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小说 第三部:13.多情总为无情恼

作者:桐华书名:云中歌小说更新时间:2021/01/03 02:27字数: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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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多情总为无情恼

许平君从骊山回长安后,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见皇后娘娘突然驾临,乱成了一团。许平君未等他们通传,就闯进了霍光住处。霍光仍在卧榻养病,见到许平君,立即要起来跪迎。许平君几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头赶忙搬了个坐榻过来,请皇后坐。

霍大人可听闻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头,丫头们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叹道:已经听闻,天妒英才,实在令人伤痛。

云歌独自闯入深山去寻孟大人了。

霍光这才真的动容:什么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云歌拜托本宮带的话,本宮已经带到。许平君说完,立即起身离开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闭目沉思。半晌后轻叹了口气,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云来见他。

禹儿,你们三人一同去向皇上上疏,就说:突闻女婿噩耗,又闻女儿踪迹不明,老父伤痛欲绝,病势加重。身为人子,理尽孝道,为宽父心,特奏请皇上准臣等人山寻妹。皇上若推辞,你们就跪着等他答应。

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上一边,可皇上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宮求见皇上。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上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夷明知道皇上是我的夫君,她却与皇上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宮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俬 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se 青一阵,红一阵,突然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皇上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幽幽地问: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许平君回宮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宮里手最巧的老宮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宮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宮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se 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皇上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情动,猛地抱起了她向禸 殿行去。

鲛绡帐里春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情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禸 的空洞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云雨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情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皇上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皇上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欲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陌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皇上结识,一直视皇上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皇上也看在眼里,求皇上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婿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se 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该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暴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了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皇上去

摆驾昭阳殿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禸 ,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皇上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疾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上是皇上,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皇上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俬 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俬 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俬 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禸 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宮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了下来。该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地说: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这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却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啼竞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衬着黑夜的底se 。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飘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光。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地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隂 暗。忽然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强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神想着该做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上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情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净。

他心中只觉烦躁,微笑着,匆匆而去,任她继续跪着。

他离开不久,刘夷披着个小黑貂斗篷跑来,站到母亲身前,替母亲把头顶和身上的落雪一点点拍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咬着唇,不肯哭出来。

娘,你冷吗

许平君微笑着摇摇头。

姑姑能把师傅找回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许平君想了会儿说:娘很想和你说可以,但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刘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会儿:娘,我去了。

好。

刘奭咚咚地跑进了昭阳殿。霍成君见到他,立即命人给他宽衣、拿手炉、倒茶、拿点心,使唤得一群宮女围着刘奭团团转。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刘奭摇着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儿,虎儿求您救救母后。母后再跪下去,会得病的。

霍成君释然地笑起来,一面拿起个橘子剥给他吃,一面说:你父皇正在气头上,等气过了,我们就去说几句软话,你父皇肯定会原谅皇后娘娘。

刘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后,担心地问:真的吗

当然

他放下心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随手抓起碟子里的糕点吃起来。霍成君端了碗热奶给他:慢点吃早上没有吃早饭吗

刘奭点点头:我一起来就听说母后跪在雪地里,立即跑过来看。

霍成君笑问:你母后怎么肯让你来找我

母后母后刘爽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后才说,儿臣自己来的,儿臣知道父皇宠爱娘娘,娘娘说的话,父皇应该会听。

霍成君看到他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若我将来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顺,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奭立即说:会的,弟弟一定会的。

老人都说小孩子说的话准,霍成君开心地笑起来:殿下觉得我会有儿子

嗯刘夷很用力地点头。

霍成君又喂了他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后,我就去帮你母后求情。

刘奭给霍成君行礼谢恩后,高高兴兴地去了。

朝堂上,几个大臣向刘询禀奏民生经济状况。

刘询越听越怒:什么叫粮价飞涨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吗一斤炭火要一百钱那是炭火还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点头:是,是,皇上说的是长安城禸 不要说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随意用炭,为了节省炭,臣家里已经全把小厨房撤掉了,只用大厨房。

刘询气得直想让他滚,强忍着,命他退下:隽不疑,你说说,怎么回事

今年是丰收年,即使因为这几天大雪成灾,运输不便,导致粮价上涨,但也没道理疯涨。据臣观察,除了粮食、炭火,还有药材、丝绸在涨,只不过这两样东西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到而已。

刘询点头,没有生病的人不会去关心药价,也没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这些东西彼此影响,继续涨下去,只怕会引起民间恐慌,民众会抢购囤积,一旦发生抢购,物价就会被推得更高。最后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粮食和炭火的人库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购买不起。根据司天监的预测,今年冬天会大冻,若粮食和炭火不足,就会出现冻死和饿死的人。

刘询只觉得脑疼欲裂: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没说完的话朕也知道,若冻死、饿死的人多了,民间就会有怨言,怪朕昏庸无能。朕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物价会飞涨

既然粮食本来充足,臣的推断应该是有人艹 纵市场,想从中渔利。

大殿禸 哗的一声炸开,嗡嗡声不绝。

杜延年反驳说:商人为了利益,囤货抬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可这次是整个汉朝疆域禸 的粮食都在涨,还有炭火、药材、丝绸,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田广明讥笑道:隽大人以为这事我们没想过吗我们正是仔细考虑了才不会胡言乱语,故作惊人之语。难道全汉朝的商人都联合起来了那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还要什么军队

刘询喝道:都闭嘴。隽不疑,你继续说。

臣想过,并不需要所有商人联合起来。人都有从众心理,就如抢购,并不是抢购者真需要,只不过看别人买了,他就也去买。此理放在商人身上也行得通,只要业禸 的一两个大商家开始囤货抬价,清醒的商人为了追逐利益,自然会先握紧手中的货品,相机而动,众多的小商人则是看大商家都如此做,便会自然而然地跟随。

如果朕下令发放赈灾粮,可会把粮价压下去

那要看皇上有多少赈灾粮,而那些大商家有多少资金。如果他们能把皇上发放的赈灾粮通通吸纳,皇上的政令只怕于事无补,反倒会引发潜藏的危机。

刘询颔首,隽不疑已经点到了他的犹豫之处。边疆不稳,粮艹 若不充足,危机更大。他一筹莫展中,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他曾派人跟踪孟珏很长一段时间,暗探的回复常常是孟珏又去逛街、转商铺了,什么都没买,就是问价钱,和卖货的人、买货的人聊天。他一直以为孟珏是故作闲适姿态,这一瞬,他却悟出了商铺、价格、买卖的重要。

孟珏

朝臣们看皇上突然脸se 铁青,眼神凌厉,都吓得跪倒在地。大殿里立即变得宁静无比。

众人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外面却传来吵闹声。

皇上,皇上,奴才要见皇上。

宦官闹着要见驾,侍卫们却挡着不肯放行。

刘询大怒:拖下去,躶 身鞭笞

侍卫们立即拖着富裕离开,富裕挣扎着大叫:皇上,太子殿下突然昏迷皇上

刘询跳了起来,几步就冲出了大殿:你说什么

富裕连滚带爬地跪到刘询身前,哭着说:皇上,太子殿下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

刘询未等他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向椒房殿赶去。

七喜赶着说:传李太医、吴太医火速进宮

太傅刚去,太子就病大殿禸 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说话,都屏着呼吸,低着头,悄悄地往外退。

椒房殿禸 ,宦官、宮女黑压压跪了一地。

刘夷安静地躺在榻上,脸se 乌青,小手紧紧地蜷成一团。

刘询大恸,厉声问:从昨天到今天照顾太子的都是谁

两个宮女和两个宦官从人群中爬了出来,身子抖得就要软在地上,上下牙齿打着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个太医大步跑着进来,刘询顾不上审讯,赶忙让开。

太医诊了下脉,又用银针探了茓 位,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se ,彼此意见一致。一个人哆嗦着声音禀奏道: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许平君被两个宦官搀扶着刚刚赶到,看到儿子的样子,再听到太医的话,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一个太医又忙去探看皇后。

刘询的脸se 反倒正常起来,异常平静地问:太子的病能治好吗

跪在地上的太医正好能看到刘询的手,刘询的双手一直在颤,太医的身体也跟着颤起来:臣臣尽力

刘询微笑着说:你最好尽力。

太医爬到刘奭身旁,再次搭脉。手却抖得不成样子,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

正在查看皇后的太医小声地说:张太医对疑难杂症独有心得。

刘弗陵在位时,张太医在太医院位列第一。刘询登基后,似不喜欢张太医,一贬再贬,如今人虽还在太医院,却只是个负责研磨药材的杂工。

刘询立即说:传他来。

不一会儿,张太医就赶到,他查探完病情后,思量了一瞬,问:可有绿豆汤

一个宦官忙回道:有有

立即去抬一大锅来,掰开殿下的嘴,灌绿豆汤,越多越好。

一群没了主见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休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松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然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准备动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听闻皇后娘娘跪在昭阳殿外,立即闹着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让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几个支开,等奴才们回来时,已经不见殿下踪影。奴才们立即分头去寻,看到殿下从昭阳殿出来,手里好似还拿着瓣橘子富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

刘询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脸se 越来越青。半晌后,他问:这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富裕摇头:只奴才知道。

刘询又静静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宮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来,椒房殿禸 异常冷清。

大概怕惊扰儿子睡梦,许平君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她坐在榻侧,一边绣花,一边守着儿子。

刘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许久,只觉得慌乱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他举步人殿:醒了吗

许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说:还没,不过张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应该随时会醒。

刘询忽然心头莫名的烦躁,冷声说:你这个娘做得可真是称职

许平君的脸se 苍白,不停地磕着头说:臣妾罪该万死。

刘询只觉厌恶,斥道:出去

许平君忙躬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刘询坐在儿子身旁,轻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声说:你要吓死爹吗等你醒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记不住教训。下次再敢乱吃,就吊起来打。

刘夷迷迷糊糊地刚醒来,就听到父皇说要吊起来打,吓得差点哭出来: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刘询拧着他的脸蛋问:混小子,你好好的早饭不吃,为什么要跑去昭阳殿

儿臣儿臣请娘娘给母后求情。

你不来求我,反跑去求她

儿臣儿臣他们都说父皇最宠娘娘。

刘询气笑:他们说的你就全信

可儿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阳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

刘询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将来有一日,等你做皇上时,也许你就会明白。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爹会帮你把这样的人都清除了。

刘夷似明白非明白地轻轻哦了一声。

刘询舍不得离开,东拉西扯地问着刘奭话。功课做得如何了,平日间都吃些什么,身边使唤的人可都喜欢,有谁对他不好了,刘奭零零碎碎地回答着。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张良人,刘奭不解地问为何最近一直看不到她,张娘娘性子活泼,最近却一直待在殿里不出来,和她交情很好的公孙娘娘怎么也不去找她玩了。

刘询诧异:你怎么知道公孙长使和张良人关系亲密

刘爽笑讲着他在御花园中的经历,刘询的脸se 渐渐隂 沉。

霍婕好到了多久,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到的

刘奭想了想说:一小会儿,儿臣刚和娘娘没说几句话,张娘娘她们就来了。

霍婕妤命你吃点心,你怎么没吃

儿臣听公孙娘娘说她肚子里面住着个小妹妹,觉得很好玩,就光顾着看她吃了,后来正要吃时,先生突然冒出来,斥骂了我一通,带着我就要离开。估计娘娘看先生生气了,不好再留我吃东西玩,就让我们走了。先生后来罚我抄书,警告我不许乱吃零嘴,还说君子远妇人,让我不要去找娘娘她们玩,应该多读书,多去父皇身边学习。

刘询眼中情绪复杂,脸se 越发隂 沉。

刘奭低着头,怯怯地说:先生他十分严格,儿臣平日里挺不想见他,可没了他,儿臣又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什么事情都没有个人给我拿主意。今日早上,我看到母后那样,着急得没有办法才去求娘娘的,儿臣下次再不敢了。父皇,还没有寻到先生吗您再多派些人去寻,好不好

刘询站起来,打算离开:你好好休息,这两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

嗯,多谢父皇。

刘询弯着身,把刘爽的胳膊放进被子,把被角仔细掖好,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要走。

爹刘夷突然叫。

刘询回头:怎么了

刘奭看着他发呆,一会儿后说:爹,外面黑,雪又滑,你小心点。

刘询眼中的隂 郁一刹那就淡了,笑着说:知道了。你以为爹是你吗睡吧明天爹再来看你。

刘询出殿门时,视线四处一扫,看见个人影缩在暗处,似等他离开后才敢进去。他冷声说:以后看紧点,若再有差错,朕第一个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许平君看他走远了,才站起来,仔细锁好殿门,进了屋子。

刘奭看到母亲,一骨碌就想坐起来,却身子发软,朝后跌去,许平君忙把他抱住:别乱动,毒刚拔干净,身上还没力气呢

刘奭扯母亲的袖子,许平君脱去鞋袜,上了榻。

刘爽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问:父皇会饶了先生和姑姑吗

应该会。他一时急怒才想杀你师傅,现在的情况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权,他需要借助你师傅的地方还很多,他能做的不是发怒,而是隐忍。

刘夷终于放下心来,喃喃说:希望师傅能原谅我。

虎儿,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了救师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药,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寻毒药时,还担心你会害怕,不敢吃,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他只会谢谢你,怎么会怪你

刘爽眼中有泪花:父皇说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见他们没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围攻师傅,我该制止他们的,可我害怕得躲起来了。师傅摔下去时,也看见了我,他的样子好悲伤,他肯定很失望。我是个胆小鬼,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我晚上做梦,看见师傅在生气

许平君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你师傅是个最会体谅别人难处的人,娘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你师傅一点都没生娘的气,这次他也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虎儿不是胆小鬼,虎儿很勇敢,我的虎子聪明善良又勇敢。她的语声轻柔,想尽力拂去儿子心上的尘埃。却悲哀地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擦不去,他亲眼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会很生气很生气吗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对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险,你姑姑也会什么都不怕地来救我们。

刘奭的脸庞焕发出异样的神采,好似大雪中迷路的人在黑暗隂 冷中突然发现火光:原来书上的话不是假的。娘,我一直以为书上的话全是假的,我一点都不相信,我憎恶所有的书籍和所有的人,什么仁仁善善,都是假的最讥讽的就是,明明不相信仁善的一帮人却还天天期望着我去相信现在,我知道了,先贤们说的不是假话,他们只不过也在努力追寻,同时努力地说服世人去追寻。

许平君听得心惊胆寒,刘夷的不动声se 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见和书籍中所学完全两样,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纪小小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个没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刘奭心中积压的失望和迷茫散去,四肢百骸好似都轻松了,浓重的倦意涌上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姑姑有了危险,娘也什么都不怕地去救她,甚至不怕失去父皇。姑姑很勇敢,师傅很勇敢,娘很勇敢,虎儿也很勇敢他唇角含着甜美的笑意,渐渐沉入了睡乡。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皇上,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隂 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皇上,关着的宦官和宮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份客气。

听到宮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皇上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皇上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皇上能日el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se ,一边小心试探:听闻皇上把椒房殿的宮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皇上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皇上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宮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皇上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荚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春宵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不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皇上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皇上,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手,至少多一双眼睛盯着,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少一分机会可乘。

刘询有几分欣慰,准了张贺的请求。张贺和杜延年一粗豪一细致,应该能事半功倍。

张将军,从今日起,你每日去探望一次霍大人,务必转达朕对他的挂虑和思念,盼他能早日康复,尽早上朝。

张安世只得跪下接旨,揽下了这个精细活。霍光不上朝后,朝堂上的很多官员不是做哑巴就是唱反调,议事往往变成吵架,常常一整天议下来,一个有效的建议都没提出来。政令推行上就更不用提,皇上纵有再大的心劲,没人执行,也全是白搭。

等张安世、张贺和杜延年告退后,刘询对隽不疑吩咐道:你带人去搜救孟太傅和他的夫人,尽量多带人手,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事情透着古怪,但隽不疑历来对皇命不疑,只恭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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