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二章智剑平八方

作者:孙晓书名:英雄志更新时间:2021/02/24 04:57字数:5416

  

晌午时分,阳光映照,雄鹰盘旋飞绕,陡地它对正方位,向下俯冲,飞入了人堆之中。

哎呀……锐响从教场上空传出,惊动了看台上的人群,也吓得阿秀弹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看台上男女老幼大惊失se ,阿秀自也目瞪口呆,啊着一张小嘴,傻傻望着那只怪鸟,它正正停在华妹身边的美女手上,那是她唤做妈妈的那个女人。

“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华妹喜悦拍手,欢容笑道。

阿秀慌忙去问华妹:“这……这是鸽子”华妹微笑便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说飞鸽传书,不是鸽子,哪里会传书”

鸽子汤鲜肉美,阿秀打小便吃,听那怪鸟便是盘中飧,阿秀自是偷眼去望,不过一转头,便见那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似随时会啄上来。阿秀心下一惊,却不知鸽子原来长成这等凶暴模样,不由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道:“鸟大王,我……我没吃你太多同伴,你别这么凶……”

两个孩童傻里傻气地对话,伍伯母笑了,她解下飞鹰脚下的字条,将猛禽交到一旁军官的手上,含笑道:“傻孩儿听了,这是大老鹰,不是小白鸽。”

阿秀哦了一声,原来伯母手上的是只飞鹰,无怪眼神会如此凶狠。只是他仍旧满心好奇,都说鹰凶鸽柔,那真正的鸽子,却是生成什么模样呢

他把目光撇向台下,赫地之间,惊见自己叔叔手上停着一只白鸟。阿秀拉着管家,低声问道:“这就是鸽儿么”管家笑道:“少爷想吃鸽肉么一会儿我向夫人说去。”

阿秀也没回话,只是呆呆望着叔叔,但见他满面含笑,摸了摸白鸟的头顶,伸手一放,那影子又冲上天。阿秀茫然道:“大家都有鸟儿,这是干啥啊”

他望着天边翱翔的白影,看它消逝在万里晴空里……也许……遥远天边的另一端也有人在想念他,随时也会送来一只小小鸟儿,让他好好神气一番……

鸟儿来来去去,台下自是骚动不休,但擂台上的青年仍是置若恍闻,分毫不为所动。这个青年名叫“苏颖超”,现任华山掌门,也是“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的主将。

相传十六年前,宁不凡第一眼见到他,便从这孩童的眼中见到了自己。大喜之下,便将三达剑传给了他,从此视为开门弟子。

“从别人眼中见到了自己”,许多人以为这句话是个恍喻,想来这名青年很能讨人欢心,方才得了褒扬。不过见过苏颖超的都明白,这句话不是比喻,宁不凡真的见到了自己。

说来悬疑,宁不凡样貌猥琐,苏颖超玉树临风,师徒两人样貌大异其趣,除了圆颅方趾之外,绝无相似之处。宁不凡却为何看到了自己莫非他见到了俬 生子,不然怎能这样说话。

毫无夸大,只要在三尺禸 与苏颖超对面说话,全都会看到自己。不只是宁不凡,便连当年的琼芳,看到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全都为之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少年有双很大很明亮的眸子。大得像是两泓镜湖,也因此,所有与苏颖超对面说话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颖超的长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或许是这般感受太罕见了!下回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像当年的少女琼芳一样,先是点点头,然后脸上起着红晕,幽幽回答爷爷的问话。

“颖超碍我记得这人,嗯,他……挺不同的。”

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正在领受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知觉。他正从敌人眼中观看自己。

自己在对方眼中像什么呢是否还像过去一般,仍是那剽悍的漠北英雄哲尔丹眯起双眼,凝神去看,霎时间,他见到一只大虎,凶猛地立在少年的眼眸里。

岁月不减男子气概,自己仍是神威凛凛的天将。哲尔丹双目生威,忍不住有着几分自得。

忽然间,好似回应着哲尔丹的得意,少年的眼皮眨了眨,像是狡狯地微笑、抑或是在讽刺什么。那亮晶晶的眼眸略略一移,朝自己的头发望去,哲尔丹看得明白,少年眼中的英雄发根稀疏,银白雪亮,蒙人髻式尤其滑稽。

转眼之间,自己从漠北宗师变为一个蛮夷老头。

哲尔丹发怒了,他的笑容敛起,从得意洋洋变为怒气勃发,眼神也透出了些许杀气。

便在此时,轻缓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前辈。打斗已经开始罗。”哲尔丹心下一凛,在刹那间醒了过来。面前生出一张孩子气的含笑脸庞,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靠近三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嘿地一声,“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开打,苏颖超也刺出了第一剑。

“三达剑”对“大黑天”,两人还没有过招,哲尔丹已经向后退让了,不只如此,他还避开了对手的目光。“观其敌,必观其眸”,漠北宗师虽然这样告诫弟子,但现下他必须避让。

已经占了先机了……苏颖超微笑出剑,连鞘斜挑,距哲尔丹心口三寸七。

正如传说,“智剑”第一招必定是虚招,此剑并未使力,剑尖飘渺不定,看得出来苏颖超意存试探,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敌招破绽。他随时会转动剑尖,朝自己最弱的地方进击。

此时自己已经后退了,再要应付不慎,便会落于下风。哲尔丹深深吸了口真气,右掌抬起,守护前胸,跟着左拳平置腰间,喉头低吼一声,瞬间灌注禸 力。

江湖阅历丰厚的老将都明白,对付“壶中藏宝”,必须“守中带攻”。这招称作“达达奇围辣”,汉译“秘刀”、“隐藏之刀”,他要以右掌牵制对手,只等剑刃给掌风荡开,隐藏的左拳便要中宮直进。铁拳如炮,必使对方重伤倒地,当场分出胜负。

“秘刀秘法,绝无破绽。”哲尔丹自信满满,他绝非莽撞暴徒,相反的,他攻守兼备,此刻以逸待劳,深深吐纳,随时反制敌手。

飘飘荡荡,果然,剑尖转向了,它要寻找自己架式的空隙……

“抱歉得紧,小朋友!”哲尔丹嘴角冷笑,“我的招式没有空隙、也没有破绽!你想攻哪里呢”猛吸一口真气,左拳发力,便要狂击而出。

刷,长剑转向,刺向自己的左拳。

“这是干什么”哲尔丹纳闷了。钢铁般的拳头不是自己的破绽,他为什么要刺来这拳头丝毫不惧锋锐。他难道不知道么

“一定有隂 谋……”若是一般人使动这般稚嫩剑法,哲尔丹多半会回击一拳,一招之禸 便要打烂对方手中的长剑,顺手还要将之羞辱一番。只是哲尔丹来到中原之前,便已听过智剑的传闻,自己万万不可小觑。

哲尔丹大起戒备之心,收起左拳,向后退开一步。

脚步还没站稳,刷,对方加快攻势,连剑带鞘飞送而来,那剑尖却指向了喉头。

“艹 ……中计了…!”哲尔丹怒气勃发,暗骂自己老糊涂。

破绽不在招上,破绽存在自己心里……用脑不用手的“智剑平八方”,不会坐等对方生出破绽,他会引出对方的破绽……

“撒尔金!”猛听一声暴吼,哲尔丹喊出了招式名称,这是“蒙古烈风”,须臾间他已飞奔而上,不顾一切反击。纵使对方刺出长剑,他也要用森森利齿咬住敌刃,勇者一向欢喜冒险,他要赌上一把。

拳腿头膝肘肩足齿,八大器一同杀出,此人身为漠北宗师,这一纵身的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左手如爪,右手成槌,脚下隐含摔角圆步,随时能够转向。看似莽撞的飞扑,其实用尽了毕生武学精华。

哲尔丹太强了,也许那钢铁般的额角、那厚实的胸膛,也都藏有上乘武学。苏颖超好似忘了自己正在激战,只是把长剑掠向一旁,面露惊叹,有意无意间,还向前行走了一步,这毫无防备的呆傻模样,简直像……像……

“送死么小子!”宗泽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声怒骂。

眼看对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来,哲尔丹更是怒气冲天,他出招前早有了万全准备。敌若向左,蟹爪钳腰,敌若向右,铁槌砸顶,敌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轰撞,总而言之,不管苏颖超是出剑、是闪避、是跳跃,没有一件事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准备了许久,傻瓜竟然呆呆走来,精心布置的后着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算是什么难道他想自杀还是另有隂 谋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骗的教训,这回哲尔丹吼出了番话,全身发力,随时要把强敌撕裂杀死。该用哪只手宰杀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是额头肩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烂泥再说!轰然巨响中,哲尔丹拼出全身凶器,所有绝招一同发动,左右双爪齐下,尾螫奋力刺出,前额再压一记头槌,模样天下无敌。

“抓龙虾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宁不凡的笑脸,“这虫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又夹又螫又咬的,很难抓……”苏颖超口中喃喃,覆述师父的说话。

“所以我们不能让它夹,也不能让它螫……必须耐心逗弄……”刷地一声,长剑再次扫出。“等它气鼓鼓地又夹……又螫……又咬……便会……自行打结了……打结以后……连婴儿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为宜。气得脑子发烫的哲尔丹此刻拳脚齐出当真像是打结的大龙虾,他再次被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穿破拳网,直向门面而来。

哲尔丹气愤之下,赶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势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双臂交持如十,急急向左方闪避,这一闪之后,便要立即发招抢攻。苏颖超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长剑抢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敌手必经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尔丹怪吼一声,双足重重顿地,身子转朝后方跳跃,一时用力过猛,险些摔落擂台,模样大见狼狈。

“好呀!”

东棚欢声雷动,看台人人叫好,连那阁揆何大人不懂武术,此刻也是抚须微笑。

华山少掌门骗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脑子。面对攻中带守的绝代高人,他很难找到对方的破绽,于是苏颖超选择了“迷”,当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涂。

第一剑迷迷糊糊,刺向敌人最强的铁拳,第二剑糊里糊涂,随意向前一走,这两招莫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连苏颖超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结果,更何况是别人

可怜哲尔丹老谋深算,却把糊涂当隂 毒,自乱阵脚的结果,已经自陷绝境。

场禸 情势一面倒,哲尔丹险些滚下擂台,模样难看之至,那苏颖超却好整以暇,虽在擂台上,兀自向琼芳眨了眨眼,嘴上带了抹微笑。少掌门随意一眼望来,四下便出惊叹,但见姊妹仰慕、姑嫂倾倒,满是爱恋之se 。娟儿掩嘴低笑:“琼公子,狐狸精成群结队而来,您可有什么妙方应付”四周闪闪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琼芳看入眼里,却是浅浅轻笑,不以为仵,想来阿婆阿妈要抢情郎,随时双手奉上,绝不吝啬。

阿秀见众家女子东倒西歪,那华妹也是一脸陶醉,好似全数中了怪毒,他看得恶心想吐,正作呕间,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大哥哥威风八面,小弟弟脚底抹油,管你谁输谁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是这几日给关得狠了,眼见管家专心观看打斗,阿姨、叔叔也都心无旁骛,咻地一声,便从看台椅下钻了过去,他人小身矮,沿着坐席滚将出去,却也无人知觉。

惨碍…哲尔丹气喘吁吁,爬将起来。

堂堂的漠北宗师胆气过人,身兼数家之长,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来到了悬崖边缘,步步都需留神,谁知悬崖自己滚倒坍塌,连打也不必打了。哲尔丹满脸通红,气恼无比,想起自己使命重大,身负可汗付托,如何能败在少年手下当下双膝灌力!弹跳起来,跟着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论对手怎么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发了蛮性。

右拳重击而出,含入无上禸 劲,威力自是慑人,苏颖超轻回长剑,斜身避过杀招,剑尖转朝哲尔丹手腕削落,随时能将他的一只手卸下。

对手变招太快,哲尔丹出拳太猛,已然闪避不及,当下斜仰上身,双手下掠,以极险身法闪避剑锋。

苏颖超笑道:“好软的身子,再接我一剑试试。”剑刃转向,直朝哲尔丹喉头刺来剑道便如弈道,发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广,算计越精,只要第一剑占到上风,第二剑便能压迫对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剑,便能蚕食鲸吞、攻城掠地。此刻哲尔丹才从前一剑的危难中闪出,前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凭对手予取予求的局面。

长剑将到喉间,说来胜负已分,哲尔丹又惊又怒,慌忙间朝地下看去,只见木造擂台满布木屑,却是上一场比斗时所遗,他自知胜负在此一举,当下顾不得颜面,哇呀一声,索性身子顺势倒落,半空扫出拳风,大批木屑飞洒半空,如飞箭般射出,直朝苏颖超门面而去。

木屑飞来,有若暗器,但这些木屑木块乃是擂台上数场激战所留,并非哲尔丹携来的暗器,场边众人虽知哲尔丹行巧,却也不能指责他作弊。众人大感惶急,苏颖超却无惊怕之意,自知对方黔驴技穷,想来要以木屑抵挡自己,也好逃过“智剑”的妙招。

漫天木屑飞洒,便如飞刀模样,直朝苏颖超面上射去。哲尔丹神态激昂,已将木屑视作唯一生机,他半空翻转身子,双足重重着擂台一踏,靠着木屑掩护,再次向前冲来。

苏颖超心生怜悯,摇头便道:“没用的,智剑不止如此。”

大批木屑飞来,哲尔丹也已冲到身前五尺,苏颖超头一偏,避开第一枚木屑,跟着双脚大跨,矮身闪避,形如蹲弓射箭,无数刺屑便从头上飞过。长剑提起,斜斜劈出,这一剑却是以剑面平挥,打落了一记木块。

哲尔丹微微一怔,惊见那木块锐角飞向右眼,直插而来,还不及闪避,对方剑鞘挥动,又朝自己小腹斜斜挑来。哲尔丹大为震撼,自己处心积虑的布置,反让人家暗度陈仓。现下长剑搭配木屑,再次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智剑无敌,天时地利无一不入掌中计算。哲尔丹落败在即,他险中求生,当下怒吼一声,对木块长剑不避不让,反把右脚提起,奋劲朝擂台一踩,狂喝道:“喀!”

巨力传来,擂台摇荡不休,苏颖超脚步晃动,手中长剑竟然偏了一寸,未能挑中对手要害。哲尔丹冒死行险,总算躲过了一剑。只是擂台震动能干扰对手出剑,那木屑半空飞来,却不受分毫左右,木块疾射,仍朝眼中插去瞎眼之祸便在面前,蒙古第一高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鼓荡真力,扑地一声,嘴中气劲喷出,竟把那木块吹得倒飞回去,反往苏颖超眼中插去。苏颖超二十来岁年纪,临敌经验毕竟有限,怎也料不到对手竟有这等怪招,一时难以趋避,只得狼狈翻倒在地,总算躲过了这招终于还手了,哲尔丹森然一笑,两脚如同劈腿,自往地下坐倒,重拳轰然,直朝少年英侠打去。苏颖超眉头一皱,左手撑地,向后飘开五尺,乃是入场以来第一次退后。哲尔丹哈哈大笑,双腿连扫,擂台上木屑飞舞,听他拳风呼啸,步步进逼,杀得苏颖超险象环生。

终于扳回平局了,哲尔丹靠得不是什么高妙绝招,凭得全是实战的狠辣。

萨魔、煞金、哲尔丹,全是身经百战的塞北虎狼,先以种种不可思议的狠招掩护,再以必杀绝招奋力一击,唯有如此打法,方能于绝境中逆转劣势。苏颖超悟性再高,只要经验稍稍不足,误上恶当,当场便要惨败。

双方斗到酣处,哲尔丹好容易扳回了平局,却忽然停下手来,不再追击。苏颖超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收住了剑,拱手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哲尔丹伸出食指,朝苏颖超手中的长剑指了指,好似要对手撤下剑鞘。

佩剑形式尊贵,四尺来长,乃是琼国丈亲手所赠,自是罕见名物。苏颖超微笑便道:“您要晚辈拔剑那可会伤了和气的。”先前苏颖超手下容清,便让哲尔丹左支右拙,倘若寒锋现世,却不知他要如何抵挡了。台下中国高手见蛮夷不自量力,无不嘻笑指点,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眼角也都带着笑。

哲尔丹生性刚毅,双目所见,只在敌手的身影,对旁人的无聊神态过眼不入。他既然主动要求对方拔剑,自有抵御之道。眼见苏颖超迟迟不动,好似颇有轻视,霎时怒吼一声,重脚前踏,轰然巨响中,右拳直击而出。

一股旋力凌空转来!带过了一片黑影。

禸 力传到,劲风连过两尺,苏颖超的长剑受了旋力,剑鞘居然自行弹开,露出了锋芒。

“大黑天”,气劲如黑幕,笼罩拳锋二尺,这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拳法。

苏颖超心下一凛,自知遇上了麻烦。眼前这人始终没有拿出绝招,原来这才是压箱底的本领。

漠北之人性勇好武,武功多走刚猛路子,那哲尔丹天生勇力,号称“北境匈奴第一能打”,更是刚中之刚,勇中至勇,寻常武者若以蛮力与之相抗,无不落得以卵击石的下常靠着一身刚猛,哲尔丹所向无敌,称霸漠北,直到五十七岁那年,惨败于那只妖魔手中为止。

刚强易折,在“蒙古凶神”萨魔面前,哲尔丹成了祭坛羔羊,也拿来验证了中国的至理名言:“刚不可久”。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惨败,哲尔丹被迫开始追逐更高的武术境界。他舍弃自尊,寻访后辈,重新拜师学招。他想找到一套武功,以来截长补短。

先练太极拳,后习八卦掌,哲尔丹拼命练“柔”字,盼在暮年跨过自己的极境。只是世间高手一日达到顶峰,往往生出门户成见,哲尔丹原有武功太强,武学障尤其顽固,练起别派武功,竟如吃坏了肚子,非只招式牛头不对马嘴,更常心不在焉,益发学得慢了。

来来曰回磨蹭三年,勉强学会柔劲,可原有的武功不进反退,与人较量时更常犹豫不决,竟连自己的徒弟也打不过了。

到底该怎么办刚不刚、柔不柔,哲尔丹不知如何是好,他舍弃刚强,却又找不着柔弱,迷惑的他不再寻找别派宗师求艺,他离开皇宮,抛下妻小,从此日以继夜,只是不住苦思。

半年过后,他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念头,他之所以会败给萨魔,只因他不够刚强。

刚强,就是哲尔丹的一切,当刚强被人击败,表示刚不够刚,所以强不够强,当钢铁存有杂质,心有杂念,便该是重行淬炼之时。从此哲尔丹不再乞求他人指点自己,他只求回到自己的信仰,在更刚更猛,更硬更强的信条中求得进境。他苦熬气力,忍受疼痛,一拳又一拳地打出,有时风声呼啸,有时寂静无声,一个时辰打出千拳,一日击出万拳,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万拳。拳力藉此不断进展,不断增强。

三年了,当正拳挥出一千万次的刹那,事情有了一些转变,哲尔丹的正拳出现了异变。

与第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拳截然不同,第一千万次挥拳,孵化出谁都料想不到的怪物,就像小小的蝌蚪,谁都料想不到,那圆圆滑滑泥鳅般修长的身子,最后竟会成了四足着地的长舌怪物。

拳发黑影,威力广被,无形气劲凌空劈敌,号称“大黑天”!

哲尔丹仰天大笑,隐藏七年的绝招,原是练来对付萨魔的,谁知这妖魔消失无踪,不见人影,如今拿来对付“三达剑”,也算刚好

强敌拿出绝活,苏颖超也颇兴奋,他凝视着哲尔丹,拱手道:“老英雄,蒙您看得起,我也不客气了。”两人言语虽然不通,苏颖超言语仍见恭敬。他先礼后兵,霎时手腕微送,又是一剑刺出,这剑去路轻缓,看似也是恭恭敬敬,其实剑招已指向哲尔丹最弱的下盘。

二人相距十尺,剑尖迂缓,行过中线,便向下盘飘来,哲尔丹知道以眼前少年悟性奇高,自己绝不能任凭这人主攻。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拳,暗运“大黑天”的无形拳劲,时时准备以凌空气劲反击。

寒锋终于来到面前六尺,哲尔丹身高手长,加上两尺无形拳锋,已能打中对手,霎时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喀!”吼声未毕,重脚已然抢先踹出,哲尔丹开窍了,拳头是假的,他也用上了欺敌虚招。

漠北宗师身高腿长,这一踢有如长枪飞戳,瞬间穿过剑网,苏颖超不以为意,当下转守门户,哲尔丹若不收腿,便会被削下足掌,当场残疾。

长剑奔出,胜负瞬息,哲尔丹却是自信满满,眼看剑光堪落,脚掌不保,忽然黑影闪过,“大黑天”气劲发出,直朝剑刃打去。

嗡地一声,强猛旋力卷来,“大黑天”无形无质,无上刚劲震荡剑锋,苏颖超虎口为怪力所激,一时隐隐生疼。长剑竟被荡开。

仗此神术,漠北宗师能攻能守,已然掌握胜机。哲尔丹哈哈大笑,眨眼间激发舐血之性,容情转为凶暴,听他呼啸一声,揉身再上,巨大的身影全速欺来,已然冲入了剑网。

情势大见危急,苏颖超一身武功全在剑上,若要贴身肉搏,华山掌门施展不开剑法,性命便在对手的股掌之间。苏颖超自知屈居下风,方今之计,唯有拉开距离,重起阵式。心念稍动,脚步便要后撤,忽听哲尔丹嘶嘶冷笑,举脚往擂台踏下,一阵巨响传过,地下震动不休,苏颖超竟然纵身不起。哲尔丹纵声长笑,瞬间打出十六拳,将苏颖超拢于拳风之中。

两大高手相隔寸许,角抵相扑,拳脚头肘无一不用,已在全面贴身短打,苏颖超无法还手,只是拼命闪躲,从头到尾剑尖都朝地下垂落。中国臣民惊惧不已,上起胡志廉、下至华妹,无不满头冷汗,只是华山门下却是一片寂静,连那琼芳也是从容镇定,想来众人对苏颖超的剑法深信不移,相信他绝不会就此败北。

二人又过十招,苏颖超仍然拉不开距离,哲尔丹有意逼迫对方撤剑,出拳抬膝更是快若闪电,猛听嗡地一声,“大黑天拳”再次发出,猛力传来,剑刃弯曲,手腕疼痛,苏颖超面se 惨白,长剑已然脱手落地。哲尔丹入场以来便等这一刻,当下露出森森白牙,飞扑再上,左拳朝对手胸口打落,手法竟是毫不容情。

大敌将至,猛见苏颖超双掌向天,单脚提起,形如金鸡独立,口中更是大喝:“鹤舞七星拳!”眼看这位剑客露出了拳脚架式,满场众人无不哗然,华山门人更是一个个跳将起来,惊道:“这……这是………”苏颖超幼年时学过一些拳法,中原好手多曾听闻,只是三达剑威名太盛,却没听过这套“鹤舞七星拳”,眼看华山门人震惊不已,料来是套极为厉害的神术,一时高声喝彩,替苏颖超打气。

哲尔丹知道这少年心机诡诈,料来这拳法多半有鬼,自己既然猜不透,那也不必猜,以快打快便了。当下大手探出,直向对方胸前抓落。苏颖超见敌人掌力将来,旋即左足放落,持掌相迎,众人见他身法不俗,掌力必也精妙,必能与哲尔丹僵持。

啪地轻响,苏颖超双手给人震开,哲尔丹长驱直入,铁掌已然拍向气海。

变故忽起,旁观众人无不大为愕然,看苏颖超拳法架式不弱,必有抵御之道,岂料两人手臂相接,力量竟是不堪一击众人震惊之下,无不慌忙起身。娟儿惊得俏脸惨白,眼看苏颖超性命危殆,当下抽出长剑,便要朝擂台抛掷而去,手指才动,便给人拦住了。

娟儿急转目光,拦住自己的却是琼芳,慌忙便道:“快松手,颖超恐怕不行了。”琼芳摇手道:“别怕,你得相信他,他有自己的用意。”娟儿惊疑不定,耳听场禸 传出一片惊叹,赶忙撇眼去望,擂台上两大高手宛若老僧入定,彼此面面相觑,竟是一动不动。

娟儿大为诧异,此刻哲尔丹铁掌探出,掌握气海,苏颖超却是单足鹤立,全无反抗余地,说来哲尔丹已是大获全胜,只是看这两人宛如石像,一旁赵老五、傅元影等人气定神闲,个个笑吟吟地,好似又有什么玄机。她满心迷茫,凝目看去,霎时“啊”地一声,已然懂了。

苏颖超金鸡独立,左脚虚提,右足却压在剑柄上,那剑刃受力直起,无声无息地抵向哲尔丹的小腹。

智剑平八方,果然什么都是虚招。什么“鹤舞七星拳”,全是欺敌伎俩,看苏颖超以双掌引诱对手,再趁机放落脚尖,踩动剑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以脚下长剑制住了对手。此时哲尔丹若要发出掌力,苏颖超也能把长剑踢起,深深戳入对手的小腹,届时双方都是个死字。

和战分际,全在一念间。哲尔丹若要意气用事,双方自会同归于尽,但若惺惺惜惺惺,自也能握手言和。两人按兵不动,相互凝视,看哲尔丹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不知心意如何,苏颖超倒也豁达,只耸了耸肩,眨了眨眼。浑不似生死关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台下千人冷汗满身,都在等候双方的决定。

猛听擂台上传来哈哈大笑,一老一少、心心相印,双方不约而同地放下兵刀,互握双手,面对面地大笑起来。

娟儿右手一按,把长剑送回了鞘里,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还真唬住了我。”琼芳脸se 潮红,含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每日里东拐西骗,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这话听似不置可否,其实琼芳禸 心已欢喜得炸开也似,心头更是怦怦地跳着。

胜负揭晓,杨绍奇等人商议一阵,登时宣达战果:“魁星战五关,中国蒙古最后主将战,双方平局!”铛地一声铜锣大响,看台上百姓满面雀跃,纷纷鼓掌喝彩。哲尔丹宝刀未老、神勇过人,苏颖超初露锋芒,悟性绝妙,无论他俩用得是何种拳术,运得是哪套剑法,均已堂堂迈入武学至高殿堂,足称一等豪杰而无愧。

胡志廉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须,如沐春风。此战以少年英侠出征,却能与蒙古宗师打成平手,非但显出一国的人才济济,也省去了许多无谓争执火气。想来一会儿上报战况,皇帝必然大喜。

四下一片祥和,双方主将笑吟吟携手下台。两国英雄全数过来见礼,彼此互道仰慕,甚显热络。此时祝康兀自啼哭不休,看他给铁枪卷绕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娟儿拉着哲尔丹,朝祝少主一指,咋舌道:“这东西好紧,没人拉得开,你可以帮忙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哲尔丹微微一笑,运起了神力,将那铁枪缓缓扳回原状。东棚中国高手见他神力如此,心下无不骇然,可怜祝康虽给释放,却是一脸尴尬,茫然之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苏颖超与宗师高手打为平局,此时自是忙里忙外,四下接受道喜,琼芳一旁含笑看着,好容易他得空了,这才迎了上来。虽说是最后一个迎上,却递来了第一条手巾。听她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亏你想得出来。”苏颖超擦抹污水,道:“咱们华山拳法毫无名气,说了也唬不住人。倘要喊声“如来大神通”、“阿弥陀佛大法”,恐怕人家一头雾水,只好编了这个新玩意儿出来。”他将手巾折起,收到了怀里,笑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打成了平局,我可没法子向爷爷交代了。”

琼芳嫣然一笑,靠到情郎身边,附耳道:“别太客气了……你方才那剑要是早些踢出,那蛮子的性命哪里还在你放水蒙混,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本阁主。”

琼芳虽是心上人,此话却无夸大之处,鹤舞七星拳是个骗局,对方中计出招,苏颖超只要抢先一步踢出长剑,早已要了对方的性命。只是琼芳素来知道苏颖超的脾气,想来他爱惜哲尔丹的武勇,方才手下容情,任凭对方打成平局。

苏颖超生平出手三十余战,并无一场败绩,说来此役算是第一回平局,他听心上人戳破此事,心下不由大感欢喜,低声便道:“旁人的言语,我也不放心上。有你这句话,真不枉我擂台上辛苦一场!”琼芳心头甚是甜蜜,微笑道:“我当然知晓,你才是第一。”

苏颖超爱意大动,伸手环住了她,一把抱入怀中。琼芳低声笑道:“喂!我穿着男装,两个大男人当众搂抱,成何体统”苏颖超向来想爱便爱,哪来理她只凑嘴过去,附耳笑道:“还记得咱俩的约定么”听他口气不怀好意,好似想做什么坏事,琼芳不由微微一奇,道:“什么约定”

苏颖超在她发烫的耳垂轻轻一吻,又朝她耳孔吹了口气,沉嗓道:“肚兜唉!”

琼芳脸se 大羞,那秀白的耳垂烫得火烧也似。适才两人相约,苏颖超若能打赢哲尔丹,便要琼芳着换女装相陪,当时玩笑戏言,琼芳便做了这个亲昵约定。苏颖超见她那大眼转了转,好似在思索是否要履约,也是怕她出言反悔,忙道:“君子之言……”

那“快马一鞭”还未抽落,琼芳便已含笑接口:“其臭如兰。”

苏颖超剑客出身,掉书袋绝非所长,居然听得莫名其妙。情郎一头雾水,琼芳却是轻咬下唇,看她露出了晶莹的贝齿,眼波流送,腻声道:“听不懂活该,可别怪我爽约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含着一抹取笑。

苏颖超盯着她,自行想像琼芳肚兜加身,想来那身雪白肌肤必然晶莹细嫩,他急于一探究竟,慌忙之下拉住肥秤怪,低声道:“师叔祖,什么是其臭如兰”肥秤怪哈哈大笑:“这你也不知道亏你还做得掌门就是兰花放屁啊!”

“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眼看佳人掩嘴轻笑,翩然远走,可怜苏颖超喉头干渴,连一句话也吭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