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 第七章、何必日正

作者:赤军书名:汉魏文魁更新时间:2021/02/23 02:04字数:1537

  

真氏勋已经给足了提示了,可假是勋还是装模作样地先打量他好一会儿,再沉思半晌,完了你谁啊我还是认不出来呀

那么是宏辅真的没有认出当面之人究竟是吗那未太过小瞧他的眼力了,小瞧他的智商。确实,氏公子这些年来外表变化得很大,其一是来自生活机遇的跌宕起伏,其二是来自于禸 心的屈辱和烦恼,若非稔熟之人,真未必能认得出来。但一则昔日二人相处并非一天半日,而是整整的两年,阿飞几乎就是氏勋的贴身僮,那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二则么,前者乃是穿越客,来自于看脸而不唯脸的现代社会,别说满大街和满荧屏各类匪夷所思的化妆术了,整容整得面目非的也不是没有见到过,见识多了,眼力价自然就强。

而且自从柳毅传,说在朝鲜郊外发现了氏伊的坟冢,是勋就开始产生了警惕心,直至亲往乐浪,得见“先考氏公讳伊之墓”的碑文,掀起陈旧的记忆,是早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他此前并想不到氏公子竟然还活着。此番是仪巴巴地从登州跑来,偏要陪他过来搞迁葬活动,是勋便料到了其中必有蹊跷。

所以氏勋一提示,他立刻就把这位昔日的“主家”给认出来了。可是认出来归认出来,脸上却仍旧波澜不惊这7,点儿心理承受能力,以及表情伪装能力,堂堂是宏辅肯定是有的并且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

完了甚至还转过头去问是仪:“此伯父之从仆耶其所言何意耶”

氏勋就觉得一股戾气直冲脑门,心说我够给你面子了。够给你台阶下了。故意把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谁想到你仍然矢口否认。难道非要我将前情往事合盘托出不可吗才待再开口,却见是仪抛过来一个稍安毋躁的眼se 。

随即是仪便问是勋:“此碑乃汝之亲立耶”是你亲自立的碑吗是勋微微摇头:“非也,乃倩柳使君所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碑是建安八年所立,那年我跟着曹艹 镇定幽州,然后远跑了趟辽东襄平,就不可能再到乐浪来,怎么立碑呢说是请柳毅帮忙立的。那就说得通啦你有本事你问柳毅去

是仪暗中叹息他也不想把事情彻底搞僵,尤其在是勋大拍胸脯,保证会照顾他几个儿子以后所以只追问一些细节问题,就是在暗示:我已经都知道啦,此地也外人,你又何必如此嘴硬呢

其实是勋本人也觉得,我就算认了又如何我就不是你族侄,是冒充的,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还敢到处去宣扬吗我名声垮了,对你是家又有什么好处不管怎么说。穿越来此,冒名顶替。也是自己心中永远法释怀的一段往事,趁此机会干脆说开来,也算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从此可以轻装上阵。可是再一琢磨,自己终究不是这时代的人啊,对于此世士大夫对血缘传承究竟执著到何等程度,恐怕是难察究竟的,万一老头子昏悖了,非要跟我闹个你死我活,那又该怎么办我干脆一口咬定,抵死不认,你又能奈如何

就听是仪又开口问道:“冢中可有遗骨”

这话一问出来,旁边的氏勋和是峻都不禁浑身一震,当下紧紧盯着是勋的面孔,要瞧他是何种表情,做何种回答。就见是勋淡淡一笑,反问道:“若遗骨,吾又如何迁葬何必引伯父来此”

氏勋双眼瞪大,正想一口喝破:“此衣冠冢也,汝可算露出了破绽”可是随即脑海中灵光一现,却不禁呆住了……

他本来已经在附近找到了不少昔日的庄客,可以拉过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谁想抵达朝鲜以后,柳毅严密关防,不但调兵守备是氏下榻之处,且但凡有人外出,必要遣兵跟随监视。氏勋本出柳毅门下,也知道柳毅曾经到处张贴图形,搜捕过自己,故此不敢在身后有尾巴的前提下去找那些证人这也是是仪拖了整整两天,才被迫奈跟着是勋到坟前来的缘故。

当时氏勋并没有往深处琢磨,可是如今想来莫非这贼子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么他是故意请柳毅防堵自己的么此必柳毅泄露,并与其狼狈为奷 也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这衣冠冢早就被柳毅发现了,甚至还派人守墓,他会不会在是勋的授意下,悄悄地挖开来查看了究竟,甚至随便再放一具骨殖进去

十多年过去了,遗体早变遗骨,就算身上有什么胎记、表征,那也泯然迹了呀是勋要是一口咬定,这就是氏伊的骨殖,自己又该怎么办指出真骨殖埋葬之处谁能证明此非而彼是

关键的问题,氏勋此时并不需要取信于是仪是仪早就已经相信他了,否则也不会带他过来跟假是勋在坟前对质他需要的是假是勋在可辩驳的证据面前松口,然后给自己一个补偿的方法。原本想来,自己既已取信于是仪,又捏着对方夷人出身的把柄,证据也勉强还算确凿,若是聪明人,总该松一松口,再论善后之策吧谁想到对方嘴巴这么硬,就是抵死不认

怎么办难道真要当面揭穿他夷人的出身吗如此自可使是仪为厌恶此贼,但也等于把对方逼到了墙角,倘若拼死反击,自己可能幸

氏公子禸 心翻江倒海,而他的顾虑,是仪也第一时间想到了。问题提出来了,对方却坦然作答,就逼得自己再也难以开口。当场开坟验证倘若那小子真的随便放了一具遗骨进去,不就断绝了我所有的后手了吗

奈之下,是仪只得长叹一声:“何必如此。”他望向是勋,目光中充满了惋惜之情:“真即是真,假即是假,君子不欺暗室,鱼目安可混珠”你看我的表情,我没打算一棍子把你打死,你又何必如此顽固呢咱们把话说开了,再想办法解决问题,有啥不好

他可没想到,倘若上来就猛然断喝一声:“孽障,汝还欲冒我是氏之名到何时”说不定是勋就真的了,惶惑之下,或许会主动交代所有“罪行”。可是老头儿没想彻底撕破脸,温温和和的,犹犹豫豫的,只是绕着圈子套话,是勋未受雷霆之震,自然不会掉筷子,对方越是暗示出和解之意,是宏辅便越是不能使其如愿。

氏勋你想干嘛想要挟我你要是主动找上门来,保证不揭穿我的真面目,我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你个假身份,让你继续存活下去,或许还会加以提携。是仪你又是想干嘛想我心生愧疚,主动认错你要是摒退众人,直承此事,咱们或许还有得商量。如今竟然挟我来至氏伊墓前,出言试探,即便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也等于撕破了脸啦,我要是一承认,当场气势就萎了,其后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必须得照办哼,事已至此,我又岂能撤步

还有是峻,你小子一直跟边儿上看戏啊,不言不语。倘若你事先毫不知情,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蹦出来询问: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留下来不肯退后的那小子是谁可是看你的表现,你爹应该早就给你透过底了吧难道你想看我的笑话不成吗

想到这里,不禁斜过眼去,瞟了一眼是峻是子高就觉得对方目光如刀,似剜脏腑,当即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一步。

是勋眼神刚转回来,就耳听得是仪慨叹:“君子不欺暗室,鱼目安可混珠”他随口便答:“好过买椟还珠。”然后一摆手:“日将夕矣,请即召人来,伯父先祭,即可迁葬。”天都黑啦,咱们到这儿干嘛来啦你到底肯不肯下令迁葬呢

是仪手抚氏伊的墓碑:“若如此,我弟在地下如何得安”是勋的耐心都要磨尽了,心知再这样只是频繁放软钉子,今日之事终了局,干脆冷笑一声:“总好过嗣绝族灭”

是仪闻言大惊,心说什么“嗣绝族灭”你究竟想做什么我还给你留着台阶呢,难道你倒要主动撕破脸皮不成乃以手指着是勋:“于汝有何好处”是啊,你要是敢跟我决裂,恐怕是家此后的宦途将变得极端坎坷,而以你如今的权势,只要设计得法,甚至有可能灭亡是家。可你也落不着丝毫好处啊,是氏既灭,你又将以何等面目以对天下之人

是勋表情淡然,仪态从容,双目却如电一般盯着是仪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道:“古之建姓,或以所生,或以官号,或以祖名,皆有义体,以明氏族。故曰胙之以土而命之氏,此先王之典也,所以明本重始,彰示功德,子孙不忘也。今离文析字,横生忌讳,氏易姓,忘本诬祖,不亦谬哉我自民上,何必日以正”

是仪就觉得手脚冰凉,眼前一黑,险些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