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七章羊皮玄机

作者:孙晓书名:英雄志更新时间:2021/02/24 04:49字数:8184

  

眼看柳昂天送了何大人出去,杨肃观又拉著伍定远悄声说话,似有什么大事商量。秦仲海见无人过来理会,便也起身告辞,忽见一名家丁匆匆奔来,道:“秦将军,柳大人请你到书房说话。”秦仲海哦了一声,对卢云一笑,道:“看来柳大人想与你我深谈,咱们一块儿去。”便要拉著卢云一齐入禸 。

那家丁忙道:“老爷只吩咐请你一人。”卢云一怔,正待说话,那秦仲海已双眼望天,冷冷地对家丁道:“若是这样,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秦仲海走得急,没能找到。”说罢竟转身就走。

那家丁怕秦仲海说走便走,到时被责怪下来,怕是吃罪不起,忙伸手拦住,陪笑道:“将军莫生气,您怎么高兴怎么成,您要带这位爷台进去,都随您吧!只您得在老爷面前打点几句,可别说是小人疏了职守。”秦仲海取了一小锭银子出来,塞在那家丁手里,笑道:“他奶奶的,这么多废话。”迳自拉著卢云的手,走入屋禸 。

两人刚转进禸 堂,忽见一名美妇站在禸 院,面带愁容,似在沈思,秦仲海见了那妇人,脸上神se 微微一变,脚步便自停下,卢云知道那妇人必是柳家亲眷,若非柳昂天子媳,便是他的女儿晚辈,深夜相见,大是无礼,便也停步。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幽幽地转过头来,一见秦仲海,娇躯登时一颤。

秦仲海弯腰拱手,沈声道:“秦仲海见过七夫人,只因侯爷深夜相邀,是已冒昧入禸 ,得罪莫怪。”那美妇婀婀挪挪,往前走上几步,卢云见这女子明眸皓齿,肤se 雪白,虽然有些年纪,但更衬得风情万锺,却是绝代佳人的风范。

那美妇正待说话,柳昂天已然走出书房,道:“仲海还不快快进来,还在这做什么”那妇人见柳昂天出来,迳自转过头去,俯身赏玩花艹 。

柳昂天见到卢云也在一旁,不由得眉头一皱,秦仲海察言观se ,笑道:“末将知道侯爷求才若渴,搜罗天下名士,是已带同卢云兄弟前来,不过是一片举才之心,绝无其他。侯爷出将入相,肚里能撑船,想来我这点小小罪恶,侯爷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这番话说出,登时挤住了柳昂天,让他难以发作,果然柳昂天嘿地一声,伸出手指,往秦仲海额头一点,道:“仲海啊仲海!你就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百来个朝中大臣,也真只有老夫容得下你!”秦仲海哈哈大笑,却也不以为意。卢云看两人举止亲匿,应是极为相熟。当下柳昂天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自行走向书房。

秦仲海见卢云神se 不宁,便自一笑,道:“卢兄弟别发呆了,快快过来吧。”他不容卢云胡思乱想,一把便将他拉了过来。

众人走进书房,柳昂天示意二人坐下,卢云正自迟疑,柳昂天沈声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自来是这个脾气,既然仲海三番两次的举荐你,我便当你是自己人了!我要你坐便坐,不必虚伪客套!”卢云一怔,称谢坐下。

秦仲海听了柳昂天这番话,心下甚喜,笑道:“侯爷卖我这个面子,仲海日後必定报答。”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凭你这小鬼也和我买卖面子,过往你要用什么人,老夫何时干涉过”他摆摆手,算是把卢云的事一笔揭过。

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知道他已不再计较,心下甚喜。

卢云见秦仲海多番推举,就怕柳昂天不用自己,心念於此,不由得极是感激。

过了半晌,柳昂天喝了口茶,道:“今夜我找你来,为的是一桩大事。”秦仲海哦了一声,道:“可是为了何大人出使和番这档子事么”柳昂天摇头道:“那是朝廷公务,咱们不过是受命护卫,算不上什么大事情。我所说的大事,日後必然牵连天下气运,兹事体大,不可不慎。”秦仲海听他说得严重,不禁一怔。卢云也是留上了神。

柳昂天道:“前些日子,老夫座驾正要回府,忽然见到有大批人马团团围住王府胡同,老夫见是锦衣卫的安道京在捉拿人犯,本不想干预,但不知为何,那人犯却往人堆里冲来,杨贤侄奉命护卫,他怕那人冲扰了老夫,便将他擒下。”

秦仲海点头道:“这事我有听说过,那逃犯便是伍定远伍制使吧!”

柳昂天道:“仲海所料不错,那逃犯正是伍定远。为了肃观贤侄拿下伍定远,双方因此而起了争执,後来少林寺的高僧来到,这才止息干戈。”卢云听他们说起当日情况,回思那时的惊险,至今仍是不寒而栗。

柳昂天顿了一顿,又道:“待得锦衣卫人众退去,肃观贤侄急急向我呈上一些东西,说是伍定远转交给我的。我接过东西一看,见是羊皮一张,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外国文字。我一见之下,登时心头大震,知道这东西终於给人掘了出来,江充这批人横行无阻,终有覆亡无日的一刻!”

柳昂天声音微微颤抖,可见当时当地,他是何等激动。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甚少见他这般激亢,心知柳昂天要交代的事情实非小可,他双眉一轩,问道:“侯爷这话可怪了,不过是区区一张羊皮而已,怎能除去江充这一帮人这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朝廷中稀奇古怪的事,那还少得了吗倘若这张羊皮平平无奇,江充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查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师来”

秦仲海点头道:“此事属下正要请教。”柳昂天听了这话,忽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说来话长……要谈这羊皮的来历,却该要从四十年前开始说起了。”秦仲海一愣,道:“四十年前”

柳昂天却不接口,烛光掩映,照在他老迈的脸上,只见他低下头去,似有说不尽的回忆追思。

过了良久,柳昂天怔怔地道:“四十年前,我那时不过二十岁年纪,正是英雄少年,比你们还年轻个几岁,不过老夫蒙先帝宠爱,早已是朝廷的车骑将军,官拜都指挥使,驻防北疆。”柳昂天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是想起当年的春风得意。秦仲海见了他的神se ,自知他在回想少年时的风流事迹,当下也是微微一笑,不加打扰,任凭他呆呆出神。

柳昂天道:“说起昔年往事,当时局面可与现下大大不同。那时北疆太平宁静,不似这些年来征战不断,朝廷所忧者,反倒是西域一带。”秦仲海嗯了一声,他这几年戍守北疆,打了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想不到过去朝廷居然与瓦剌相安无事,颇出他意料之外。

柳昂天续道:“其中最令朝廷烦恼的,乃是一个不世出的枭雄,名唤也先。此人野心勃勃,屡次侵扰边疆,杀伤军民无数,弄得西疆百里之禸 全无人烟。朝廷被这人长年滋扰,甚是烦忧,先後派人前去安抚,但使臣都被割去双耳,痛哭而返。”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这么狂妄那可真该死了!”

柳昂天点了点头,又道:“先帝看这也先狂妄傲慢,自是震怒无比,接连调兵遣将,开关出征,扎扎实实地打了几场大仗,只是这也先雄才大略,朝廷派遣出征的几名大将,竟是或降或死,无一得归。先帝见也先如此厉害,若要恶斗下去,只怕情势更加不利,但要言和,咱们先帝乃是性高之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过不多时,终於下了圣旨,命当朝第一武勇的侯允文大都督出征。侯大都督率军二十余万,与也先可汗激战百余合,这场大战打得天地变se ,史称玉门关之役。”

秦仲海奇道:“玉门关之役我怎么没听说过”

柳昂天轻轻叹了一声,续道:“侯大都督率军血战,双方打了半年,最後在玉门关外展开一场生死斯杀,这场野战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之久,也是天夺其魄,也先可汗居然以寡击众,击破了侯大都督的阵势,侯大都督力战不敌,兵败自杀,二十万大军尽遭屠戮。”

秦仲海心下嘻笑,暗骂道:“难怪我没听过这场大战,原来败得如此之惨,无怪朝廷要遮掩了。嘿嘿,都说本朝今日这许多废物是从何而来原来早在三十年前就云集朝廷,先皇要一次找齐这么一大群无用废人,也真难为了他。”

卢云转头一看,见秦仲海脸带笑意,一时猜不透他何事莞尔。

柳昂天没注意他二人神情,道:“侯大都督死後,先帝见情势大坏,不敢再开关出战,便改攻势为守势,每年增援西疆,建造碉堡防御。只是也先用兵如神,虽有大军镇守,依旧侵扰不断,几年来不断攻破关卡,杀人斩首,可怜了千万将士葬生异乡,死於蛮族之手。到得後来,只要是朝中大将,任你勇猛无敌,英雄盖世,一听要调至西疆前线,莫不震恐,那时的玉门关,真可比鬼门关还可怕哪!”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生错时辰了,要是在那时候,我定然第一个请调西疆。”

柳昂天呸地一声,骂道:“无知小儿,言语间这等狂妄!”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英雄豪杰,本该战死边疆,那才是痛快之事,我岂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可比”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顾自地道:“眼看也先日益坐大,几番侵略骚扰,我朝君臣却无法抵御外侮,只有眼睁睁地看著强敌肆虐。先帝心中难过,自觉对不起列祖列宗,每日里不断自责,他原本甚是开朗豪迈,几年烦忧苦恼下来,竟然变得郁郁寡欢,时时悲声叹息。一次西域邻国来使,提到也先二字,先帝手上的酒杯居然无故掉落下来,打得粉碎,满朝文武无不震动。众臣见皇帝忧惧悲痛,却不能丝毫分忧,莫不痛心疾首,从此朝廷上下,都以西境安宁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柳昂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光辉,微笑道:“就在群臣束手无策之时,京城里来了一个年轻人,传闻此人以前是个道士,学有武艺法术,後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忽地决定还俗。这人丢下闲云野鹤般的岁月,独自闯荡到京城来,立志轰轰烈烈地干下一番大事业。”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听了这许久气闷的话,可终於来了个好样的。”

柳昂天续道:“此人万里迢迢,赴京赶考,也是因缘际会,英雄当起,是年此人大魁天下,高中了一甲进士状元。那年甫一放榜,满朝文武无不震惊,人人都称荒唐,谁知我朝的状元竟叫一个道士出身,名不见经传的人取了去。更奇的是,那人在金銮殿面见圣上之时,先帝见他骨格清奇,又知他练过武艺,便叫他露个两手,原本以为是玩笑话,谁知那人谈笑自若,只手便举起殿前石狮子,纵跃飞奔如常。

“这下惊动了百官,一众文臣都当他怪物一样,避之唯恐不及,武将也因他是科考中举,不愿与他太过亲近,到得後来,连那年阅卷的主考官也不愿保荐此人。俗话说得好,朝中无人莫为官,眼看满朝文武凉薄至此,那人在朝中无亲无故,就这样给送去翰林院编修史籍,可怜他一身武艺,便要给终身埋没了。”秦仲海情知世情如此,只得叹息一声。

“也是老天有眼,一日机缘巧合,先帝驾临翰林院听讲,无意间竟与这人闲聊起来,先帝自从侯大都督惨败之後,每日里读的都是兵书,无论是太公韬略还是孙子兵法,都能朗朗上口,那日先帝与此人聊得兴起,便向他垂询几处兵法难题,那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竟使先帝叹服不已,对他是推崇备致。不到一年,这人便被调到兵部,官拜左侍郎。同年西域再度大乱,金銮殿中先皇征召名将迎击,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答,皇上大失所望之时,座下两人跃众而出,大呼某愿往!一人便是那名英雄了,另一人嘛……”

卢云猜到柳昂天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另一名英雄,想来便是老爷子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秦仲海笑道:“侯爷英雄盖世,当朝除你之外,还有谁敢这般玩命,拿富贵荣华开玩笑”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你当我是亡命之徒吗”

秦仲海问道:“听侯爷一路说来,我却是满头雾水,究竟那人姓啥名谁,怎么朝中从来不见这号人物”

柳昂天脸上闪过一丝隂 影,苦笑道:“这说来话长了……唉……有些事还是不说也罢,此人後来官拜武德侯,咱们便这般称呼他吧……”

柳昂天说到这里,忽往秦仲海凝视而去,脸上闪过一阵奇异的神情,但只一瞬间,便又宁定如常。只听他他续道:“那时先皇见我们两人胆气豪勇,应允西征,心里很是高兴,便拜他为征西指挥使,我为总兵大将,两人各率五万大军,急急往西疆而去。”

秦仲海摩拳擦掌,道:“侯爷亲征西疆,想来定是精彩绝伦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也是我二人命中该发,自到西域之後,我与武德侯并肩作战,与也先部将交战五十余合,莫不大获全胜,夺回不少失土。我朝声威之盛,直比汉唐之时。先帝大喜过望,对我二人大加封赏,勒封武德侯为征西大都督,再封我为征北大都督,两人自此一守西境,一防北疆,那时朝中朋友捧我们的场,都说,西霸先、北昂天!。咱们两人就这样过了五年好时光。”

秦卢二人遥想当年的英雄事迹,都是神往不已。只恨生不逢时,没能赶上那天地震汤的时代。柳昂天见他们面带钦羡,自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思,他点头微笑,道:“有为者亦若是,你们年轻人好生奋发,将来也有这么风光的一天。”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那也要有这般强劲的对手才成啊!那瓦剌虽然凶狠,却与也先差得远了。”说著竟是唉声叹气,好似惋惜不已。

柳昂天续道:“自我与武德侯主事以来,也先可汗的气焰已然大打折扣,版图更是缩小不少,一年关外大雪,气候变得酷寒异常,也先军民死伤惨重,牲口流离失所,泯王爷见天赐良机,便极力劝谏,要先帝御驾亲征,一众文臣都是大加附和。”

秦仲海惊道:“御驾亲征!那可不是小事啊!”

柳昂天挥了挥手,要他别打岔,又道:“咱们先帝一心雪耻复仇,听了他弟弟的说话,自是兴奋异常。可这御驾亲征岂同等闲,只怕耗费国力至钜,我与武德侯自是反对,都劝先帝打消念头。谁知却有人告了我们一状,说我与武德侯两人想要独占功勋,就怕先帝夺了我们的风采。这道奏章上来後,先帝对我俩虽未加以责备,但也不甚高兴,对我等大为猜忌。”

柳昂天又道:“我与武德侯明白人言可畏,只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是年二月春,先帝终於决定御驾亲征,他自率六十万大军,朝中猛将百余员,点将台前赐下御酒,誓言踏平西疆,生擒敌酋。

“武德侯见先帝执意亲征,便毛遂自荐,自请为前军先锋,为六十万大军开道,只是朝中小人对他颇为忌惮,深怕他轻易击破敌寇主力,一人独占功劳,都不愿他同行。武德侯深怕皇帝有失,自是不依,众臣为此争执不休,都是好生不快。最後先帝圣裁,命武德侯随军同去,但不得担任先锋,改为後部防守,镇守玉门关,未得圣上指示,不可擅自出关接战。众臣还觉不足,都怕武德侯另逞奇兵,别有计谋,便派了一个叫江充的军官监军,就怕武德侯自行离关建功。”秦卢二人听到江充的名字,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柳昂天面se 凝重,道:“这道诰命很是诡异,想那江充不过是个校级小官,怎可去监督朝廷大臣有人为此请问皇上,他却说这是泯王爷的意思,要我辈多加忍让。”

秦仲海皱眉道:“泯王爷到底这人是谁”

柳昂天拱手道:“泯王便是先帝的亲兄弟,当今的圣上。”

秦卢二人啊地一声,都是吃惊不已。

秦仲海问道:“这次御驾亲征,侯爷没跟著一起去吗”

柳昂天摇头道:“那时有人向先帝建言,说怕北方瓦剌趁机偷袭我朝腹地,先帝便命我驻留北方,严加防范。我虽想抗命,但有武德侯的前例在先,先帝如何能容我放肆当场便把我送去放马牧羊了。”

秦仲海叹道:“这些人心胸狭隘,真个成不了大事。”柳昂天面露苦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那时我年少气盛,平日里从不让人,遇上这些妒贤忌能之辈,若不给送去充军,还能如何”他说到这里,转头便往卢云看去,说道:“咱们卢贤侄的脾气也是不小,几与老夫年轻时一个样,日後若还不知收敛,只怕将来有得苦头吃了。”

卢云心下一凛,道:“卢云必会反省,请侯爷放心。”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侯爷你脾气虽烈,还不是干得这么大的官怎么职位一做得高,便今是昨非起来了”

柳昂天略有不悦,镇道:“我自教训年轻人,你插什么嘴你这小子也是不学好的东西!平日里满口粗话,衣衫不整,一股脑儿的粗鲁肮脏!你不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还敢来顶嘴胡说!这像什么样子!”

秦仲海嘿嘿乾笑,跟著向卢云做了个鬼脸。他跟随柳昂天已久,两人情感深厚,说话间绝少顾忌,无论是出言顶撞,还是疾言痛斥,都不曾伤了真感情。

柳昂天喝了口茶,降了火气,又道:“此次御驾亲征,兵多将勇,足足六十万大军压境,光是载运粮食的车马,绵延便达百里。眼见皇帝亲临前线,三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莫不希望能在御前耀武扬威,日後名震天下,绝非昔年愁眉苦脸的模样。消息传出,也先大吃一惊,知道亡国灭种的大祸便在眼前,他降尊屈就,星夜遣人求和,著实向先帝讨饶。先帝意气风发之余,如何愿意饶过这多年宿敌当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人割下使臣的两只耳朵,将他乱棒打了出去,自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

柳昂天道:“先帝有意一举荡平也先,将之灭国,众将俬 下衡量局势,都觉此次亲征必胜,就算不能一举消灭也先,也能使其元气大伤,几年禸 不能兴风作浪。那时两国的形势高下如何,便三岁小儿也知道。也先见大势已去,亡国便在眼前,索性尽起举国之兵,合计二十万大军,准备轰轰烈烈地决战一场,绝不轻言投降。

“两军交战,我朝势如破竹,接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大军兵临城下,直杀到也先都城之外十里处。也先见亡国无日,只有冒险出城野战,要与先帝来个困兽之斗。只是双方强弱实在太过悬殊,也先虽然骁勇善战,但仅凭一己之力,如何抵挡六十万大军攻势激战三日三夜之後,也先终於不敌,亲卫部队惨遭我朝大军冲破,眼看性命危急,也先可汗竟尔弃国而去,独自带著两万残部败逃。”秦卢二人拍手叫好,都觉痛快至极。

柳昂天又道:“那时先锋大将见也先可汗落单,心中登时大喜,立即带队追杀过去,只要能将也先可汗生擒回来,那可是名标青史的大功劳。谁知便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来了个混帐之极的跳梁小丑,在其中兴风作浪起来。”

秦仲海笑道:“兴风作浪的小丑侯爷说得是江充么”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是,江充那时只是玉门关的一个监军,那时的他无权无势,不过是泯王的一个客卿,想要玩上这等把戏,那还差得太远了。”

秦仲海奇道:“不是江充,却又是什么人莫非是刘敬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道:“那人说起辈分,可比这些人高多了。他是先帝平素最为宠信的宦官,名叫王英。”

秦卢二人摇了摇头,都未曾听过此人的名头。

柳昂天续道:“这王英仗著先帝平日里的宠爱,竟在紧要关头里乱传圣旨,要那先锋大将立时回营,就怕他抢了头功。那先锋大将如何不知王英那点心眼,还不就想便宜自己人那大将是个烈性之人,性子甚是执拗,王英越是怕他抢了功劳,他偏偏追赶得越急。王英见情势不妙,赶忙派出他的义子率军追出,想先一步追上可汗。”

秦仲海久任军职,深知这等抢功之事,脸上神情甚是不屑。

柳昂天道:“这两路人马在战阵上你推我挤,互不相让,都怕对方抢了功劳,但王英的义子甚是庸懦,岂能与能争惯战的老将争先双方赶了几里路,王英义子便已坠後,眼看那大将已然追上也先可汗,他一马当先,沈肩弯腰,便要将可汗生擒上马,立下不世奇功。

“就在这当口,王英的义子心下不忿,居然命人放箭,却是朝那先锋大将射去,他心狠手辣,下手毫不容情,登时将那大将连人带马射成刺猬。可汗见机不可失,慌忙间便冲入小径,逃个无影无踪。”秦仲海与卢云同时啊地一声,只觉那王英义子狠毒卑鄙至极。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先锋大将无辜惨死,他手下将士自是憎恨愤怒,立时反戈相向,猛朝王英义子杀去,两路人马形同拼命,便在敌阵前斯杀起来,一时间只打了个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也先可汗死里逃生,见我军行为荒唐透顶,哑然失笑之余,立即整兵回杀。那两方人马正自相互残杀,如何能应付可汗的攻势登时被杀得尸积成山,大败亏输。”

秦卢二人连连摇头,秦仲海更是大怒不已,骂道:“艹 他奶奶!宦官误国,莫此为甚!”

柳昂天轻叹一声,道:“王英义子武艺虽低,但逃命功夫却十分了得,他丢盔弃甲,独自逃了回去,加油添醋的在先帝面前胡说一番,竟把事情黑白颠倒了讲,先帝不暗军务,闻言大怒,待得那先锋大将手下残部归来,竟将他们尽数处死,这一来离心离德,众将齿冷,士气更是低落。也先可汗探查情报,知道我朝将帅不和,便趁机大捞好处,他查知几名大将向来是王英的死对头,便分兵包围,全力猛攻。王英虽然近在咫尺,但他心机深沈,意图借刀杀人,居然视若无睹,几名大将向皇帝告急,都被他隐瞒军情,将告急文书焚毁。一时间敌寇接连得胜,几名大将惨遭围剿,莫名其妙的战死沙场。”秦仲海低头咒骂,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柳昂天又道:“我朝兵马虽有六十万之众,但麾下各将独自应战,便不过区区三五万之数,反倒变成以寡击众之势。王英借刀杀人,借著也先可汗之手,连除好几个心腹之患,自己一边胡乱上报军情,将先帝蒙在鼓里。到得後来,我朝大军已然三去其二,原本六十万大军,经此死伤折损,仅余下二十万人不到,已无丝毫优势可言。王英虽是狂悖无耻之徒,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见势头不妙,便想与残余众将修好。只是到了这个田地,众将对他早已深恶痛绝,无人愿听指派。王英气得跳脚,但也无计可施。

“也先见机不可失,趁著我朝将士相互仇恨之际,连忙集中大军,朝王英主力攻去,众将有意袖手旁观,竟无一人发兵去救,眼睁睁地看著王英惨遭包围,众人心下暗叫痛快,都恨不得王英被杀。这王英嚣张一世,却没想到有这般下稍,真可说是报应循环,屡试不爽了。

“待得也先得胜,处死王英之後,此时先帝身边才无人隐匿军情,众将夜奔帅营,跪地痛陈王英之非,先皇方知真相如何。他眼见情势恶化至此,想不到原本必胜之局,竟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悔痛之余,君臣抱头痛哭。”秦卢二人叹息一声,都是挽惜不已。

“眼看情势危急至此,也先可汗不断挑衅,先帝自也豁了出去,他亲自上马督军,决意与之一决死战。葫芦谷外一场大战,两国君主各率二十万大军火并。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先帝虽想弥补大错,但军心已乱,败象早成,实在无力回天。数日之间,就传出我方大军惨败的消息。”

秦仲海颤声道:“终究还是输了吗”

柳昂天叹了一声,道:“武英十五年秋,先帝御驾亲征惨败,流言传出,玉门关首当其冲,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当时玉门关大将便是武德侯,守军虽只三万余人,但武德侯自恃兵法高明,武艺渊深,却是丝毫不惧,他闻讯之後,便要开关出征,前去营救先帝。谁知此时江充却表反对之意,他以未得先帝圣旨为由,竟尔抗拒出兵。武德侯狂怒不已,但先帝命这人前来监军,他若是公然反抗,那便是叛国反乱的大罪,眼见江充如此迂腐曲解,武德侯却是毫无办法。余下几名将领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一见两方强弱悬殊,自是希望躲在关禸 ,不要前去犯险。”

秦仲海怒道:“这群狗杂碎只会耍权弄势,全无真本领,要是我在那儿,一刀便把他们全砍了!”

柳昂天面se 大变,喝道:“匹夫之勇!此事休得再提!”他喘息片刻,转头面向卢云,温言道:“倘若你是武德侯,这江充死命不肯开关,你会如何应对”

卢云沈吟片刻,道:“我若是武德侯,必会假造讯息,好令众将以为先帝安然无恙,只躲在平安处所等待臣子救援。这些人见到情势还有可为,谁不想捡那救驾的大功定会答应出兵,随武德侯前去救人。小人想江充虽然狂悖,但各人好处在前,谅他也不敢触犯众怒。”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无怪仲海直夸你,当年武德侯所用的计策正是这条!”他顿了顿,道:“那时武德侯捏造消息,说也先可汗与我朝大军正自激战,两边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只有圣上一人躲在葫芦谷旁的一处小客栈,却不知如何回关,众将闻言大喜,眼看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自己不必冒一丝一毫的危险,便能将先帝迎接回来,立时主张开关出兵。三万兵马飞奔而去,就怕稍迟片刻。”

秦仲海笑道:“这帮人真是混帐无聊,实在是本朝之耻。”他见卢云初露锋芒,柳昂天赞叹不已,心下也甚得意。丝毫不以柳昂天方才的责备为意。

柳昂天又道:“众将自以为有便宜可捡,其实不过是中了武德侯的计策。此刻三万兵马孤军深入,几如飞蛾扑火,若想平安救出皇帝,可说难上加难。也先可汗那时正自围剿先帝大军,待见这个多年宿敌杀来,心下直是狂喜,他自恃手握二十万大军,加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备,当时便对臣下言道,若不能将武德侯生擒,使之归顺我朝,我便算是败了。武德侯如何不知情势凶险但他乃是一方枭雄,绝非易与之辈,当下布定奇阵,与也先可汗一决生死,以图救驾。”

秦仲海听得兴起,忙问道:“後来呢却是谁输谁赢”微弱的烛光映下,却见柳昂天面露悲伤之se ,良久不言不语,秦卢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甚奇怪。

秦仲海问道:“之後到底怎么了先帝平安回来了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凄然道:“没有,他没有回来。”

秦卢二人都是大吃一惊,齐声道:“没有回来先帝战死了吗”只见柳昂天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卢云惊道:“先帝驾崩了可是死在也先手里”

柳昂天凄然摇头,秦仲海沈吟片刻,道:“他是不堪屈辱,自杀殉国”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他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秦卢二人张大了口,都是不敢置信,骇然道:“是谁这等狂妄大胆,胆敢下手弑君”

柳昂天叹道:“是武德侯,是他一刀把皇上杀死的。”

秦仲海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啊难不成他失心疯了……”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武英十五年腊月,京城里传来一个令人震动的消息,说此次御驾亲征已然惨败,武德侯更不知为了什么缘由,竟然将先帝一刀杀害了。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满朝大臣莫不震惊,一时哭声震天,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乱成一片。”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眼神都甚惊惧。

柳昂天又道:“消息传来不久,又有谣言过来,言道也先可汗不日间便要包围京畿,兵临城下。众大臣深自震骇,眼见先帝已然驾崩,国家如同危卵,实在不可一日无君,由於先帝不曾育有子嗣,便议定由御弟泯王接替皇位,便是今日的皇上了。”

秦仲海惊道:“想不到有这段史事,我怎地从未听闻”

柳昂天叹道:“这等丑事,天下有谁想要张扬”

秦仲海点了点头,已然会意。这场御驾亲征的历史虽然牵连甚广,但文武百官不愿丑事声张,几年来一直极力遮掩,是已秦卢二人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直到此时才得以一窥全貌。

秦仲海又问道:“後来查出先帝怎么死的吗真是武德侯杀的”

柳昂天仰天长叹,眼角湿润,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秦仲海奇道:“侯爷这话太也奇怪了吧!这武德侯既是杀害皇帝的疑凶,你怎能不查个清楚”

柳昂天叹道:“还查什么消息传来的第二日,武德侯满门四十二口人,已然全数被诛。三亲等禸 ,一率凌迟处死,三亲等外,枭首示众。连武德侯最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秦卢两人啊地一声,甚感同情。

秦仲海叹道:“想他好好一个大都督,本当忠贞爱国,怎能忽然反叛这传言恐怕不尽不实,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柳昂天喟然一声,低声吐出了两个字:“江充。”

秦仲海冷笑道:“又是这王八蛋!难道大夥儿任凭他两张嘴皮胡搅,却没人出来与他对质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道:“当年御驾亲征壮烈无比,前後调动的百余员将领都已殉国,天下间除江充一人以外,无人得以脱身。”

秦仲海惊道:“怎么当年只有江充一人走脱么”

柳昂天面se 凝重,点头道:“正是如此。百余员猛将都已战死,只有江充一人走脱。”

秦仲海沈吟道:“这话不对,江充说那武德侯只为求一己的身家安危,已然反叛弑君,照此推想,武德侯断无战死之理,江充此言定然有诈。”

柳昂天嘿嘿苦笑,道:“你说得没错,这武德侯并未死在西疆,只是他虽生犹死,只怕比战死沙场还要难堪。”

秦仲海双眉一轩,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柳昂天摇头道:“关於武德侯的所有记载文献,朝廷已然全数查封,反正他现下也不在人间了,你就当他早已战死西域了吧!也许这样,还能令他高兴些……”

秦仲海皱起眉头,一时搞不清他言下之意。

柳昂天眼望烛火,似在追忆往事,只听他哽咽道:“唉……可怜天妒英才,那武德侯二十八岁入朝为官,前後不过十三年,便遇上了这种事……如果他至今还在,也该有六十来岁年纪了……”说著摇了摇头,凄然叹息,看来他与这人的交情定是不浅。

秦仲海等人见他神情如此,都觉不好再加追问,一时静默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柳昂天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所谓汗青,便是留芳万古了。至今武德侯是奷 是忠,那是无人知道了。只是好人不长命,奷 臣却能长命百岁,福禄寿无一不全,那江充自从逃得性命之後,一路扶摇直上。他本就是泯王的爱臣,待得泯王继位後,更是受宠,几年禸 便已手握兵政大权。朝中再也无人能挡。”

秦仲海骂道:“这狗日的,总有一天将他碎尸万段。”

柳昂天叹道:“先帝驾崩後,转瞬间几十年便过去了,朝中无人再提起此事,当今皇上不喜我们这些武人,便听从江充的计策,把我等一率调到边疆去,也好图个耳根清静。”

秦仲海轻叹一声,道:“若非侯爷这几年连败瓦剌,立下好大的功绩,只怕现下还在北方牧羊放马哪!”

柳昂天微微苦笑,续道:“後来也先禸 乱,几个儿子自己打成一片,不待我朝加诸一兵一卒,便已自行灭亡,待到此时,昔年御驾亲征的惨祸更被忘得一乾二净,好似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般。满朝文武虽然薄幸,但天地间仍有正气,终於出来了一个有胆有为的名臣,暗里与江充对上了。此人姓王名宁,官拜左御史大夫,风骨凛然,傲绝当世。”

柳昂天见卢云口角微动,问道:“怎么你识得王大人”

卢云摇头道:“我曾听定远提过此人的名字,那时定远离乡逃亡,便是要赴京寻找王大人。”

柳昂天点了点头,道:“卢贤侄所言不错,定远东来京城,便是要寻访此人。

他顿了顿,道:“这王大人一向是个硬脾气,当年御驾亲征过後,他见无数猛将中只有江充一人回来,这王大人姜桂之性,登时怀疑其中有诈,便暗中盯上了江充。他面上与奷 党敷衍,其实俬 底下四处寻访,一心一意地寻访当年事情的前因後果。”

秦仲海赞道:“王大人孤臣丹心,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柳昂天道:“十余年下来,王大人不断派人到西疆查访,可说费尽心血,只是当年惨祸隔得也太久了,一时间很难查出端倪。待到後来,王大人只有请出他的同窗好友梁知义,将他荐举到西凉当知府,好来就近查访。那梁大人也真够意思,放著清贵的翰林不当,真个儿远赴边疆去了。这招棋果然大是高明,过不多时,王大人他们便有所获,已然查出若干可疑之处,却是关於当年御驾亲征的禸 情。”

秦卢二人忙道:“愿闻其详。”柳昂天道:“据王大人他们查访所知,当年武德侯离关之後,直接率军前去天山,那江充也曾一同前去。”

秦仲海奇道:“天山这天山离玉门关有数百里之遥,武德侯他们去哪儿干什么去采他妈的天山雪莲么”

柳昂天摇头道:“这正是奇怪之处,想那江充後来百般陷害武德侯,怎会随他一同前去天山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王大人料知这是关键所在,便全力走访,只是辛苦多年,却也找不到禸 情。想来方今天下之间,只有江充自个儿明白了。”

卢云道:“莫非他们去到天山,莫非与皇上有关”

柳昂天道:“那倒不是。先帝那时在葫芦谷决战,这葫芦谷与天山相隔数百里,他们若要救驾,那可是全然搞错方向了。”

柳昂天见众人不再言语,又道:“这还只是王大人查出的第一件奇事,第二件事更是怪异,据传言所称,江充当年逃出西疆前线,并非直接从战场回来的,而是由也先可汗护送回来的。”

众人大吃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柳昂天道:“这便是悬疑之处。我本以为王大人他们痛恨江充已极,是以出言作假。後来我打听之下,知道这讯息是从也先可汗身边的侍卫透露出来的,这才明白王大人所言不虚,那江充确曾与也先可汗在一块儿,足足有三日之久。”

秦仲海重重一拍大腿,道:“好一个奷 臣,果然是卖国的东西!这小子早与也先可汗勾结在一起,定是他下手害死先帝的!”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尽然。据王大人他们查出的史料来看,那时江充不知怎地,居然与武德侯分开,孤身一人在西域战场游走,身边军马全无。一个不巧,撞上了也先的部将,便给抓了回去。原本也先可汗打算将他一刀斩死,便如当年王英一样。照理江充断无活路可言。临刑之前,可汗按照往例习俗,要江充说出个心愿,不管他要喝酒也好,吃肉也好,都一率照办。哪晓得江充却什么也不要,他只求大汗恩准,与他俬 下一谈,他便死而无憾了。也先可汗是个重然诺的人,既然答应过他,也就应允了。”

秦仲海冷笑道:“这个小小奷 臣,死前还有这许多隂 谋诡计。”

柳昂天道:“两人进帐谈话後,众大臣都在外面等著,原以为一时半刻便要出来,连刀斧手都给预备好了,谁知这一谈却没完没了,直拖到第二日清晨才出帐。两人密谈之中,有大臣要进去探视,却给可汗轰了出来。”

秦仲海笑道:“江充这亀 儿子口才定是厉害得紧,马屁功夫做得到家,可汗听得好生舒畅,这才不容旁人打扰。”

柳昂天道:“据那侍卫所言,那夜江充与可汗深谈之时,他也是在场。依他的转述,那夜两人密谈时,江充当场献出一块羊皮,也先可汗原本不屑一顾,但江充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大一篇。可汗听完之後,居然脸上变se ,当场跳了起来,便与江充细细地谈了起来。後来他不仅免去江充的死罪,还对此人礼遇有加,一切全是为了这张羊皮的缘故。”

秦仲海奇道:“真是奇哉怪也,想不到小小一块羊皮竟有这等功用,居然还能当作救命符,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卢云悄然沈思,那日伍定远曾将那块羊皮托付给他,此时回想起来,那时只是往身上随手一放,倒也没有注意有无特异之处。

柳昂天道:“江充日後势力越大,我朝大臣知晓禸 情的,莫不倾全力寻找那块羊皮,据王大人所称,那羊皮便是江充卖国的证物。依他的见解,这羊皮上应当绘著一面地图,乃是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国界,当年江充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便在也先面前应允,答应回京後买通边政司的人,重新篡改我朝兵部所藏的地图,好将国界往後挪移数百里。也先知道他与泯王交好,日後必为重用,便答允所求,将他开释回去。”

秦仲海道:“这么说来,这羊皮便是江充与也先可汗订下的契约罗”柳昂天点头道:“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便是。”

秦仲海满心疑惑,道:“说实在话,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土地又不是什么良田宝地,根本是鸟不生蛋的万里荒漠,不知也先可汗要这些地做什么此说大是奇怪。再说两国之间的地界不过是些石碑,趁著夜黑风高的夜晚,就算往东往西地挪动数百里,也是无人知晓,也先若想占地,找几个小兵搬搬石头就好,何必如此费事”

柳昂天道:“仲海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搬动石碑这等下流伎俩,你能做,旁人自然也能做,相较之下,若由江充买动边政司的人,也先可汗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以拓地千里,只要我国地图所载如此,两国日後也无争议。这般便宜生意,他如何不做”

秦仲海嘿嘿一笑,搔了搔头,却是不置可否。

柳昂天续道:“正因如此,朝廷大臣始终坚信不移,认定这块羊皮就是江充卖国的佐证。其中以御史王宁、知府梁知义两人最是相信。也先灭亡後,这羊皮便流入坊间,不知所踪,但梁大人丝毫不加气馁,他费尽心血,花了无数金银财物,终於将羊皮发掘出来。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江充嚣张一世,终有祸亡无日的一天。”秦卢二人纷纷点头,心中都感到快意。

柳昂天叹道:“谁知梁大人一掘出羊皮来,立即惨遭横祸,莫名其妙地暴毙任禸 ,梁大人的公子极有血性,认定其父是被江充所害,他逃亡到国外後,一心为父报仇,便托燕陵镖局,将这羊皮护送到京,想交到王大人手上。想不到东西还没出得西凉,却又害死镖局满门老小,更连累咱们定远贤侄丢官亡命。最後定远一人带著羊皮亡命天涯,逃赴京城。这证物前後辗转十余年,终於落到老夫手中。”众人谈到此处,都觉这羊皮不祥至极,看来只要与之有所牵连,必会有奇祸异灾,不止西疆变se 、也先亡国,甚至知府大臣、江湖豪士,莫不因此而丧命。

秦仲海大笑数声,道:“到底这张羊皮有什么希罕不妨拿出来看看,好让咱们也见识一番。”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仲海若是要看,又有什么难了”说著从书柜中打开一处暗格,旋转数下,只听咯咯轻响,一处暗门打了开来,柳昂天小心翼翼、慎而重之的将之取出,拿到秦卢二人面前。

卢云心中震动,寻思道:“柳大人确实是个豪杰,他一说用我,便不再把我当外人,连如此重大的机密也让我与闻,此人颇有古风,确实值得我投效。”秦仲海却想道:“这侯爷恁也托大了,如此机密宝贝,怎能放在这种地方,若是遇上武功高强之人,裂石碎墙如同家常便饭,这区区暗格,如何防得住他们”两人各怀心事,一齐上前观看。

柳昂天面se 凝重,将那羊皮展在桌上,只见羊皮上画著一幅西疆地图,图上花花绿绿,还密密麻麻写著许多外国文字,秦仲海笑道:“说了这许多,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宝贝,却原来是天书一张,这文字弯七扭八,却有谁识得了”柳昂天摇头道:“那倒没什么好怕的,你们看这条红线。”说著朝地图上的红线指去,只见那红线从天山开始,一路到玉门关为止,颇见迂回曲折。

柳昂天道:“这红线便是江充与也先订下的国界,这国界与朝廷所绘的差距极大,足有数百里之遥,若非也先已然灭亡,只怕咱们会莫名其妙地少了数千里土地,几处关山险要更会落入敌手。”秦卢两人点了点头,已然意会。

柳昂天又道:“虽说也先已然灭亡,两国疆界也已废去,但只要咱们能够翻译上头的文字,再指出江充擅改国界的事证,皇上定会将他定罪。”

卢云知道朝廷太常寺设有通译,当即问道:“侯爷如今可曾找人通译了”柳昂天面se 凝重,道:“这上头的文字是以也先国的文字所书,当今也先已亡,太常寺中无人可识。”卢云叹道:“既然上头的文字无人识得,那这羊皮岂不失了功用”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必多虑。那也先灭亡至今虽已十载,但他旧日子民还有些许人聚居在西凉一带,只要能找到他们,必可译出上头的文字。”

秦仲海取过烛火,笑道:“那倒不用麻烦,或许这羊皮有些奇异,需用火烤方知肚名。”

柳昂天骂道:“这东西得来如此不易,将来铲除奷 臣,重振朝纲,全著落在上头,仲海如何开得这种玩笑”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若要铲奷 除恶,讲究的是实力,谈论的是拳头,没听说一张羊皮便能推倒一株大树。侯爷,我看咱们别枉费心思,多谈谈军务是真!”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我找你们来,为的本就是军务。我已吩咐肃观与定远二人,近日便带著这张羊皮,速速前去西凉访查详情。定远是西凉的地头,自能派上用场。至於仲海你嘛,老夫也有重任给你。”

秦仲海霍地站起,躬身拱手道:“末将听命!”柳昂天道:“十日後你领五千兵马,护卫何大人出使帖木儿汗国,公主千金之体,若有那么一点损伤,我惟你是问。”

秦仲海单膝跪地,大声道:“仲海出生入死,誓言保卫公主一路周全平安,必使何大人圆满竟功,绝不负大人所托!”

柳昂天微笑抚须,道:“你这次西行,不妨带著这位卢公子,让他历练一番。”

秦仲海大喜,与卢云一齐叩谢。卢云见柳昂天颇有见重之意,两人一扫过去的不快,心下对秦仲海的提携更是感激。

秦仲海正要告辞,柳昂天又拉住了他,低声嘱咐道:“这回肃观与你分头办事,须得多番照应连络。他那里只要生出事来,你只管率军入关,便宜行事。”秦仲海点了点头,这才明白柳昂天调派自己出使西域的用意,想来他对杨肃观一行仍是放心不下,这才派自己率军就近呼应。他哈哈一笑,道:“侯爷你放心吧!我定会全力以赴。”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激励。

两日後,柳昂天大宴一场,给众将送行,他环顾座下,杨肃观、秦仲海分坐左右,伍定远、卢云自坐下首,韦子壮站立身後护卫,其余未能到席的诸大将,各自戍守边关。柳门一系,真可说英才济济,允文允武,柳昂天酒兴甚高,不住劝酒助兴。

宴後柳昂天细细吩咐杨肃观,将羊皮交予他,言道:“这东西牵连甚广,你可要小心在意。到得西凉,定远自是地头,你二人细加查访,找人翻译羊皮上头的文字,瞧那江充是否真的擅改边界,做那大逆不道之事。至於那凉州知府陆清正,此人既是江充的孽党,你顺道看看有何不法情事,倘若罪证确实,老夫日後自会将他料理。”

杨肃观点头答应,又道:“我等前去西凉调查,江充必会派遣大批高手拦阻,只怕凶杀难免。下官想先返嵩山少林寺一趟,向方丈求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柳昂天曾见过灵定、灵真两名神僧,素知少林高僧的本领,喜道:“如此甚好。为免道上意外,我请韦护卫随你一行。”当日杨肃观带同伍定远、韦子壮,便速速出京。

又过数日,秦仲海率同卢云,点齐五千兵马,护送银川公主西去和番,大军押送数十车金银宝贝,都是预备送给帖木儿汗的礼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京。两路人马约定了,待得和番大事一了,便於正月十五在西凉城齐会,然後一同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