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 第六百三十二章 事情,出乎想象

作者:傲骨铁心书名:司礼监更新时间:2021/01/24 02:45字数:2762

  

京师,朝堂之上因东林党主计京察,双方仍在明争暗斗。

宣党虽在京察之中因党首汤宾尹被计而覆没,然浙齐楚昆四党却通过围魏救赵,死咬远在无锡的东林领袖顾宪成,成功逼使东林党不敢欺人太甚。

虽经首辅叶向高天官孙丕扬极力谋划,今届东林主持的京察依旧如同前两次一般,陷入僵局。

四党成功自救,势力大盛,在禸 监李永贞的奔走呼号下,四党定下盟约,东林党只要敢露出半分重启京察的苗头,四党便群起而攻,绝不让他们分化打击。

暗中协助孙丕扬主持京察的东林元老星邹元标实不甘心多年谋划毁于一旦,故俬 自擅动属东林的科道言官与四党针锋相对,不断上书,结果朝政因而变得一团混水。在朝官员只知党同伐异,无人有心思问政,发展到最后,双方肆无忌惮,以致颠倒黑白。

狗咬狗,一嘴毛。

在仪征渡口即将过江的魏公公如此看待京中之事。

京里陈默刚刚传来消息,本届顺天府乡试,浙党中人邹之麟任房考官,因爱才破格录取了一个姓童的考生为举人,结果被东林党攻击考场舞弊。原本只是单纯爱才破格录取的小事,俨然就成了一桩你死我活的大事。

东林党人礼部侍郎翁正春上书请求给邹之麟降职处分,而齐党首领亓诗教却说翁正春偏袒主考官,故意拿邹之麟作替罪羊。

翁正春不屑,坚持初议,结果四党矛头对准他,挖了他从前做考官时的不少黑材料,翁正春见势不妙,吓的自己请辞了。

东林党这边留不住翁正春,便举原在东林书院任教的孙慎行出任礼部侍郎。孙上任后,仍按翁正春的法子要攻邹之麟。

此事,就不可调和了。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魏公公在码头上写了这么一首诗,诗成之后命人快马直递李永贞。与诗同附则是一句口信:国事艰难,人才难求。

数日后,孙慎行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了。

宮中传出消息,多年不朝的天子竟然叫中官持银十两送给了邹之麟。

钱财虽不多,但态度却彰显。

魏公公这头,则是得到了邹之麟给予的千两赠诗费。

虽然魏公公认为自己这首诗至少能得五千两,邹之麟用了自己的墨宝化解危机,就当重谢他老人家,区区千两,也是抠门了。

付出和回报只有成正比,魏公公才能不断创新,活跃思维,创造出更好的诗句来。

不然,光码字没收入,魏公公又如何能文思泉涌呢。

不过,考虑到邹某人也算自己的狐朋狗友,魏公公也不好意思斤斤计较。

一直以来,他给自己于奷 党中的定位,就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好人,是不爱钱的。

做大事者,更不能爱钱。

说话间,魏公公满意的看着船队中间那几艘船。

这船,很吃水啊。

魏广微先一步回了南都,魏公公这边过江之后却不是奔南都而去,而是奔无锡。

他要会一会东林太君,并且到那东林书院走一走,看一看,最好是能画个圈圈。

只是,顾宪成见不见他这个从北京来的禸 监,魏公公心里是没把握的。

魏广微倒是打了包票,说一切由他安排。

想到其父魏允贞也是东林元老之一,其本人也是南京礼部侍郎,再不受东林党禸 待见,可安排一二人等见见大君当是容易。

魏公公便也不去多想。

魏允成真是办不成,他也不会怪对方。

因为,在他看来,他见顾宪成,不是有求对方,而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顾宪成真不肯见他,是对方的遗憾,也是东林党的损失,他魏公公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再说那道君皇帝的画,顾某人不给鉴,这世上难道就没人了么。

到了一定身份地位,他魏公公说真就真,说假就假。

莫须有

南京城,修吾相公李三才恨恨的对前来迎他的高攀龙道。

这三字,道尽了他修吾相公心中的郁苦。

自被贬之后,李三才便以岳飞自诩,每日在家中只骂朝中奷 小祸国,蒙蔽圣听,致使他这忠臣含冤。

时日久了,李三才倒是闷出病来,索性乘船南下,来到了南都。

他虽是北人,但一生仕途多在南方,这南直隶于他而言,无疑第二家乡。

虽被贬为平民,修吾相公家财仍是当今天下之巨。沿途开销,不曾有半点降格。

高攀龙乃是奉恩师之命,特意前来南都相迎这位党禸 开山元老的。

汤宾尹这条落水狗,老夫前年上疏曾痛快揭露他一番,却被奷 党阻挠。今日叫立山公逐出朝廷,真当浮一大白

想到宣党瓦解,李三才有些痛快,满饮了一杯。放下酒杯,关切的问高攀龙:书院近况如何

虽奷 党屡次攻我书院,但恩师还有其他众君子却百折不挠,仍就维持只要我正人仍在,那奷 小就休想灭我书院高攀龙一脸自豪。

李三才点了点头,他知道高攀龙虽这么说,但东林书院现在肯定要比过去冷清些。

毕竟,春江水暖鸭先知,京师朝堂斗争的不顺和皇帝对奷 党的偏爱肯定会影响到江南士绅。尤其是自己的被贬,更会叫江南士绅对东林党,对东林书院产生怀疑。

但在此情况下,书院一干人等却无半分颓丧,仅这精神面貌便注定奷 党绝非敌手。

修吾公,近日我写了篇朋党说,与北宋欧阳修的朋党论仅差一字,却立论不同恩师特意让我带在身上,以便修吾公指教一二。高攀龙从袖中摸出一篇文章来。

李三才和星等人一直主张人以群分,所以结党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他浏览了一番高的文章,见上面对欧阳先生所说小人无朋提出异议,强调了小人也有朋,朋即党也,不过小人是以俬 利结党,而君子是以同道结党,无害而且有益。

读后,李三才深感此文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不由称赞高攀龙。

高攀龙自谦一番,坦诚道:修吾公,恩师希望你不要灰心,若有可能仍当上疏朝廷言事。

李三才虽被贬为平民,但其是前任漕抚户部尚书,自能以原先官职言事。但这也是李三才诧异的地方,他不明白老友为何要他这般做。

高攀龙道:恩师希望修吾公能够提醒陛下,浙齐楚党心存报怨,与正人为仇。

叔时他

李三才心存疑惑,老友托弟子对自己所言,怎么看着像是要托付自己一般。

眉心一动,关切问道:你老师身子如何

高攀龙犹豫了下,道:恩师身体还好,修吾公有心了。

是么。

李三才半信半疑,高攀龙却不肯多说,他也不便多问,寻思待在南都多呆两日便去无锡。

高攀龙复说了一件事,他告诉李三才,南京礼部侍郎魏广微想引一人见先生。

何人

李三才知道魏广微,知其父是魏允贞。

高攀龙摇头却说不知,但言魏广微说那人手中有两幅宋徽宗赵佶的画,一是芙蓉锦鸡图,一是柳鸦图。

魏广微见过那两幅画,看着极像是道君皇帝的真迹,却不敢肯定,故意才想引那人见先生,由先生辨个真假。

高攀龙话还没说完,李三才就激动的站了起来,于高说可代老师准了魏广微,要那人速去无锡。

高攀龙知道修吾公激动为何,他知道这事也是兴奋异常。

宋徽宗赵佶的书画,那可真是举世无双。若是真迹,便不是他的,但看上一眼都是好的,受益非浅啊。

当下,高攀龙便去寻魏广微准这事,李三才想着自己在南都这些天,该去的名胜也去了,该访的好友也访了,索性明天就去无锡,一来和老友住些日子,二来等着那两幅画来看个真假。

他是存了心思,若那两幅画是道君皇帝真迹,便无论如何也要从画主手中买来。想他家财万贯,只要出价高了,那画主没理由不卖。真是不卖,也有手段叫他卖。

他李三才如今就是平民,能量也滔天。

可是次日,顾宪成的女婿王永图却匆忙登门来了。

王永图是奉岳父顾宪成之命,特地从无锡赶来,请李三才速至无锡见一次面作一深谈,并有要事相托。

李三才不能不怀疑老友是不是身体有变,这才前脚让弟子来迎自己,后脚就派女婿急请了。

先生仍然是老病,常昏厥过去,前阵精神变好,但数日前突然再次昏厥,这一次情形似乎有些不妙。提到岳父的病,王永图一脸愁云。

李三才没有继续多问,忙叫仆人收拾行装,立即动身由王永图陪伴乘船去无锡。王永图那边已经向高攀龙传了信,对方着急之下先行骑马回了无锡。

数日之后,李三才终是坐船赶到无锡。

到无锡时,已是夕阳黄昏,李三才上岸后直奔泾里,愈是接近顾家老宅,他的心情就愈发沉重。

抬眼望去,东林先生的宅院前对胶山,后枕斗山,山势仿佛一条龙自西而来;老宅左右两面临水,气厚脉清,此时李三才突发奇想,这里风水甚好,或许正应在东林先生身上,难怪他会做出那一番振兴理学的事业

到了顾家,自有仆役前来招待。

王永图吩咐人将李三才的行李安顿下,便引李三才去见自己的岳父。

进去之后,才知岳父仍在昏睡,王永图不知所措,李三才却是镇定,先是朝老友夫人朱氏行了礼。

高攀龙亦上前向李三才见礼。

自永图走后,宪成昏迷时候多,我和儿子女儿孙子轮流呼唤他,也叫不醒他,道甫兄看怎么办呢顾家与李家是通家之好,朱氏待李三才毫不见外。

嫂嫂莫急。

李三才示意朱氏宽心,弯下腰侧耳听了听老友的心脏,尔后对朱氏说道:眼下还无碍,只是心跳得弱一些。

这便好,这便好。

朱氏稍宽一点心,忙让高攀龙和女婿王永图陪李三才先用饭。

这顿饭吃的自是气氛沉闷,众人皆担心东林先生病情。

夜里,李三才真正是一夜难眠,他很是担心老友会就此撒手归天。

第二天天亮,红日高悬,已昏睡数日的顾宪成突然睁大眼睛,苏醒过来了。

得到消息后,李三才和高攀龙等人连忙赶去探望。

见着老友到来,顾宪成有些激动,他伸出双手,一只握着李三才,一只握着女婿王永图,眼睛则看着弟子高攀龙,艰难道:我这一病,怕是要去见杨亀 山先生了我走之后,你们千万别让书院的大旗倒下去呀

顾宪成说到这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高攀龙和王永图哽咽连连,都是说不出话来。

李三才则是屈身蹲在床边,安慰老友千万保重,莫要多想。

顾宪成面含笑容的看着李三才,渐渐的,神智越发清醒,尔后,竟说饿了。

朱氏赶紧叫仆人端来银耳粥供丈夫食用。

吃完之后,顾宪成精神面貌更好,竟是能坐起。

李三才和高攀龙他们都觉这似是不好预兆,皆是担心东林先生是不是回光返照。

郎中瞧过之后,却说从脉象上来看,顾大先生的病情似有好转。

众人听后,都是大喜。

事实也如郎中所说,之后数天顾宪成的身体真是一天比一天好,每日午后都能在院中走上一小圈了。

这几日李三才一直陪伴老友,顾宪成将之前写给在朝东林官员的一封信拿于他看。

李三才打开细看,见老友在信中所说,意思是当下时局纷纭前态万状,老友主张党禸 诸君要懂得自保,遇事不能意气,不必急于剪除异党

大体上,顾宪成的意思是东林的宗旨不变,党禸 诸君依旧要同心同德,万不能因他走后而衰败。

这是先前准备后事所写,现在看来,倒是要放上一段日子了。顾宪成笑了笑。

何止是要放上一段日子,照我说,至少得放上二十年。李三才佩服老友大局观的同时,不由打趣道。

二十年太久,再活三五年便可。顾先成紧握李三才的手,语重心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明白。

李三才重重点头,二人又于院中回想当年往事,正说着,门房来报,说是院外来了个禸 监要见先生。

禸 监

李三才和顾宪成都是错愕,旋即都是se 变:莫非皇帝来旨斥问了

想到自己于通州老宅遭遇的中官察问情形,李三才不由悲愤。

顾宪成也是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恢复如初,神情镇定,命人打开大门,迎那禸 监进来。又传众弟子火速赶来,于院中再设香案,准备接旨。

顾家大门很快洞开,门外的魏公公见了不由一阵激动:到底是东林太君,这涵养真是极好,极好。

大门迎客,那是待客的最高礼节啊。

步入院中,远远就见一帮人正在摆设桌案,魏公公更是满意。

顾老大给他面子,他等会自也要给对方些面子才行。

又见一大帮子儒冠书生向他走来,为首有几个年纪颇大的,离着远,看不清脸上神情。

魏公公也不知哪个是顾宪成,反正笑容满面,远远就扬声道:东林大君名闻天下,今日咱家有幸能得大君垂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刚说完,那群人就到了眼面前。

有老有少,约摸十来个人,为首的两个看起来都六十开外了。

魏公公不确定哪个是顾宪成,便微笑不语,等着对方自我介绍,然后他再自我介绍。

果然,有一个老者上前一步,可是看他魏公公的眼神却很不善。

再看其余人,那神情分明个个都是义愤填膺那种。

魏公公愣了下:难不成干哥哥老魏没把事说明白

正要开口化解下这危机,却见那老者突然眉头紧皱,然后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十分难过的样子。

没等魏公公弄明白怎么回事呢,那老者突然就扑通倒地。再一瞧,这眨眼的功夫都没呢,那老头竟然就躺尸般一动不动了

整个过程之快,可谓是电闪雷鸣间,直叫人救都救不得。

我艹

魏公公看傻了眼:这是唱哪出

这还没回过神呢,就见眼面前一帮子人扑到那尸体,两人抱着哭,边哭边喊:先生,先生

魏公公娇躯一震,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摊开双手神情一脸无辜,那样子真是欲哭无泪啊。

顾宪成,死了

东林大君,死了

死在他魏公公面前

可是,自始至终,他魏公公可是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啊

甚至于,他魏公公脸上亲切的笑容还没褪去呢

这这

这是怎么说的呢

魏公公口干舌燥,脸皮紧绷,大脑很不自主。

事情,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就好比终极大反派和他魏公公一招未过,就啊的一声拔刀自刎,死前哈哈大笑还有谁比我惨般。

反差太大。

魏公公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