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八十二章 见证历史的一刻

作者:幸福来敲门书名:大明文魁更新时间:2020/12/19 06:54字数:2767

  

林延潮这一番话后,董其昌自然是无颜留下,于是找一个借口告退了。

而徐光启留下了,见董其昌那悻悻的样子,他对这位二十八岁即升任部堂林延潮即有了一个了解。

林延潮对董其昌的这番不留情面,可以说丝毫不将对方放在眼底,但对于自己却是再度相邀,甚至可以称得上礼贤下士。

徐光启满是忐忑,他不知自己有什么才能,值得林延潮如此看重。

他只是一名秀才,而对方是侍郎级别的官员,二人可以说相距悬殊,所以这一刻他的心是悬着。

学生不知何德何能,可以被先生聘为西席

当然是你历史上的表现。

但见林延潮却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与徐朋友未见即是投缘,但不要怀疑林某招贤的盛情。

不过我有言在先,既为我林府西席,府里的规矩你也是一样要守的,我还可以举你入国子监,再参加三年后的顺天乡试。

徐光启闻言心底一动。

对了当年孙稚绳,也就是今科榜眼,在我府上为西席时月俸不过一月一两银子。既你入我府上,就二两银子一个月,年末双俸,我知你是孝子,每年再给汝两个月假回乡探亲。若是他们肯来京,另行安排住处,你看如何

徐光启大喜当下躬身道:多谢宗伯大人不,多谢东翁。

林延潮笑了笑,如此就算将徐光启招入帐下了。

当下林延潮将陈济川叫了进来道:用儿,还有火勃,可立,汝霖他们呢

陈济川垂头回禀道:他们今日带着少爷去庙会了。

林延潮眉头一皱,然后道:让他们几人回府了就来见我,还有带上用儿。

下面林延潮与徐光启说话:我夫人还在坐月子,他日再让你见过,至于犬子性子顽劣,被夫人给宠坏了,你以后当好生管教,还有我几个学生

就在这时,就听的外头一阵说话的声音,其中属于林用声音最大,口里叫着:我要糖人,糖人

林延潮眉头一皱。

徐火勃,袁可立,张汝霖三人即进了屋子行礼拜见,至于林用则犹自爱惜地举着糖人。

林延潮道:乡试在即,你们都有把握了

三人对视一眼不敢言语。

林延潮道:今日回去温书,十日禸 不许出门。

徐火勃三人都是暗中叫苦,面上只能答允。

林延潮又对三人道:这位是府上新聘的西席徐先生,以后就由他教导用儿读书,你们相互认识一下。

三人都是一并见礼,徐光启也是还礼。

徐火勃自古道:太好了,来了一个本家,这会有伴了。

徐火勃刚说完看林延潮的脸se ,立即低下头去。

徐光启见这一幕不由莞尔。

用儿,还不来拜见先生。林延潮开口。

我要玩糖人我不想读书

林用自顾把玩,突见林延潮脸沉了下来,立即不敢再说。

徐火勃,袁可立,张汝霖相互使了眼se ,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林延潮还不知三人的心思,冷笑道:这糖人是你们谁买给用儿的

当下徐火勃面se 如土,硬着头皮出来道:老师,是我。

见这一幕,张汝霖,袁可立都是偷笑。

林延潮将二人神情看在眼底,对徐火勃道:我知你平日最宠用儿,但也不是如此宠着他,还有火勃要买时,其他人为何不劝

张汝霖,袁可立立即垂下头。

这时候林用上前一步道:爹,不光他们的事,是我要买的。要罚一起罚

林延潮冷笑道:好啊,你倒是很讲义气嘛。

林延潮看向他三位门生然后道:平日要你们让用儿向学读书,你们呢带他四处去玩不说,还有这江湖义气是谁教的

张汝霖立即道:是徐师兄,他前几日与世兄讲水浒传

徐火勃为之气结,袁可立也是点头道:先生,此事我可以作证

林用上前一步道:没错,我就要学梁山好汉,长大了杀狗官读书有个屁用

听了这一句,徐火勃魂不附体,而林延潮简直要炸了。

徐光启见这一幕,连忙上前走到林用面前道:你不是喜欢糖人吗我问你这作糖人的道理,你可知道

林用摇了摇头。

徐光启故意道:你不知道,还不读书吗这作糖人的道理都在书中,只要你肯学就游有用,来,我讲给你听

徐光启讲了几句,林用即听了进去。但见他聚精会神听着徐光启讲解。

而众人看着徐光启,不由诧异居然还有这等艹 作。

讲到一半,林用突然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学问

徐光启点点头道:这就是格物之学啊

林用目光一亮道:太好了,这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我要学

林延潮见此一幕,微微讶异,随即又是欣然。

万历十六年,新年伊始。

整个大明朝虽有小的灾害,但仍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正月一过,衙门开印。

衙门之事其实多是琐碎,刚上任时,一言一事看似关乎于天下每一个百姓,但其实背后都有一套规律。

即便是林延潮身为礼部侍郎,有时候也会知道这些那些不妥,但惯性力量无比强大,官员们常道前人行之多年的规矩,总有一分道理在其中,让后人不要妄加修改。

所以林延潮有时也无法违反这背后的规矩,只是照搬前人的做法。

虽说繁琐,但林延潮上任不过两个月,礼部的事已经上手,但衙门里的公事几乎耗费了林延潮大多数精力,这边对于张璁降谥的争论,正引起朝野间保守与变法之间一场争议。

林延潮荣升礼部侍郎,先以巩固权位为主,对于这件事不好过分插手,这边的舆论争论,他已是准备让新民报替自己挑头与皇明时报对骂了。

不过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打乱了林延潮新官上任的节奏。

这件事令林延潮明白,这历史车轮转动的虽看似缓缓,但仍是坚定不移地碾压而来,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人都是无法避开。

这件事要从主客司郎中董嗣成上门一次拜访说起。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董嗣成到衙门来找林延潮闲聊,二人交情很好,所以董嗣成也常借公事的名义来林延潮这里小坐。

正在这时候外头来禀说,提督会同馆主事来禀。

提督会同馆主事隶属礼部主客司,是会同馆最高长官。

由一名正六品主事负责,各国前来大明使者的外交接待,也足可见整个大明对于外交工作是多么看重了。

原来这名主事是先要到主客司先拜见董嗣成,后听说董嗣成在西衙门,于是就赶了过来。

启禀部堂,郎中,朝鲜的光海君来京师了,现在正在北馆下榻。

闻言林延潮,董嗣成微微讶然,董嗣成道:光海君怎么突然来京朝鲜国之前并没有国书照会

会同馆主事回禀道:回禀郎中,下官勘籍确认过,确实是光海君,这数年前光海君前来本朝朝贡过一次,故而下官认得,并非是人冒名顶替。

林延潮点点头,确实自己当年在殿上还见过光海君本人,当时光海君还亲自赞自己的文章在朝鲜八道广为流传。

董嗣成问道:可知光海君所来何事

会同馆主事回禀道:朝鲜使团没有明言,只是说有重大之事,恳请直接面见天子,而且越快越好。

林延潮闻言心底一凛,欲说什么又停住,转而让董嗣成来处理此事,毕竟越过他来对他的下属发号施令,很损伤他的威严。

董嗣成琢磨道:这光海君来的实在蹊跷,事先不以国书照会,来了又说有重要之事要面见皇上,何事要如此保密。

会同馆主事点点头道:下官猜测可能与朝鲜国储位有关,下官去年听闻来贺圣上万寿的朝廷官员有言,当今朝鲜国君长子临海君劣迹斑斑,其余各子也不成气候,唯独是光海君有贤名。朝鲜国禸 大臣屡次向国君请求立世子,但国君一直不允,于是事情就拖了下来。这一次光海君来京很可能是避祸

说到这里,董嗣成笑了笑道:避祸,莫非效仿重耳避祸。

说到这里,大家都是笑了笑,心底都是同一个念头,原来朝鲜国君与大明天子真是志同道合,大家都不愿意早立太子。真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大明朝鲜居然念到一起去了。

主事启禀道:本朝对于朝鲜世子册立一贯慎重,不论今日朝鲜国君如何想,愿意不愿意册立光海君,但此事对于礼部而言都是一个烫手山芋,当然这一些都是下官的无关猜测。

董嗣成当下道:诶,我看此事你猜得对,不过此事乍看不难,难就难在天子已经是许久不上朝,连朝堂大臣都不见,怎么会无故接见外邦属臣呢不说光海君还不是世子,就算是朝鲜国君来了,天子也未必会见。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朝鲜使臣到底是因何事要面见天子,我察知此事后,呈疏上报,其他事由当朝诸公们决断。

林延潮暗暗点头,确实是这个处理流程。

主事道:下官也有询问,可是朝鲜使团口风很严,甚至光海君的面都不肯见,想来是下官官职卑微的缘故,此事怕是还要郎中大人出马才行。

董嗣成十分不快地道:这点事都办不妥,还要你这提督会同馆主事作什么。

下官无能。会同馆主事口中说无能,但心底松了一口气。

无能就无能,反正官场上的事就是层层上禀,总之不要自己背锅就好。

董嗣成想了想道:此事先不着急,拖上他几日,看看这些朝鲜使者是不是自己先忍不住了。总之你守住口风,先不要让外人知道光海君来京之事,懂了吗

主事于是告退。

堂上林延潮与董嗣成道:伯念为何不亲自去过问

董嗣成想了想道:启禀部堂大人,朝廷最忌讳就是官员与外邦使者有所往来。下官虽身为主客司郎中,但有时候也是必须撇清嫌疑。正堂大人也三令五申,不许我等官员将本国之事交通泄露给外邦。

林延潮点点头,他当然明白,主客司负责大明的外交之事。

但朝廷呢既要用主客司,但对主客司也防着一手,所以很多主客司官员忌于如此,都是担心自己处于嫌疑之地,很少与贡使有什么直接往来,对于邦国具体情况基本是抓瞎,什么都不懂,也导致明朝对外国状况基本判断不明。

说到底还是吃了闭关锁国的亏。

林延潮道:本部堂也知你的为难,但此事本部堂觉得非同一般。

董嗣成问道:会有什么事朝鲜对本朝一贯恭敬有加,在会同馆里,其他番邦使者只允许五日一出,其余时间都要拘在馆禸 不需外出,唯独朝鲜,琉球两国不受此例,早晚归馆即可。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邦国之事岂有千篇一律的道理,朝鲜是长久恭顺我大明,但万一有人居心叵测呢而且朝鲜与倭国相邻,倭国对本朝向来有窥觊之心。

董嗣成闻言脸se 一变道:若真有这么大的事,应该由锦衣卫探查清楚再议,我们礼部只是负责接待外邦使者的。

见对方一脸推委的样子,林延潮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也是官员的通性,若是有人一头脑热上前,恐怕这官也当不久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是我们礼部主客司也有将邦国之情如实上达之职责。

董嗣成问道:那此事怎么办还请部堂大人示下。

顿了顿董嗣成又道:以下官之见还是询问正堂的意思

这又是官场上凡事向上请示的一套,很多事情都是在一级一级上向请示里被否决掉的。

请示沈鲤,当然林延潮与董嗣成都可以甩锅,但万一沈鲤觉得此事毫无必要呢或者沈鲤说自己还要请示申时行或者是天子呢

但是不请示,总不能让林延潮自己亲自去会同馆见朝鲜使臣吧。

林延潮想了想道:此事还是需你去办,你到会同馆亲自向光海君,就是奉我的意思询问此事至于其他,你不用担心,一切由本部堂当着

董嗣成一愕,他没料到林延潮如此有担当,在官场上官员遇事就推诿的情况下,有林延潮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做固然不推崇,但值得钦佩。

董嗣成满心敬意,发自禸 心地向林延潮长揖道:是,下官这就去会同馆。

林延潮点了点头,又回到公案后理事。

下午之时,林延潮还在衙门后罩房里午休。

这处后罩房的用处与翰林院一样,都是林延潮午后休憩所用,只是礼部地方狭窄,又兼公房年久失修,所以这处后罩房还不如翰林院。

沈鲤任礼部尚书后,到处缩减开支,连官衙也不修,如此当然是替朝廷省钱,但令衙门里官吏都有些不满。

林延潮用过午饭后,才刚躺下午休,即听到门外董嗣成的急呼声。

林延潮有严令,吩咐门外的官吏,在衙门里没有紧急公事不许打扰他。

但是董嗣成的声音传来,林延潮知道自己午休之事泡汤了。

林延潮从床上坐起身子,就听董嗣成在门外道,部堂大人,大事不好。

林延潮心有所感,果真事情来了。

经董嗣成禀告,原来光海君秘密来京,正是向明朝示警,倭国要向朝鲜借道攻打明朝之事。

光海君向明朝禀告了倭寇的详情。

据光海君所称,倭寇本来是有国王,但国王没什么权力,其下以关白最尊。

原来的关白是一个来自山城州的渠帅信长担任。

有一次信长出去打猎遇到了一个平秀吉的人,此人乃萨摩州之奴,雄言擅辩。

信长很器重他,将他改名叫木下人,此人为信长谋划夺取日本六十六州里的二十余州。

后来信长为部下所弑,木下人回兵打败这叛乱的部下,然后又废了信长的三个儿子,僭称为关白,尽有其众。

在去年木下人扫平六十六州诸国,然后派对马岛岛主宗义调侵犯竹岛,朝鲜大败。

打败了朝鲜后,去年宗义调派使者前往朝鲜王京,言日本要攻打大明,拿下顺天府,然后让明朝臣服。

当时朝鲜国上下并未答复,而是派人去探查倭国底细。

但是不久关白又派使者柚谷康光前往朝鲜,递交国书要与朝鲜国王结成儿女亲家,然后借道伐明。

两度接到日本国书,朝鲜上下继续沉默。其实按照光海君说法,朝鲜已知道关白乃樵夫出身,有所鄙夷,所以绝对不会屈从于倭国。因此国王知道此事关系甚大,所以派自己冒死来禀告大明。

听着董嗣成说完,现在这个重任就落在眼下分管朝廷外交的林延潮身上。

想想历史上的那场大战,林延潮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逼近这一刻。

但是听完董嗣成说完,林延潮也深感不说明朝,甚至连近在迟尺的朝鲜对于倭国的了解也实在太不足了。

他们对丰臣秀吉与织田信长的了解,甚至连他这个从后世穿越来的现代人都有所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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