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八百二十六章 淑妃的旧凳

天边凝固着几缕晚霞，与地上静谧的黄瓦红墙、恰似融为了一体。

西六宮的淑妃宮中，砖石地面上没有灰尘，肯定天天都有人扫除地上却仍然落了许多枯叶。朱高煦踩在枯叶上，能清晰地听到“咔支”的声音。

前面的路上，杜千蕊带着一队随从，终于来迎接了。她伸手拂了一下鬓发，稍稍整理妆容，便上前屈膝执礼道：“臣妾迎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免了。”朱高煦随和地说道，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杜千蕊站直身体，说道：“刚刚臣妾还在厨房里呢。时辰没掌握好，以至现在慌忙。”

朱高煦道：“你还亲自下厨”

“圣上不是夸臣妾手艺好，说得是实话罢”杜千蕊微笑道。

朱高煦忙道：“虽然是实话，淑妃受苦了。”他一边说，一边握起她的手来看。他又道，“今年别再顾着下厨，养好身子。”

杜千蕊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略带娇羞的喜se ，纤手从他手里拿开后，便轻轻捧在了腹前。她的身孕已有几个月，但至今竟然也不是很显着。

“佳肴已经做好了吗”朱高煦问道。

杜千蕊道：“回圣上话，尚有个炖菜，我叫宮女瞧着火候，还得稍等一阵。圣上先到里边歇着，一两盏茶的时光，便可以用膳了。”

朱高煦与她一起，走进了一间宮室。他正想走向一把椅子，却突然发现几案旁放着一条旧凳，便以为有点稀奇。

这屋子他多次来过，记得此间原本没有这条凳子况且它与此外家具格格不入，显得很陈旧。那是一条木料骨架的方凳，中间用竹篾编织的椅面，这会儿上面还铺着一副精致丝织的蒲团，便反衬得凳子自己越发粗拙陈旧。

“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走到那凳子旁边，在上面坐了下去。四平八稳感受挺扎实。

杜千蕊掩嘴笑了一下。

朱高煦不解道：“怎么了”

杜千蕊道：“臣妾突然想起，瞻壑很像圣上。但凡看到没见过的工具，不管那工具是否有趣，他连忙就会有兴致。不留心便以为有趣。”

朱高煦笑了一声，问道：“可千蕊不以为，这条凳子在这里、有点格格不入吗”

杜千蕊随口道：“卖相是不太好，不外它是柏木做好、铆接而成，很是结实。已经近二十年了，只换过凳面上的竹篾。这种木料就算用一辈子也不会坏。”

朱高煦换了个放松的姿势，一副耐心的容貌：“看来它真是有点泉源。”

杜千蕊似乎想起了甚么，神情微妙地变化着，眼睛也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雾气。她应该有点犹豫，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欠好就此打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这条凳子是我或许九岁的时候，姆妈……母亲找来木匠做的。我第一次离家，说的是要卖给南昌府的一个大户人家做妾。虽说不是明媒正娶，母亲也以为我算出嫁，想方设法才准备了一点妆奁。

那时有三样工具，一只木箱子、一条柏木凳，尚有一床棉被。另外两样早已丢失了，只剩这条凳子。它很好携带，即即是坐船坐车，也能用得上。几经辗转随着我到了京师，在教坊司、富乐院放过。厥后我又托弟郎从富乐院的熟人那里取走，放在了弟郎的住所……”

朱高煦的情绪、也随之变得有些极重，而且五味杂陈。想想当年父皇为郭薇置办的妆奁之丰盛，对比杜千蕊所谓的妆奁，简直差异太大了。

“我不应说这些的。”杜千蕊小心道，“圣上身世尊贵，听这些鸡零杂碎的事，不兴奋了罢”

朱高煦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捧住了杜千蕊的小手。他想了想道：“下个月就是中秋节，宮中会有家宴、赏月等节目，朕派人把你的母亲接进宮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杜千蕊轻声道：“圣上待臣妾真好。不外您可定要记得，也须请皇后家、皇贵妃家，尚有贵妃家的老汉人进宮。此外妃子，或是母亲不在了，或是离得太远，没有请到倒也情有可原。”

朱高煦颔首应允。

在杜千蕊这里的所谓鸡零杂碎事情，反而常能让朱高煦感受抵家庭的气息。或许他原来也有过底层平民的履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共情能力罢

杜千蕊摸着手腕上的和田绿玉镯子，柔声道，“圣上送我的聘礼，便很珍贵。我差点辜负了圣上的心。”

“那不是聘礼。”朱高煦道，“我似乎没给你们家聘礼。其时封你为汉王府夫人时，人在云南，大战在即，这事儿便省掉了。”

杜千蕊忙道：“臣妾如今贵为皇妃，还要甚么礼臣妾每次遇到甚么不顺心的事，便会提醒自己，遇到圣上赐予荣华富贵，又用心待我十年如一日，应该很是庆幸才对。然后甚么都能忍耐了。”

朱高煦好言道：“我会一直如此待你到老。”

杜千蕊的上身轻轻倚靠了过来。

朱高煦默然沉静了一阵，神情庞大地说道：“大明朝的富庶富贵，所谓太平盛世，只限于财赋集中的大城。辽阔的乡村，真的是太穷了。朕预计，许多家中，全家便找不出一样像样的工具，唯一值钱的预计就是一点口粮。”

杜千蕊赞同道：“可不是以前我们谁人村子里，有一户家里，连一只完好的碗也找不到，听说亲朋都欠幸亏他家用饭。”

朱高煦沉吟道：“但均富的做法，至少朕是看不到可行性，汉代的王莽已经试过，完全失败这就是人的自利天性罢。王莽只是造成了秩序崩坏、各方冲突加剧，然后发生一些新的高门大户。务实的目的，或许只有成倍数地提高财富总量，才气让所有人多几几何过得更好一点。”

杜千蕊道：“圣上常体恤下民，乃庶民之福。”

朱高煦没有吭声，他想到那些庞大的问题，一时不禁有点走神。

要从基础上提高生产，依靠农耕方式不行能有本质改变。只能选择所谓的“新政”，向工业、甚至对外商业掠夺靠近而以后的神州大地，便充当的是被掠夺的角se 。哪怕新政乐成，也会影响朱家子孙的皇权。孰轻孰重，他从来没有仔细准确地权衡过利弊，但下意识里、应该已经选择过了。

然而新政真的能乐成吗时不时地、朱高煦的信心也会有所动摇，就像在险恶的战场上，他也经常对自己的决议发生质疑。

偶然会发生沮丧的情绪占据上风，他便有点消极地说道：“不让庶民见识到、大城池里的田主大户们究竟过着甚么日子，或许是没有措施的一种法子。大明朝官府限制黎民脱离本乡，想来也不无原理。”

“圣上言之有理，那年我再回家乡时，便已无法忍受。可是，我从小就在那里长大的。”杜千蕊轻叹了一声。

她怔了一下，又柔声慰藉：“圣上勤政爱民，已经起劲，不必太为难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个宮女走到了门口。杜千蕊下意识地铺开了朱高煦，坐正了身子。宮女道：“恭请圣上、淑妃到饭厅用膳。”

饭厅里的圆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这是太祖定下的天子日常饮食规格这顿饭最有规格的地方，是皇妃亲自下厨烹饪。桌子上有朱高煦爱吃的海鱼，炖肉、炒肉，尚有一大碗青菜豆腐汤配蘸水，尚有一壶酒。从隔间里试吃的人、到周围服侍的宮女，至少有二三十人。

朱高煦真是有点饿了，享用到鲜味的食物，总是能让人身心愉悦。很快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俩人用膳之后，天se 还没完全黑。朱高煦便陪着杜千蕊，在淑妃宮禸 、四处走动闲聊。

杜千蕊悄悄说道：“臣妾身体未便，今夜无法服侍圣上。臣妾通常注意了一下，淑妃宮有个女官长得不错，要不今夜让她过来”

朱高煦摆手笑道：“不必了，朕就想你陪着，能相拥入眠也挺好。”

凭证朱高煦登位以来、约定俗成的后宮规则，妃嫔侍寝有一定的秩序。但真正让他吃不用的，倒是凭证“周礼”、时不时让一群有封号的女官侍寝的部署，他感受把自己坑了。或许，人总是在高估自己。

杜千蕊便道：“天黑了，时辰还早。一会儿臣妾换身衣裳，为圣上唱几段小曲。”

朱高煦道：“这节目不错，雅致。”

杜千蕊明亮的眼睛转了一下，“圣上要听雅曲”

朱高煦笑道：“照旧俗的好，照样能陶怡情艹 。我以为你唱的戏，真的很专业。”

杜千蕊柔声道：“好罢，臣妾便挑一段戏曲，叫圣上能兴奋一些。可宮中一时没有准备乐工，只能清唱了。”

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成队的宮女，她们正在沿着纵横的蹊径、陆续将路边灯台中的灯芯点燃。灯笼也挂上了各处牢靠的位置，在京师城禸 、皇宮之中，即即是夜晚也照样不会太黑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