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搬山第1部分阅读

作者:未知书名:搬山更新时间:2021/02/22 10:51字数:5887

  

作品:搬山

作者:豆子惹的祸

男主角:梁辛

禸 容简介:

梁辛不明白,祖爷爷梁一二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连累着他们这些后世子孙沦为罪户。

梁辛还不明白,大山深处,怎么会有一群穿着朝廷官服的猴子。

梁辛更不明白,本应装着天材地宝的神匣,为啥放了颗干枯的人头。

梁辛最不明白,搬山搬山搬山搬山,到底要搬哪座山,又要把它搬到哪去

正文

第一章 牛肉滋味

大洪王朝统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严苛,更有罪户一说。

罪大恶极者,全族连坐,子孙后世永为罪户,女做婢,男徭役,除非为国立下不朽功勋,否则永无出头之日。

梁辛从一出生起就是个罪户。没资格吃荤腥,没资格穿新衣,没资格读学堂,更没资格走出衙门限定的罪户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间。

梁辛今年八岁,等到他年满十四,就会被衙门分派,或者去戍边或者去采石挖矿辟荒总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坚持到二十岁还不死,可以回来三年,讨个罪户之女,娶妻生子,之后则再被赋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户们的一生便如此往复,不过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好运气,坚持不过两三个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个六年,积劳成疾呕血而亡。

他们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户,早已经没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连累着后世子孙受这样的苦

梁辛现在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可孩童心性里哪装得下这么沉的包袱,整天还都是乐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顶上,眼巴巴的瞪着夜空,一有流星划过,就赶忙默念许愿。

他的愿望从: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户。一路简化简化,最终变成:立功。可流星总是一闪而过,出现的又毫无征兆,即便连这两个字的愿望,都许诺不及。

这天夜里,梁辛照旧坐在屋顶苦等流星,突然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屋顶上的娃娃,你屁股底下的这户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远处,抬着头怯生生的望着他。

这个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个病痨鬼似的,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金钱斑,看上去尤为扎眼。

病痨鬼好像很紧张,眼神飘忽着,根本不敢和梁辛对视,偶尔看一眼就飞快的移开目光,再加上他面黄肌瘦下颌上却留着三撇狗油胡,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梁辛挺纳闷,这人他不认得,应该不是罪户大街的人。可这里除了官兵老爷之外,根本不会有外人进来。他手脚麻利的从屋顶趴下来:“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么”

这时候梁辛才发现,对方比着他还要矮上半头。

病痨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顶上看星星,那我当然是梁家的人”

病痨鬼愕然,眨巴着眼睛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说着,身子蓦地向前一探,几乎把脸贴到了梁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他的长相,那张愁苦的脸上有些犹豫:“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点像来着”

“鬼”梁辛只觉得头发根发硬,怪叫着后退几步,终于摔坐在地上。

这个人是飘过来的,两脚离地的那种飘

病痨鬼比梁辛还害怕,满脸惶恐,鸡爪子似的手拼命摇晃:“莫怕莫怕,我不会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说你都这样了,我又有什么可害你的。”

梁辛瞪着对方,呐呐的问:“你真是鬼”

病痨鬼赔笑着,小心翼翼的点点头:“你别怕,我法力低微,绝对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更害不了你。”

说着,病痨鬼双手一翻,变戏法般的托出了一个油纸包,悉悉索索的打开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睛死死盯着病痨鬼手里的纸包,目光里尽是惊奇和贪婪:“这是这是肉”油纸包飘荡着一股出奇的香气,让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许多口水,就连肚子都跟着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看着梁辛的神情,病痨鬼的眼神有些浑浊,柔声道:“这是肉。聚福楼的卤牛肉,用来吃的,长力气。”说着,把手里的卤牛肉塞进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惊呆了。

吃肉,是罪户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从降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见过肉的样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条放进嘴巴之后,梁辛蓦地惊叫一声,捧着卤牛肉转身冲进了家里,用力摇醒经年劳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痨鬼飘进屋子的时候,娘俩甚至都忘了还有个小鬼客人,正傻笑着,一小条一小条的撕着那块肉,拼命的往对方的嘴巴里塞着

病痨鬼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而去,半晌之后再回来的时候变得鼻青脸肿,但是在背上扛了个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后,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摊:烧鸡酱鸭卤蛋羊杂牛脸

梁氏长的极丑,目瞪口呆的盯着满满一桌子没尝过没见过更没想过的菜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梁辛还比较镇静,从桌上摸了个鸡腿,小心翼翼的挡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脸”

病痨鬼咧开嘴巴乐了,露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法力太弱,偷这些吃食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病痨鬼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现形的话便逃不过凡人的拳脚,可如果隐形的话,则根本无法拿起人间的任何东西。

梁辛满是感激的点点头,问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家做什么”跟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霍然绽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悦,瞪着病痨鬼大声问:“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异口同声,都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梁辛倒不怎么失望。

病痨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贴身扈从,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头看了看他娘,梁氏则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夫家还有这样一位先人,更没听说过这个病痨鬼。

病痨鬼的语气总是那么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却无力报仇,只能凭着一点点法力,不停的捉弄对方,不料却惹来了隂 差的追杀,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之际,梁大人恰巧经过,救下了我,还帮我问明冤情,手刃仇人。从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风习习”

梁辛的眼睛越来越亮,一连串的问:“梁大人我家先祖是个大官他还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风习习老实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逊se ,不过他是凡人之体,终归只有百十年的寿命”

“后来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恶战中我也受到波及,重伤之下从此一睡三百年。再醒来的时候梁大人已经化羽登仙,我费劲了周折,终于查出大人他后来得罪了皇上,被治罪问斩,后人永为罪户,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总算阎王爷开恩,让我能来报恩啊。”风习习的语气先郁郁难过,后来又变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问:“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么罪”

风习习摇了摇头,满是自责的回答:“这个我查不出来,我法力太差,进不得衙门。”

梁氏总算回过了神,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变成了决绝,突然拉着梁辛一起,对着小鬼屈膝跪倒,结结巴巴的说:“你是鬼,一定还有其他的本事,请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带走吧”

风习习惊得鬼脸苍白,立刻跪倒对着梁辛母子拼命的磕头:“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不过我永远守着你们,给你们偷肉吃少爷身体好了,就能挨过苦役。”

“还有,还有”风习习都快哭出来了:“我去偷拳谱,让少爷练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机会逃走了”他活着的时候为人老实,做鬼之后更懂得忠心,时隔三百年后,又辗转找到了梁一二的后世子孙来报恩

风习习只是个本领低微的小鬼,连凡人都打不过,更毋论带着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现身,白天的阳光对他伤害极大。

这一夜,八岁的梁辛第一次见鬼第一次尝肉滋味,第一次听说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个稚童,梁氏白天异常劳苦,到了后半夜娘俩就坚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风习习则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缝补军靴浆洗军衣替梁氏分担着苦役,直到天将黎明,才隐遁身形,消失不见。

第二天醒来,梁辛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有些不敢确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梦一场,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梁氏正坐在他身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梁辛赶忙做起来:“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户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没和外界接触过,更是没有半点见识和主张,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风习习是个小鬼,找到你,我怕会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着懒腰说:“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不吉利的”跟着又宽慰了梁氏几句,下床洗脸张罗着帮母亲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饭之后,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养足了精神等着风习习再来。

可这天,风习习却未能如约而至,梁辛坐在房顶,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满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睛里尽是浓浓的失望。

一连三天,风习习都没再来过,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觉,就那么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显得憔悴可怜了。

第四天,梁辛已经决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顶.

时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摇晃着他,睁开眼睛一看,风习习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从迷糊中清醒过来,目光里又是兴奋又是委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习习就诚惶诚恐的说:“让少爷等我,累得少爷睡不好觉”

风习习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神情里尽是自责。不过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身子佝偻的更厉害了,而且还少了整整一条左臂

梁辛赶忙把小鬼带到家里,一到屋中,风习习就忙不迭的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烧鸡,跟着又拿出一个画着人像的薄薄本子,满脸都是笑容:“这是拳谱”

梁辛从他手中接过沾了大块油渍的拳谱,目光却盯着风习习空荡荡的左臂:“你这是怎么了。”

风习习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谱要到习武的人那里去偷,可习武之人大都身体强壮阳火旺盛,这个我法力太差,偷起来有些吃力,这才来得迟了。结果还是被他们给发现了,为了脱身只好甩掉一条胳膊,不过拳谱总算偷到。”

不等他说完,梁辛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刚刚醒来的梁氏也默默垂泪。

风习习又复手忙脚乱,赶紧小声劝慰着:“那个少爷,我是隂 丧之身,断条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阵,没有大碍。”

话音刚落,梁辛突然双膝弯曲,认真的跪在了风习习面前:“我不是少爷,我我”梁辛也不怎么会说话,吭哧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最后也不知道哪来的灵光一现:“你是我爹那个干爹”。

小鬼吓得满屋乱飘,一个劲的叫着使不得。

一童一鬼争持了半晌,最后总算各退一步,梁辛称风习习为叔,风习习以后则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来之后,梁辛满心的欢喜,对着小鬼喊了声:“风叔”

风叔很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风,风习习这个名字是当年梁大人赐的,我是大人的鬼从,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开嘴巴乐了:“梁风习习,那就老叔”

老叔大乐,干巴巴的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从这天开始,风习习每天夜里都会来罪户大街,怀里总是揣着些吃食。除了帮梁氏分担那些苦役活计之外,还会教梁辛读书认字。

有时,风习习还会采摘些艹 药,从外面煎熬之后带来给梁辛补身体,当然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但是对孩童成长倒也有些滋补的用处。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过的厚实了许多,除了睡觉吃饭之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练拳读书上,闲暇之余就缠住风习习给他讲些外面的故事。

风习习生前是个普通人,只读过几年俬 塾,勉强能教梁辛认字。不过教拳就没戏了,好在拳谱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难出身,丝毫不怕辛苦,就照着拳谱猛练。

那本拳谱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长拳。

凭着风习习的本事,也只能偷来这样的拳谱了。

太祖长拳完全是硬桥硬马直来直去的外家拳脚,苦练之下,虽然成不了什么高手,但强身健体机敏应变的效果总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会弄来些肉,梁辛的身体成长的也康健茁壮,虽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结实。

有时梁辛也会磨着风习习来说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这时风习习都苦笑摇头,不是他不说,而是他知道的实在也不多。

风习习虽然是梁一二的鬼仆,不过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门里的阳威,名义上虽是主仆,可他侍奉在旁的机会并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轮转,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四年,梁辛也从一个八岁的娃娃,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长相上也没什么特别,皮肤挺黑,眼睛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户少年没太多区别,还透着些纯朴与厚道。

除了一点拳脚功夫之外,梁辛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还能歪歪斜斜的写上一片读书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这几年里,风习习白天藏身乱坟冢之间,晚上就来教梁辛功课帮梁氏干活,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不问,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晓,片刻前风习习已经离去,梁辛练了一会拳,正想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外面的大街上响起了一片隆隆的马蹄声

马上的骑者,都是衙门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户大街中奔驰而过,口中不停的大喊:“圣旨下,征罪户开山破煞,年满十二岁者即刻应诏。天佑大洪”

跟着,大队官兵在衙门捕快的带领下开进罪户大街,按照籍册挨家挨户的抓人,所有年满十二岁的男孩都被带走。

罪户大街一下子炸了窝,大洪开国以来三百多年的规矩,罪户年满十四岁才要服苦役,可这次却变成了十二岁。

罪户大街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更不晓得衙役口中的开山破煞,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不用问大家也能明白,开山破煞这四个字,比着挖矿戍边采石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还要更可怕

马嘶犬吠,儿啼母唤,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户大街都乱作了一团

梁辛也同样被官兵从娘的怀中拖走,梁氏拼命扑出,一个官兵横眉立目刚刚抬起脚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头挥拳拦住。

捕头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养,这位兵爷也不用太横了”

那个小兵不敢和捕头对峙,讪讪的笑了两声转身走了,捕头则伸手拦住了还欲扑出的梁氏,依旧冷着脸:“你拼命,娃娃也会拼命,那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声从门外响起:“娘,等我回来接你”

冷面捕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好小子”跟着大步踏出,指着梁辛对其他的衙役官兵说:“谁也不许打他”

骚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罪户大街,就尽数变作沉沉的死寂,十二岁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带走了,容貌丑陋的娘亲们呆傻若丧,一个个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滞的看着街角尽头

第二章 九龙青衣

梁辛和无数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着西而行,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乱恐惧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新鲜与好奇,他们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户大街,领略天地

时值俏春,天地间红绿交染,风柔云清之际,到处都是一片好风光。

路上,他们不停的与其他罪户的队伍合并,人越来越多不过后来有一支罪户队伍赶来与他们汇合时,人数极少,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在好事者打听之下,才弄清楚,这支队伍赶路时,正好赶上两拨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队伍,最后只有百多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飞剑法宝神通法术波及,死无葬身之地。

梁辛听的唏嘘不已,无论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在他们眼中凡人不过只是蝼蚁,争斗中从不会有什么顾忌。

梁辛就混在罪户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练拳,也幸亏现在他还是个少年,身体还没有尽数展开,披在破衣烂衫之下,倒也不显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还是十五天,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觉,忽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极轻的低唤:“辛儿,醒来我来了。”

梁辛一惊而醒,继而大喜过望,风习习终于赶来了。

风习习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边,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一听说出事便赶来了,总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没事,尽可放心。”

梁辛打从心眼里长出了一口气。

风习习叹了口气,继续向下说:“一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久前发生了件怪事,你们的徭役也和这件事有关。”

梁辛更精神了,轻轻的坐起来:“什么事情”

风习习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绵延数千里,是传说中的万山之祖,把中土与蛮荒地牢牢的隔绝开来,大山东侧水土丰饶沃野无边,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侧是偏荒僻壤,凶山恶水。

就在今年初,一队军卒沿着山脚巡逻,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同伴们正想嘲笑两句,那个跌倒的士兵蓦地高声惨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见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赶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碰到伤者之人,也惨叫着摔倒,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还以为有妖怪为害,赶忙回报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处边防重地,驻守的长官不敢怠慢,立刻发兵沿山仔细搜索,最终却发现,作祟的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绊倒士兵的那枚小石头:无论人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尸。

只有木头,才能够隔绝石头的凶性。

而且这块小石头坚硬无比,哨站连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无法折损石头的一丝一毫,倒是把周围的泥土掀出了一个大坑。

这下军士们才发现,小石头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个小角。

当地的长官指挥士兵小心挖掘,小石头的根脉也渐渐显露,就那么斜横着,一路延伸着进了大山,在挖掘过程中,又有几十名士兵不小心触碰到石头的根脉,他们也无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长官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此事层层上报,一直传入朝堂。

从大洪开国第二代皇帝以来,各代君王都笃信神术,朝中奉养了无数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间的修天之风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诸法入道,修天门宗林立。

对于皇帝而言,死了几十个士兵,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当朝的两位国师却如临大敌,亲自赶往苦乃山,不久后回报圣上,能夺人性命的石脉,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这几年里,梁辛读书认字,专攻神话传说来着,知道中土灵秀,明山秀水之间有数不清的修天教门,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煞域凶根,忍不住凑近风习习:“这是什么意思”

风习习苦笑摇头:“这是国师发明的新词儿”

国师的意思,在苦乃山深处,藏着一个虐戾的根种,穷尽千万年不停的生长,最终化作这条能吸人精血的石脉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脉生长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难,为今之计也只能沿着石脉一路挖掘,找到凶根并予以摧毁。

挖掘凶根这种生死一线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户头上,不过现在成年罪户大都身负徭役,或开河采矿,或在苦寒之地戍边辟土,一时间难以抽调,所以皇帝这才颁下圣旨,加征十二岁以上的娃娃罪户。

最终一共凑出了两万劳丁,远赴苦乃山破煞。

开山工程旷日良久,刚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拥过去百万人也没有用,先期调派两万人,前面几年里怎么也够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传的沸沸扬扬,只不过罪民们不知道罢了。

梁辛听的直吸溜凉气,寻思了一会之后才继续问道:“凶煞根脉现身人间,那些匡扶人间正道的修士们怎么不管”

风习习摇头:“这次是凶煞现世,又不是天材地宝,修士们才不会去管,呵呵,别说什么修士匡扶人间的傻话了,我记得当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们不尊人间律法,实为祸害。”

现在苦乃山已经变成天下人关注的焦点,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断汇聚而至之外,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机作祟,两位国师还请动了一个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门宗:朱离道场的十九位高手,结阵封守苦乃山开山之处。

说到这里,风习习神情突然沮丧了起来,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没机会跟在梁辛身边了。

梁辛呵呵笑着低声安慰:“无妨的,不过就是挖土呗,只要不摸那条鬼石头应该就没事。”

风习习黯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两个早就凉透了的肉包子,塞进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来,开山采石都是辛苦无比更危险之极的工作。何况这次还有个碰一碰就会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脉,梁辛叔侄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险,可也只能跟着无数罪户,一路浩浩荡荡,向着苦乃山进发。

就这样,梁辛白天随队而行,风习习晚上悄悄来探营,依旧总是会带些吃食。

大洪疆域广漠,梁辛从家里出发,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势终于渐渐高斜了起来,按照带队长官的计算,再有两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时梁辛所在的罪民队伍,已经汇聚了泱泱万人,就在当天晚饭之后,押队的官兵将万余名罪民统统打乱,随后每千人分做一队。

不久后,震耳的马蹄声从苦乃山方向传来,一队威风彪悍的骑兵飞驰而至,罪户们都毫无见识,见到这些骑兵,也只是有些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着盔甲,却穿着墨se 长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惊,他这些年读书认字,对大洪朝也多有了解,这一队骑兵身穿墨鱼袍腰挎绣春刀,正是九龙司辖下的精兵,世称九龙青衣。

九龙司大洪朝的监国重卫,上监百官行止,下刺民论世情。司下自有监狱自设衙门,有独行专断之权。九龙司单独编制只奉皇帝之命,权力着实可怕。

九龙青衣,除了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之外,长官大都还有些特殊的本领,不过这种本领不是修真的门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赐神力。

梁辛没想到,九龙司的人也会到,不过继而一想也就释然了,九龙司身负监国重任,苦乃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出手。

这队九龙青衣有千人之众,为首的千户是个脸se 苍白的年轻人,身材消瘦样貌英俊,除了随身的长刀之外,背上还挎着一只黝黑的长弓。可他的神情举止之间,都透着一股病se ,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摔下来。

青衣一到,押运罪民的官兵长官立刻迎了上去,笑着对千户大人小声说话。

片刻后,脸se 苍白的千户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乱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队的罪民,对着身后的手下无力的摆摆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队,在百户的统领之下,插进了罪民的队伍,每一百名九龙青衣,负责一千名罪民。

不过一会功夫,九龙青衣就把队伍整肃完毕,千户这才对着罪户们淡淡的开口:“七杀:妄言惑众杀,怠工脱逃杀,争拳斗狠杀,夜游梦走杀,抢饭藏食杀,胆小啼哭杀,装聋扮哑杀”

他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听起来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楚

“总之,”千户最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让你们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们另外干什么,都必死无疑。”

第三章 开山破煞

小白脸千户说过七杀严令,自己也带着百名青衣催马进入了队伍,他也带管一千个罪户,刚好是梁辛这一队。

那些普通士兵的长官把名册路牌等事务和青衣一一交接,确认无误之后就此收队离开。

军队离开后,百户们纷纷传令:“安营吧,天亮开拔。”

而这时始终不再说话的小白脸千户蓦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头也不抬的说道:“隂 丧秽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惊,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发

平常这个时候,风习习早就该到了,应该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现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没想到小白脸千户早就发现他了。

小白脸千户冷笑着,懒洋洋的伸出手指,向着西北方轻轻一点。

他的指点毫无力道,只有风习习知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空气一阵颤抖,风习习愁眉苦脸现身而出,躬着身子对千户小声的说:“大人饶命,我我”

千户身后的九龙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现身,抽出绣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脸在见到风习习脸上的金钱斑之后,不易察觉的挑了下眉毛,挥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对风习习道:“本官肩负朝廷重托,不欲节外生枝,你速速离开”

说着,小白脸顿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几里,只有魂飞魄散”

跟在小白脸身后的几个九龙青衣悄悄对对望了一眼,目光里尽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变得这么厚道了。

风习习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脚,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扫了梁辛一下,转身快步离开了

梁辛着实松了口气,散去身上的力道,跟着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桩扎帐篷去了。

风习习走后,小白脸却微微皱起眉头。

他身后走上来一个肥头大耳的黑壮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声说:“大人,小鬼现身的时候,那个小子凝力欲击来着。”,说着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脸一笑,道:“我知道。这事不归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队人马再次上路,赶路时有罪户看监军人少,以为能够跑走。结果所有试图逃跑之人尽数被无情斩杀,在死了上百人之后,罪户们才真正明白了,这些青衣卫兵目若鹰隼耳比狸猫,还人人都长着一只狗鼻子

两天之后,梁辛终于随着队伍来到了那条怪石的所在之地,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长大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身边的同伴们也无一例外,都和他一个动作,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异响此起彼伏远远一看,人人一脸圆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着青黑se 的帐篷,无数衣衫褴褛的罪户搬运土石,好像忙碌的蚂蚁。

地面上已经被挖开了一道狰狞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着一根灰白交杂颜se 恶心的石脉。石脉成笋形,越往西延伸,就愈发粗大,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转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经挖出的石脉周围,都被搭上了木头架子,以防有人误触丧命。

一队队九龙青衣在周围巡逻,严防罪户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会有剑光闪过,这是朱离道场的修真高手御剑巡视,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气焰

轰轰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珠,挖石脉的罪户们在用火雷开山

梁辛费力的吞了口唾沫:“这不会把山给震塌了吧”

小白脸千户就在他们这一队的队首,距离梁辛不远,听到了他的喃喃惊叹,回过头破天荒的笑了起来:“早就塌过多少次了塌了之后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后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话,闭上嘴巴心里琢磨着:这算妄言惑众不

不一会功夫,千户的手下办好了手续,还没回过神来的梁辛等人,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户,被一百名九龙青衣监押,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开山破煞的大营,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个大营在辛苦劳作。

两万罪户开山破煞,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开凿山根。

平时常驻在凶煞石脉周围的不停开凿的,差不多有一万人,其余那十来个大营都在周围的山上,有的负责挖沟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围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营,被留在了石脉旁,负责开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烧山岩,再用冷水泼洒,冷热迅速交替之下,山岩会裂开,最后再一边加固山岩,一边以锄凿碎石,这样做塌方的危险会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极其坚硬实在无法摧毁的岩石,才会动用火雷。

挖掘工程进入山根地下之后,因为石脉伤人,所以在挖掘时,每前进一步,就要用木材铺垫,隔绝石脉的凶性,以供罪民往来劳作。

即便没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丧命,他们本来就身体极差,在长途跋涉之后又背抗石块,经常有人就那么干着干着,突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

估计着是治辖此处的长官觉得这么死,早晚要没人用,罪户们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仅吃上了大米饭,有时还能从菜叶间捡出一丝荤腥。

时间一转眼过了三四个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徭役,这条古怪石脉,除了不能触碰之外,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小白脸千户,也不像传言中的九龙青衣那么隂 险狠毒,大多数时候只是臭着脸孔待在一旁,并不随意打骂罪户。

工程进展的无比缓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脉越挖越长,越挖越粗,到现在为止挖出来的部分,长近千丈,尽头处的石脉根基足足有两百步宽

这天,梁辛所在的大营下井干活。在他们的前方,有两个大营负责开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运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脸带着手下也跟在队伍里监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们倒也会勉为其难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时候,一个本来是前面开山大营中的青衣统领皱着眉头,脚步匆匆的来找小白脸。

小白脸是千户,此刻在井下,就属他的官职最高。

统领的脸上,挂着一份古怪的神se :“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跷事情,兄弟们有些拿捏不好,想听听您怎么说。”

小白脸也不避讳身边正干活的罪民们,径自问:“什么事”

梁辛蹭着脚步趁机偷懒,支愣着耳朵听故事。

小白脸脸臭心不恶,假装没看见。

前面两个大营负责开凿石壁,先用木柴灼烧石壁,再泼冷水让山岩爆裂,本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挖着挖着,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看似坚硬的山石转眼爬满了细密的亀 裂,压住凶煞石脉的整整一座山壁,都变得好像蛛网似的斑驳残破。

亀 裂的缝隙里,还隐隐有些光润之se 透了出来。

工人们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锄掉碎石,原来挖到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