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 第十三章、木秀于林

作者:赤军书名:汉魏文魁更新时间:2021/02/23 02:12字数:1572

  

曹艹 诬杀孔融,及所言“积毁销骨”语,给是勋的触动非常之大。他一心想要维系自己的好名声,认为只有声名不堕,才能牢牢地立足于士林之中、官场之上,也才能顺利地贩卖自家的理念、施行自家的政策。可是曹艹 一句话,就把这个美梦给打破了“斯名之好恶,不在孤一念之间乎”

自己由一介布衣,八百石的普通家世从是仪论,得以一跃而成为曹氏重臣,固然因为姻戚之亲,也靠着才能和功绩,但若声名相衬,还真未必能够走到这一步。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执著于那些浮云般的虚名,貌似也没有太大意义啦。

所以周不疑劝是勋不要亲自前去劝说天子禅让,恐怕有损令名,是勋不禁淡淡一笑:“吾今不敢再好名也。孔文举得令名耶为童子即有通家之美谈,与李元礼李膺友,少年留舍张俭,由是显名。昔吾从大父是仪事之,乃云关东贤二千石,过孔公也。然而一朝沦丧……”

说到这儿,突然定住了,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周不疑等了一会儿,不见是勋继续开口,乃诘问道:“孔文举名即毁于当时,必然显扬后世。先生曾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即今谤之不可逃,愚6意著于汗青,必能辩诬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其实这话不是是勋说的。而出自魏明帝时代的文学家李康之运命论。不过是勋琢磨着,这会儿魏文帝都还没有呢,况明帝乎李康生卒年不载于史,说不定这会儿都还在娘胎里呢,我抄他一抄,又有何不可

整篇运命论,是勋前世也仅仅读过一两遍而已,还真背不下来。但“木秀于林”这句话却牢牢记在心中,可见其文辞多么优雅,譬喻多么得当,意味又多么迥长了。周不疑也正因此而得熟记,当场背诵出来,跟是勋说,凡高洁之士,必受人谤,这是逃不了的比方说屈原可是千百年后,史册煌煌。终究可以给扳正过来啊。

所以说,您可以不考虑今时的声名除非曹艹 亲自下手。要不然以您的声望,当世还真没几个人敢于恶言诽谤,而就算诽谤了,也没人信,反罹其祸,比方说陈祎、魏讽但您不能不考虑身后之名啊。“若说天子,恐后史将以奷 臣目之。”

是勋这才回过神来,却仍然摆手:“元直,苟利国家,忠奷 何足道也。况史之所载,即为信乎史迁云殷纣智足拒谏,言足饰非,好酒婬 乐,嬖于妇人,醢九侯而脯鄂侯,杀比干而废商容,乃至黄钺斯杖,白旗是悬。然而子贡独云: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历史终究是由胜利者所写的,大范围上可能没什么偏差,具体到个人就很难说了。虽说中华本有直笔良史之传统,比起别国来要强得多,但亦未能尽善尽美,因为史家就算品德再高,终究屁股所坐各有不同,不可能真正执中公允。董狐记“赵盾弑君”,是站在传统礼法的立场上;史迁指着武帝的鼻子骂,多少也为了发泄被宮之耻恨;班固以儒家的立场来描写武帝,态度又迥然不同。况且后朝编前朝之史,为表示本朝得国之正,又怎能不往前朝人身上泼污水呢

是勋心怀比旁人多两千年的历史经验,对此体会得再深不过即以三国时代而论,曹艹 、诸葛亮、刘备、关羽,这些人物的形象就在史和民间传说中不停地流变,他要不是真穿到此世来瞧上一瞧,还真没法确定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所以他说,商纣王这人够坏了吧但就连子贡都说,其实纣王未必有上所写得那么不堪,只是胜利者把当时所有坏事都安他头上罢了这就是失败者的必然下场。

再想一想,这个例子还不够明显因为就连子贡也没有否定纣王就是个暴君啊,只是认为程度没有世传的那么糟糕而已。好,咱们再举别的例子“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乃云: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实天与之。韩非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则以尧舜之贤,后史尚有异论,况吾辈乎”

话才出口,他却突然愣住了,周不疑也愣老师这说的是什么啊打算连先世禅让都给否定掉吗就见一直没有开口的关士起微微而笑,朝是勋一拱手:“如此,则主公已知如何说天子矣,何必相问吾辈”

是勋抬起双手来捧着脑袋,说你们先静一静,让我好好想想。他就这么抱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来:“吾知之矣,然尚须斟酌。”随即转向关靖:“适才元直语及孔文举,吾即有所思也未知脂元升何在”

脂元升名习,京兆人氏,乃是孔融的契交好友,刘协还在长安的时候,公府征辟,除之为太医令,一路随驾经安邑、雒阳来到的许昌后来他辞了职,才换上的吉本。根据史记载,曹艹 杀孔融,与孔融相亲善者多不敢收恤还有象是勋这般事先落跑的,只有脂习跑过去抚尸痛哭:“文举,卿舍我死,我当复与谁语者”曹艹 一怒之下,就把脂习逮捕起来,打算法办,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回心转意了,才勉强放他一马。

据说后来脂习见到曹艹 ,当面致歉,曹艹 反倒称赞他:“元升,卿故慷慨”还送点儿谷子给他安家。曹丕黄初年间,打算征召脂习当官,因其年迈而只得作罢,光给了个太中大夫的散职终老。

当然啦,这是在原本的历史上,曹艹 杀孔融的时候人就在许都,所以一听说脂习哭尸,当场就派人拿下了。这条时间线上,曹艹 则远在安邑呢,郗虑为了给曹艹 分谤,亲自动手处决孔融夫妇,脂习如有历史惯性似的,当然也跑过去哭了,只是这回拿他的不是曹艹 ,而是郗虑。

是勋当时虽然人在郯县,情报别处或有缺失,安邑、许都的大事小情,还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的,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所以他就问啊,脂元升如今何在郗虑是跟原本历史上曹艹 似的把他给放了呢,还是将其就地正法了

关靖说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你不用担心,等我出去打听一下,很就能得着确信。周不疑就问啦:“若其未死,先生乃欲救之乎”是勋点头说当然。周不疑笑道:“今乃不避耶”是勋微微苦笑:“避可避,何如迎难而上”

消息倒是很就打听出来了,郗虑捕脂习于狱,但是还没来得及下狠手。于是是勋第二天便去御史台拜访郗虑,问你打算怎么处置脂习哪郗虑一摊手,说我也正在苦恼哪,若然杀害,恐负骂名,要是放了吧,又怕魏王不怿“奏安邑,魏王尚未回复。”

是勋说就算魏王说要杀脂习,你也不能够杀“其谁友,其谁亲闻死而哭,人之常情也。况吾闻习常责融,以其倨傲,欲令改节,融固不听,乃至于此。昔王允杀蔡伯喈,天下惜之,魏王亦深恨也,岂能再为此耶”

想当年就因为蔡邕为董卓之死叹了几口气,结果被王允给杀害了,王老头儿一辈子的清名就此毁于一旦。而且魏王也跟蔡邕相善,每每谈起此事来都不禁长吁短叹,并且深恨王允。那他又怎么会干跟王允相同的事情呢他若是命令你杀脂习,一定是恼怒之中下的乱命,过后必然懊悔。

郗虑略一沉吟,便即点头:“宏辅所言是也,吾即宽放脂元升,并将宏辅所言以奏魏王,可乎”我可跟曹艹 明说啦,是你来找我说的情,还摆出这般那般的理由,我才卖你面子放人的曹艹 要是不乐意,让他把火朝你身上撒吧,反正你我比能扛啊。

是勋心中暗骂,真是一滑不留手的大泥鳅……随便你吧,反正我连孔融的儿女都收留了,还在乎多救一个脂习吗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曹艹 有啥不满的,让他攒多了一起朝我发泄就是。

于是起身告辞,就打算回尚台去上班,可是突然间想起一事来,不禁转身问道:“今秘监何人也”

汉之秘监与魏之秘监不同。曹魏的秘监乃禸 廷重要部门,为君王艹 拟和处理机密文牍,权柄颇重,所以是勋当初设计的时候,定其主官亦名秘监为二千石,与诸部尚同也。汉朝的秘监却只不过国家图馆馆长而已,品秩颇低,才六百石,因为归属御史中丞领导,所以是勋才会随口询问御史大夫郗虑。

郗虑一拍双手:“噫,若非宏辅问起,吾几忘矣秘监乐安孙叔然也,正当引宏辅往见。”

哎呦,是勋心说你竟然把孙炎给找了来啦,份属同,可是缘悭一面,这个必须要赶紧前往拜访才是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