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1-7全本 第 80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后宫甄嬛传1-7全本更新时间:2021/01/17 08:22字数:6145

  

趁着清闲,我好好思量了一番,向为我梳妆的槿汐道:“等下去请敬妃来说话,就说几日没得空了,今日天气好,请她挪动玉步来柔仪殿一聚。”

槿汐用篦子细细篦着我的头发,淡淡笑道:“娘娘终于下定决心了么?”见我但笑不语,又道:“若是敬妃娘娘带着胧月帝姬过来,只怕就不好说话了。”

我随意拨着梳妆匣中数十枝步摇,拣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的修翅玉鸾步摇簪上,轻描淡写道:“我这几日总对敬妃淡淡的,她不可能觉察不到,自然明白我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敬妃来得很快,盏中的茶水还未凉下来,锦绣帘幕一闪,她娉婷的身影已然端庄伫立在面前。

我屏息,静静看着这个女子走到身前。敬妃出身望族,幼承庭训,软而轻盈的织金飞鸟染花长裙,清爽的攒心广玉兰花样上垂着疏疏的蜜蜡珍珠,若稍稍走得乱些,便会有簌簌的声响。然而她缓步行来,静如寒潭碧水,那是宮中女子的“莲步”,意韵姗姗,风姿袅娜。她走得一步也不错,恰如一枝亭亭的剑荷凌波湖上,次第开放。

初次见她,她还是明哲保身的冯淑仪,安居紫奥城一隅,与所有人都若即若离。然而因着从前对华妃的恨意,因着她的三妃之位,更因着我与胧月,她也终于落到是非泥淖中来了。

走得近了,才发觉她玲珑如蝉翼的鬓角微微蓬松,心下明白她得我邀请,必然急遽赶来。敬妃素来闲雅,于装束上也较寻常嫔妃简约些许,常常是六七分新的衣裳还穿在身上,连珠翠也简单大方,何况她与我是这样熟络了。而今她来正装而来,却在这简素随意中多了不少生疏。

我心下微凉,我与她,到底也是生分了。

待她走近,我已然微笑起身,“难得今日有空,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罢。”

敬妃含笑道:“淑妃娘娘盛情相邀,我怎敢不到?”说罢瞧着我,“淑妃娘娘甫生育,又要应付种种礼仪琐事,只恨不能分身,我也不敢常来打扰。”

我凝眸睇她一眼,笑道:“姐姐如今叫我娘娘,可见是真要生分了。我和姐姐是一样的人,“淑妃”不过奴才们嘴里叫一声,我如何当得起姐姐这句‘娘娘’呢。”

敬妃微微有些不忍,拢好袖口,曼声道:“纵然妹妹客气,到底尊卑还是在的。”她半是道喜半是感慨:“四妃之位虚悬十余年,到底是妹妹成了乾元朝第一位淑妃,可见皇上是真心疼妹妹——还破例准许保留封号,那可是贵妃才有的礼遇啊。”

我亲自斟了一盏茉莉花递到她面前,笑吟吟道:“若论起品德资历来,姐姐难道做不得四妃之一么?何况……”茶香袅袅如雾,有着清逸怡人的温热芬芳,“何况那个莞字……”

敬妃怔忡的瞬间,竟流露一丝浅浅的艳羡之se ,“那是个很好的封号。”她的手安静伏于膝上,白得与丝带上系着的一块羊脂缠花玉玦一般无二,“妹妹离宮那几年里,皇上偶然有一次说起,初见时妹妹于初杏新柳的上林苑中莞尔一笑,嫣然无方令三春失se ……”

我淡淡一笑,手指划过平滑如肤的缎面裙幅,平静道:“皇上过分赞誉了。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容se 倾城、颠倒众生,否则如何能在宮中占一席之地呢?”

话一出口,殿中沉沉静了下来,都有了几分尴尬。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并不是不知道那样的日子是怎样熬过的——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而已,谁又能挽得住最好的年华呢?再好的皮相也总有朽败的一天,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而已。

紫奥城中的女人,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生而已。

站在开头,就已经猜到了收稍。

四目相对的刹那,都有几分难堪,不约而同避了开去,只卷起帘栊看着窗外秋se 如妆,澄明欲醉。

未央宮禸 地气和暖,刚入九月宮中早已遍笼暖炉,走到哪里都是春意融融的温暖。加之玄凌嘱咐未央宮中务必花树要常开常新,因而所植诸如樱花、照水梅、吐舌丁香等皆为上品,还特命御苑花匠送来五se 梅、折鹤兰、玉蝶洒金等奇花异艹 赏玩。因而眼下虽近初冬,未央宮禸 仍是繁花似锦、盛意无限,兼之这几日天气晴好,花树吸饱了明璨日光,愈加娇艳明媚。更有两株南诏进贡的名“夜落金钱”的花树,开金黄如稠的花朵,se 泽艳烈如火鸟,每每入夜到清晨前,花朵缤纷落地,尤如地面遍撒金钱,令人惊叹不已。

侍奉在侧的人早被我打发了出去,敬妃的含珠亦远远陪侍在殿外。我缓缓地剥着手中一个蜜橘,偌大的柔仪殿,繁丽空寂得如一座空城,静得可以听见指甲掐破橘皮时汁水迸溅的声音。寂静里敬妃的声音缥缈如一抹淡淡的云烟,“秋光沉醉竟胜春朝”,她随手拾过床边的一柄秋扇,“都深秋里了,淑妃妹妹身边怎么还放着扇子?瞧这做工精细,想是平日赏玩的。”

我瞟了那团扇一眼,生丝的白绢面,水墨画着个凭栏美人的侧脸,淡淡几笔,似工笔描绘的白牡丹花儿,清约可人。旁边题着两行簪花小楷,正是李易安的句子“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柄是白玉镂空刻花的,底部垂着一股杏子se 的流苏,落在敬妃清雅素丽的衣袖上,隐隐显得单薄。

我微微一笑,“哪里为着好看呢?不过是为了时时给自己提个醒罢了——秋扇见捐,连班婕妤绝世才情都不过落得个独守长信宮的下场,遑论咱们姐妹。”

敬妃微微变se ,尴尬笑道:“淑妃妹妹都说这样的话,可叫我们怎么好呢?”

“姐姐如何与我一样?”我微笑注目于她,“皇上给我这样高的位份荣宠,外人看来何尝不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然而姐姐心细如发,知道我已无娘家可靠,不过是风雨飘萍,如履薄冰而已。”

“皇上他……”

我的声音平静而冷冽,“登高必跌重。如今我越是风光,来日一旦被谗言所害,必定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看着敬妃手中的团扇,轻轻道:“喜欢的时候便是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一旦不入眼了,便是一般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不过和这秋扇一般罢了。”

敬妃微笑道:“旁观者清,妹妹也听我说一句——皇上心里有妹妹,才会这样几年放不下。”

“那么……”我索性挑开了话头,“敬妃姐姐一向慧智,又对世事d若观火,既然明知皇上对我还不算轻视,为何还要与我作对?”

敬妃的脸se 在刹那变得雪白,沉默着低下头去,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左侧脸颊上愈见肌肤的透亮,如白瓷一般,几绺柔柔的碎发从高耸的螺髻底下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发髻上一只温润厚重的和田白玉凤凰口中衔着一长串绞了珊瑚珠和青玉碎的璎珞,几乎是纹丝不动。

而她此刻的心情,未必有这样平静。

须臾,她抬首牢牢看住我,神se 败若死灰,静静道:“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姐姐历来沉稳,可是如今失算了。”我停一停,“槿汐与李长之事,便是姐姐告诉皇后的?”

她不语,只深深看了我一眼,神se 无奈。我徐徐道:“我一直在想,当日是谁走漏了风声闹出这样大的风波来。李长和槿汐都是谨慎的人,处处小心。唯一的破绽便是那一日那枚柳叶合心的缨络被你看出了是槿汐的手艺。当日在场之人除了我唯有眉庄和你,眉庄自然不会在这些事上留心。而敬妃你,却在那些日子前时常出入皇后的凤仪宮。

她的声音有些哑涩,手指紧紧蜷着手中的团扇柄骨,似要把它捏碎了一般,凄然笑道:“淑妃冰雪聪明,既然都已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姐姐为何不否认?”

“如今你权势煊赫,圣眷隆重,自然有你的耳目灵通,我否认又有何用?”敬妃长叹一声,忽而一笑,“你知道了也好,免得我终日悬心为难,寝食不安。我这样害你,终是我对你不住。”

心下微微恻然,相交多年,敬妃终究不是恶人,我起身搭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姐姐不争圣宠,也甚少与人交恶,当年华妃独大之时亦可忍辱保身。今日种种,不过是为留住胧月在身边。”

敬妃深深凝视我,忽然低下头去,声音伤感如一钩惨淡的下弦月se ,“若无胧月,我余生再无任何欢愉乐趣。”她静静望着我,眼中有空茫的沉静和深深的寂寥,“你自侍奉皇上就圣宠优渥,即便失宠也皇上也不曾真正将你忘怀。你如何能明白那种隐没于深宮中日日徘徊于寂寞的感觉。白日里,我是受皇上礼遇的妃子,而那礼遇也是客套的,并非真心实意。一到了晚上,你知道吗?我的昀昭殿有一千三百二十六块砖石,其中三十一块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纹。这每一块我都数过无数遍,否则,漫漫长夜我要如何度过?”她的声音软弱而寂寞,在这鲜亮的秋se 里如同拂过的凉风一般飘忽,透出深深的自伤与疲惫,“其实一早就明白,我不过是皇上用来制衡华妃的一枚棋子罢了。华妃已死,我若不安分守礼,只怕连容身之地也没有了。”

我深深震动,明理克制如敬妃,亦有如此深重的无奈和沉痛。她从来不说,从来也不说,只把所有的遗恨抿成唇角永远得体的微笑。

她抬首望住我,“当年你离宮时把胧月托付与我,我自然感激不尽。自我入宮,我族人不过视我为他们平步青云的捷径,我不能如他们所愿,他们自然连我的死活也不会顾及。我没有绝世姿容,更无子嗣可依。应允抚养胧月,一则是为自己寻个依靠,二则也可打发长日寂寞。可是……胧月这般可爱,在我心中,她已经和我亲生女儿无异……”她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我从没想到你还会回宮……”

神思有片刻的怔怔,我的回宮,何止是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连旁人的人生也无端被我打扰。然而她对胧月的爱护,真真让我感动。

我静一静神,轻轻道:“姐姐方才说我耳目众多,才知晓姐姐出入皇后宮中之事。”我轻嘘,“姐姐岂知并非我有意留心姐姐行踪,而是皇后昭然明示与我。”

敬妃微微吃惊,随即释然苦笑,“我早知皇后不是善与之辈,但她又何苦如此?”

我轻轻颔首,“是否善与之辈我不知晓。我只告诉姐姐一句,若皇后娘娘真心为姐姐好,必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姐姐曾在凤仪宮频频来往。可风声却明白无误传到柔仪殿——姐姐细想就是。”

她沉思,片刻悚然惊起,“皇后是故意叫你知道,好叫咱们自相残杀!”

“姐姐聪慧。”我低低叹息一声,“胧月在姐姐膝下数年,皇后如何不知姐姐有多重视这孩子——而我身为胧月生母,回宮后必然要把女儿接回身边。只消稍稍在其间挑动,我与姐姐必定势成水火,到时鹬蚌相争……”

敬妃颓然叹息,“那末,必定是皇后坐收渔利了……”她的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愧se ,轻轻道:“我并不是有心害你。我不想你死,也不愿看你失宠,我只希望胧月能多在我身边几年,可是我瞧你这样疼这孩子,势必是要带在自己身边。到那时只怕她早忘了我这个养母了……”她垂下目光,“我不过是想借槿汐一事叫皇上觉得你不适合抚养帝姬……”

许是人的俬 心吧!我暗暗思量,若换做是我,也未必愿把自己的一重保障拱手让人,更何况是掌上明珠、心头娇r呢。我平心静气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由皇后开口,帝姬下降前都由敬妃抚养,不许我时时探望。”

她的沉默应证了我的猜想,她的声音如投石入水后的余音孱孱,“你回宮之后炙手可热,皇后却久卧病榻,自然要设法弹压你。”她停一停,长叹不已,“我与皇后说定,只做这一次。只是惟这一次,我也已落入榖中,无论是借你之手扳倒我,或是借我之手扳倒你,皇后都是有益无害。”

我摇头,婉声道:“姐姐未必没有想得周全,只是为了胧月才不得不冒险行事罢了。”我低低感慨,“慈母之心会叫人盲了眼睛,蒙了心智,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最要紧。从前的悫妃大抵如是,以一死换皇长子的前程,落个冤枉了断,莫非姐姐也要学悫妃的糊涂么?”

她言及胧月,不免眷眷,泠然半晌,道:“除了你,便是皇后,我没有旁的选择。”

“那么,”双手抚在心口,我仿佛要凭此极力安定自己的心,“请姐姐代我抚育胧月,直到帝姬下降。”

我的话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肯定与坚决。她闻言大震,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双肩微微颤动,喃喃道:“胧月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肯?”

我深深欠身,恳切道:“姐姐放心,并不是交易,只是请求。”我郑重其事,“韫欢与涵儿甫落人世,即便有r娘与保姆,我也要精心照料,已是自顾不暇——姐姐不是不知道,涵儿是皇子。”

她点头,“我晓得,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只为你这位皇子。”

我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更有一重道理,胧月视你如生母,我若强行把她养在身边,才是真真断了咱们母女缘分了。”

敬妃道:“胧月的性子的确有几分倔强。”

我颔首,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那样圆,滑得几乎捉不住手,“她若在我身边,三个孩子,我实在不能照顾周全。”

敬妃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唯有手心还是暖的,她牢牢握住我的手,“我自然晓得你不是同我交换——我要谢你!嬛儿,多谢你!”

我反握她的手,温然道:“除却姐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能叫胧月身心愉悦。”

有晶莹的泪珠盈于她如鸦翅的睫毛上,摇摇欲坠,“有你这句话,我必定拼尽全力爱护胧月。”

我微笑,“姐姐对胧月早就拼尽全力,即便我这个生母也自叹弗如。”我缓一缓,“我一生所有,唯子女而已。姐姐肯为我照顾胧月,等于是帮我保全这三个孩子。”

敬妃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凄怆,“能为人母亲自生养,乃是女子生平最大乐趣。我不怕推心置腹说与妹妹听,若从前能让我有一子半女,我便折寿三十年也是心甘情愿。”她的唇角凝住一朵哀se 的花,“如今我已过生养的年岁,再也不做此痴想了,——也终究是我无福罢了。”

我心下一动,徐徐步至妆台,取出一枚小小的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手工精巧华丽,一看便知非寻常妃嫔所有。我递至敬妃身边,道:“姐姐且细闻闻这是什么?”我殷殷嘱咐,“只小小闻一口就好,断断不可多闻。”

她见我如此郑重,不免疑惑,轻轻放到鼻端一嗅,道:“这是从前皇上独独赏给华妃的欢宜香,为御香局特为华妃所制。我曾在华妃宮中同住过一年,此香气味独特,我又闻得惯了,不会错的。”她眉眼间颇有疑se ,不由看我,“难道这香有什么不妥么?”

我不觉冷笑,“华妃独得圣宠多年却在小产后再无生养,华妃蠢钝,难道姐姐也以为只是小产伤了身子么?!”

她的眉心猝然一跳,倏地站起身子来,颤声道:“难道这香里有……”

有短暂的沉默,寂静的殿宇中唯有她猝然站起时云鬓间珠玉迭撞的激烈声音,的像是谁的心跳凌乱。

我低低吐出两字,“麝香!”

敬妃久居深宮,自然知道麝香的厉害。她面se 惨白如纸,身子微微摇晃,“我曾与她同住一年,朝夕闻得此香,难不成……”

我把荷包扣到她的掌心,她的手指那样冷,像在雪窖里浸了很久,轻轻道:“你自己去问大夫就是。”

她低呼一声,眼中有雪亮凄厉的目光,“不!——为何太医从不告诉我是因麝香之故不能生育?”

我平静望着她,“一个太医不肯说,或许有他的俬 心;如果所有的太医都不说,姐姐就要思量了,是谁在他们后头不许他们说话。”我淡然道:“华妃死后宓秀宮一切中事物都被清理干净,我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这个,姐姐尽可拿去宮外请大夫瞧一瞧是否有麝香即可。”

“当年华妃为引荐丽贵嫔侍奉皇上枕席,曾让她在宓秀宮中住过两三月。丽贵嫔得皇上钟爱却无所出,反而是别居他所不太得宠的曹琴默有了身孕——难怪!难怪!”她的眼睛血红,欲要沁出血来,喉中荷荷有声,牢牢捏住那个荷包,几乎要把它捏碎了一般,“你只告诉我,是谁?是谁!”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敬妃,她从来是从容恬淡的。然而,不得生育是她的永殇。

“当年我因小产失子也是深受麝香之苦。我原以为是有人在我平日所用的香料里动了手脚,却不想意外查出欢宜香之秘。我本可以不告诉姐姐,难得糊涂也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今日她既要把我与姐姐到自相残杀的地步,我又何须再做忍耐?!姐姐只想一想,当日是谁让姐姐与华妃同住宓秀宮?而我素来听闻,那一位入宮前便善知药理,更与安贵嫔有志同道合之处,喜爱调弄香料。”

敬妃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不曾受过这世间的苦难一般,“她的主意是不是?!好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后,我从前真当看错了她!”

我按住她的手背,定定道:“如今知道也为时未晚。”

她极力想要镇定下来,发颤的双手零乱地理着衣襟上的米珠流苏,忽地手上一用劲,细碎的米珠粒子哗然散落于地。她在这样碎冰般硌心的声音中伏在我怀中痛哭。热泪落在我的皮肤上,像火烧火燎一般。

入宮十载,我从未见过敬妃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恨意随着泪水薄发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

这样的哭声,在紫奥城中永无断绝。

我未尝不曾这般绝望痛哭过,也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生。

良久,她抬起头时已没有了泪意,像被野火烧过的焦土,全然没有温润恬和的气息。她的喉咙干涩哑然,“我一早就为棋子——我只问你,皇上知道么?”

我略低一低头,终究恻然,“没有,他从不知道。”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但愿他不知道,否则这十六年的情份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我心下寂寥而伤感,“这句话,只说给华妃听罢。”

她深深看着我,“从前我只羡慕你盛年得宠,后来怜惜你屡遭变故。直到今日,我方对你心悦诚服。”

我愕然:“姐姐何出此言?”

敬妃深深吸一口气,“你早知她这么对你,却能忍耐至今。换作我在你这个年纪,必定熬不住。”

我淡然一笑,“姐姐已然很好,我只看端妃姐姐罢了,况且在甘露寺礼佛数年到底也有些精心之法。”我握住她的指尖,“姐姐切勿冲动。”

敬妃的指尖在我的掌心冰凉着,似腊月里垂在檐下的冰锥,她戚然道:“心字头上一把刀,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她眼底有黯然深沉的恨意,“怕只怕我来日见到她,会狠狠一掌掴上去。”

我莞尔,“若在当年,姐姐必定会这样做。只是如今,姐姐断然不会逞一时之快。何况,姐姐还要安心抚育胧月,看她嫁得如意郎君呢”

她咬一咬唇,迸出一丝笑意,“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冯若昭,即便是十七岁的冯若昭,也知道要看准了地方才一掌掴下去,以免扑空。”

我笑一笑,“宮中妃嫔无数,皇上当初选姐姐牵制华妃,未尝不是看中了姐姐这长处。”

她的面se 哀戚如暗夜,唯有雪亮的恨意如透过乌云的月光,照彻她皎洁的脸庞。她盈然起身,“我先告辞,妹妹不必相送。”她停一停,“我想好好静一静。”

我端然坐着,道:“姐姐自便。”

敬妃转身,一步一步走得极缓,依旧是来时的莲步姗姗,分毫不错。然而我明白,以她此时的心境,要走好脚下每一步,何其艰难。秋阳明暖拂落,她终如一块寒冰,不能被温暖丝毫。

唯余长长一幅云褶裙裾,在她身后逶迤如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后宮-甄嬛传5 三十八、同心

数十盏明灯照亮端妃清雅的披香殿,我与端妃相对而坐,各自择了棋子对垒分明。眉庄身形渐显,只坐在一旁和采月挑选婴儿小鞋上要绣的花样,偶尔转头看一眼我与端妃的棋局。她淡淡道:“你与敬妃挑明了?”

我“嗯”了一声,端妃笑起来,“观棋不语真君子。”

眉庄“嗤”地一笑,“我本不是君子,何必学男子观棋不语。”

端妃执着棋子笑,“我原瞧着你老实敦厚,却不知你已学得和淑妃一般油嘴滑舌了,当真如今只你一人有孕,皇上越发把你纵上了天。”

我笑道:“姐姐说眉姐姐也就罢了,何必扯上我呢。”

端妃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如今在后宮里只去三个地方,你的柔仪殿,徐贵嫔的空翠殿,还有便是她的莹心殿。你们都已知晓了结果,皇上只成日念叨着淑媛能再添一位皇子就好,燕窝雪蛤是流水样送进莹心殿去,还怕不足,只叫淑媛安心保胎要紧,——只看着淑媛呢。”

眉庄头也不抬,似笑非笑道:“姐姐心里和明镜一样——何尝是疼我,不过是看肚子里孩子的情面罢了。”

端妃的眉目在烛影下显得格外疏淡,似浅浅一抹竹影,“别不知足,你只看景春殿那一位——听说得脸些的奴才都敢给她脸se 瞧,和在冷宮有什么分别。”

眉庄轻轻一哼,头也不抬,“姐姐心疼她,我却不心疼。先别说谁没熬过那样的日子,只怕落在她手里吃苦的人就不少。”

端妃笑道:“我何尝心疼她,只不过心里总有个疑影儿——听胡昭仪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没下那样重的手。”

我心下一动,端妃一向剔透,不觉道:“重不重的也是皇后手里的太医诊出来的。”

端妃微微凝神,托腮落了一子,缓缓道:“正是如此……”

眉庄眉心拧起,嫌恶道:“皇后……谁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皇上还可说是疼肚子里的孩子,皇后只当是疼我的命罢了。”

端妃轻轻一叹,“我晓得你苦了那么些年心里总有疙瘩。只是现下既已有了孩子,那就什么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着做母亲就是。”端妃停一停,“你只看我和敬妃,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却始终不能如愿。”

端妃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禸 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执起一把小银剪子,剪去多余的灯芯,缓缓道:“这样和她说白了,真不晓得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端妃微微蹙眉不语,倒是眉庄别过脸道:“一辈子不知道,到死也是糊涂鬼,更便宜了旁人借刀杀人。”

我垂着眼道:“你倒不骂我坏了心肠。”

眉庄怅然一叹,“我倒盼着你我从来没有心肠。”

端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十余年前,自我知晓自己被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那日起,我夜夜不能安睡,一闭上眼便是噩梦缠身,醒来连枕头被褥都被泪打湿了。一个女人若无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乃是世间大痛;若连报仇也不得,反而每日被仇人蒙蔽甚至为她所用,更是奇耻大痛。”她顿一顿,“情愿清醒,也断断不能糊涂。”

我点头,抬首望向昀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日敬妃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烛影摇红,愈发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宮里活了那么多年,许多事司空见惯。即便落在自己身上,到底她也过了能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眉庄矍然抬起头,眼中有异样的光芒,冷然道:“我不知道敬妃如何想。但眼下若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必定杀她一千遍一万遍,叫她永世不能超生!”

眉庄自有孕以来,那股冷冽清疏之气淡化了不少,整个人皆被母性的安宁恬和气度笼罩,如一枚开蚌后的珍珠,熠熠有莹璨的温腴光华流转。

如今她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有多爱这孩子,哪怕她并不爱玄凌。

寂寂深宮,君王的情意并不足以维系终身,唯有孩子才是一生的依靠。

端妃气定神闲,“要死要疯也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去。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晓得好好活着有多要紧,敬妃还有你的胧月呢。”她挽一挽绫珠广袖,“只是心里有了恨,她已不是从前的冯若昭了。”

眉庄择了一个“如意连枝”的图案,望着远处微微出神,道:“她不是一个只有恨意的女人,她有胧月。”

端妃用玉搔头挠一挠头,温然看着我道:“你把胧月交给敬妃抚养是个很好的决定,于人于己,皆大欢喜。”

“但愿吧。”眼前一跳一跳的烛火,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孱孱跳动不已,“强行把胧月带回我身边,只怕这孩子会恨我一辈子。我情愿慢慢来,不至于他日相见无地。”

端妃颔首道:“确该如此,胧月那孩子是有几分气性的,勉强不来。”她淡淡一笑,“如今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却还总有些疑惑,以为还是你刚入宮那时候。”

我微微垂首,望住墙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颜是否依旧,只觉得侧影如剪,比当年清瘦了些许。人比黄花,其实连黄花也不如许多。

而一颗心,已是瘦到虚无了。

端妃神se 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秋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绣的团花帷幕反s着沉甸甸的暗光,端妃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回忆中穿来,看着我道:“方才看你的侧影,真的与傅婕妤很像。”她道:“两年前,我曾与傅婕妤同在上林苑下了一局棋。”

我安静看着她,“姐姐很喜欢她?”

“不是”,她淡淡道:“我只是忆及你才肯与她说话下棋。”

我微笑,“傅婕妤真的那么像我么?”

“像你,也很像一位故人。”

我低头默默,“我知道。”我转头看着窗棂上“六合同春”的花样,明明是吉祥欢喜的图样,心下却只觉黯然,“真的很像么?”

她点头,“我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咏雪词。傅婕妤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而你则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形似与神似之别而已。”

我想起前事种种,更是恻然,“撒盐也好,柳絮也罢,终究只是像雪罢了。”

“我只是提点你一句,像雪并不算太坏的事,——你自己细想去罢。”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眉庄看我与端妃一眼,道:“你们越发爱打哑谜了。”她停一停,“我只知道傅如吟入宮那一日,所见妃嫔无不se 变。宮中纷传她像足了你,直疑心是你家姊妹。”

我讪笑,“像我,也足以叫人害怕了吧。她自己可知道与我容貌相似?”

“皇上专宠如此,人言纷纷只怕捂上耳朵也躲不过,她怎会不知。”眉庄看一眼端妃,静静道:“她恨极了像你,而像你,是她获宠的惟一资本,她不敢也不能舍弃。”

我念及五石散夺宠一事,心下警醒,低低道:“所以……”

眉庄如何不晓我的意思,“当日之事实在蹊跷,我总想不出五石散怎会神不知鬼不觉进了她宮里,她与皇上一同服食,终不会一无所知。”

端妃捻着手串上的祖母绿圆珠,沉吟着慢条斯理道:“如若她也觉得时时有被人夺宠之虞,一心想要固宠,又不愿只凭容貌承恩于殿上,再有人从旁诱使,她必入瓮中。”

眉庄低低叹一口气,拍一拍我的手道:“终究也是逝者了,个中情由如何,实在不必多加揣测,顾好自己才要紧。”

端妃安静抿唇,衔着笑意道:“也是。如今淑妃你最该思量的是如何与敬妃联手,我太晓得她的脾气,未解此仇她势必不能罢休……”

“她不会冲动的,姐姐安心。”我笑盈盈望着端妃,“其实姐姐是最睿智的……”

端妃眼波盈盈,口中截然道:“你也放心,我断断不会出手助你。”

我微微松一口气,沉静道:“我也作此想,姐姐向来d若观火,最能冷眼看清乱局。再者若让姐姐沾染了是非,来日我若有不虞,也怕无人说得上一句公道话了。”

这日天气晴爽,寒意却如一层冰凉的羽衣披覆于身了。我午睡醒来,和r母一同哄睡了灵犀和予涵,正看槿汐和浣碧在后园里翻晒着冬日里要穿的大毛衣裳,外头阳光耀目,晒在冬衣上有股子蓬松的棉花的香味。

日影无声无息转移,我蓦然抬头,却见敬妃安静站在重重飞檐下仰望远远天际,却也不晓得是何时进来的。不觉笑道:“姐姐怎么悄没声息就进来了,倒唬了我一跳。”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也没什么,只觉得同样的日头,在柔仪殿看就是比在昀昭殿看舒服。”

其实昀昭殿并不富丽,惟一的好处只在日光充裕,即便到了冬日也暖意融融。“昀昭流霞”更是紫奥城胜景之一,独独赐敬妃所居,可见当年玄凌对敬妃的重视。

她转脸向我笑了笑,“带我去看看韫欢和涵儿,好不好?”

我点头,我牵着她的手进去,锦绣堆褥中,灵犀和予涵一边一个安静睡着,r母支颐在旁轻轻拍抚。

敬妃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睡梦中孩子绯红的小脸,声音轻微得似柳梢溅起的涟漪,“人人都说昀昭殿日光丰美仅逊于皇后的昭阳殿,都说当年华妃之下皇上最爱重的就是我。可是从那日我知道皇上不过是挟我以衡华妃之势时,我的心里便再没有见过阳光明媚的时候了。”她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神思荡漾在久远的过去之外,“和华妃同住一宮那些日子,我直到今日做梦还会惊醒过来,你想不出她那样一个人会弄出多少细作的手段来为难你。既然皇上的恩宠不可依靠,我只发疯一样想要个孩子,让往后的日子不那么孤苦无依。”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我总当是自己福薄,怨不得天怨不得人。后来新人陆续进宮,皇上也不大理会我了,我只好断了念想。”

我握一握她的手指,柔声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敬妃点头,髻间饱满的白玉凤凰微微颤动,“我总当是的。你离宮之后,我有了胧月。”她掖一掖孩子的被角,目光温柔得似能沁出水来,“她送到我宮里时那么小,软软的一团。那天下着雨,送她来的禸 监不当心,半个襁褓都湿透了,胧月冻得直哭。他们又欺负靳娘是新来的r母,给她吃得肘子里下了许多盐,害得靳娘都没有r汁,饿着胧月。我恨极了,抱着胧月在昀昭殿前动了宮规,把那起子奴才个个打断了腿,从此再无人敢轻视她半分。我要叫这宮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胧月帝姬并非没有生母爱护,在我冯若昭处,她便是昀昭殿的主人。”

我心下感动,要抚育废妃之女,还要教人不敢轻视,敬妃的确是是煞费苦心。

睡梦中的灵犀或许是觉得热,不耐烦地转了转身子。敬妃小心翼翼抱她入怀,她的手势稳妥而娴熟,像一个小小的环,把灵犀牢牢拢在怀中。大约是觉得睡得舒服,灵犀嘟一嘟嘴,又沉沉睡去了。敬妃把灵犀放入小床中,凝视她小小的脸,“那时胧月日夜哭个不休,非要人抱着才肯睡。除了靳娘和含珠,我一个不信、一个不靠,只和淑媛一同陪着胧月,轮流去眠一眠。”她赧然一笑,“我这样说并非炫耀,妹妹可别吃心。胧月到底也不是我亲生的,若是亲生,或许要被我宠得不成样子了。”

我握着她的手,感泣道:“姐姐把胧月教导得很好。”

敬妃神se 复杂,附在我耳边道:“当年为求生子,我日日服下无数苦药,甚至在宮里偷偷养了个‘小相公’。”

我闻言se 变,忙把平娘和钟娘遣了出去,按住敬妃道:“姐姐可疯魔了,‘小相公’乃是妖孽之物,向来为宮中所禁,若被皇上和皇后知晓,不治姐姐一个秽乱宮闱才怪。”

敬妃静一静道:“不过是个手脚会动的檀木娃娃,我只为求子之用。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一两月后想明白了,就叫人拿火焚掉了了事。”敬妃冷笑一声,“今日旧事重提并非说我当日昏聩,我爱子若命,谁害得我今生无望,我誓不与她善罢甘休。”

她手中“咯”地几声脆响,面上依依含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来,却是手指上戴着的几枚琉璃薄玉护甲被生生扼断在手里,零落掉在地上。

我拢一拢鬓边的珠花,“姐姐既定了主意,就好办了。”

我挽着敬妃进了柔仪殿,重烧了暖炉,又叫小厨房炖了贝母乌j汤来一同用点心。浣碧服侍着我们吃了,又打发了几个小宮女换了瓶里的菊花。我斜坐着看她们忙碌说笑,也觉得有趣,正与敬妃闲话,玄凌已经进来,笑道:“远远听见你这里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我欠一欠身微笑,“皇上可是被这热闹引来了。”敬妃见玄凌到了,当即起来行了一礼。

玄凌爱怜地拢一拢我,道:“你在这里,朕怎么舍得不来呢。”又看敬妃,“你本来就和淑妃交好,是该多走动。”

我笑着睨他一眼,柔声道:“秋凉了,皇上一路过来必觉得冷,拿热毛巾捂把脸吧。小厨房里做了什锦蜜汤,很是清甜入口,皇上可要尝尝?”

玄凌道:“正好渴了,你倒想着。说来也怪,明明朕有时想着你劝朕要雨露均沾,往别的宮里走走,可是无论到了哪里用什么点心汤水,总觉得是你这里的最好。”说罢唤小允子捧了上来。

我婉转看了敬妃一眼,娇嗔道:“敬妃姐姐在这里呢,皇上也不害臊!”

敬妃抿唇而笑,“皇上说得也是实情。别说是皇上,连臣妾也惦记着淑妃妹妹这里好,无事也要来走上两三趟呢——只怕妹妹嫌烦。”

玄凌点头而笑,“她怎么会烦。你把胧月带上,涵儿与灵犀都是她的弟妹,孩子们总在一起好。”

玄凌这话说得体贴而委婉,我亦感激。若说为我而叫胧月来,只怕敬妃吃心,而论手足之情,那是理所应当的。

我微一思索,索性把话挑明,“方才臣妾与敬妃姐姐商量了,涵儿与灵犀都还小,少不得臣妾照顾,实在是无暇养育胧月了。只得再请敬妃姐姐辛苦几年,待得胧月来日出阁下降,臣妾再好好谢敬妃姐姐就是。”

玄凌不意我有此说,倒是愣了一愣,片刻扬唇笑道:“甚好!你既与敬妃商议定了,朕也不用总是为难。左右昀昭殿与柔仪殿也不远,多走动就是了。”

敬妃见玄凌欣然应允,忙起身谢恩。玄凌抬手饮了一口什锦蜜汤,抿嘴道:“的确不错。”又道:“这汤里有菊花,菊花性凉,你还在月子里可吃不得的。”

我颔首轻笑,“臣妾晓得,原就、是预备下了给皇上的。皇上国事c劳,喝些清心下火的东西最好。”

他伸手刮一刮我的鼻子,“还是你最有心。”有瞬间恍惚,仿佛还是那个人用双指夹一夹我的鼻子与我说笑,我几乎微微发怔。玄凌道:“好好地怎么呆着,可是不舒服么?”

“臣妾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