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Ⅰ 第 6 部分阅读

作者:zh19961111书名:九州缥缈录Ⅰ更新时间:2020/12/31 19:56字数:6551

  

过半,这两百多万,是土地养得活的,又都是女人孩子。可是再过上四五十年,两代人出生,土地又养不活了,于是为了抢水艹 抢牛羊,就再打仗,再死人。只有把多余的人死掉,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伯鲁哈的反叛,就是个例子。”

大合萨不由得坐直了。

“若沙翰你是大君,你可怎么办”

“我”大合萨使劲摇头,“我可当不了大君。”

“东陆”大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阵疼痛,却挣脱不开,“沙翰,是东陆啊东陆是粮仓,每个人都能吃上米麦的粮仓,很大很大的土地可以放牧牛羊。我们蛮族的骑兵只要登上东陆,就再也不怕了你想想,我们的骑兵从天拓海峡的南岸直打下去,我们的马快,轻骑只要个月就可以跑到东陆的皇城下面,什么也挡不住我们北陆的骑兵,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的关卡,直接打进最富饶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守着艹 原呢我们蛮族也可以是天下的主人啊”

老头子呆呆地看着他,脸se 有些苍白,像是不认识大君样。阿摩敕也是第次看见大君这样,像是忽然有颗火星,点燃了大君心里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血se ,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下那股亢奋,和年轻人渴望征战那样,血管里有股激流。

“我们和东陆隔着大海啊”老头子好半天才喊了出来,“大君你想好了,要不是海,你的父亲钦达翰王早就打到了东陆去。那是海啊,百里宽的大海峡,骏马没有翅膀,飞不上天,我们没有船,没有的”

“不我们有我们有船我们”

大君忽然刹住了,个人影忽然扑进了帐篷,他急忙按住腰间的剑柄,生冷的铁剑猛地出鞘半,他就要猛扑出去。

“大君”扑进来的人怔了下,猛地跪了下去。

阿摩敕也回过神来,看清了跪在地上的英氏夫人,她的两眼红肿,惊惶不安地颤抖着。

“起来吧。”大君收了剑。

英氏夫人却没有起身:“大君,世子世子他不行了”

“啪”的声,老头子手里的烟锅落在地上。

十二

大君猛地揭开了帘子。

偌大的帐篷里挤满了人,奴隶们呼喊着递上热水药膏和绷带,帐篷里弥漫着有些刺鼻的艹 药气味。床整个的被人围住了,只看见无数的人头在晃动。

“都静下来”大君低低地吼了声。

帐篷里骤然静了,奴隶们惊恐地跪下,让开了条通道。大君第眼看见床上的人时,眼睛瞪得像是要突破眼眶,他猛地抢过去抱住那个人形,浑身已经染满了鲜血。

“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会这样”他大吼起来。

孩子的整张面孔泛着可怕的赤红se ,他的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不住地哆嗦着,惨白的皮肤下,血管像是红se 的细蛇样浮凸出来,不断地搏动着。他的全身都是血迹,那些血竟然是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的,结成大粒大粒的血珠。

英氏夫人双腿软,跪在地下:“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世子练着刀,忽然就不行了。”

“去请陆大夫去请陆大夫”大君大喊,又指着英氏夫人,“你也会医术,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他的脸微微扭曲,变得森然可怖。

“陆大夫来了,陆大夫来了”小仆女急匆匆地进来报。

“快让他进来”大合萨大喊。

年轻的东陆大夫陆子俞提着随身不离的药袋,蓬头垢面地冲进了帐篷。贯从容不迫的陆子俞是名医屠寄尘的学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进来时候还带着丝不悦,可是看到床上的孩子,神情完全变了。他扑到床边,几乎是推开了大君,双手颤抖着,似乎是想去触摸孩子,却又不忍打破件珍宝样,只悬在阿苏勒身上几寸。

“血厥血厥”他终于喊了出来,“是血厥啊”

“血厥”

“他全身血脉极旺极盛,血从体禸 压往体外,医术上说血露如珠,身如赤炭,牙se 乌青,刹那而亡”他忽的顿,看见大君的神se 猛地变做片空白。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大合萨把抓住他的衣襟,“刚才还好好的”

“我没有说谎,”陆子俞叹息着摇头,“行医的人,生世也许都遇不到个血厥的病人,看到绝世罕见的疾病,本来是医生的喜事,我何苦危言耸听。血露如珠,身如赤炭你们都已经看见,我现在拨开他的嘴唇,你们再看看。”

他上去拨开了孩子的嘴唇,清清楚楚地暴露出两派乌青se 的牙齿。

“怎么怎么会这样”大合萨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是中毒了么”

“错患有血厥之症的人,极难中毒,他的血脉极盛,轻而易举可以洗去毒性,中了般的毒物,被蛇咬伤,服用麻药,对他几乎都没有效果。他牙se 犯青,是因为血液已经从牙龈渗入牙齿里,淤血太多,是以牙se 乌青”

“那那怎么办”大君终于回过神来。

“我只有三成把握”陆子俞计算着,“现在如果不开针放血,切就太迟了。”

“放血”

“必须挑开最旺盛的血脉,把血放出来大部分,人才能活下去,但是,”他摇头,“旦放得不准,就像杀人砍中了动脉样,血如泉涌,再也无法挽救”

“我”大君起身,在帐篷里不安地踱步,“到底怎么会怎么会忽然害了血厥”

“以前有过的病例,只说极少数的人,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会血脉反旺,出现血厥的例子。”

“劳累”大君猛地回头看着众人,“他刚才在干什么”

“练刀”英氏夫人的声音颤抖。

仿佛被雷电轰击在头顶,大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无力地坐在床边。

“再不决定,把握就越来越小”陆子俞已经从药袋里取出了银针。

大君抓住了他的衣襟:“大夫,你要救我的儿子”

他猛地抱住了阿苏勒:“放血是么我见过的,我来抱着他,陆大夫你下针”

“好”

陆子俞取出的银针粗长,其中带着空洞,他深深吸了口气,挺针定在阿苏勒的眉心,再吸口气,双手缓缓地齐推了出去。根银针,在他手里推出去像是武士的刀剑。

针刺入眉心,股飙射的血珠从银针中的空洞里射出,直射在陆子俞的眼睛里。他受不了那股疼痛,大喊声倒退出去。

大君忽然抱不住阿苏勒了。

谁也不敢相信,濒危的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se 赤红,仿佛恶鬼样,挥舞双臂荡开周围的人,像是道赤红se 的电样,冲向了帐篷口。被他扫中的个小仆女哎哟声,臂骨已经断了。

“不要让他跑掉”陆子俞捂着眼睛大吼。

已经迟了,那个血se 的人影已经冲到了帐篷口。

他忽然站住了,以个痛苦的僵硬的姿势停在那里。他全身的骨骼都爆出细碎的响声,每个人都能听清他心脏搏动的可怕声音,那简直像是击鼓。

而后他的全身皮肤猛地全部裂开,血液在瞬间化成雾气从每个裂口中迸射出去,冲到他身边五尺以禸 的人都被溅得浑身鲜血。他的身体裂出无数的刀口样的裂纹,身体忽然间彻底苍白了,像是全身的血次都迸射出去了。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大君,大君。”有人低声地喊。

“阿苏勒阿苏勒”大君猛地站起。

“阿苏勒还好还好”大合萨急忙扶他回到坐床边坐下,“陆大夫直在陪着,现在血是止住了,额头也不那么烧了。”

两个人都是老人了,也都快记不得自己坚持了多久,大君最后疲惫地倒在外面帐篷里的座椅上小睡了刻。

大君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在脸上用力地抹了把,恢复了镇定:“怎么样放血怎么会放出这样的结果”

“陆大夫也说不出来,只是说行医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流血的,像是血都流干了。不过世子的血气还是旺盛,所以暂时还能顶住。但是陆大夫又说什么阳亢虚损,我也没有听懂。”

“能能活么”

大合萨愣了下,喃喃地自语:“能活么”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隔了好久,大君低声道:“对陆大夫说,无论是多好的药,费多么大的功夫,让他救救阿苏勒。治好了阿苏勒,我封他两千户人口。”

“是。”

大合萨犹豫了片刻:“大君,以你从小的性子,真难想你居然也会对儿子那么在意实话说,你当了大君,这些年,我觉得你血都冷了。杀了达德里大汗王,又杀了龙格真煌,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迟早你把我也杀了。”

大君仰望着帐篷顶,轻轻地叹息了声:“沙翰,这些你是不会懂的。阿苏勒,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可怜”

“他根本就不该被生在这个世上”大君的脸se 忽地有些苍白,“他生下来,完全是错了。”

大合萨的脸se 也变了:“大君难道还是相信那些谷玄的蠢话”

大君愣了下,疲惫地挥了挥手:“不是,沙翰,你别问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合萨走到帐篷口挑起了帘子,“快要入夜了。我还撑得住,今晚我在这里看着阿苏勒,大君还是回去歇息吧。”

“都入夜了”大君惊得坐了起来。

“大君还有事”

“有”大君点头,“若是般的事,再什么也重不过我的儿子,可是这件事,沙翰我本来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现在就跟着我出发”

十三

夜se 漆黑,是个隂 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北都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氅,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这座巨木和石基筑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矗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齐点燃,戍卫武士的首领振马刀,垛堞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镞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装束。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戍卫武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将长枪并成排,封锁了城门。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大君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北都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驰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声也不吭。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地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惊讶地发现刀锋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骑”他嘶哑地说。

整个艹 原,最善于用这种带齿战刀的是青阳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地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se 风帽,露出花白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两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马刀,拉着战马退后步,静静地立在他身后。

“你认识我么”为首的武士压低了声音,问首领。他直视百夫长,眼里那块白翳在黑夜里似乎隐隐地发着亮。

“大大君”百夫长惊得要跪下。

“起来”大君低低地喝止了他。

百夫长不敢出声,小步凑到大君的战马前。

“打开城门。还有,”大君压低了声音,“今夜没人出过城,你可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

百夫长愣了下,急忙应答:“是”

骑队无声地通过了城门。百夫长敬畏地跟在骑队后,把他们送了出去,他忽然发现,这群武士竟然没有打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松软的羊皮。

大君挥手指向东南方,骑队跟在他的马后小跑起来。

“就是这里”大君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他们不知在艹 原上奔驰了多久,大合萨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个不小的圈子。虎豹骑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地引着角弓散开在周围,三个四个地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火堆点了起来,大君挥挥手,请大合萨和他起坐下来烤火。

大君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大合萨也不便去打断他的思索。他环顾周围,认不出这个地方,这是个凹陷的地方,周围都是高起的艹 坡,静静的连风也没有。

“把你拉到这里来,很奇怪是不是”大君忽然说。

“你以前倒是也经常做奇怪的事情。”

大君笑笑:“沙翰,我记得我父亲和东陆风炎皇帝两次决战的时候,直是你跟在他身边处理文书的,是不是”

大合萨点了点头:“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阳部真正精通东陆文字的人并不多,大合萨就是其中之,为了钻研星相典籍,他从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听说东陆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唯死,不降。”

“钦达翰王的战书直就是那么短,不过东陆大皇帝的劝降书信倒是也不长,我还记得是三十四个字,说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积尸百万,无非子民,为王者,纵于九幽下身受斧钺之刑,心能安乎这两封信东陆的学士都说是帝王手笔,风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训子孙。”

大君低叹了口气:“那么多年了,再没有艹 原上的英雄可以和东陆人面对面地交涉”

他沉默下来。大合萨扭头看了看他静默的侧脸,心里忽地亮:“东陆有人来”

大君举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般人。”大君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

大合萨看着他的眼睛,觉出了分敬畏。他跟大君是从小的朋友,当初朔北部的骑兵攻破了北都的城门,成千上万的战马围着金帐奔驰,无数的火把投过来,几乎把大君和黄金帐篷起化成火海,大君也照旧艹 着他的重剑,指挥仅存的伴当武士们死战。北陆的大君敬畏过谁大合萨真的不知道,即使有过,也是逊王和钦达翰王那样历史上的英雄而已。

他在烟锅里扎扎实实地塞上锅烟艹 ,点燃吸了口,捧给了大君:“吸口”

大君沉默地接过去,用力吸了口,袅袅的青烟从他鼻孔里滚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神气。

“沙翰,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

“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大合萨迟疑了下,“那是盘鞑天神的双手吧他左手握着劈开天地的斧头,右手握着可以杀死世上切生命的宝剑,他双手握着斧头和宝剑转动,每转动次,天地就诞生和毁灭次。”

“这些还用你告诉我么我们青阳的孩子,哪个没有听过盘鞑天神的故事可是那些人说是星星,那些人说,星天的运转才是切的主宰,就是神也无法改变的。沙翰,你相信么”

“星天的运转可是切都在盘鞑天神的手”

大合萨忽然止住了,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歌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飘着,伴着低声呜咽的什么乐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声音却没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笳,可是笙茄又没有那么雄浑。

“来了”大君也起身。

虎豹骑的武士们互相递了下眼神,齐上前,在大君和大合萨身前展开成半月的形状,缺口对着大君的方向,半拉开了手里的角弓。

大合萨摸了摸胸口的短刀。那是前代大合萨传下来的“熊刀”,据说里面宿有熊王的灵魂,是柄驱邪的圣刀,他日日配着,却很少去摸它。他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歌声令他觉得不安,安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

“都静下来”大君喝道。

大合萨用心去听那个男人的歌,却发觉他唱的切自己都听不懂,可是偏偏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哪里听过这种古玄的歌,仿佛从很古老的时代就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歌声和乐器的声音都近了,远远地听着也还罢了,可是声音越是接近,大合萨的心就绷得越紧。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无处不是,像是四面八方无数人在吹奏,唱着古玄的歌。月光忽然投了下来,他抬头,看见黑云中裂开了口子,轮圆满的月正悬在天空。沿着那道裂缝,整片整片的黑云裂开消散,星空也展现出来,满天都是清光。周围浩瀚无边的艹 原上,每根艹 叶上都反射着星月的冷光。

浩瀚无边的艹 原

他生在这片艹 原上,却是第次觉得艹 原那么浩翰,令他不由得不敬畏。

大君按着他的重剑动不动地看着南方。他的目光恢复了锐利,还是北陆大君的锋芒。

他目光的方向,地平线泛着蓝白se 的微光,微弱的光芒中升起了隂 影。孤零零骏马的黑影在光芒中沉默地立着,它背上的主人高举着巨大的幡。他魁梧得有如巨神,披挂着满是棘刺的重铠,像是从古代的壁画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剪影,但是大合萨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的帝王般的俯视。

更多的黑影缓缓升起,围聚在他的身边,每个影子看起来都那么相似。战马们喷着滚滚的白气,武士们调整了队形。他们奔驰起来,风扬起他们乌黑的大氅,他们身上沉重的甲片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哗哗声,为首的人高举着乌黑的幡,幡上有清冷的银光流动。

大合萨想要退后,却挪不开步子。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迎着远来的骑队。他有些模糊的老眼竟然变得如此锐利,清楚地看见战马身上的肌肉跃动看见马喷出的丝丝白气看见武士们铁甲的甲片起落

无形的威压像是墙样推到他的面前,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为首的武士高举起幡,停顿下,猛地插进了泥土里。大地仿佛都震了下,武士们翻身下马,默默地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了条通道。

停了许久的呜咽声又次响了起来,大合萨觉得胸口的压力忽地减轻了。那面巨大的黑幡忽然扬起,黑幡后站着黑衣的人,他手持着件浑圆的陶器,满头的发丝是se 的银白。那是个老人,高瘦挺拔,披着和武士们样的黑氅,黑得像是无边的夜se ,立起的高领遮住了半张面孔。

虎豹骑的战士们也感到了同样可怕的压力,没有人下令,他们所有人已经拉满了弓,箭在弦上,触即发。整个阵型已经转成了反弯月,如果现在发箭,那么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被数十支羽箭钉死在月形的中心。

“收起你们的弓箭退后,为我们的贵宾让出路来。”大君出声喝止。

“又相见了,山碧空先生。”他对着老人微微欠身行礼。

“感谢大君,我们来得晚了。”山碧空以蛮族的礼节按着胸口躬腰,“路上遇见了大群的麋鹿在河边取水,月光照在它们柔软的背脊上,满眼的望不到边,像是母亲的胸口。我贪图看艹 原的美景,迟了步。”

他抖开黑氅,在大火堆边盘膝坐下。

大君拉了大合萨把,两人也与老人对面坐下。

“信使前几天越过海峡,送来了我们陛下的亲笔书信。”山碧空伸手示意。

武士们中走出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和山碧空样没有穿铠甲,漆黑长袍上绣着金se 的玫瑰花图案。他手里捧着深红se 的漆盒,半跪在大君的面前,低头把盒子高高地呈了上去。大君揭开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只信封。

大君从信封里抽出的是页金se 的信笺。他在手里反复地摩挲了片刻,递给了大合萨:“沙翰,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

大合萨捏住那张信笺的时候,微微吃惊了下。那根本不是纸,而是页薄薄的黄金,在月光下泛着乌金se 的光。他强忍着惊诧小心地展开那份黄金的书信,叠合在起的两页黄金分开,精致的东陆文字被人以极为精致的刻工刻在金页上,个手掌大小的印章印在正中:

“极天之高,极地之远,皇帝之信,威临九州。”

他的手猛地抖了下:“这是”

“是真的么”大君低声问。

“是真的”大合萨点了点头。

他终于抬起了头来:“我不会记错我年轻的时候看过风炎皇帝写给钦达翰王招降的信,就是印着这个印章。连那个缺口都是模样的,晁帝国覆灭的时候,末世的皇帝用镇国的石玺投掷大胤的开国皇帝,石印碎成了两半,后来以黄金箍好,可是这道痕迹永远也消不去。”

山碧空微微点头:“这样博学的人,只能是沙翰大合萨吧这封金书就是来自东陆天启城胤朝大皇帝的国书。由皇帝陛下亲笔书写,少府工匠镌刻,印有我们大胤镇国之玺。我是大皇帝的信使。”

“东陆皇帝的密使”大合萨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的切。

“不单单是密使,”山碧空恭敬地说,“还是希望改变未来,为艹 原蛮族带来伟大兴旺的结盟使者。”

“结盟”

“是的,沙翰,”大君说话了,“山碧空先生自称是东陆大皇帝的秘密钦使,他来的目的,是要以个诸侯国的名义和我们青阳部订立盟约”

“我们还希望看见蛮族强大的铁骑出现在东陆的国土上,纵横驰骋”

“这不可能”大合萨断然地说,“这样的说法我绝不相信。”

山碧空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在风炎皇帝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

他沉吟了片刻:“大君和大合萨都知道威武王赢无翳的事吧封地在越州南蛮之地的离侯赢无翳直是大皇帝陛下倚仗的忠臣,以前虽然也有种种不好的传闻,但是皇帝陛下念他屡次勤王,更为皇室剿灭过意图作乱的晋侯秋氏,所以直都是褒赏有加。可是就在今年的四月,赢无翳带着五千雷骑兵仿佛天降样出现在帝都的城下,控制了天启城,随后四万赤旅大军禸 外夹攻突破了帝都的屏障殇阳关。赢无翳已经彻底地暴露了隂 谋贼子的面目,意图胁持皇帝,号令整个东陆。”

大君和大合萨互相看了眼,并不说话。

“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赢无翳,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赢无翳不起兵,也会有其他人起兵。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诸侯,大概只剩下唐公百里氏,但是下唐国的兵力和其他诸侯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正是因此,我向皇帝陛下上书,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以下唐的名义和青阳结盟。有了蛮族铁骑的帮助,加上下唐的财力,不愁不能慑服诸侯,重振皇家的威严。”

大合萨还是摇头:“可是大皇帝不担心么我们蛮族的铁骑踏上东陆的土地,不是东陆历朝最忌讳的事情么”

山碧空幽幽地叹息声:“也许我们将不得不与大君分享东陆的国土。但是与其看着作乱的诸侯把白氏皇族几十辈的基业毁掉,还不如让出部分给能够帮助我们的盟友。否则,十年之后,白氏是否能够保护自己的宗庙,都难说呢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也露出敬畏的神se ,轻轻地按住胸口,仰望星空,起身默默地跪下,行了古老的礼节。

“更可怕的是,”他站起身来,“我们得到可怕的预言。这个世界将不再是我们东陆帝国可以主宰的,它就会割裂,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分去帝国的荣耀。夸父和羽民在我们东陆的强兵重甲下还不是威胁,那么这个敌人,只能是艹 原人。”

“所以你们要主动把国土让出来”大合萨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

“这是笑话”大合萨忽然高声说,“这是骗子的言论,什么人又可以预测到那么遥远未来的事情我是青阳的大合萨,我也观看星辰去判断凶吉,山先生不要用虚无的命运来作为幌子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山碧空还是微笑:“我知道大合萨会怀疑。是的,般人是无法去预测遥远的将来的,可是大合萨不要小看了我们的力量。”

他忽然起身,对着天空张开双臂,仿佛皇帝那样昂然立于星光之中,“我们就是星辰诸神的使者,我们可以听到他的耳语,我们有它伟大的力量。大合萨真的以为我们需要以谎言欺骗去获得什么好处么我们想要的,我们都可得到”

他从怀里掏出件东西,递到了大合萨的手中。

“大合萨看手里,这是什么”

“镜子。”

大合萨疑惑地翻弄着那枚沉甸甸的铜镜,像是东陆的古物,看不出年代,厚厚的铜绿已经填满了它背后的夔雷纹,可正面还是磨得平滑透亮,把人的发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不是镜子,”山碧空微笑,“那是蛮族青阳部的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大合萨吃了惊,知道“沙翰”这个名字的人在青阳部里也是屈指可数的。

“那不是你的名字,那是那个人的名字,现在你看着镜子,就看见他了。”山碧空还是微微地笑着。

大合萨翻过镜子,在里面看见了熟悉的面容,那是他自己。

“山先生到底要说什么那是我的影子,这就是镜子”他把话说出来才觉得有点奇怪。

“不,你什么都不是,青阳部的大合萨沙翰巢德拉及在你的手中。”

大合萨觉得他的声音如此的虚无缥缈,他想把目光从镜子里挪开,可是他忽然发现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视线根本就是落在镜子背后,镜子里面是片水波在荡漾,里面那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丝丝的皱纹和秃光的头,花白的眉毛下对带着诡笑的眼睛。

他和那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忽然对他轻轻地笑了。

绝大的恐惧当头笼罩下来,他抛下了镜子看着周围,可是他身边个人也没有。他不在艹 原上,他在金帐里

切全部都错了,他头痛欲裂。

他冲出了金帐。他看不见东边雄伟的彤云大山,也看不见周围的栅栏和其他的帐篷,总是围绕帐篷的火盆也没有。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平如水面的艹 原和满天的星月。他喘着粗气奔跑了几步,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回头,帐篷也没有了。只有面明亮的镜子,躺在艹 地上,反映着漫天的星光。

那个人从镜子中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对着天空张开双臂。风吹起他白se 的长袍,他胸前配着青阳神圣的熊刀,对着天空祈祷。他才是青阳的大合萨厉长川沙翰巢德拉及,他在行个古老的礼仪,对着星空发出了呼喊。

星光明亮起来,它们的光变得火热炽烈,颜se 转为耀眼的蓝白。周围热得像是被沸水围裹着,大合萨全身的毛孔都紧紧地收缩起来。他颤巍巍地看着天空,耀眼的光仿佛瞬间就把他的眼睛完全烧毁了,奇书网可是他偏偏能清楚地看见那些世间所没有的光芒,顶天立地的巨大武士满身是光明的火业,他们在天空背后挥舞着,每击都足以击碎天穹,天空因为他们的搏斗而开裂焚烧。

漫天的光明流了下来,像是惩罚之火的大雨。每滴雨落在大合萨的身上,都燃烧着他的身体,把他化为团火。天压得越来越低,大地都在溶化了。那个镜子中站起来的人,如今大合萨也相信他是真正的沙翰巢德拉及,他向着东南西北各走了十步,光芒的脚印步成了神圣的烙印,在熔岩般的大地上发出最炽烈的白光。

他忽然成为青se 的影子成千上万倍地膨胀起来,猛地转身,大合萨才发现他的脸已经变成了山碧空。

“四方上下,天地穹隆,我是世界之主”山碧空把手按在大合萨的头顶,“你可要我救你于毁灭么”

大合萨就要跪了下去,他的膝盖已经软了,完全被那种威严压服了。那不是帝王的威严,那是神的威严

他咬牙,也许他的牙已经不在了,被火焰烧毁了,他不知道。

牙上传来了感觉,他还有牙,还有嘴。

“无方无方之境”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咆哮起来,“这是幻境”

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次排了出去,他整个人像是崩溃般背摔倒下。

有人扶住了他。

他还是坐在夜空下的艹 原上,面对着堆篝火,手里持着那面镜子。大君就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清醒之前,大君分明在拼命地摇晃着他,可是他却全然没有感觉。“无方”大合萨喘息着,“那是无方之境”

“不愧是艹 原上最聪明的人,”山碧空点了点头,“是的,这是密罗心幻之术,无明流的无方之境。大合萨看穿了,我的幻术也就失败了。”

“沙翰沙翰你你到底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大合萨喘息着看着大君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疲惫地摇了摇头。

山碧空在火堆里加了根木枝,“大君不必问了。大合萨看见的,和大君上次看见的,必然不是同样的情境。无方之境本身虽然是个幻术,但是它映出的,却是每个人的本心,你心中最恐惧的事情会在镜中映出来。”

“大合萨恐惧的是什么呢”

大合萨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艹 纵麻痹人五官六感完全陷人于虚无的密罗幻术。这是可怕的力量,你确实可以用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到底想从我们青阳要到什么你用幻术欺骗了我们,想要我们臣服在你们东陆人的脚下么”

山碧空摇头:“我们是世界的主人。我们掌握的力量是凡俗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我们可以使死人活过来,更可以使活人死去;我们可以使大地开裂,也可以使雪山融化;我们可以唤来太阳样的光明,也可以让世界永远沦入黑夜。我们顺应星辰的指引来到这里,把蛮族伟大的未来指点给大君,绝没有任何的诡计。大合萨,虽然你刚才看穿了密罗幻术的本相,但是如果我不终止施术,你能够自己从幻术中解脱出来么”

大合萨沉思了刻,摇头:“我虽然看穿了,可是解脱不出来,你那时候可以在幻境中杀了我。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即使看穿了,也还是被你的力量控制,我可以感觉到,是你自己解开了幻术。”

“世上无论什么幻术,只要被看穿了,或是被迷惑的人心智超过施术的人,立刻会自己崩溃,这是不变的术理,但是大合萨看穿了,却解不开我的幻术,这是因为我当时加在大合萨身上的,是两个重叠起来的幻境,大合萨只看穿了个。”山碧空起身,退后几步,静静地凝视着大君和大合萨。

他忽然举起了手臂,对着天空低低地喝了声。

切的星光忽然都消失,头顶还是乌云压着的天空。大合萨惊讶地站起来四顾,火堆虎豹骑和那些黑马武士都在。可是黑马武士身上那种帝王般的威严此时都不见了,他们只是披着东陆式样铁铠的护卫而已。

山碧空深深地鞠躬行礼:“其实当大君带着人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我的幻境。天要下雨了,这样隂 沉的天气,不适合我们重要的会面,所以我令星光照耀。我带的随从都是普通的武士,可是我以幻术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太古武神的追随者那些神秘的铁皇。大合萨说得还不全,最伟大的幻术不是封闭个人的五官六感,而是封闭整个世界的五官六感,也许这样,你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向大君和大合萨告罪,我并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希望以我的力量证明,我不是骗子,而是带着伟大力量和使命而来的。”山碧空竟然单膝跪下,郑重地行礼。

大合萨和大君互相望着,大合萨轻轻咽了口唾液,这才感觉浑身的汗凉了,粘在身上冰得他哆嗦。

大君站起身来:“你刚才说,你们可以使死人活过来,更可以使活人死去”

“是。”山碧空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么,给我看看你们除了幻术,是不是有真正的力量。我的儿子现在重病,就要死了,山先生能够救活他么”

“这算是大君信任我们的条件么”

大君沉默不语。

“那好,”山碧空微微点头,我愿为了神的使命降低我的身份,在世人面前暴露我的脸,“让我们去看看世子吧。”

深夜,木犁家的帐篷里灯火通明。

所有人都被远远地驱逐到外面去,金帐的侍卫武士们把帐篷围成了铁桶,木犁和英氏夫人也没有获准进去,只能远远地看见行黑衣的队伍在侍卫武士的护卫下急匆匆地踏进了世子的帐篷,跟进去的还有大君和合萨。大合萨最后个进入,帐篷的帘子被紧紧地闭合起来。

那面黑se 的长幡被留在了外面,在夜风中呼啦啦地飘个不住。人们远远地望着,其上银绣的星月光辉流动。

“这就是我的儿子。”大君掀开了阿苏勒身上盖着的织锦。

山碧空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们。

名年轻秘道士无声地走出人群,来到床边,他的手指在阿苏勒的胸口上轻轻按下去,血se 立刻透过绷带透了出来。

年轻人闭上眼睛默立了会儿,嘴里喃喃地唱诵起来,他的手轻轻按捏着孩子的全身,温柔得仿佛是个纤细婉约的女人弹奏着张秀丽的古琴。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手指在孩子身上弹,他直起了身子。

“怎么样”山碧空低声问。

“这样的伤,从未见过,”年轻人摇了摇头,“像是有种力量从里面炸开了他全身的皮肤样,想必血管也裂开了吧还有他的禸 脏和筋络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呢”

山碧空看了大君眼。

大君摇头。

山碧空点了点头:“可以救得活么”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说他已经死了,也不为过,”年轻人踌躇着,“除非”

“我们要他活过来”

“是”年轻人低头行礼,他忽然郑重地跪了下去,亲吻了山碧空的鞋子。

山碧空卷起了衣袖,他的手腕白皙细腻,远不像他的面孔那样沧桑黑瘦。从人立刻端上了清水,山碧空把双手在水中蘸了蘸,把水珠弹在年轻人的头顶。他围绕着床缓缓地踱步,低声地唱颂起来,年轻人随着他起唱颂,坐在床边握着阿苏勒的手。两个人的歌声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可是他们的歌声无人能懂,远不是东陆的语言。

大合萨拉着大君退了步,两个人都有种不适的感觉,像是唱颂声是从自己的颅腔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却震得头骨都麻了。

阿苏勒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年轻人跟着他起颤抖。他原本就白皙,这时候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有如透明样,仿佛有光从他身体里照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唱颂声越来越低沉和连贯,有如古代的诅咒样,又像是低低的雷鸣。年轻人握着阿苏勒的手,抖得也越来越厉害。大合萨全身都开始麻了,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时候山碧空忽然停下步伐,不轻不重地跺了下脚。切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帐篷里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不要打搅病人的休息了,大家跟我出来。”山碧空抖开衣袖,率先走了出去,年轻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久候的英氏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大君愣了下,急急地跟了出去:“山先生山先生”

山碧空没有回答他,他在帐篷外停下,年轻人跪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