,疼痛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黄心莹轻抚他的脸,“许辉,好点了没?”

他没有回答。

身躯在床上显得更为修长,黑se 的衬衫缝隙间,偶尔能见精致的骨骼和苍白的皮肤。

黄心莹慢慢变得安静,一点点地凑到许辉的脸颊旁。

他睁开了眼。

黄心莹离他很近,看他醒了,轻声说:“你好点了么?”

许辉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黄心莹跟平日不太一样了,没那么活泼,没那么爱笑,就连声音好像也染上一层疲惫——极力地向他靠拢。

“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

许辉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尽,黄心莹低声说:“其实,人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也不喜欢把这些事说出来,可能是性格原因吧,总喜欢一个人担着。其实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想找个能分担的人。”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着她,又好像不止是看着她。

同样年纪的女孩,同样的大学班级,同样的生活……

同样别有目的。

黄心莹絮絮叨叨半天,终于问了许辉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么?”

许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脆弱给了她信心。

“你这么帅,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欢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这么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许辉听着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笑听着更像是在哭。

“你相信报应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黄心莹都没有听清楚。

于是许辉接着自言自语。

“曾经做错了事,没有去弥补……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永远都没有原谅。往后所有这一切,就都是报应……”

“身体、精力、生活,弄成这样,全都是报应……”

他太过有气无力,黄心莹细细地听,只听到“报应”两字。

“什么报应?”她问,“你有什么报应,你人很好啊。”

许辉看着乌黑的天花板,“你觉得我是好人……”

黄心莹点头,“是啊。”

许辉静了一会,不赞同似地轻轻摇头。

黄心莹笑了,“那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啊。”

他想了想,又摇头。深深吸气,许辉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暗似乎也跟着迷茫起来。

黄心莹不懂其中含义,只当他在醉酒。她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月辉照进屋禸 ,外面的大学城灯火通明。

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户角上的、刚刚被窗帘挡住的一个相框。

黄心莹把相框拿过来,上面落了一层灰,里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画。

“这是什么?”黄心莹拿着画看过来,问许辉,“是你画的么,好好看呀。”

许辉的头偏过。

在看见黄心莹手里的画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好似被唤醒了什么一样,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体。

“哎?你要干嘛?”黄心莹连忙放下相框。

许辉脸上的汗还没干,手有点抖地提起鞋子。

黄心莹到他身边,“怎么了?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要去你学校……”许辉好像迫不及待一样,说话还没力气,人已经强撑着站起来。

黄心莹赶快扶住他。

“去我学校?现在?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知道。

做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个念头驱使他——他要见她。

他到现在也不确定他对她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他们断了,以为全部都结束了,以为那短暂的时光只是年轻时不懂事犯的傻——

直到去年冬天。

他的父亲来电,他满怀期待地接了电话,却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时。

父亲声音疲惫地告诉他,王婕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疗养院。

“就是通知你一声。”父亲这样说。

放下电话,他在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尝试着拨过一个号码,后来挂断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从日出,到晌午,从夕阳,到夜幕。

他曾认定,那个下着初雪的日子已经是人生的最糟,没想到老天还嫌不够。

是不是永远都不够。

连续一周,他茫然无措。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体麻木。

天旋地转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白璐——那只披着羊皮的狼,那个细心又冷酷的女人。

他忽然想见她。

就像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