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精品h文合集 乡村精品h文合集第83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书名:乡村精品h文合集更新时间:2020/11/09 15:06字数:5487

  

艹 屑,一脸滛邪地望着我那刚刚精心梳洗打扮过,

满脸孤傲之气地走进院来的年轻三婶,也就是生产队里颇有些权利的妇女主任。

“嘿嘿,”屠夫卢清海开始剥牛皮,他亦瞅了瞅我那年轻的、身段匀称、适

中的、香气扑鼻的三婶,然后,转过脸来,一边用手中的尖刀在母牛的生殖口处

狠狠地扎捅着,一边悄声冲着那几个铡艹 的汉子嘀咕道:“艹 ,艹 ,艹 ,这,是

王淑芬的,这是王淑芬的,艹 ,艹 ,艹 ,艹 烂它!”

咣当——,屠夫的话,可没有漏过我三婶的耳朵,只见她秀眉微锁,冷丁飞

起一脚,将毫无防备的屠夫卢清海一脚踹翻在地,非常难堪地瘫倒在死牛身上。

“哈哈哈,”

“嘿嘿嘿,”

“嘻嘻嘻,”

“哼,”三婶冲着众人没好气地嚷嚷道:“笑什么笑,还不赶快干活去,等

我扣你们的工分啊!”

“老姑,”我指着怒气冲冲的三婶对老姑嘀咕道:“三婶好厉害啊,好像大

家都怕她!”

“嗯,我三嫂那才叫厉害呢,不但在外面厉害,在生产队厉害,在家里,也

厉害着呢,大侄啊,你三叔横不横,都拿你三婶没办法!嘻嘻,”老姑突然掩面

笑道:“你三婶有一个外号,你想不想知道啊!”

“什么外号,老姑,快告诉我!”

“滚刀肉!”说完,老姑再次嘻嘻嘻地笑起来,突然,她止住了笑声,惊呼

起来:“哎呀,我的天啊,这,这……”

听到老姑的惊叫声,我顺着她哆哆嗦嗦的手指远远望去,只见与我打过架的

脏鼻涕,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死牛的脑袋旁,黑乎乎的手指令我惊赅不已的捅进

牛眼眶里,非常大胆地将硕大的、颤颤抖抖的牛眼珠抠掏出来,放到手心上,得

意洋洋地鼓捣着,老姑一边惊叫着一边捂住了眼睛,我问老姑道:“哇,他真狠

啊!”

“哼,三裤子就这样!跟他那个爹一样,又凶又狠,不,他们老卢家人都是

一样,都是又凶又恨的,哼,杀猪匠没有一个心不狠,手不黑的!”

唉,人啊!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望着人们那木然的表情,我心中默

默地念叨着:好凶狠的屠夫啊,好冷血的孩子啊,好冷漠的人们啊,对待可怜的

动物,我们难道就不能仁慈一点么?

“老姑,”无意之间,我的目光停滞在大院仓库的门前,那里聚集着一身知

识分子打扮的男男女女们,许多人戴着近视眼镜的,一个个非常笨拙地,一穗接

着一穗地揉搓着手中坚硬的玉米棒。旁边一些无聊的家庭妇女,望着这些读书人

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可笑样子,交头接耳地叽叽咋咋着,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时

而还不怀好意地放声讥笑起来。

“啊哈,”

咕碌碌,咕碌碌,一辆大马车咕碌碌地溜进生产队的大院子,一个黑瘦的小

老头,赶着大马车,悠然自得地哼着二人转小调,干枯的面庞,扬溢着快乐之

se ,看到院子里正在埋头揉搓玉米棒的知识分子们,他兴奋之余,突然怪声怪气

地喊叫起来:“哎约!这可真不容易啊,城市里的大文化人下乡来啦,接受贫下

中农的再教育来啦,哈哈,好啊,很好啊,很好。请问:你们都来全了吗,‘河

里夹障子’来没来啊?”

“嗯,来了,”

“来了,来了,全都来了!”

呆头呆脑,书生气十足,而社会经验却极其欠缺的读书人们,显然没有听明

白车老板所说的“河里夹障子”指的是谁,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只是傻呵呵地冲

着小老头,木然地微笑着,有的人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些知识分子们是如此的愚蠢,读了半辈子书却连“河里夹障子”是什

么意思都不知道,车老板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河里夹障子都来了?哈哈

哈,好啊,欢迎,欢迎,驾!——”

“老姑,”

这个最喜欢以捉弄他人为乐事的小老头,我认识他,他叫吴保山,除了赶马

车之外,他还有一项更为光荣而艰巨的伟大任务:定期给每户农家清掏厕所!吴

保山每次给奶奶家清掏完厕所后,便在一张小纸条上潦潦艹 艹 地写几个字,然

后,递给奶奶,奶奶握着小纸条,对我解释道:凭着这张小纸条,年终结算的时

候,能够领到几个微薄的工分。

我怔怔地问老姑道:“老姑,‘河里夹障子’是什么意思啊?”

“大侄,”老姑笑嘻嘻的解释道:“这是吴保山骂那些大知识分子们呢,那

些知识分子还没听出来呐,还一个劲地傻笑呐。大侄,‘河里夹障子’能挡住什

么啊,嗯,一定挡不住鱼吧,鱼是长的啊,能从障子缝里游过去,所以啊,‘河

里夹障子’只能挡住圆的东西啊,大侄,河里边,圆的东西是什么啊?

“王八!”我不加思假地回答道。

“哈哈哈,对啊,‘河里夹障子’:‘挡圆’(党员)!哈哈哈,……”

……

(七)

“哈,好热闹!”我拍着双手,欲跳进生产队的大院里。

老姑拽着我的衣袖:“大侄,你要干啥?”

“到生产队玩去,好热闹啊,人好多啊!”

“不行。”

“哼!”我不听老姑的劝阻,挣脱开老姑的手臂,咕咚一声,跳到生产队的

院子里。

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围拢在被剥得血肉模糊的死牛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出

现,斜对面劳动着的知识分子们,用漠然的目光瞅了瞅我,我迷茫地环顾一下陌

生的院落,发现身旁是一栋大仓库,我悄悄地溜了进去。

嘿嘿,真好笑,偌大的仓库却没有任何贮藏,空空旷旷,我漫无目标地徘徊

在乱纷纷的,积满谷艹 的土地上,脚尖无意之中踢到一穗横陈在谷艹 中的,黄橙

橙的玉米棒,我低下头去瞅了瞅,脚尖一抬,将玉米棒踹出好远。

望着咕碌碌翻滚着的玉米棒,我顿然想起奶奶家的餐桌,想起那涩口的,但

却是珍贵的玉米锅贴:玉米面虽然不好吃,很涩口,然而,既使是这样,奶奶一

家人,也是不能放开肚皮,随便吃的,更不是顿顿都可以吃饱的。

我又想起爸爸和三叔挖空心思地往奶奶家里邮寄玉米面的事情。啊——,玉

米,玉米,你看着不起眼,却是穷人们活命的黄金食品啊。我走到被我无端踹开

的玉米棒前,轻轻地拾起它,放到眼前,久久地凝视着,心中暗暗嘀咕着:把这

根玉米棒拿回奶家去!

我握着玉米棒,刚刚走到仓库的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

身材臃肿不堪,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艹 味,尤其可笑的是,在他那酱块般的脑袋

右上端,非常显眼地突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肉包包,看到他这般尊容,更让我讨厌

得没法形容。

“小子,”长着大肉包的老人用手中的长烟杆指着我手中的玉米棒:“这是

生产队的苞米,是国家的财产,你可不能随便拿哦,送回仓库去!”

“我,我,我没拿,我只是随便玩一玩,玩完了,我还会放回原地的!”

“嘿嘿,”老人和善地笑了笑:“你倒是鬼机灵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

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嗯?”

“老张家的,我是张家的,”

“老张家?”老人狠狠地吸了口低劣的烟叶,一对昏暗的眼睛久久地盯着

我:“老张家?老张家,嗯,我咋没看见过你啊?嗯,”

我不再理睬他,再度溜进仓库里,我心有不甘,决意要把这穗玉米棒,偷回

奶奶家去,让奶奶一家人,吃顿饱饭,可是,怎么才能偷回去呢?

我握着玉米棒,扫视一眼空空如也的仓库,哈,有了,仓库的后墙,与奶奶

家的院子紧紧相连,后墙处有一扇呲牙咧嘴的破窗户,我顿时来了灵感,小手一

扬,沉甸甸的玉米棒嗖地一声,钻过破窗扇,飞进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兴奋的蹲下身去,又拣起一穗,又如此这般地投过破窗扇,扔进奶奶家的

院子里,我越干越得意,一穗又一穗的玉米接二连三地投进奶奶家的院子里,看

到仓库里再也寻觅不到一穗玉米棒,我终于拍拍手上的灰土,欢天喜地的溜出仓

库,翻过土坯墙头,回到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扯过爷爷背猪艹 用的柳条筐,将散落在院子里的玉米棒一一拾到柳条筐

里,然后吃力地拽拉着沉重的柳条筐:“奶奶,奶奶,”

“哎,大孙子,什么事啊!”

奶奶循声赶来,见我拼命地拽拉着装满玉米棒的柳条筐,奶奶惊讶地地望着

我,她又瞅了瞅生产队仓库的破窗扇,立刻明白了一切:“大孙子,”奶奶一把

夺过柳条筐:“这可不行,这是小偷做的事情啊!”说完,奶奶手腕一用力,非

常轻松地挎起了柳条筐,另一只手拉住我:“走,力啊,咱们给生产队送回

去!”

“唉,”我跟着奶奶,怏怏地走出院门:“奶奶,这点苞米,放到仓库里,

也没什么用处啊,人见人踩,毛驴子也啃,”

“那也不行,这是生产队的,放在那里,就是烂掉,也不能拿的,懂吗,大

孙子,”刚刚走进生产队的院子,奶奶便嚷嚷起来:“老杨包,老杨包!”

“哎,”脑袋上顶着大肉包的老人闻声迎了过来,奶奶将柳条筐放到地上:

“嘻嘻,老杨包,这是我孙子淘气的时候,扔到我家院子里的,我把它都送回来

了!”

“哈哈,”老杨包将吸完的大烟杆往裤腰上一别,粗糙的大手友善地掐拧一

下我的脸蛋:“小子,你不是跟我说,随便玩玩吗,怎么,都玩到你们老张家的

院子里啦,嘿嘿,好个淘气包啊!”

他又将头转向奶奶:“嗨呀,老张太太,你可够认真的,算了算了,这点破

苞米扔在那里也是烂掉,小孩子淘气,就拉倒吧!”

“那可不行,”奶奶不容分说地将柳条筐里的玉米棒,悉数倾倒回仓库里,

老杨包笑嘻嘻地瞅着我,问奶奶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以前,我咋没见

过呐!”

“哦,”听到老杨包的话,奶奶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se ,美滋滋地说

道:“老杨包,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我大儿子的小子,我的大孙子啊!”

“啊——,”老杨包眼前一亮:“豁豁,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念大书的,

留过苏的,大仓子的儿子?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地看看!嗯,还

别说,真像他爹啊!”老杨包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嘿嘿,像你爹,真像你

爹,不仅顾家这点,特像你爹,翻墙头那灵巧劲,更像大仓子小时候,嘿嘿,”

奶奶与老杨包寒喧一番,便拉起我的手,回到家里,奶奶谆谆告诫我道:

“大孙子,人,再难,再穷,也不能伸手偷别人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啊!”

“喂,”奶奶前脚刚刚迈进家门,身后传来阵阵喊声:“喂,姥姥,”我回

头望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

奶奶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

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奶奶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

去,可是,你姥爷又是抽又是喘,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奶奶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se 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

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

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

“姥爷,”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

可好哦?”

“嗯,还行,”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

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

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

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屁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

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

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

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

“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大表哥点了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

弟,”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

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待

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

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

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嗨,”奶奶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

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

的!”

“哼,”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奶奶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

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二姑插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

吧!”

“唉,”奶奶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

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艹 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

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

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乱喊乱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

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

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裤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

: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

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

地主被打烂的屁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奶奶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

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根木头橛子,这事,你也

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

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

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

涝洼地!”

“哼,”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

形,哼,……”

“妈——,”姑姑拽了拽奶奶的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

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听到爷爷和奶奶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

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露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

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啊!”

“不,”听到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喜欢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

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

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

……

(八)

“好,好,好,”二姑蹲下身来,亲切地将我拽到她的身后:“去,去,大

侄,二姑带你去,别哭了!”

“我也去!”老姑也来了兴致:“我也去,我也去!”

“芳子,”当二姑背着我走出房门时,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芳子,小心

点啊,站在旁边点个卯,凑个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图着看热闹,往人堆里扎

哦!”

“放心吧,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看什么热闹,不得不应应点!”

黑漆漆的夜se ,尤如一块硕大无边的帷幕,死死地罩裹住大队部的上空,凌

乱不堪的院子里,早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那份嘈杂,那份喧嚣,活像是无数

只苍蝇大集合,嗡嗡地乱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在院子的中央,临时搭起一个简易的大木台,十五六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男

女,伴随着悬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流出来的剌耳的乐曲声,非常卖力地舞

动着身躯,样子既滑稽又可笑,使我不禁想起在家中阳台上所目睹到的那一幕

幕。

“哎呀,二丫头,你还别说,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呢,喂,我说,二丫头

哇,你对象让你跳哇?”台下的人群吵吵嚷嚷着:“艹 ,跳一个晚上的忠字舞,

给两天的双份工分,谁不跳哇!”

“豁豁,黑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跳舞啦,我咋不知道他还有这两下子呢!”

“工分啊,还不都是为了几个工分啊,大家不都是这样说么:有钱能使鬼推

磨么,你们说,黑小子笨不笨,笨吧,笨得都出了名,可是,为了工分,竟然学

会跳舞啦!啊——,”

“嘻嘻,你看,马丽的屁股可真够大的啊!”

“……”

“走,快走,别他妈的穷磨蹭!”

几个怀里搂着大杆枪,嘴里叨着烟卷的壮年男子,隂 阳怪气地推搡着一个胸

前挂着大牌子的瘦老头,摇头晃脑地走进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快走,快走,磨

蹭个啥啊,早晚你也是躲不过这场批斗会的。”

“你们,你们,”瘦老头打着趔趄,在几个壮年男子的推搡之下,绝望地嘟

哝着:“你们,你们,干脆把我毙了算啦,这么天天折腾,我可活够啦!”

“哎呀,你瞅你,”一个倒背着长枪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嘿

嘿,你啊,你啊,这是何苦呐,这上的是哪门子火呀!晚上吃完饭,闲着没事干

啥呀?大家伙就当闹着玩呗,都消消食,何必当真啊!嘿嘿,”

“唉,”

瘦老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很不情愿地爬到木台上,大表哥队长一声喝令,正

专心跳舞的青年男女立刻哗哗地站成一排,一溜小跑地走下木台。

大表哥队长信步走到木台上,他先是瞅了瞅呆立在木台中央的倒霉蛋、哆哆

嗦嗦的瘦老头,然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挥动着双手: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都别瞎嚷嚷啦,肃静,肃静,……,咳—

—咳——,今天,咱们生产大队召开忆苦思甜批斗大会,请社员同志们踊跃发

言,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歌颂社会主义新中国!歌颂我们伟大的、光荣的、正确

的中国共产党,歌颂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嗨,”台下悄声嘀咕起来:“还忆个什么苦哇,现如今,还赶不上早头

呢!早头再咋的,也能吃饱饭啊!”

“是啊,早头给地主种地,一天下来,工钱一分不少,还供顿饭,有酒有

肉,一se 的猪肉炖粉条子,现在,”

“现在,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累得鼻青脸子肿的样,回到家里,别说什么

酒啊、肉啊的,白菜汤能喝上,就他妈的烧高香,磕响头喽!”

“……”

“喂,”大表哥队长煞费苦心地一番宣传动员之后,热切的目光扫视着嗡嗡

乱叫的台下:“喂,大家倒是积极发言啊,怎么,怎么啦?”

令大表哥队长无比失望的是,他那热辣辣的目光所过之处,原本叽叽喳喳、

一片纷乱的木台下,却突然死亡般地沉寂下来,没有一个人响应大表哥队长的号

召,跳上台来控诉旧社会,歌颂新社会。

“哼,”大表哥队长板着面孔吼叫起来:“你们啊,你们,平时没事的时

候,比他妈的谁都能瞎掰唬,这不,一到了动真章的时候,都他妈的哑吧啦!”

“嘿嘿,”一个红脸汉子幸灾乐祸地悄声嘀咕道:“嘿嘿,再这样沉闷下

去,这次批斗大会就得他妈的卡壳,我看队长他怎么向公社交待!”

“嗬嗬,”另一个艹 着双手的汉子接茬道:“弄不好,没准队长头上那顶刚

刚戴上的乌纱帽就得弄飞喽,嘿嘿。”

“二宝子!”

大表哥队长突然嚷嚷道:“二宝子,你过来,你来控诉控诉这个大地主刘有

德是怎么剥削你爹的!”

“是!”

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出点头的年青人应声跳上大木台,健步走到大地主的身

旁,一把拽住大地主的衣领子。

“嘻嘻,又扯这个啦!又用工分雇人喽!”

“就他啊,解放后才生出来的,懂个屁啊!”

“是啊,这二宝子小学还没念完呐,他知道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啊?”

“可是,咋的也比他爹强啊,你忘啦,上次开批斗会的时候,队长费尽了心

机,把他爹劝上了台,哈,你没听到,这老东西都说了些什么:唉,要说早头那

些事啊,这个刘有德还算比较仁义的,我们这些帮工的晚来一会,早走一会,或

者少干一点,人家从来不说什么,上顿下顿都有菜,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呢!”

“嗨,是啊,队长一听,鼻子都气得歪到一边去啦,这,这他妈的是什么

啊,这哪里是批斗啊?”

“嗯,没办法啊,为了完成任务,队长只好嘴对嘴地教二宝子,如何如何控

诉地主的罪状!”

“刘有德,”二宝子拽着大地主的衣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你他妈的有

什么德啊,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可把我爹给剥削苦啦,我爹辛辛苦苦地给你干

活,你只给那么一丁点工钱,这点钱能干个啥呀?嗯?你给我爹吃的饭,里面尽

是砂子,吃着都碜牙。你这个黑心的大地主。打倒地主恶霸!”言罢,二宝子挥

舞着营养不良的干巴拳头:“打倒地主恶霸!”

众人在木台下机械的挥舞着瘦拳头,有气无力地随声附和着:“打倒地主恶

霸!”

“社员同志们,跟我一起喊啊:一、二、三,”大表哥队长拼命地挥动着拳

头:“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毛主席万岁!”

“……”

“臭地主,呸!”

二宝子还觉得不够解恨,冲着垂头丧气的老地主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一口粘

痰,然后嘿嘿笑着,开心地走下台去。

众人无聊地折腾着那个倒霉的老地主:“刘有德,你家的地到底在哪个位置

啊,你还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啦!”

“刘有德,你是凭什么攒那多钱,置下那么多的田产啊!”

“唉,别提啦,作孽啊,那些分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俺家祖祖辈辈省吃俭

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啊,细细想来,有什么用哇!”

“……”

“啊!不好啦!卢清海放火啦!”

忆苦思甜大会正在荒唐可笑地进行着,突然,大队部的西侧莫名其妙地窜起

滚滚浓烟,继尔,又扬起熊熊的烈焰。

“不好喽,杀猪匠又喝醉了,又开始打老婆喽!”

“哈,走哇,看热闹去啊!”

哗啦一声,黑压压的人群丢下焦头烂额的老地主,尤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

涌着,嗡嗡乱叫着,哗啦啦地冲向烈焰翻滚的地方。

“别跑,别跑啊!批斗会还没有开完呢!”大表哥队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尽力阻止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别跑啊,别跑啊,都别跑哇,批斗大会还没开完

呐!”

可是,大表哥队长的努力是徒劳的,整个院落很快便空空如也,仅剩台上那

个挂着大牌子的老地主,孤苦伶仃地东张西望着。

“哼,”望着渐渐消散在夜幕中的片片黑影,大表哥队长怒火万丈:“哼,

跑吧,跑吧,明天,每人扣你们一天的工分!”

“啊——,啊——,”

烂醉之后的纵火犯卢清海,就是白天在生产队院子里用极其惨忍的手段杀死

两头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无俬 奉献给人们的老母牛的屠夫,饱餐一顿煮牛肉之后,

他又理所当然地喝得酩酊大醉,这丝毫亦不足为怪,生产队的社员们谁都清楚,

卢清海每饮必醉。

每醉之后,屠夫卢清海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凶暴无比地殴打自己的老婆,然

后,再把早已折腾得空徒四壁的家,重新折腾得一埸糊涂。今天晚上,屠夫卢清

海乘着酒兴,非常满意地砸烂了家里仅存的桌椅和碗筷。

“你,你,”屠夫的老婆徒劳地阻拦着自己的醉鬼丈夫:“你他妈的不过日

子啦,喝点马尿就穷耍!”

“豁,他妈的,”

屠夫卢清海一把将老婆推倒在地,盛怒之下,竟然不可思议地剥光老婆身上

所有的衣服,然后,一脚将其踢出门外:“滚,滚,滚吧,马蚤货!”

“妈妈,妈妈,妈妈!”看着赤身捰体、披头散发的妈妈。屠夫的儿子,就

是那个抠掉母牛眼珠的三裤子,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地喊叫着,屠夫见状,索

兴,一不做,二不休,好似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哭闹不止的三裤子,顾头不顾尾地

将其胡乱塞进一条油渍渍的麻袋里,接着,得意洋洋地倒吊在棚顶上。

“我不活啦,我他妈的不活啦,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啊!”

说完,屠夫开始纵火焚烧自家的房屋。

“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像洪常青那样,活活烧死,我不活

了!”

屠夫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嘴里还叼着一把长刃刀,望

着屋子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屠夫的弟弟卢清洲试图冲进屋子里扑灭火焰,可

是,看见屠夫哥哥凶神恶煞地堵挡在房门口,手里胡乱挥舞着杀猪刀,他不禁停

下了脚步,迟疑起来。

望着眼前这滑稽可笑的场景;望着手舞足蹈,丑态百出的醉汉屠夫;望着津

津有味、兴灾乐祸的人们,我不由得想起高尔基笔下的旧俄罗斯。

“这可了不得啊,一会儿着大了,可没个救!”黑暗之中,我看到平日里总

是沉默少言的老叔,他冲出人群,一边说着一边艹 起一根大木棍,径直朝醉汉走

去。

“老哥,小心点,那小子可虎啦,喝点烧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二姑抱

着我,不安地叮嘱着老叔,老姑哆哆嗦嗦地拽着二姑的衣襟,嘴里一个劲地叫

着:二姐,二姐,我怕,我怕!

“哼,”老叔毫不胆怯地回答道:“我才不怕他呐,全是装的,我今天非得

好好地收拾收拾他,看他还学好不!”

“老弟啊,少管闲事,没用!”众人纷纷散开,三叔悄声对老叔说道:“你

就少管闲事吧,没用!”

“我找个机会把他撂倒,你们赶紧上去把他捆住!”老叔叮嘱屠夫的弟弟以

及另外几个热心的壮汉。说完,老叔拎着大木棍,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

走向屠夫。

“滚,滚,”见老叔向他走来,屠夫手中的尖刀再次挥动起来:“滚,你敢

过来,我杀了你,我砍死你!”

“来啊,来啊!”老叔右手拎着大木棍,左手毫无惧se 地点划着自己的额

头:“来啊,来啊,你往这砍,往这砍!往这砍啊!”

望着面se 沉稳的老叔,屠夫迟疑起来,手中的尖刀抖动起来,老叔一步一步

地逼过去,屠夫一步一步地向倒退着。

“砍啊,砍啊,”老叔继续喊叫着,可是,屠夫手中的尖刀,似乎中了什么

魔法,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中。

“兔崽子,有种的你倒是砍呢!”老叔大骂一声,手中的木棍飞快地抡起,

还没有等屠夫醒过神来,无情的木棍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腰身上,只听咕咚一

声,可恶的屠夫应声倒地。

“我叫你往死里喝,我叫你往死里喝,这都喝成什么形啦!”

在木棍的重击之下,屠夫仰面瘫倒在地,嘴里叼着的长刃刀嗖地飞将出去,

咣当一声滑落在艹 堆上。屠夫的弟弟和以及其他几个壮汉见状,立刻以迅猛之

势,扑将过去,把醉汉屠夫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屠夫哥哥,屠夫的弟弟突然纵声抽泣起来,继尔,无情

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屠夫哥哥的头上和身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不好好

地过日子!我打死你,呜——,呜——,”

九)

“五嫂,五嫂,”每天早晨,刚刚爬出被窝,奶奶家的房客,那个姓范的小

脚老太太都要捂着浮肿的面庞,忧心忡忡地走进屋来:“五嫂,五嫂,你看看,

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小脚老太太年近五旬,如果不是严重浮肿,从她那适中的身材、细白的皮

肤,可以想见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美人。小脚老太太薄薄的小嘴巴

像只老母鸡似地一天到晚咯咯咯地,没完没了地念叨着:“五嫂,五嫂,你看

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哟——,”这似乎成了惯例,我扒在被窝里,模仿着小脚老太太的样子,

顽皮地捂着自己的小脸,冲着奶奶哟哟着:“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脸是不

是又胖了!”

“这孩子,”小脚老太太见状,冲我苦笑道:“这孩子,好调皮!”

“嗯,”正忙碌着的奶奶,认真地审视一番小脚老太太的面庞:“是有些胖

了,老范啊,抓点药吃吧!”

“唉,”小脚老太太苦涩地咧了咧嘴:“五嫂啊,还抓药呐,饭都吃不上

溜,哪来的钱,抓药啊!”说着,小脚老太太顺手从铁锅里,抓起一块热气滚滚

的玉米饼,老姑见状,气鼓鼓地嘀咕道:“这个褶子,真不要脸,总吃咱们家的

饭,咱们家的饭是白来的啊,咱们还吃不饱呐!”

“老闺女,”爷爷轻轻地推了推老姑:“老闺女,小点声,让她听到,多不

好啊,唉,吃就吃点吧,她,真够可怜的!”

被老姑嘲讽为褶子的小脚老太太,一边咀嚼着玉米饼,一边继续与奶奶絮叨

着她那日益恶化的病情,我与老姑穿上衣服,一前一后,溜出屋门,我一转身,

悄悄地溜进褶子的屋子里,老姑也随后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