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 娇养_分节阅读_33

作者:汪小雌书名:娇养更新时间:2021/01/15 02:04字数:2270

  

低着头继续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牌上写着“公园”,她往那个方向去了。公园里没什么人,她走到一片树荫底下,那里有长条椅子,她坐下来,把冰激凌的盖揭开,里面的东西早化了,她用勺子舀,勺子是宽的木头片,拿起来时上头什么都没有了。她舀了一次又一次,伸进去,飞快拿起来,手一抖,还是一滴都不剩。头顶上的蝉一声比一声叫得长,叫得久,她腿一蹬,将勺子重重捣下去,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就在那太阳影子下,蝉声里头,刚哭出来就蒸发掉了。

一直哭到眼睛干。仰头把杯子里的东西全部倒进喉咙里,一线下去,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对面就有垃圾桶,她走过去把纸杯扔进去,地下有一只塑料瓶,她捡起来也扔进去。刚才拿杯子的那只手,是红的,她赶紧摸到脸上去,不一会掌心又烫起来了。

她连时间都没有。她本来有一只表的,天青se 。那个人说是她最适合的颜se ,一种稚嫩的坚定。坚定么?她仰头往上看,从树叶缝里漏下太阳光来,金光闪闪,飞屑一样落入眼中,比刚来的时候弱很多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一段,回头看,树荫底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这公园很小,有一个湖,更小,湖里有鱼没鱼,不知道。她顺着走,一路把石子“咚咚”踢到湖里去,不一会就踢尽了,抬头看,原来早就走过一圈了。消食纳凉的人已经出来了,有小孩子在追逐,有老人在散步,还有小夫妻推着婴儿车。

她从公园里出来,看见快餐店的醒目标志,这才觉得饿了。站在点餐台前有点久了,后面的人在催,她随时一指,点了儿童套餐。端着餐盘坐下来,先把玩具拆开来玩一阵,然后去洗手,坐回来吃。十六岁的头一天,应该还可以吃儿童套餐吧。她吃得非常慢,一面吃一面看落地玻璃外。突然一栋楼上亮闪闪的招牌字进入视线禸 ,是宾馆。三两口吃完,拿着饮料到对街去了。

前台并不是太高,但只看得到里面人的头顶。她说:“我要……住房。”前台说:“证件。”她说:“毕业证行吗?”前台没反应,几秒钟后伸出一根脖子来,脖子上头的眼睛犀利地打量她。“身份证没有?”她抓着包肩带说:“还没……办下来。”脖子“蹭”地缩回去了,“没身份证不行。”

章一在那杵着不肯走,正考虑说点什么,几个男女嘻嘻哈哈推门进来了,动静很大,她赶紧退两步,往门口走,其中一个男子状似无意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低下头。走到门外,站了一会,又走进去,那几个人已经领了门卡要上楼,她这才过去说:“我有户口簿行不行?”前台手一伸,“可以。”

她把包褪下一边,翻到前面去找户口簿,一抬头,刚才那个男子一手支在前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满脸兴味。

正文33 菟丝艹

那边有人呼哨一声,几个兔起鹘落就到眼前,动作之快,疑是武侠片。伸手在她鼻子前一挥,“回神。”

章一看着他笑笑。当时在宾馆遇到他,看着像社会人士,结果是才高中毕业的,脱缰野马一般,成日跟一帮人寻衅生事,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整日不忘招猫逗狗。她一听就火了,说:“你这是指我呢。”他说,“没有啊。你自己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你就是,也是那种软软小小的,被人兜在心窝里,从不落地的。”她神se 一黯,没再说什么。

说起来,也是有缘。防他跟防贼似的,第二天真遇到贼。从宾馆出来,到一家面馆吃面,鸡汤面,撒上细葱末,上面薄而亮的油花,一吹就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吃得津津有味,鼻尖冒出汗,去包里拿纸,一捞捞个空,回头看到一道人影匆匆而出,怔了一下,冲出去,一面大叫:“小偷!偷了我的包。”正巧一行人迎面过来,一个男子追上去把包夺了回来,递到她手上,笑说:“下次小心。”她说谢谢,一抬头,竟是昨夜遇见过的。这便算认识了。

“你刚刚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嘴角垮着,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

她摇头,“走神。让思维打个盹儿。”又说:“你不是说带我去光湖吃鱼吗?”

他眯眯眼,“不怕我卖了你?”

她说:“那湖是全国最著名的景点之一,除了水和鱼就属人最多,怕什么。”

他笑:“哟!小白兔的嘴挺厉害。”

她挺挺身板:“那当然了。”在心里补充一句,我都十六岁了。其实,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很怕,人生地不熟暂且不说,光是那巨大的反差几乎让她不知所措。在宾馆里,她一夜未睡,不关灯,并且通宵放电视,直到天亮才睡了一会。警惕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真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求助,向谁求助。躲过今日,明日怎么办。最后她想到了,自觉是最安全的,那就是去找妇联。

出发时,她问:“就我们两个吗?”

“嗯。本地人谁爱去?”

她想也是。跟在他后头爬上大巴。

几十分钟的车程。下车后,还没见到湖呢,心情先大好起来,奔到售票处,转头冲他嚷:“我没钱,只能买一个人的票。”

他走过来,说:“我没说过要你请。”

走进去,刚光上一眼,章一就要啧啧感叹。湖光山se ,相映生辉,果真是一湖之秀,迷煞人眼。远远望过去,烟波浩渺,少不得凫影掠过,岛山石上,翠微叠嶂。这么美,怨不得古今文人骚客总要吟诗唱赋。蹦蹦跳跳跟在旅游团后面,一路走走停停,景乐两相宜。

身子被拉住了,“你不拍照?”

她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拍的。来过就行了。”看见旅游团走了,赶紧说:“快跟上。”

船也坐了,水也涉了,礁也爬了,分花拂柳去观园里的建筑,看了几处心下暗想,游人这么多,亏它还留有几分牛鼻子气息。拐进一扇门,里面是小庭院,没有什么人,那边开有月圆墙洞,像支着一面镜,镜里头是湖se 潋滟,一下子拉得很近,仿佛直逼到人跟前来。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所有的疲劳骄躁都被收进镜里去了,一丝痕迹都没有的。转身,一瞬间定在那。不远处,有一人垂手立着,衣冠楚楚,纤尘不染。树冠子拂拂响着,就在头顶上,是什么在动?风动还是心动?她微微垂眼。

那人伸出手,柔声说:“过来。”

她没有动,垂眼看到他站到面前了。他摸摸她的头,“闹也闹了,跟我回去。”

她不作声。

他说:“你这样算什么?不声不吭就走了,没想过我会着急?装作乖巧,再出其不意地给我一下,我受得了?”

“我都知道了。出了事为什么不跟我说,要一个人憋着。看着往牛角尖里钻,钻不动了,干脆一走了之。”

她把他的手缓缓挡下来,艰难吞下一口唾沫,“跟你说了,你会怎么样?噢,我知道,三言两语哄哄就算了。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把我当做小孩子,对我好,可那种好法会让我连智商都退化掉的。我也要问问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妈妈死,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她哽了一下,“我那个时候多绝望,多希望见到她。我就是怕,怕你会对她怎么样,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些话。我想她可能要坐牢,结果,结果竟然是比坐牢惨过百倍的了结法。从最初最初,你就一直逼她,你做的那些事,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知道?”

“我没入过社会,但钱权会产生多大的效用,也是知道一点的。你这样自信没有错,你的钱和势,包括你的人,哪一样不好,都是讨人喜欢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这自信,认定我逃不出你手心的。你说我钻牛角尖,那也你是逼的。钟闵,我不是小猫小狗,至少我会胡思乱想。”

“刚到这里,确实难以适应。可后来我想,天下多的是无依无靠的人,如果没遇到你,恐怕我早该怎么过,现在不过是晚一些而已。我会一天天认识更多的人,学会给自己穿上保护se ,学会在这城市里游泳和呼吸。”

“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也是迟早而已。但是钟闵,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们之间那是天和地的差别,看着在尽头交汇了,走过去看,隔的又岂止是万丈?对,我就是怕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一关关闯了,与其将来满身是伤,不如早点退出来的好。以前你总说我没心没肺,也没错,兴许过两天我就忘记了。午夜钟声响,坐着蓝瓜车回去,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对我好,我多的是感激。我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还会见各式各样的人。你应该也看到了,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他对我很好,非常好,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照顾我,我接受,因为没有一点压力。我本来就该跟这样的人相处,不是吗?”

“钟闵,你回去吧。凯旋那么美,那么好,谁都知道你们才是一对。那天,你说过我坚定,那么我告诉你,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会再回去了。回去了,就会提醒自己把你当做仇人看。他在那里等我,我要过去了。”

这么多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淮洪似的,挡都挡不住。几乎没有停顿:“再见。”说完这两字,她走得非常快,生怕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走到院门,听见人问:“那是谁?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们认识?”

她含混应一声,没有明言。往景区出口走,一路不回头,上了大巴,撩起一角车窗帘,外面是白剌剌的,除了天光什么都没有,一下子刺得眼睛疼,怕流出东西,慌忙把帘放下来。

***

日子一天天过,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章一想起凯旋的一句话:真心要做一件事,总是有办法的。娇气没有了,藏在最里头的韧性,一点点出来了。已经九月了,她还忙着找学校,这事是有点困难的。她仍旧时常发呆,往往看到一样东西,眼珠子渐渐不动了,并且一点点空心了。直到有一天,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有多久了?像过了半个世纪,又像是上一秒钟才见过他的。他说:“章一,我来接你回家。”

“以前,每一步都是我先走,你跟上来,现在多一步又怎样呢?我不该等你先走,甚至根本不该停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两步远,“这辈子除了父亲,我再没向谁认过错。但是这一次,我承认。”他没有说承认什么,也没有再说其他。没有告诉她,从她离开的那天起,每天都有影像记录送到他面前。看到她在树荫底下哭,那一刻,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听了父亲的话,当给她考验,对自己说狠心。她走了,却总觉得她还在的,小小的身子在房间里扑来扑去,到处都有她,满满的,装不下,她的呼喝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衣袂的风声,明明都响着的,却捉不住。 夜里总是惊醒,身边都是空的。这些时候,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

章一嗓子眼发酸,说不出话。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以前是见到过的,他眼里沉沉的黑,没有碎,但是看得见无数道裂痕的。这个男人,为了她费尽心思。这个男人,肯蹲下身来替她系鞋带。这个男人,在那些个难熬的夜里整宿守着她。这个男人,吃她喂的最不喜欢吃的东西,会窝在地上跟她一起拼图,会说胡话哄她开心……虽然有些很简单。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知道这个男人爱她,她也爱他。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那样的人,姿态已经摆得这样低了。她懂的,都懂的。

哪里还忍得住,纵起来投进他怀里,乳燕一般。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还有鼻涕,头在他怀里蹭,全都揩在他的衬衣上。蹭着蹭着,就开始拿小拳头打他,“坏蛋,坏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上次为什么不拉着我?那些话,我就是要气你,气你!”

他紧紧搂着她,把她的小脑袋摁在心口的位置,什么都没说。

她不抬头,闷声着,边哭边说:“钟闵,你不知道我多想你,睡里梦里全是你。我不害臊,我就是要说,想你想你……如果你再不来,我真的,我真的是要回去的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跟他赌气……我以前问过你,‘要是人第一次见面,让他们知道后来是要爱上对方的,会怎么样?’你说,‘从第一眼开始,抓紧时间,爱一分便是一分。’我多傻,当时还以为理解了。”

“钟闵,钟闵。我知道我没什么好,就是人们常说的菟丝艹 ,可我不做别人的菟丝艹 ,专做你的,一辈子依附着你,缠着你,你甩都甩不掉的。我会努力变得好,变得跟凯旋一样,美丽,聪明。我会学很多东西,不会让你爸爸妈妈不喜欢。那一次在医院,看到夕阳下的老夫妻,我有一句话没说,我想跟他们一样,和你,连影子都拉着手,一直走到岁月的尽头。如果你走不动了,我就推着你,就像你推着我一样。”

“钟闵,我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