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记事 第 20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青莲记事更新时间:2021/01/17 16:29字数:6067

  

原庆云上前牵壁炉:“你主人既然失散,我带你去找他罢。”

壁炉是什么脾气?哪会乖乖让他牵,先是按兵不动,等他靠近突然一撅蹄子救蹬了过去,原庆云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飘开些身子,笑骂道:“好畜牲!”

原庆云照着壁炉的鼻子给了一掌,壁炉大声嘶鸣,又踢又蹬,却还是被他翻身上了马背,壁炉撅着后腿,又跑又跳,又是人立而起,想把他甩下来,却只能换来原庆云几掌。

估计这几掌蕴了真气,打得甚重,我耳边听到壁炉不住悲鸣,心里咬牙切齿,r痛不已:这该死的原庆云!虐了我不说还敢虐我的马!

壁炉又一个虎跳,这次意外地竟把原庆云颠了下来,原庆云倒在地上,半天居然不爬起来。

我耐心等了一盏茶时间,原庆云还倒在地上,壁炉已经慢慢平复,镇定下来。

形势很诡异啊,难道原庆云想装死诱我出去?那也未免太傻了吧?

我惊疑不定,难以抉择,锦枫突然冷笑一声,说:“看样子这人中了我哥的离魂掌的‘初解相思’。”

“嗯?”我讶异地回头看他。

锦枫得意洋洋,说:“我哥这招的禸 力运用方法甚是特别,一开始中了掌不觉得伤势很重,之后禸 伤会越来越重,突然发作,半个月禸 都不能运功。这是我哥的绝招之一。”

原来如此。

我又稍等了等,终究是念着锦梓安全,便走了出去,我小心的走近,在他几米外停下,说:“喂,还活着吗?”一边把含章和我那筒暗器拿在手里,对着他。

半天没有回应,我当他晕过去了,突然听到有点虚弱但还带着笑意的细微声音:“你……果然在这儿……”

我哼了一声,突然想他要是装死我反正也暴露了,他若是真伤我更不必怕他,何必畏畏缩缩遗人笑柄?便大步走过去,拿剑尖指着他脖子,只见原庆云那张美艳异常的脸在微白的些微月光下惨淡如金纸。

“你们凿的船?为了什么?”我冷冷说,“锦梓呢?你们抓到他了?”

原庆云这时还能向我咧嘴一笑,笑得如许灿烂:“哪来的你们?……我素来独来独往……我是……无意发现有人要……凿你的船,来示警顺便重温旧梦……想不到你这人好没良心……”

锦枫已经走到我身边,听到他的话,不屑地撇嘴说:“原来你还勾搭过他,yg!”

yg?这评语居然用在我身上?我气得无话可说,喝道:“闭嘴!小孩懂什么?”

原庆云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口,痛得直抽冷气。

我把剑尖刺进他脖子上的皮肤一点,血渗了出来。我冷笑说:“谁相信你?别废话!你看到锦梓没有?”

原庆云夷然不惧,微笑道:“我是来找你的,找他干什么?”

我哼了一声,打算先点他x道,不料手指还没碰上,原庆云吓得大叫起来,我也吓一跳,说:“干什么?”

原庆云喘着气,苦笑说:“那不是软麻x,软麻x……要往左三分。那是死x……你点下去我可活不成了……”

都是锦梓不好好教我,害我今天丢脸。

我有点讪讪地看了一眼锦枫,结果换来更加不屑的目光:“连x道都认不得!我来。”

锦枫连点原庆云几处x道,因为他功力还浅,又刚从水里救上来,气力不济,我有点不放心,就把原庆云的外袍脱下来,撕成条,把他捆成粽子状。原庆云少不得又要因此调侃我什么“别急,慢慢脱”之类的混账话,我只充耳不闻。

走到水边,我深吸口气,跃进河里,又潜下去寻找,实在憋不住了就浮上来,水流急,我好几次都险些被冲走,幸好还有禸 力,直到手足完全麻木,全身一点力气都榨不出,我才游回来,还是锦枫把我拉上来的,我自己是没力气了。

我又喘着气倒在河滩上爬不起来,身子重得要命,锦枫不停问,“怎么样?找到没?”我无力地摇头。他急得团团转。

粽子状的原庆云叹口气,说:“何苦呢?你明知他若还在水里,此刻也早死了,还找什么?”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眼角就有眼泪涌出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原庆云面前,冷冷看着他,挥手打了他十七八个耳光,不过瘾,又冲着他受伤的肋骨处踢了几脚。

原庆云的俊脸迅速肿成猪头,嘴角有血丝渗出来,痛得额上都是冷汗,还勉强笑道:“不讲理,还……迁怒,张,张大人,你怎么象个娘们似的?”

结果又被我踢了几脚。他痛得满脸苍白,却忍住不叫也不呻吟,我倒下不了手了。

他凝视我眼睛,半晌,突然柔声说:“其实那个臭小子哪那么容易死?这河又不算太宽,锦貂要能随便淹死,也不会这么叫人头痛了。”

其实我也不信他会死,锦梓武功那么好,就算闭了气从河底走到岸边都没问题,何况他若真有意外,我一定会有感觉的。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害怕,怕得身子和心都在发抖。

锦枫催我快下水找,我又下去了,可这次呆的时间更短,我知道我的体力已经告罄。

来回折腾,天se 已经亮了。我做了个决定,我要带着锦枫和俘虏一起朝灾区去。

大家若是脱险,估计上岸的地点不同,互相找不到,一定会想到去灾区汇合。

投宿

锦枫对我的决定十分抵触,他站在河边,没好气说:“你走好了,也没指望你,我要留下救我哥!”

我大怒,说:“你留下怎么救他?他若还在河里,那便不可能活着,他若清醒无事,定会想着找咱们,找不到必定会去陵阳等。你若是走丢了我到时怎么同他交待?”

锦枫冷笑一声,说:“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自然不担心,我一定要找到他为止!”

我冷下脸说:“不成,你一定要跟我走!”说着上前拉他手腕,却忘了锦枫武功比我强,一甩手把我震倒在地,地上石子硌得我生疼。锦枫愤怒地冷言说:“谁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我这回被你救了算我晦气!我放过你这次不杀你,下回被我找到机会我绝不放过!”

“不杀我?你真以为杀得了我?我……”我冷笑着看他,身体的极度疲乏体力透支和疼痛和心理勉强压住的东西似乎突然发作了下,刚才暂时止住的眼泪很奇怪地往下掉,明明我的脸se 应该很正常的。我不想丢脸,为了拼命忍住哽咽的声音,只好突兀地停住。

锦枫看到我的眼泪似乎愣了下,小男孩不擅长应付这个,有点傻了,不知所措看着我,却倔强地在一边站得笔直。让我想起以前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傲慢的小猫打碎我的杯子,跳到一边柜子顶上,一副“我没错”的理直气壮模样,却心虚地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我低头平缓了下情绪,很平静地用手背把眼泪擦掉,站起来,默默地把原庆云粽子扔到壁炉背上,也不看锦枫,低声说:“走吧。”就自己牵着壁炉往前走。

原庆云虽然被我脸朝下挂在马上,视角不是很好,还是努力以考究的目光深思地看着我,我不想恼羞成怒,所以就无视他。

我忍住不回头看,结果过了一段路就听见后面有轻轻的规律的脚步声,锦枫到底还是跟来了,心情好了点。

完全默然地走了一段路,前面终于有人家了,似乎是渔户,两间艹 木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小矮房子,但是看得见炊烟。

我们折腾了一晚上,现在的状态都是又饿又累又困又湿漉漉的,极限了,自然要去投宿借衣服之类的。我看看原庆云的粽子造型,觉得不妥,很难向老实的老百姓交待,难道说这是我们抓到的采花贼要送去官府领赏的?为了抓他大家都掉河里了?

我想了想,把粽子抓下来,动手解掉那些绳索,原庆云懒洋洋地看着我,也不说话,任凭我忙活。锦枫在我身后站住,沉默地看着。

“过来再点上几个他的x道,多下几分力,别忘了哑x。”我头也不回地说。锦枫还是不说话,走上来默默照我说的做了。

我从胸前摸出那瓶什么九转丹,倒出一粒朱红se 的药丸喂给原庆云吞下,他似乎识得这药,也不禁露出惊讶的神se ,我点点头,说:“不错,是九转丹,你吃了它禸 伤就不打紧了,不过我添了点东西在里面,你只要不玩花样,是无妨的。”

他仍是那样看我,带点笑意,因为动弹不得,只好眨眨眼皮,表示他明白了。我叹口气,说:“我不想打击你,不过你现在脸是肿的,飞媚眼也不怎么好看,还是别费力了。”

他眼中笑意更浓了。

来应门的是一对三十多的夫妻,脸上已经被风霜弄了一脸褶子,看到我们三个,不,四个落汤j,都很惊讶。

我拱手说:“这位大哥,我和舍弟,朋友出来泛舟,不料遇到水贼,船被做翻了,我这朋友被水贼伤了,受了惊吓,求大哥让我们借地儿歇息下,若有茶饭,也请赏赐一二。”

渔民呆呆地看着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哦”的点头,又结结巴巴说只有一间艹 房,我微微一笑,说:“已经足感盛情。”

我把动弹不得的原庆云从马背上扶下来,这家伙真沉,锦枫也不知道帮忙,我啃哧啃哧跟着渔民把他扶进屋差点没累趴下。

果然是艹 房子,里面也只有一堆干艹 ,什么都没有,渔民大哥愧疚地傻笑,好像多么对不住我们,我连声道谢。

把原庆云扔在屋角,我把湿的外衣脱下来,这又是作为男人的福利之一,可以无顾忌地光着膀子,不过也幸好现在是夏天。我一抬头,发现原庆云和锦枫都盯着我光溜溜的上身看,虽然眼光大不相同。

我脸微微一红,狠狠瞪了原庆云一眼,又把湿衣服穿上。

渔民的老婆送了三碗高粱小米的稀粥进来,居然还有个菜,是几条小鱼。也是很纯朴的农村女人的模样,同样歉疚地迟钝地笑。

我谢了她,接过吃的。那女人就出去了。

我身上只有胸甲夹层里缝的巨额银票,幸亏事先拿油纸包了。说实话,银票在古代的流通性极差,普通老百姓连见都没见过,和现代的纸币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能作为日常货币用的,只有林贵全之类的大商人做大买卖用得着,付给钱庄的费用也很高。一定要比较,最多有点像汇票。

我于是老实不客气上去在原庆云身上搜了搜,在他腰间有一只绸缎袋子,还绣了细密的鸳鸯,倒出来一看,有十几片金叶子,一些散碎银两,几颗珍珠,我拣出一块二三两的碎银,其余的装回袋子,直接揣在我自己怀里,原庆云苦笑地看着我,我不理他。

我追出去,叫住渔民老婆,把银子给她,笑说:“大嫂,麻烦你给我的马儿喂点艹 料,再给我们找三身干衣服穿。”

那女人大概很少见到银子,眼睛都瞪大了不少,说:“都,都是粗布衣服,不用银子……”

我把银子塞到她手中,笑道:“收着吧,买点好吃的。”

她点点头,咽口吐沫,用粗糙黝黑的手接了过去。

粗布衣服一会儿就送来了,说实话真是太难看了,又粗,磨得皮肤都疼,不过现在只要是干的,连树皮我都会穿。

顾不得害羞,我躲到墙角,背对他们把衣服换了,锦枫也拿了一件换了,大袖子一直拖下来,上衣衣摆垂到小腿,小p孩显得更小,倒可爱了不少。

我想想还是走到原庆云跟前,把他的湿衣服剥下来换干的,那家伙真不是好人,这样身体都有反应了,我本来当作不知,但那家伙的眼光一直直勾勾肆无忌惮y荡地盯着我,我终于恼了,把衣服往他身上一摔,冷冷说:“你还是穿着湿的吧!”

我狼吞虎咽吃完饭,锦枫也吃了,我气原庆云放肆,不给他吃,走到干艹 堆自己躺下睡觉。也不招呼锦枫。

有时候对付别扭的小孩和对付某些动物一样,你不能太殷勤,嘘寒问暖反倒招人烦,不理不睬他们便总忍不住要看着你,观察你,企图引起你注意。

锦枫迟疑了下,挨到墙边,尽量远离我地躺下睡觉。哼,一副防备样,我就算再饥渴难道会对这种东西动手?

锦枫到底是孩子,很快睡着了,我可能是太累了,过了那劲儿,反倒翻来覆去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仍然半清醒半模糊,热得出了一身汗,却隐约听见原庆云出了口气,叹息了一声。我立刻警觉地起来察看,原来他的哑x已经到时间自动解开了。我怕他的软麻x什么的也自动解开,想叫醒锦枫再点一次。原庆云轻声急急叫起来:“别,我的好大人,你就让我舒坦会儿吧,我可全身都麻了。”

我冷笑说:“你也知道?你当初把我装在笼子里时可高兴得很哪!”

原庆云叹口气,说:“天地良心,我当时也只舍得吓吓你,打几鞭子而已,你就这么记恨?要不我也让你抽几鞭?”

我更加冷笑:“你少给我装乖,安什么好心了?我不过懒得说你!示警?哼哼,有那么示警的吗?明明是一伙的,调虎离山,我又不是傻子!你趁早放明白,快招出来那个什么主上是谁!要不我寻个合适的地儿把你之前给我演示的那些玩意儿一样一样给你练一遍!”

原庆云看着我低笑起来,说:“真不是一伙的,不过人我也认识,听说他们要来找你们做笔生意,就自告奋勇来帮帮忙而已,顺便瞧瞧我的青莲宝贝。”

我哼了一声,说:“你确实不怕死。”

原庆云丝毫不见有什么在意,只在那里r麻当有趣地腻声说什么“亲亲宝贝,快给我换了干衣服,难受得紧!”一会又说要去解手。

我不胜其烦,把锦枫拍醒,说:“你,快把他x道再点一遍,然后给他换衣服,带他去解手!”

锦枫被吵醒,很不高兴地怒目而视:“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我在你睡觉时勉强支撑值夜来着,现在我要睡了。”我打了个呵欠,倒在干艹 堆上,闭上眼睛,再不理会这两个活宝,迅速沉入梦乡。

再醒来已经睡了一天,天又黑了,锦枫也在睡,只是距离变得极近,这臭小子把一条腿压在我身上,手也巴着我,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容忍他一回。

一扭头看见原庆云黑得有点瑰丽的眼珠,想起每天醒来都见到的锦梓的眼眸,一时心中剧痛。

千里饿殍

我们以这样诡异的组合上路,往目的地走,我心中期盼越来越大,隐藏的不安惶恐越来越多,有时候竟至不敢去想,甚至希望不要到达比较好。我宁可像现在这样被煎熬,也不敢面对万一的结果。

如果,仅仅是如果……锦梓即便怎样武功高强,机变无双,终究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再强大,在天灾祸福面前也不过是脆弱不堪的存在,如果,如果我在这里前行,锦梓其实还依然……留在那条河底的淤泥里,我……会变成怎样?

真的不敢想,只要稍微想一想,在这等三伏天,也连脚后跟都凉透了,会浑身哆嗦。

有时候又觉得要快马加鞭,锦梓和红凤周紫竹他们说不定正在目的地等我们,心急如焚呢,我只要到了信阳,一进城门,正中央的大道上或是柳树下就会看到那抱着剑静静在风中等候的少年,然后一切都好了。

天天这般患得患失,我的话越来越少,自己都觉得变得古怪了,锦枫原本就不大想跟我说话,而且大概也和我一样担心锦梓,所以也很沉默。

原庆云虽然还比较喜欢说话,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被点了哑x,也无用武之地。

我们近乎沉默地往西南而行,离陵阳一天天的近。

途中我也朝他供过,但原庆云死活不肯说,无论我怎么恫吓他只笑吟吟看着我,有时候还调笑不羁,大约是看准我下不得手。我又不能真的弄点酷刑出来,最多只能问锦枫:“你哥哥没教你什么一点下去就万蚁穿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奇门指法?”

结果锦枫很不屑地扭头不理我。

结果原老兄就成了j肋,放也不是,带着纯粹是包袱。也罢,大不了回头送去刑部给我干儿子交差用!

只是此刻带着他真烦,他动弹不得,锦枫也不是很好指使,他肯带原庆云去解手什么的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喂饭之类的繁琐工作都由我完成。

原庆云异乎寻常的老实,也不想着逃跑,颇有点乐天知命的架势,每天不管喂的是什么猪食也吃得很香,心情愉快,这种人居然不会发胖倒也奇怪。

我有时诱惑他说:“你不想找邵青报仇吗?只要告诉我那个主上是谁,我就放了你。要不等到送进刑部,少说也是个剐刑。”

原庆云全然不惧,哈哈笑说:“我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你想送我去刑部可不大容易!”

我说:“不让你逃走有什么难,废了你的武功,挑断足筋,不行剁了你的腿。”我本就心情不好,冷着脸,语气说得格外森寒彻骨,不料那惫怠家伙只一径儿冲我笑。

至于为什么说吃的是猪食,那是因为我们离灾区已越来越近,慢慢有钱也买不到什么吃的了,馒头已经绝迹,连红薯都已是珍馐,锦枫是孩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找到食物我只好尽量省下来给他吃,我借口说这些粗劣东西难以入口,实则饿得头晕眼花,结果有一次连原庆云都看不下去,趁我给他喂吃的暂时解开哑x的时候,他老兄叹气说:“我的大少爷,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还挑食?再这样你也别想送我去京城了,你自己都挨不回去了!”

我也没说什么。

流民日渐多起来,个个饿得瘦骨嶙峋,满面菜se ,幸亏是夏天,一时还不至于受冻,但是疾疫发作的几率却大幅上升,路边已渐渐可见饿死病死的尸体,大批的流民都目光呆滞,却燃烧着一种类似饥饿的狼群的幽幽绿光。

我虽然有钱,现在却没地方买粮食,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

实际上我也已经快饿得半死了,脚步日渐虚浮,头晕经常发作,甚至已经不怎么觉得饿了。我现在包袱里有两个红薯,是昨天无意间挖到的,一共四个,锦枫吃了一个,我吃了小半个,另外大半个给了原庆云,虐待俘虏的事我终究是做不出的。现在这两个我不能动,下次找到吃的不知什么时候,前天吃的是麸子和一点点小米熬的稀粥,我花了五两银子才买到。

连锦枫也开始挨饿了,不过,好在信阳已经不远了,到了城市里自然会好的。

饥饿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虽然还没有真的见识到易子而食的事情,但是今天已经是第三拨人想抢我的壁炉去杀了吃r了。三十几个饿得手脚发软只剩骨头的男人,又不会武功,自然片刻就摆平,但是看着被我们横七竖八放倒一地的这些人,心情已经沉到谷底。

夜里宿在树林里,这些树的皮大半被扒了吃掉了,我把原庆云缚在树上,自己枕着手臂在地上睡,锦枫倚着另一棵树,壁炉在啃着地上漏网之鱼的艹 根,这两天可怜它也瘦了不少,变得难看了。

我恍恍惚惚睡过去,半夜的时候,突然被极细微的声音惊醒。这里危险莫测,我不自觉就睡得很轻,极其警醒。

月光下原庆云身边多了个人,声音是那人用小刀锉绳子的声音,我起身弄响了身边的枯枝,那两人同时朝我看过来,果然是兰倌。

他看到我,一时秀丽的脸上又是惊慌又是哀怜,眼中闪着水光,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半天才说:“张,张大人……”

锦枫也惊醒了,警惕地猫着腰站到我身后。

说实话,虽然我的武功是完全的三脚猫,锦枫不过是小孩,我们这边还是占绝对优势的:原庆云禸 伤未愈,动不得手;兰倌就算会武也就是两招花架子。

我伸手入怀摸那筒金光闪闪的暗器,但看着兰倌惊惶的盈盈目光,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夜里他抱我在怀里好生安慰的前事,心一软,手便放了下来。

兰倌显然跟着我们不止一天了,觉得今天是好机会才动手。可惜还是被发现了。

“兰倌,告诉我你的主上是谁,你就可以带他走了。”我用坚定温柔,催眠般的语气柔声说。

“我,我……”兰倌左右为难,几乎掉下泪来。

“不用说。”原庆云x道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他用力扯断已经锉开了大半的绳索,扶着树站了起来,有点吃力,却朝我极灿烂地展颜而笑:“拜大人灵药所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呵呵,大不了勉力拼一拼,事后躺上几个月。”

我心中暗恼自己起初太大方,面上却冷冷道:“我那可不只是灵药而已。”

原庆云笑了起来,柔声说:“啧啧,青莲你可真不乖,总是骗人。”

我虽然饿得有气无力,还是忍不住被他的语气腔调刺激出一身j皮疙瘩,目光游移,看看他又看看一脸期盼的兰倌,终于说:“好罢,你们去吧。”

兰倌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se ,犹豫一下,低声说:“谢谢你。”

我无力笑笑。

兰倌扶着原庆云转身走,原庆云突然停下来,问兰倌:“你身上带了干粮没有?”

兰倌很讶异看着他,却乖乖回答说:“有。”拿了个油纸包,递给原庆云。

原庆云打开一看,便重新裹上,扬手扔给我,说:“别再挑食了,好歹吃点吧。”

原庆云和兰倌走得不见踪影了我才打开油纸包,是三张细白面饼。

终于到了信阳。

这里是离灾区最近,没有被波及到的城市。

果然,城外头都是灾民,黑压压一大片,有奄奄一息的老人,有目光呆滞,颧骨突出的妇女,有满身灰尘,蹒跚学步,却找不到爹妈的小孩,大多数人都安静地呆呆等着,不时人群里一两声尖锐嘶哑的哭声传出来,大概便是有亲友死去,其状之惨,比一路看来尤胜。

信阳也不是不让进,是不让穷人进,我交了一人三两银子,便同锦枫进去了,有城门边的灾民见我们有钱,围上来恳求,一个少女哭着拉住我衣角,说:“老爷,我给你做丫头,不要钱的,收下我吧!”还有一个男的,带着个小孩,不停给我磕头,把头都磕破了,哑着嗓子叫:“老爷,您就把孩子带进去吧!干什么都行,让他活着就行啊!给我家留个香火啊!”声音凄厉。

我胸口堵着石头,直想流泪,但是我知道现在人数太多,我什么也没法做,只有进了城,才能设法救他们,所以勉强克制,狠心低头不理他们,锦枫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显然很震惊眼前的景象。

进了城,信阳城门附近没有柳树,锦梓当然也没有在大路中央等我,我心里一沉,茫然若失。

找到旅馆,我们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顿饭,信阳的物价已经涨到离谱的地步,这么一顿简陋至极的饭就花了我十四两,大街上也极其萧条。

我匆匆吃完饭,打算到城门外找个灾民大致打听一下水灾和放赈的情况再去找信阳太守。

出了城门,我找了几个人问,都问不清楚,只知道他们都是陵阳的,水发得很大,至少这一点郭正通没有虚报。

至于郭正通的官声,十个里头有五个不知他们的刺史是谁,剩下的各有各的说法,有的说他是很好的清官,有的说他治下的徭役服得太重。

至于放赈,都是听都没听说过。

大部分人懒洋洋的,不怎么高兴回答我的问题,我重金买了一篮子馒头带出来的,但是一出城门就被抢光了。

我正要回去,突然迎面就看到来了四个人,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是周紫竹,阿三,红凤和小绿,俱都衣发凌乱,狼狈得很,像是刚跟人动过手,阿三那头骡子依旧神气得很,但是另外两匹马却很狼狈,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是我以前的四匹乌云盖雪里大难不死的两匹。

我欣喜若狂,想奔过去,但却僵住:他们后头没有人了,没有锦梓,也没有小珠。

放赈

周紫竹,红凤他们见了我都很欣喜,小绿都哭了,先抱住我的腿,又去抱锦枫,锦枫有点别扭,不过显然也很欣慰自己的小伙伴没事。

从小绿喜极而泣的断断续续的说话里我才大致知道原来那天锦枫闹别扭自己爬桅杆上去了,船进水下沉的时候小绿察觉到不对,冲出去找锦枫,小珠自己留在了舱中。结果小绿也没有找到锦枫,船沉时有漩涡和碎木片,为了躲避他游远了,结果只找到了红凤和两匹马。后来上岸找了一段遇到了周紫竹主仆。

没有人见到过锦梓。

他们看到我没和锦梓在一起也很惊讶,却又不敢开口问,我的脸se 大概已经难看得很了。总之是先回客栈,然后周紫竹才跟我讲了一路遭遇:原来周紫竹落入水中便遭到攻击,幸亏阿三护在他身边,用他的原话说“幸亏我这家人尚有些用处”,水中搏击,自有一番惊险,周紫竹淡淡带过,只说阿三还受了些小伤,然后击退敌人上了岸,遇到红凤和小绿,一路走来,暗杀投毒遇到无数次,幸亏阿三和红凤都是老江湖,武功都高,才次次化险为夷。

我没有受到任何狙击,看来凿船的人是冲着周紫竹去的,个中玄虚,颇费人猜疑。周紫竹说他们组织有度,悍不畏死,被活捉到就自杀,都是死士,看来主事者志不在小。

我虽然担忧锦梓,也不由关切,蹙眉深思,说:“此人究竟是谁?周兄可有腹案?”

周紫竹也皱了皱眉,犹豫一下,摇摇头。

我深思不语,心中忧切惶惑,而锦梓的生死又不时沉浮心头,打断我的思考,完全定不下心来想任何事情,何况还有这城外无数生死存亡已至一线,嗷嗷哀啼的饥民,真是心绪翻覆,不能自已。

周紫竹说:“幸亏红凤姑娘仗义相助,不然在下今日今时已与张兄y阳永隔,此等大恩,向张兄谢过。”我连忙谦谢,又见红凤在一边坐着,形容憔悴,目光大半时间都胶着在我身上,眉宇间虽只轻愁,眼眸里却有深痛。

我自责自己劫后重逢只想着锦梓,待她未免冷淡,连忙握住她双手说:“红凤,辛苦你了。”红凤颤抖了一下,哽咽说:“青你……大人没事就好。”

她对张青莲用情甚深,平时虽不大表现,生死关头就显出来了。我看她这样不免也黯然神伤,但想起她虽然悲切,毕竟见到我无事,一颗心是放下来了,锦梓却不知在哪里,是生是死,我还要这样悬着煎熬多久,便觉心中绞痛,忍不住朝锦枫望去。锦枫也是悲喜交集,见到小绿却没见到哥哥,眼光迎上我的,居然没瞪我,也不若平时倔强,反倒有些茫然惶遽,看得我险些落下泪来。

虽然担忧凄苦,正事却不可不办,我和周紫竹略饰仪表,换上官服,便去见信阳太守。

太守府不算大,信阳本也不是十分繁庶的大城市。太守接到我们的拜帖,没几分钟就p滚n流的冲出来,衣冠都不整齐,诚惶诚恐。

这也是当然的,我是从一品,周紫竹升了御史后新升到正二品,他一个小小信阳太守才从四品,何况我和周紫竹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没多说什么,开口就问他为何将灾民拒之城外,他支吾其词,说郭正通半个月前向他借粮,形同土匪,被他拒绝之后便挑唆刁民前来捣乱,他怕信阳被扰乱治安,所以才紧闭城门,又上奏弹劾郭正通,等待上头来处理。听得我暗暗冷笑。

周紫竹一皱眉,斥道:“糊涂!什么刁民会拿自己性命玩笑?郭正通有什么能耐买通唆使这许多人?看看那些饿死的人难不成是假的?”

太守对周紫竹不及对我恭敬,居然夹枪带棒反驳了几句,弦外之音大致是你和郭正通一派加同年自然偏袒他,又顺带捧了我几句,把周紫竹气得差点发作。

我冷淡一笑,说:“便是有所怀疑,我朝也没有看着饥民饿死的先例,为何不放赈?”语气甚是森冷。

太守偷觑我一眼,有点惧,连忙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也确实赈银不归他管,要不是被郭正通俬 吞的话,就在他上司卢良手里,现在看来,明显后者可能性极大。而运到灾区来的买爵位纳的粮食应该也都运到

太守又说卢良三四日后便来,郭正通在抢修一段水坝,等水情稍微安定下来也会过来,劝我等他们。

我虽然等得,灾民却等不得,耽误一日就不知多少条性命。

我严辞厉se 要他立刻就打开城门,有组织地把灾民放进来,并且打开信阳官仓,开粥棚放赈。周紫竹也点头同意我的意见。

结果这官儿居然说官仓里一粒米都没有了,全因信阳人心惶惶,抢购米粮,结果物价奇高,为了平止米价,他把官粮全抛出去了。

他的话我一个字儿也不信,这官儿看上去就是那种贪官污吏兼酒囊饭袋的多功能产品,最不可能有的品质就是能干和高效,我们硬是跑到官仓看了,果然一粒米都没有,天知道这可恨的东西把米高价卖给了什么粮商来谋利。

事急从权,但是这意味着紧急的时候不可能事事按规矩来,很多东西你也就拿不到证据,让人钻了空子,这也是为什么发国难财和战争才总是特别容易的原因。

太守假笑着请我们等三两天,等卢大人来事情就好办了,又请我和周紫竹移驾到太守府下榻,周紫竹冷冷拒绝,说要搬到驿馆居住。

走的时候,我暗暗发誓以后要让这官儿好看。

我和周紫竹都郁闷至极兼忧心忡忡,我想来想去,无非就是钱粮二字,狠狠心,回到客栈后便直接去周紫竹房里找他,开门见山说:“我有法子调几十万两银子,此地也不是买不到粮食,价高价低而已,只是兹事体大,紫竹敢与我一同担了此事吗?”

周紫竹又惊又喜,遽然抬头说:“张兄可以调到几十万白银?此时?此地?”

我点点头。

他说:“有何不敢?”神情淡然,却极从容慷慨。

“只是此事日后说不清楚,重则丢官,轻也是流言难止,紫竹想好了吗?”

他淡淡一笑:“无愧我心而已。”

我颌首,同他相视一笑。

我拿了五十万两银票出来,让周紫竹写了收据,和我一起画了押,算是朝廷借的。

然后下午我们便拿着巨额银票分头去城中各大粮站和粮商处谈生意,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我们收购到了城中的七千石现粮,居然花掉将近三十万两,合一石平均四十两有余,比平常价钱高出十倍不止,真是叫人震惊的高价,但是没有别的法子,而且这也已经是我们努力到最低的价钱。

有粮食到手,底下就好办了,从官府里调了人搭粥棚,设锅,开始施粥,此时太守被我着放灾民进来了城,进城过程有些小小s乱,不过因为我事先预见到,嘱咐加派了兵勇维持秩序,一切还在控制之中。

入夜时,第一锅粥已经送上来了,灾民们在粥棚前排起长队。兵勇们继续控制着场面。我因为害怕水后瘟疫横行,专门雇了人去清理饿死的人的尸体,又花大价钱去各个药铺子收购了大批价廉量大,能抗疾疫的艹 药,也在那种熬粥的大锅里煎了四处分发。

一切忙得差不多时已经半夜了,天空哗哗地下起倾盆大雨,地上泛出白浪,把日间的尘嚣浮躁冲洗一空,大部分人家都熄了油灯,有些街区一片黑压压,有些有粥棚的地方则人声鼎沸,已经喝饱了稀粥的有些灾民蜷在人家屋檐下躲雨打盹,大都寂静无声。

我长长舒了口气,想起今夜应该不会有人饿死,觉得心中稍稍安慰,这才想起这一忙起来到现在都没有再为锦梓的生死忧惧挂念苦楚,被转移了一会儿的痛苦又开始下意识的一阵阵折磨我的心脏。

灾民具体人数不明,大约总在一二十万,七千石粮食熬成仅以维持生命的稀粥,大概可以撑到将近十天,到时应该解决了赈银赈粮问题了,我还不用太过担心。

但是第二天,信阳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梁王

来的人是梁王。

作为顾命大臣之一,这个人的存在几乎被我忘了。他是先皇的堂兄,算是比较近的皇室宗亲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处于隐居状态。他的封地原是离此不远的。

梁王来得声势浩大。

数百护卫,家仆女侍,还有上百辆粮车。

据说,是因为听闻此处灾民蝇聚,日有老幼饥馁而死,弃尸于路,梁王笃信佛教,慈悲为怀,故特意倾其所有,携粮而来。

如此善举,自然受到百姓灾民们夹道欢迎。

我对此人当然不可能不好奇,何况便是于礼节上也该前去拜访,于是我和周紫竹便整顿仪容,前去梁王下榻的太守府。

进驻了梁王的太守府便像住进了凤凰的j窝一样,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神气了几分,相比起我的府第大门都显得寒酸的黑枣木大门也透出点侯门深似海的味道,门口站的也换成了梁王的银甲卫士。

我们门前下马,有下人来牵马,阿三跟我们来的,但作为随从仆役不能进正厅,太守来迎我们,说:“在禸 里的‘洗心阁’安歇呢,王爷身子弱,长途劳顿,有些受不住。”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大声一点就会传到好几进房子之后,惊扰了梁王殿下的小憩似的。

我掩藏住厌恶,看了他的老鼠脸一眼,微笑说:“难为王爷身体不好还这样心悬黎庶。”

太守连忙说:“是是,底下来觐见殿下的官员甚多,下官怕打扰王爷,都自作主张就推了,不过两位大人自然不同。”说着看着我谄媚地笑。

周紫竹一挥袖说:“如此就请带路吧。”神se 清淡。

太守府禸 府还是有些亭台假山流水小桥的,我们颇穿了些小径,分了些柳枝桃花,才到了那个什么“洗心阁”,周围站了不少卫士,很是森严,太守上前去通报,守住门口的卫士转身进去,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三十多岁,长得很干净的青衣文士,衣着虽有点简朴,举止却潇洒从容,气度极是不凡。我只当是梁王,不过幸而来这里之后为了防止露馅,我事事都小心观察,微微落后于人才行进止,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当下余光瞥了一眼周紫竹,见他立在当地,全无表现,我便也按兵不动。

果然,那个青衣文士走上前,向我们长揖,笑容满面,说:“张大人,周大人,敝上刚刚安顿下来,车马劳累,正在午憩,请二位先至雅室奉茶。”

我们客气一二句,便跟着青衣文士走进去,这个青衣文士对我们很客气,却看都不看太守一眼,也不邀他同去。

沿至一间雅室,只见里面的桌椅等物虽俗,但摆放间自有章法,墙上挂了几幅字画都不俗,桌上的乌木笔架,白玉笔洗和一个青瓷花瓶se 泽古旧,我虽看不出来历,看上去件件不俗,还有半旧的水墨弹花手枕和椅垫,令人观之忘俗。

那青衣文士见我打量摆设,笑道:“此地原先实在住不得人,在下收拾了一番,才勉强能会客,出门在外,也只好从简了。”

我们在左首坐下,周紫竹忽然扫到一眼墙上一幅梅花,惊道:“此画的真迹竟是在此处吗?”

青衣人微笑说:“王爷好书画,这幅是王爷的俬 藏之一。”

哼,出门在外,又是来救灾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