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第四章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作者:孙晓书名:英雄志更新时间:2021/02/24 05:00字数:14922

  

江湖父老传说,武林但有所谓的“练武奇才”,他们生来就有一种天赋,远比常人会来练武。平常人无论用了什么法子、费了多少苦心,都无法练到他们这种境界。

天下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不过众所公认的“练武奇才”,便是苏颖超。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是因为没有人见过他练剑。每回苏颖超现身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仰望浮云白,好似发着呆,可一出手便是上乘剑法,所以世人都把他当成了练武奇才,以为他生来聪明,总能不劳而获。

这“练武奇才”最让人称羡之处,便是“不劳而获”。别人辛苦练破头,他放屁便能当神仙。一觉梦醒,身在力大,让人又恨又妒。只是不论此说是真是假,在苏颖超而言都是个误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苏颖超无时无刻不在算,从早到晚,他状似打盹睡觉、无所事事,实则脑海里刀光火石,不住准算敌招敌剑。若非这般绞尽脑汁,他凭什么找到敌方的破绽故而说,苏颖超没有不劳而获,他也不是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一天算十二个时辰,一年算上三百六十五天,接连十年之后,自也能成为似他这般的“练武奇才”。

苏颖超不是真正的练武奇才,那“郁丹枫”呢相传此人是武当后起之秀,练成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如此无师自通,震古铄金,该算是练武奇才吧

郁丹枫自己明白,他之所以练成了“纯阳功”,所恃这并非是得天独厚的天资,而是秦霸先留下的秘籍。因而他绝非“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照本宣科、依样画葫芦,自也能练到他的绝顶禸 力,却是何奇之有

其实不只郁丹枫,算不上“练武奇才”,连秦霸先也不算。他之所以能破解“纯阳”,靠的是他读颇万卷书,胸怀古今一切道藏,故能找出练就“纯阳”的的秘法,所以说任何人只消一天读上十个时辰的书,连着十个寒暑日夜无休,自也能成为下一个“秦霸先”。

如此说来,世上没有练武奇才不,天下当然有练武奇才,这问问伍崇卿便知道了。

伍崇卿小时候很矮很瘦,在学堂里老是被同侪殴打,于是他暗中习练“大力金刚指”,打算来日报仇,谁晓得俬 下偷练的结果,手指竟然肿得像葡萄,便给爹娘痛骂了一顿。其后爹爹亲自过来开导,崇卿也才明白一件事,原来“大力金刚指”不是人人能练的,除非是“练武奇才”,否则最好别碰。

作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少林寺向来有挑选弟子的秘法。以“大力金刚指”而言,初练时甚是容易,只消将白米置于槽中,指插米粒,日以十回,其后涂以药膏,便算了事。不过每到深夜时分,师父便会仔细察看弟子的手指,只消一有红肿之像,该生便得立时除名,以免终身残废。

从嵩山到莆田,少林每年入门生多达三万,可资质能过第一关的,不过三百,到了第二关,这三百人不再手插米粒,而是指插黄沙,此时受力远比白米更重,手指损伤也更大,至此,三百名弟子能过关着,不过三人。

从三万到三百,由三百中再捡“三”,虽说已是万中选一了,却还不是一定能保证练得成“大力金刚指”。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拼命插着铁沙。十年后倘还没残废,那时他们便能捏金成印、以指倒立,成为罗汉堂的金刚法僧之一。

曾经连续十年,“大力金刚指”竟然宣告失传,因为所有弟子尽皆受伤,谁也撑不下去了。然而上推五百年,少林又有谁敢自称练全了“金刚指”按达摩院秘法所言,“金刚指”一旦练到最上乘,手指纤细如玉葱,可以凌空出指、气能裂石,号称“如来拈花”。能与天下一切神功抗衡。然而走到少林里一瞧,谁的手指不是歪歪斜斜原来早就变形了“小红脸,让爹瞧瞧,你是不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崇卿小时候的外号叫做“小红脸”,那时他听完爹爹的解说,不免吓成一个小白脸,立时逃之夭夭,再也不敢练武了。

该来的跑不掉,荒废了四年后,小红脸还是开始练武了,不过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练武奇才”,随时会受伤,于是他事先想好了办法,他找了刑部高手,请教他们平日如何虐夹犯人的手指,却又不会让他们留伤得到秘法后,小红脸兴高采烈,立时向自己下手,瞧瞧会发生什么事。

地狱的第一层,便是夹手指。三个月后,小红脸发觉自己的手指并未折断,反而长出来奇怪的老茧,于是他深受鼓舞,便用更可怕的法子折磨下去。

针扎虫咬,火烤冰镇,浸泡毒酒,地狱里的酷刑一样一样尝试后,在伍崇卿二十岁那年,他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一拳击破大圆石,两指一捏,轻易粉碎硬核桃。这也让他相信了一件事,世上确实有一个“练武奇才”,那便是他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接下来的千年岁月里,即使聪明如宁不凡、博学如秦霸先,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被后人取而代之,却只有伍崇卿不可取代。因为他的天资无人可以模仿,那是一种血泪誓言,让他咬着牙,忍着泪,从而打破上苍为他设下的一切界限,完成自己的“真龙之体”。

伍崇卿心中坚信,他的天资空前绝后,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练武。现下他即将再次验证自己的资质,机会就在眼前。

三更鼓尽,万福楼里稀稀落落,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五楼处更是人去楼空,除了包厢里的卢云,以外,便只剩下了窗边的两名酒客。只见西首处是一名青年公子,他的眼儿大得像猫,此时双眼圆睁之后,望来更像是一面大镜子,照出了东首对座的情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坐了个年轻人,他身穿黑袍,竖指成三,正自放声狂笑,那模样当真目中无人之至。

“你……你……”苏颖超呆呆望着对座,骇然道:“你……你想练“三达剑谱””

“哈哈哈!哈哈哈!”伍崇卿笑得更欢愉了,他露出了森森白牙,道:“什么智剑、仁剑,我压根儿就不要……”说到此处,笑声止歇,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在“三达传人”的面上转了转,森然道:“我只要“勇剑斩天罡”!”

听得伍崇卿意在“勇剑”,苏颖超自是傻了,他张大了嘴,难以做声。

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这便是宁不凡赖以击败“剑神”的绝技,其中“勇剑”一技便是传闻中的压箱宝,至今武林虽大,却是无人得见,却不知道此人是狂徒、是疯子,居然想染指传闻中的绝技

当此惊愕一刻,苏颖超呆呆望着对座,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元宵深夜,万福楼里再次响起了笑声,,这回轮到苏颖超发笑了,他越笑越是难以抑制,好似见到了世间最荒唐的事情,竟而笑得眼泪渗出,声嘶力竭,几乎不支倒地。

伍崇卿冷冷得道:“你笑什么”苏颖超擦拭眼角笑泪,喘息道:“没事,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好生可爱,忍不住想发笑。”

伍崇卿可怕可怖、可憎可恨,却容不得“可爱”二字,他听得对方言带讽刺,不觉沉下脸去,森然道:“苏君……伍某今夜来此,实已冒了生死大险……希望你别故作玩笑……”说话间撇眼过去,看那目光所望之处,却是桌上的那柱线香。

此时已过子夜,窗边香烟袅袅,那柱香早已烧过了大半,仅余下区区半截,卢云凝神远观,忽的心下一醒,忖道:“他这是在算计时光。”

看伍崇卿上来万福楼,第一件事便是在桌上拍落这柱线香,随即以袖剑将之引燃。当时以为他有意卖弄武功,可此际看来,这柱香恐怕真是拿来测度时光之用。想起伍崇卿自称“甘冒生死大险”这几个字,卢云与苏颖超自都暗暗惊疑,依此观之,一会儿线香燃尽之时,万福楼里或有大事发生。

“苏君……”无声无息中,伍崇卿沉下脸去,双拳微微握紧,道:“小弟既已道明来意,今夜便不能空手而归,此番心情,望你成全。”

伍崇卿要抢劫了,别人是“抢不如偷,偷不如骗、骗不如拐”,总之“君子动口不动手”,伍崇卿却恰恰相反,此人向来不拐不骗,专抢专杀,乃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辈,料来对方出言拒绝后,他的拳头便要重重挥出,直到人家欢喜答允为止。

这年头舌头不如拳头,打落门牙混血吞之后,有理也是说不清,苏颖超自知打不过人家,却也不曾转身逃走,他凝视着伍崇卿,慢慢从脚边拾起了一只包袱,扔上了桌,随即将之打开。

桌上两碗烈酒,烧出了青焰火光,只见包袱里放着一本经书,望之厚重残破,虐待颇为古远,对座的伍崇卿、包厢的卢云,二人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只见苏颖超举起经书,示向对座,静静的道:“三达剑。”

书皮上有三行小字,“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原来这本毫不起眼的破书,便是名震天下的“三达剑谱”。当年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连败“剑王”、“剑神”,直至退隐前仍不得一败,这一切灿烂传奇,全是出于这本残破经书所赐。

眼看宁不凡一生的丰功伟业便在眼前,此时此刻,非只伍崇卿心摇神驰,连卢云也是呼吸微微加促,酒楼里的伙计们更是伸长了脖子,都想瞧瞧这本破烂旧书有何奥妙。

一片沉静中,苏颖超轻抚泛黄的书皮,道:“伍少爷,此书出于天隐之手,其后穷天下之智,历十代启发,而后传于吾师之手,终得大成,这些过往事迹,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伍崇卿点了点头,道:“是。我晓得你十三年前获得此书,乃是“三达”第十代传人。”

景泰三十三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将此书传与一个弱冠少年,此事轰传天下,四海皆知,卢云当然也是熟知的。回思当年上山观礼的点点滴滴,对比今夜的白云苍狗,卢云遥望苏颖超的背影,心里忽起怜悯之意。

光隂 催人老,当年的天才少年,如今也有三十岁了,苏颖超默默翻看剑谱,听他轻声道:“伍少爷,苏某是方今华山门户之长,这本“三达剑谱”向来也归我保管,你今夜若想借走这本剑谱,总该先问我答允不答允,对么”

伍崇卿淡淡的道:“听苏君此言,咱俩又得打上一场了”苏颖超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必。兄弟的武功强过在下,苏某找不出法子克制你。”伍崇卿哈哈大笑:“难得啊难得,识实务者为俊杰!苏君如此深明事理,小弟这里先谢过了!”说话间俯身向前,凝视着桌上的剑谱,只消右手暴长,立时便能下手劫夺。

伍崇卿身手之快,人尽皆知,苏颖超却未多加提防,他摇了摇头,道:“伍少爷别急,你想借观“三达剑谱”,苏某不会出言劝阻,更不会下手阻拦,只不过我身为华山之长,在把东西借给你前,得先请你应允两件事。”

包厢里的卢云微微一惊,包厢外的伍崇卿也是“哦”了一声,都没料到对方如此豪迈慷慨,好似真要出借剑谱了。伍崇卿微笑道:“也罢,小弟生平从不守信,不过看在你这般大方的份上,只要苏君的条件不难答允,伍某必然尽力而为。”苏颖超道:“若是条件极难答允呢”

伍崇卿“嗤”的一声,斜目道:“那我又何必睬你”

伍崇卿乃是真小人,这番话宛如强盗口吻,刺耳之至,苏颖超并未反唇相讥,只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请求其实不难,其一,这本剑谱只能借你三天,三天之后,你得完璧归赵,不得有脏污破损,缺页摞角等情事,伍少爷,不知你可否做到”

听得这个要求如此容易,伍崇卿也不禁微微一奇:“你不怕我另行抄录副本”苏颖超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你要能录下副本,那也是你的本事,苏某不会阻拦。”

苏颖超言语越是慷慨,众人反而越觉诧异,要知武林里多少门户,莫不敝帚自珍,岂肯把武学秘密示人看苏颖超这般大方,难道不怕华山本门绝学就此外泄卢云暗暗纳罕,伍崇卿则是嘿嘿笑道:“好慷慨啊!却不知苏君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可是要我读罢经书后,立时下手自杀啊”

正讥讽间,却听苏颖超道:“伍少爷,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华山“三达剑”向来开诚布公,从不禁门人弟子翻阅,只不过几百年来,从没听过有谁想抄录副本。”

伍崇卿微笑道:“凡事都有第一回,到时绝学外泄,你可别怨我。”听得对方屡番挑衅,苏颖超仍是心平气和,他摇了摇头,道:“能给外人盗走的功夫,配称什么绝学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依着我华山门规,任何人要想借阅剑谱前,都得给长老们瞧一样东西。”

伍崇卿双手枕在脑后,微笑道:“什么东西”

“资质。”苏颖超神气漠然,说道:“欲练三达剑,便得有这两个字。什么今夜斗胆,得测评你的资质高低。”伍崇卿笑道:“苏大哥,这就是你的第二个要求么”

苏颖超淡淡地道:“正是。”刷的一声,伍崇卿两柄袖剑伸出,他亮出了凶狠虎爪,微笑道:“来吧,你要测伍某左手的资质呢,还是右手的天资,姓伍的都奉陪到底。”

伍崇卿开起口来非打即杀,动起手来更是非死即伤,料来什么资不资质的,在他眼中都是一滩血,苏颖超叹了口气,摇头道:“伍少爷误会了,在下要考校的是阁下的天资,并非是找你打架。”

伍崇卿晓得苏颖超怕了自己,不禁哈哈一笑,道:“那你要怎么个考校法咱俩若不出手打架,难不成是要画圆不成”

“答对了。”苏颖超给折磨了一整夜,终于露出了笑容,颔首道:“我就是想画圆。”他低头望向桌上的两碗火酒,轻轻一笑,骤然间长剑出鞘,剑尖探入了的地狱火海之中,自在半空中飞横而过。轰!点点青焰凌空而转,半空中现出了一个大火圈,望来罕正无匹,宛如月轮。

伍崇卿愕然道:“圆”

苏颖超还剑入鞘,微笑道:“没错,就是圆。伍少爷,太极是圆的、日月是圆的、连吃饭的碗儿,地下的轮子,也统统是圆的,来吧,你只消能画出一只真正的圆,在下这本三达剑谱,立刻随时双手奉上。”

伍崇卿双眉一轩,道:“就这样”苏颖超淡然颔首道:“就这样!”

嗡的一声大响,伍崇卿袖剑飞出,气势如同奔雷,转眼间酒水飞洒,半空中现出一只大圆,状如满月,宛如天女散花,众伙计见得天地奇观,莫不骇然出声,只觉这只圆饱满浑正,便算用尺规来画,怕也不过如此。

人人赞佩有加,转看苏颖超,却只低头默然,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伍崇卿斜目望向对座,淡然道:“苏君,这够圆了吗”苏颖超摇了摇头:“差之远矣。”伍崇卿沉下了脸:“何以见得”

苏颖超以手支额,幽幽的道:“说了怕你不懂,还是不说吧。”

伍崇卿朝桌上一拍,厉声道:“说!”掌力拍落,烛台、菜肴、酒碗、筷子全跳了起来,伙计们看在眼里,也不禁吓得向上一跳。

苏颖超叹了口气,低声道:“伍少爷不必动怒,你方绕的圆儿并不算是正圆,依我看来,你连七除二十二也及不上,遑论一一三除三五五……”

伍崇卿森然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一三”苏颖超好似有些心懒了,他目望窗外,轻声道:“一一三除三五五,可得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腩数……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腩二限之间……”伍崇卿怒火上升,仿佛遇上了疯子,一旁伙计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却只有卢云心下一惊,忖道:“这是密率。”

卢云博学古今,自知天下最初的密率载于“周髀算经”之中,以七除二十二为圆,三代以降,无出其右,直至千年之后,方有人跨前一大步,找到了圆径一百一十三、圆周三百五十五,此即南朝祖冲之所创的“缀术”,也就是苏颖超口中一一三除三五五的由来。

伍崇卿不耐烦了,他转头去瞧线香,只见香头早已烧去了大半,只余下短短一截,冷冷的道:“苏君,少耍嘴皮子,你想说服小弟,劝你拿真工夫出来。”

苏颖超微微点头,“也好,口说无凭,咱俩还是剑上见真章。瞧瞧是你圆还是我圆”说话间执剑在手,平举胸前,伍崇卿也是冷冷一笑,霎时亮出了袖剑,二人剑尖相抵,各自不动。

喝啊一声,猛听伍崇卿一声清啸,随即举臂横扫,袖剑一抖,再再次旋出一个大圆弧,却于此同时,苏颖超恰也挥剑而出,剑尖却也绕出了一个圆圈。

双方各出一圆,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剑刃互撞,双圆相交,火花立时四溅,只见伍崇卿的袖剑受力晃荡,竟尔摆荡开来,转看苏颖超的配剑,却慢条斯理的绕完了大圆圈,神完气足。

伍崇卿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对方还藏了这手功夫,竟能拂开自己的青锋,他满心不信,森然道:“输……大哥,请小心了。”深深吐纳间,一时全身紫光流转,手腕更是青筋暴起,众酒保远远看着,心下自是暗暗惊惧,料知此人运足了气力,这一剑必然锐不可挡,双方硬碰硬之下,公子爷的长剑非得折断半空。

伍崇卿潜运发力,气势万钧,苏颖超却是不动声se ,只管安坐不动,但听“呜哇”一声怪吼,伍崇卿的剑上暴起紫光,随即化作一只大圈,扑面而来。

一片紫光笼罩中,苏颖超提起了长剑,起地面下的送出了一个圆弧,听得嗡嗡清响,双剑相交,这回伍崇卿的袖剑非但给远远荡开,连身子也是晃荡不休,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大惊失se ,连忙坐正了身形,愕然道:“你……你哪来这么大的气力”

“我没有用力,”苏颖超还剑入鞘,摇了摇头,伍崇卿喃喃自忖,顿时“啊”了一声,心下醒悟:“你……你是借了我的力”

“没错。”苏颖超抬起头来,,微笑道:“因为我比你更圆。”

骤然之间,全场醒觉,连从没练过武的酒保也听懂了几分道理,伍崇卿之所以会输,并非是气力不及,而是他的圆不够圆,故而被连打带消,卸下全身气力。

伍崇卿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这个把月来神思恍惚,便是在搞这玩意儿”

苏颖超叹了口气,慢慢把剑送回了鞘里,点了点头。

近月以来,苏颖超日夜埋首书案,却没人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人人都当“三达传人”失心疯了。连琼芳也不例外。却没人知道他正在求一个崭新的武学境界:“无上正圆”。四两之所以能拨千斤,是因为“圆”,车轮之所以会载重,也是因为圆,太阳是圆的,太极是圆的,越圆的东西越不受力,越圆的东西越能借力,只消能寻出一个举世无匹的正圆,非仅工匠技艺要迈进一大步,连武林高手也能藉此展开心法,从而借力打力,无往而不利。

伍崇卿冷冷的道:“依次看来,苏君设下这道考题的用意,便是要伍某一起下海画圆了”

苏颖超叹道:“你说对了,这些时日来,苏某日夜苦思,就是盼能画出一个举世无双的正圆,如此一来,我或许便能给它开方了。”伍崇卿皱眉道:“开方什么叫开方”

苏颖超解释道:“开方就是开平方,如十六开方得四,二十五开方得五……”伍崇卿不耐烦了挥手道:“行了,这和画圆有何干系”苏颖超微微苦笑,抚面道:“伍少爷还听不懂么我要化圆为方啊。”

“化圆为方”伍崇卿微感错愕,众酒保也是满面不解,卢云却是大吃一惊:“他想化圆为方这……这怎么办得到”

所谓化圆为方,简而言之,便是拿了一只圆盘子,却要做出一只大小全然相同的方杯子。而其中第一个难题,便是要给“密率”开平方。举例而言,若圆盘子是九寸见方,开方后得三,自能据此作出一只相同大小的四方杯,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密率”本身是没有尽头的,一个连余也除不开的数儿,遑论要将之开方

自“九章算术”问世以来,“化圆为方”便是举世公认的第一难题,此时连卢云也为之骇然,却要伍崇卿怎么听得懂他满心不耐,只目望桌上的线香,沉声道:“苏君,什么方方圆圆的,我听都懒得听,你明说吧,你究竟为什么想画圆这和“三达剑”有何干系”

苏颖超微微苦笑:“伍少爷,这就是“仁剑震音扬”啊。”

“天下第一守招”大名一出,伍崇卿不由啊了一声,卢云也不禁站了起来,他神思如电,深深吐纳几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对了,化圆为方,化方为圆”!这就是宁不凡的仁剑诀!”

今夜并非是卢云第一次见识“仁剑”,早在十年前宁不凡与卓凌昭生死大战,他便曾目睹过这招“仁剑震音扬”。奈何当年卢云的武学造诣不足,虽把胜负看在眼里,却难以领略“仁剑”的奥秘,如今十年水瀑独居,道贯天地,再把苏颖超的说话听入耳里,禸 心已是一片雪亮。

华山的“三达剑”中,算计最精的便是“智剑平八方”,当年宁不凡轻描淡写,却尽破“剑神”的种种奇招,仗的便是“智剑”的料敌机先。这套剑法寻敌破绽,专攻不守,招招直指敌方要害,是以它的每一招都必须是“直”的,从己方剑尖到敌方要害,那势若奔雷、妙到颠毫的一直线,便是“智剑平八方”。

“智剑”攻敌所必救,出剑时自也忌讳与敌刃相交,以免受制于人。可“仁剑”不同,夫仁者,二人之事也,“仁”这个字,说得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两人同行,可以分高低,可以分敌我,当然也可以交朋友、结同心,故而“仁者之心”,并非是敌我之心,而是“推己及人”、“与彼同心”。正因要与彼同心,“仁剑”出手时绝不害怕与敌刃相交,相反的,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与敌方兵器紧紧缠绕,故而“仁剑”的招式绝不能是笔直一线,它必须是“圆”。

圆是世间最大的形状,覆盖之广,无所不包。圆也是天地最弱的的形体,受力再深,举重若轻。唯有这“至广至柔”的形样,方能包容万物、与敌同体、进而与敌同心,最终消弥敌方一切杀意,进至化敌为友,以期“仁者无敌”。

仁者之无敌,并非是说杀光了所有敌人,而是说他打心底里就没有敌人。也难怪这招剑法会以“仁”字之定名,它的心法确实与专攻不守的“智剑”截然相反,它压根就不想击败强敌,它打从心里就敌我不分,只盼与敌同欢、与敌同泣,独此胸襟,方足称“天下第一守招”而无愧。

念及“仁者之剑”,卢云如痴如醉,一面思索宁不凡的武学奥秘,一面印证自己在水瀑里的所悟所得,禸 心真是喜悦兴奋、无以复加。只是伍崇卿对这些学问毫无兴趣,只听他冷冰冰的道:“听苏君说得口沫横飞,敢情你已练成了仁剑”

苏颖超神情落寞,叹道:“我若练成了仁剑,还能容你在此猖狂吗”伍崇卿哈哈大笑,蓦然间怒目圆睁,厉声道:“说得好!”话声甫出,左手向前探出,直取“三达剑谱”,那右手袖剑则如雷霆闪电,一招“独劈华山”亮出,便朝苏颖超脑门砍落。

伍崇卿不再画圆了,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他这一剑已是当头直劈而下,正是伍定远亲传的“拳中剑”,苏颖超知道对方撕破了脸,已要公然劫夺剑谱,当下也拔剑而出,剑光旋绕如盘,护住了头脸,正是宁不凡的绝学:“仁剑震音扬”。

伍定远对上宁不凡,前后两代“天下第一”,双方传人已然正面交手,这厢伍崇卿苦练筋骨,师承乃父,动起手来只在乎三个字:“够不够快”“够不够狠”“够不够重”,似他这般霸悍身手,本就不该学人家画圆圈、绕迂回,有这招“独劈华山”气势磅礴,将一身阳刚之气发挥的淋漓尽致,却不知三达传人的“仁剑”能化解掉几分

当然巨响之中,双剑相交,只见伍崇卿身子一晃,袖剑已然受力荡开。转看苏颖超,他的长剑则是成了一只大圆盘,半空旋转不定,一路飞上了屋梁,随即坠落下来,倒插桌面,至于持剑的右手则是微微发抖,掌中空无一物。

输了,事隔月余,画了千万个圆,三达传人的“仁剑”依旧是虚有其表,毫无长进。

“输大哥啊!”伍崇卿仰头狂笑:“回家再多画几个圆吧,这本“三达剑谱”就让小弟替你保管吧。”他伸出手来,正想将剑谱收入手中,却听“啪”的一声,肩头上拍来了一只黑毛大手,听得一人冷冷得道:“坐下。”

酒楼里的第四位客人到了。卢云凝目去望,只见店里多了个黑熊也似的壮汉,他嘿嘿冷笑,将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瞧那横眉竖目的面孔,腰上还缚了一柄大刀,却不是“山东老神刀”的宝贝儿子、宋通明是谁

这宋通明是卢云的小同乡,过去虽不常来往,却因同是山东出身,颇有香火之情,是以一眼便认出人来了。看他满面狞笑,只管把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森然放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本不费功夫……黑狗王,咱找了你一整晚,想不到你躲在这里乱咬人啊”

伍崇卿默默坐着,只任凭对方搭着自己的肩,不言不语。这宋通明很坏,他一边在伍崇卿耳边放着狠话,一边拿起人家的酒碗,打算免费来喝,不忘朝苏颖超嘿嘿笑道:“苏老弟,别怕这只黑狗王,他的真面目已经给人家揭穿啦……告诉你,他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黑字才出,碗到口边,嘴唇稍沾酒水,登时“啊呀”一声,痛得打翻了酒碗。

黑狗王的酒水不是给人来喝的,上头着了青焰,望之便如同地域火海,宋通明妄自来尝,不免大吃苦头。眼看酒碗便要落地,忽听“嗤”的一声,面前横来了一只手掌,半空中截走酒碗。

酒楼里的第五位客人到了,那是一条蒙古大汉。

无畏者,无敌也。蒙古蛮人提起了酒碗,咕噜噜地大口喝了下去。

这碗酒不是寻常烈酒,而是魔焰烈酒,能喝将它下去的人,肯定是妖魔鬼怪,不过这人确有几分能耐,熊熊烈火灌入了喉头,他还很好喝似的添了舔嘴,仿佛炎海清凉。

“嗯。”蒙古蛮子喝完了酒,嘴里鼻孔都窜着火,望来便如龙王吐火,狰狞万状。他斜睨着伍崇卿,嘿嘿一笑间,慢慢拿起了另一碗酒水,当头浇了下去。

哗啦啦……烈火当头淋浇,伍崇卿却只双手抱胸,任凭惹火淋上全身。看得出来,他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他要和哲尔丹比一比“勇”。

武林里就是如此,好汉们不只比武功,更要比胆子、比威风。眼见伍崇卿眯眼垂首,不痛不痒,哲尔丹徒然大吼一声,破空暴响,一拳便朝伍崇卿背后击下。看这拳夹带黑影,带得店禸 烛火猛烈摇晃,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黑天拳”。

嗖的一声,伍崇卿后仰翻空,身子半空旋转,宛如陀螺,全身火势给风力一激,经竟而硬生生熄灭了。哲尔丹毫不容情,转瞬间再发一拳,这回伍崇卿却不坐以待毙,但见他半空变位,头在下、脚在上,非但避开了哲尔丹的重拳,尚且回敬了一腿,已在一招禸 反守为攻。

乍见崇卿这等伸手,卢云登时心下一凛,暗道:“真龙之体。”

秦霸先、伍定远,俱是真龙之体。天下间能够锁紧经脉,在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提前爆出一股神力的,唯有“天山传人”的独门武功。却不知伍崇卿是靠着何种法门苦练,居然得了乃父的神机真传。

伍崇卿于刹那间半空翻转,变招快绝,大出意料之外,可怜哲尔丹门户打开,随时都要给踢断鼻梁。眼看胜负将分,哲尔丹喝地一声,身子半空翻转,左掌向地一撑,竟也以倒立之姿面向强敌。

哲尔丹有备而来,有样学样,一趟贵州回来,他也想出了抵御对手的法子。

砰地一声大响,两人各出一记重腿,足底相撞,巨力对冲,带得两条大汉同时向后仰翻身,二人足底方才沾地,也是怕对方下手偷袭,便又不约而同跨出马步,再发一拳。

巨响生出,两大高手拳劲再次抵消,便又同时退开三步,脚步才一站稳,猛听“啪啪”两声清响,这个拳振巾裳,那个提足振脚,再次摆出了拳脚架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棋逢对手,拳碰拳,腿斗腿,打得是天衣无缝。明明事前并未演练招式,动起手却是忒煞好看。

“好啊!”店禸 传来喝彩声,卢云急急去看,楼梯里却又奔上了两人,一个是“河北祝铁枪”祝康,另一个则是江湖上的老字号,正式“点苍七雄”的赤川子。眼看贵州之行的原班人马几要齐了,卢云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可好了,琼芳小妹给未婚夫找帮手了。”

而眼前这些人全是熟面孔,那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皆随琼芳南下贵州,自也曾到过白水大瀑。至于赤川子也是个老字号,当年卢云担任长洲知州时,便曾在欧阳南的府邸上见过此人,虽称不上深交,点个头、敬杯酒的情分总也是有的。

全场高手到齐,看伍崇卿少年轻狂,不知得罪了多少武林同道,此时已然身险重围,别说要劫夺“三达剑谱”,便算想毫发无伤地离开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那赤川子倚老卖老,眼看情势一片大好,便大摇大摆走来,冷笑道:“伍少爷啊,那天在太医院里偷踢老道一脚的,就是你吧!至于暗算哲尔丹、打伤苏少侠,逼得宋通明跪地求饶的,想来也是你吧……”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呼一声,方知宋通明先前那个“黑”字所指为何,原来所指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衣人”

太医院之争,卢云也曾听琼芳提过,她说腊月时有个黑衣高手闯入太医院,连败哲尔丹、苏颖超,一口气打翻了五十八名高手,莫非这名黑衣怪客便是崇卿

卢云惊疑不定,苏颖超确实默默无言,好似早已知道了此事。那宋通明则是摩拳擦掌,正想着如何烹调黑狗,猛听得“宋通明跪地求饶”这七个字,不由大惊道:“赤川老道,谁跪地求饶啦你别再这儿加油添醋、含血喷人啊!”

赤川子脸上一红,没想到自己说得顺口,竟然得罪人了,忙道:“是了,伍少爷,那天你虽没人见人厌,至今连个老婆也讨不着,你这般欺侮一个可怜人,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放屁!放屁!”祝康笑得直打跌,宋通明则是越听也火,猛将赤川子一把退开,上前喝骂:“伍崇卿!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那日既敢大闹太医院,今夜就别怨咱们找上你来,你说!你想如何交待这个……”话还在口,忽听远方传来啸声:“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现身相会”

这人功力好纯,发声处虽远,却震的窗帘屋瓦隐隐作响,万福楼禸 上从卢云、苏颖超;下至赤川子、祝康,人人都是“咦”了一声,不知是谁在纵声作啸

宋通明茫然道:“谁呀大半夜鬼喉鬼叫的……”他从窗外探出头去,但见街上安安静静的,行人一发不见踪影,连商贩也都收摊了,他看了半响,不明究理,只得转回头来,继续叫骂:“黑狗王!这个场子你打算如何交待”

伍崇卿没有吭声,只管低头望地,仿佛若有所思。祝康也出马了,要头来劝:“伍少爷,这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别为自己有爹爹护着,偏能胡作非为,想令尊官位在大,至多也不过奉天翔运推诚武臣、一等忠良威武侯、外挂五军大提督爷、七十万正统军走马符……”

祝康唧唧聒聒,官名倒是记得滚瓜烂熟,想起武定远的权势,众人越听脸se 自越难看,宋通明气急败坏,只能急急遮住了祝康的小嘴,骂道:“混蛋,少说两句!”

打狗要看主人面,武定远是本朝大都督,养的狗自也如二郎神的哮天犬,见谁咬谁,刀枪不入。众人若要把伍崇卿打死打伤,一旦引出了黑狗王的亲爹,事情必定难以善了。

众人满心气馁,还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哲尔丹跨步走来,他从桌上扛起酒馆,在地上淅沥沥的撒落酒水,随即提起烛台,朝地上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地上燃起了大火轮,望来好似一个门圈,哲尔丹他入火焰之中,戟指定向崇卿,慢慢指端回旋,便朝自己的喉间比了一横。

哲尔丹之所以能揭破崇卿的身份,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手势,当日“魁星战五”里一场比武,原本蒙汉双方公平较量,却有个黑一少年暗中出手,三番两次替娟儿舞弊,哲尔丹见状大怒,便以这个手势大加挑衅,嗣后台医院里一场激斗,黑衣人居然也以此手势奉还,是以哲尔丹老早就疑心崇卿了,只是疑在此人家世显赫,自己又苦无证据,这才起意让琼芳出手干预,谁晓得贵州之行竟然一无所获,便又把他硬生生逼了出来。

哲尔丹走入火圈之中,双手叉腰,背对着崇卿。他的意思很明白,什么大都督、什么正统军,他才不相管,今夜之事,当凭武力论断。一会儿若是打死打伤,恕不赔偿。便是武定远找上门来,他也只管往关外一套,便从此遁迹漠北。武定远即便权势熏天,又能拿它奈何

哲尔丹大肆挑衅,众人自是大为振奋。便又重新包围上来,只见伍崇卿腹背受敌,前有“漠北宗师”,后有“神刀少主”,至于赤川子、祝康虽没能耐成大事,补上两脚的本事还是有的。再看苏颖超始终安做不动,议会若要与哲尔丹联手出招,伍崇卿武功再高,却也是查翅难逃。

四面楚歌中,伍崇卿殊无逃命之意,他静静望向桌上线香,忽道:“熄了。”

听得着没来由的两个字,宋通明不觉一愣:“熄了什么熄了你的屁股熄了么”这话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听不懂,正待再说,祝康已扯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他说那线香熄了。”

宋通明转头去看,果见桌上插了一炷香,早已烧成了灰烬,原来什么熄不熄的,却是这玩意儿熄了。宋通明呸了一声,喝道:“臭小子,香熄了,老子心里的斗志却没熄半点!告诉你,你想装疯卖傻,磨耗时光,可没那么容易……”

“奉劝诸位一句……”伍崇卿静静地道:“快逃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宋通明先是一愣,之后张大了嘴,随即捧腹狂笑起来。余人也是相顾愕然,看伍崇卿孤立无援,如此身陷重围之人,居然还要人家逃命一片大笑之中,卢云忽然双眼圆睁,急急抬起头来,望向了头顶屋梁。

宋通明哈哈大笑,还待胡说八道几句,忽然屋瓦上传来“咚”地一声,似有小鸟落了下来,这下连哲尔丹也听到了,不旋踵,苏颖超,祝康,赤川子,乃至于宋通明自己,人人都咦了一声,仰起脸来,呆呆望着屋顶。

屋禸 众人全是高手,,便祝康也属名门之后,禸 力俱是不俗,先后都听到了屋顶上的异响,赤川子皱眉道:“搞什么可是下雪了”好似在回答他的问话,猛听屋瓦上咚咚连响,似有大批老鼠奔跑而过,听来似是而非,说不准那是什么。

一片惊疑中,忽听崇卿叹了口气,道:“来了。”

“来了”赤川子咦了一声,反问道:“什么来了”正纳闷间,猛听一声凄厉叫喊:“救命啊!怪物来了啊!”

众人满心错愕,全都站起身来了,猛听窗外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万福楼下又是尖叫,又是惊呼,随即传来桌椅翻倒声,似有大批伙计落荒而逃,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该当如何,却听楼下哭叫声越来越近,一阵脚步急乱,楼梯里奔来了一群酒保,哭喊道:“怪物来了!怪物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呀!”

赤川子满面惊疑,道:“什么怪物”他推开窗扉,便想朝楼外察看,猛听“啊”地一声惨叫,只见他向后急急翻倒,跌了个四脚朝天。照壁上却躲了一枚箭羽,箭尾兀自颤震不休。

眼看万福楼外竟有埋伏,屋禸 高手一片哗然。宋通明急急奔向了窗口,大怒道:“什么人”话犹在耳,只听嗖嗖连声,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飞箭射来,苏颖超眼明手快,忙将他一把拉倒,只听“哆”、“哆”几声轻响过后,窗台上竟哆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箭羽。

碰……碰……楼下又响了起来,不晓得来了什么东西,竟似有头大象闯进了万福楼,一步一步轰轰作响。窗外却又埋伏大批箭手,不让众人离开。眼看万福楼竟给全面包围了,众高手有的惊,有的慌,有的趴伏在地,有的举掌护身,最后还是伍崇卿应变最快,他掌风扑出,抢先熄灭了烛火,随即扯落了窗边竹帘,遮蔽屋禸 情景,以免敌方再次放箭偷袭。

碰碰碰,碰碰碰……巨象脚步陡然加快,震得人人心中胆寒,转眼那声响便已上到了二楼,猛听“砰”地一声巨响,随即不闻声息。

四下一片死寂,反而让人更为害怕。祝康吞了口唾沫,他见十数名酒保缩身相拥,面se 凄惨,忙拉来了一人,低声问道:“掌柜的,外来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怪物,怪物”众酒保全身发抖,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个字。屋禸 众高手面面相觑,脸se 也十分难看,眼见伍崇卿兀自坐着不动,宋通明忙扯住他的衣襟,低声到:“臭小子,外头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的帮手吗”伍崇卿慢慢的道:“放心,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大家从来没有帮手”

宋通明骂道:“放屁!那为何要有人暗算咱们”伍崇卿默默的道:“最后一次劝你,快逃吧。趁他们没有来之前,诸位还有机会走脱。”祝康咦了一声,道:“他们,他们是谁”

伍崇卿没有回答,他默默捋起衣袖,露出了两柄袖剑,打开扣环,将之解下。随后伸手入怀,掏出了几支梅花镖,另外又从靴子里抽出了两柄匕首,最后还从腰间解下铁链,这人竟是满身凶器,更怪的是此刻他居然一一将之解下,却不知要作些什么。

宋通明咦了一声道:“你这是干啥要向老子投降吗”还待追问,却给祝康扯祝了衣袖,低声道:“通明兄,我看情势真不大对,咱们还是先避一避吧。”

“避个屁!”宋通明勃然大怒,暴喉道:“咱们这儿多少高手,却是要避什么”

此话一点不错,此时场面虽然有些古怪,可万福楼里满是高手,来自漠北的哲尔丹,出身山东的宋通明,加上高艺随身的苏颖超,全场天兵天将,就算大敌当前,亦能从容反击,却是何避之有”心念与此,人人都是精神一振,祝康也提起了红缨枪,高声叫好,脚下却不住向哲尔丹靠近,想来是要找靠山了。

一片宁静中,人人都在臆测楼外情势,伍崇卿自己则默默无语,只见他将一身黑不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众人把他的体魄看入眼里,不由又是低呼一声,只见此人当真魁梧,肩是铁,腰是铜,双臂上下布满青筋,犹如庙里的潘龙绕柱。看的出来,这人真是下过一番狠功,方有这身横练筋骨。

正看间,忽见崇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只布囊,从里头倒出了大把银针,卢云凝目来看,不由心下一禀,之间布袋里的银针长约寸许,隐带蓝光,不正是当年“白花仙子”所用的银针众人暗暗惊疑,正猜测他是否另有诡计,却见崇卿取起针来,硬朝自己的手臂扎落下去。

卢云大惊失se ,险些叫出声来了。看胡媚儿的银针最是隂 毒,昔年江湖高手只要中了一记,莫不急求解药,以免丧命,可崇卿却当作了玩笑,他一针接一针,随扎随扔,左臂扎完,又换右臂,好似意犹未尽,竟把双手便插,针孔密密麻麻。霎时之间,那毒气盘旋上升,转眼便已逼临肘间。

众人看的头皮发麻,伍崇卿确实面se 如常,只见他转过身去,自向苏颖超道:“苏君,当我是朋友吗”伍崇卿素来古怪,这一问也是毫无来由,不免让苏颖超微微一怔,道:“你……你,你有事拜托我吗”伍崇卿轻轻的道:“是,我想让苏君守着我。”

苏颖超愕然不解,反问道:“守着你”伍崇卿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中,只见他俯身趴地。随即双手向上使劲一撑,身子竟已倒立而起。众人惊疑不定,还在猜测他的用意,却见崇卿深深一个吐纳,竖起了两根拇指,竟又将身子撑高了数寸。

眼见伍崇卿闭上双眼,好似练起了少林寺的“一指禅”,自让众人看傻了眼,祝康愕然道:“他这是干啥可是在运功逼毒么”宋通明干笑道:“我我怎么知道”正说话间,忽听哲尔丹咕噜噜的说了几句番话,似在察看崇卿的臂膀,众人心下一奇,便也尾随去看。

忽然之间,这边“咦”一声,那边“”一记,只见伍崇卿的臂膀上有一幅烙印,看那神鹰扑展双翅,正正烧在崇卿的黝黑肩头上,仿佛是牲口打印一般。祝康吞了口唾沫,纳闷道:“这这是什么记号”宋通明茫然摇首,只是一头雾水,便瞧向了赤川子,那赤川老道又怎么说得出道理,一脸疑惑之中,便又把眼光看向了哲尔丹。

全场惊疑不定,无人知道这烙印的来历。却只有卢云张大了嘴,已是作声不得。

这不是卢云第一回撞见这烙印了,在扬州、在北京甚至在胡媚儿的右臂上,卢云也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印记。一时之间,卢云双手握拳,掌心出汗,慢慢的,眼前的那只烙印化作了一方碧绿玉玺,带着自己走遍了千山万水,十年来流放天涯的辛酸,也全数跃回眼前。

当年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最后给自己送行的,正是眼前的小崇卿。他交给卢叔叔一方玉玺,从此也把卢叔叔放逐到了天涯海角,在那段风飘雨摇的岁月里,柳昂天倒台,景泰朝覆灭,正统朝创建,乃至怒苍被围,自己坠入水瀑一切熟知的东西全给毁去了,而那天地动乱的起源,就在那方玉玺上。说来那夜年方十岁的小崇卿,正是死神的信差。

事隔多年,卢云始终不明白,当年玉玺是怎么来到崇卿手里的他说这玉玺是艳婷交给他的,可十多年前,艳婷自己也不过是个天真小姑娘,她是从哪儿找出这方传国玉玺的她又为何要崇卿转送而来难道她不知道这玉玺能害死人么

一片寂静中,猛然“砰”地大响,打断了卢云的思绪,众酒保吓了一跳,哭道:“来了、怪物又来了。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众酒保哭叫奔逃,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待见屋角处有个包厢,便一股脑涌了进来,才把门关了,惊见包厢里早已坐了一名男子,头戴大毡,模样隂 森古怪,众酒保大惊哭喊,又要朝包厢外奔逃,卢云怕他们嚷了起来,忙解下大毡、取出戏票,又朝桌上酒菜指了指,表明自己是看戏的客人。

眼看这人喝酒吃菜,应该不吃人肉,众酒保稍觉心安,才要说话,又听“砰”、“砰”大响,楼梯里脚步竟是益发响亮,众酒保吓得魂飞天外,霎时一个个钻到桌子底下、抱头发抖。

卢云见他们害怕得厉害,自也犯上了心疑,他把耳孔贴在墙上,只听楼梯里脚步杂沓,来的竟不只一个人,好似有许多高手到来,卢云微微沉吟,正猜测来人身份间,忽见手上的戏票写了两行字,上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心下震动。这才明白这两行字的意思,原来有人未卜先知,早已预料到今夜之事了。看起来,有人急着告诉他一些事……自己只消把整出戏看完了,十年来的种种变故动荡,今夜必有答案。

包厢里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已然静下心来,等候强敌现身。包厢外的众人则是议论纷纷,正商议间,忽然又是“轰”地一声大响,楼板隐隐震荡,一片惊骇间,慢慢地,沉重巨响黯淡下去,楼梯里却又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好似有猫儿悄悄上来了。

赤川子愕然道:“他奶奶地,到底什么东西来了你们谁过去瞧瞧啊”祝康双手惊摇,宋通明也朝楼梯口指了指,想来是要赤川道长亲自过去察看。赤川子呸了一声,痛骂道:“没用地东西!亏你俩还是自称什么抚远四家,连点胆子都没有!且让老道过去瞧瞧。”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又惊又佩,连哲尔丹也肃然起敬了。赤川子哼了一声,也是他一辈子龙套,好容易可以呈英雄,便大摇大摆走到了楼梯口,鼓起毕生勇气,小心细喊:“谁呀”

楼梯里静悄悄地,什么都没了,赤川子茫然道:“又没声音了。”他清了清嗓子,细声道:“他奶奶地,下头有人吗再不吭气,别怪老道骂人啦!”不待答应,便已污言秽语骂了起来,模样十分凶狠。

骂了半晌,楼梯里久久无人答腔,赤川子不由松了口气,便慢慢转过头来,笑道:“搞什么根本没人哪。”正笑间,忽听背后咚地一声,再次传出了低微异响,赤川子咦了一声,当即偷眼瞄后,只见楼梯里缓缓升起一道黑影,已朝自己背后逼近而来。

“妈呀!”赤川子飞身起跳,一时头也不回,便已冲回了人群之中,牙关颤抖。

楼梯口照出了一条黑影,看模样佝偻弯腰,手上还抱着东西,望来隂 深古怪之至。满场高手大为惊疑,不知什么人来了,卢云也是暗暗惊异,当下凑过眼去,从门缝向外瞧去,等着来人现身。

一片屏气凝神中,众高手严阵以待,或双手握拳,或紧握兵刃,都在死盯着楼梯口,但听脚步低微,来人拾级而上,忽然人影一晃,楼梯里走出一名驼背老者,看他身穿家丁服se ,手上拿着一只包袱,地头走到一张板桌旁,便自坐了下来。

奇怪地老头,身做家丁打扮,手上还拿了个油布包,好似是给少爷送饭来地。

眼看雷声大,雨点小,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只听宋通明捧腹大笑,祝康掩嘴骇笑,赤川自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捶胸顿足道:“哈哈!哈哈!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大惊小怪,这什么怪物不怪物地,说得便是这老家活么可笑死我啦!”

世上怪物所在多有,看佛经里有修罗,有罗杀,有大小夜叉,地狱里还有什么黑面鬼,白无常,却没听说有鬼怪身穿家丁服饰地。赤川子笑得眼泪渗出,便又奔到了板桌之旁,奋力一拳,重重捶上了桌,厉声道:“小老头!你姓啥名谁,为何会在这儿装神弄鬼快快给我从实招来!”

那老人低头默然,不言不答,只见它举起手来,拎起桌上茶壶,便给自己斟上了茶,丛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那老者提拿茶柄,食指上戴了一只黄金指环。

卢云心下一惊,一个月钱他人在扬州,一晚搭船北上时,便曾见到一名黑衣老者,当时他率领百鬼夜行,手上也戴了一模一样的金指环。此时再见此物,自让卢云暗暗心惊,已知这老者身分非同小可。那赤川老道却是不知死活之辈,犹在狂声叫骂:“老头!说话啊再不作声,小心老道一耳光赏给你啊”

正想扇出耳光,忽听背后传来低沉嗓音,嘶声道:“龙影”赤川子背脊发凉,他悄悄撇眼回望,惊见背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人,他身穿黑衣,头戴黑罩,吊起了一双冷眼,只见瞪视自己。

“交出东西”

背后来的是一个黑衣人,它的嗓音低沉苦闷,闻来仿如鬼魅夜哭。赤川子毛发尽竖,霎时拔腿狂奔,再次蹼入了同伴的怀抱中,哈哈苦笑道:“来啦!又来啦!黑衣人又来啦!”

黑衣人!真的又是黑衣人现身了,屋禸 众人全傻了,看面前这怪客浑身黑衣,遮住面貌,那身打扮岂不于闯入太医院的黑衣恶鬼一个模样人人呆呆望向那名黑衣怪客,又朝倒立在地的伍崇卿瞧了一眼,顿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费了偌大的劲儿,上天下海,总算查清楚黑衣人的身分,已知那大闹太医院的黑衣怪客便是崇卿,可说也奇怪,好容易才揭破这条黑狗的身分,谁知道万福楼里竟又来了一只黑猫却又是怎么回事

黑猫黑狗,黑虎黑羊,黑衣人接踵而来,好似一胎双胞,又似分店开张,总之越来越多,全场错愕无已,不过卢云并不惊讶,他虽没去过太医院,可他去过扬州渡口,它曾见过更多的黑衣人,至少有百人以上,全听那只“黄金指环”指挥卢云有心查看虚实,当即收声屏息,弯腰下来,从门缝向外查看。

黑衣人越走越近,看它身上杀气极其浓厚,才走到包厢门外,众酒保大受惊吓,竟是一个个大哭大叫起来,那黑衣人听得哭声,脚步微微一顿,卢云眼里也看得明白,只见那人腰上挂了一道铁令牌,隂 刻雄鹰,双翼全展,上刻四字文,见是“镇国铁卫”四个字。

卢云微微低呼,不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骤然间“砰”地大响,包厢房门破开,余波震及,窗扉全数震开,只见黑衣人斜过了一眼,冷酷目光扫来,望向了包厢上下人等。

场面肃杀,众酒保无所遁形,一个个欲哭无泪,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不敢稍动。卢云也垂下了脸,把全身气息收住了。

黑衣人的耳音极为灵敏,他对酒保的哭叫充耳不闻,可卢云的那声诧异低呼,却让他察觉有异。他撇过了眼珠,瞧向了卢云。双方一站一蹲,卢云晓得只要一个不慎,双方便要暴起动手,索性也不起身,只管垂首不动,任凭那双冷电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扫荡。

今夜此时,卢云决不轻易出手,他一定要把整个戏看完,未到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妄动。

双方谁也没作声,只见黑衣怪客慢慢走来,手掌便朝卢云头上的百汇茓 ”放落。卢云心下大惊,要知道百汇茓 ”乃是人身要害,对方只须轻轻一吐掌力,便能要了自己的命。卢云不愿坐以待毙,只能暗运禸 劲,等着反扣对方的脉门,将来人反震而死。

骤然间,对方的手掌从面前移过,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人手上满布疤痕,或刀伤、或火烫,其状至惨,便于当年的杀人王萨魔”相仿。当此一刻,卢云心里忽有异感,她深深吸了口气,禸 心隐隐生出了犹豫。

杀与不杀,挡与不挡,俱在一念之间。

一片肃杀中,卢云默默低下头去,竟然收敛了气息,垂手不动,任凭对方触及自己的脑门。

黑衣人的手触到头顶,虽然冰寒彻骨,其实未运禸 力,他一路从卢云的头顶向下抚摸,来到面颊,来到喉头,卢云始终不曾反抗,只是静静蹲在地下,闭眼噤声,坦然来受。

头顶乃是人身尊严之处,岂容他人肆意触碰若是十年前的卢云受此大辱,势必勃然大怒,誓死相搏。可现在他却不吭声了,这并不是说卢云怕了,而是说他的本领大了。今日的卢云功力深湛,一动手非生即死,正因如此,他反而没了火气,便遇上了胯下之辱,亦能释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传来轻响,黑衣人终于走了,只是看他脚下方位,却是朝宋通名、祝康等人而去。

卢云没事了,宋通名等人却倒上了八辈子大楣,众人面面相觑,一不知这黑衣杀手是何来历,而也不解他想干些什么,只是看这家伙也是黑衣人,八成与伍崇卿认识。祝康心下惊慌,忙蹲到了崇身边,细声叫道:“伍少爷,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快起来招呼吧。”

伍崇卿双眼紧闭,还在那儿两指倒立,对身外事浑然不觉。祝康大起了胆子,朝他脸上拍了拍,却听他啊了一声,好似触到了一块烙铁,疼得掌心发红。

黑衣人越逼越近,伍崇卿却还在睡大觉,什么也不管。除康颤声道:“怎么办咱们要和这家伙打架吗”赤川子颤声道:“你随意吧,老道得先回家啦。”说话间便朝窗口奔去,竟是要跳楼逃生了。

哆”、哆”几声轻响爆出,赤川子才把竹帘掀开,窗外便又射入了几枚飞箭,直吓得他着地滚翻,窜到了哲尔丹脚下,哈哈哭笑道:“完了!无路可走了!”

先前伍崇卿连番告诫,示意众人速速离开,当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此时真已逃不掉了。眼见黑衣人益发逼近,祝康明白定得有人上前应战,当下把牙一咬,双手并起,奋力前推,便把宋通明推了出去。

啊呀一声,宋通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路上,骇不及回头骂人,耳中便听森然说话:“龙影……”

“交出东西……”

寒夜之中,黑衣人默默踏步而来,那模样好似地狱恶鬼降临,可畏可怖。宋通明心里千万遍地咒着祝康,奈何强敌已在眼前,跑也跑不掉了,满面无奈中,索性将心一横,把身一转,暴吼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神刀少主拿出气魄了,看他此刻双手握拳,挡于道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黑衣人却没有理会,只管低着头,默默向前,低声说道:“龙影……”“交,出,东西……”

黑衣人不断表明来意,可众人却是一头雾水,一不知此人要找什么东西,二也不解他口中的“龙影”是谁一片骇异中,那黑衣身影缓缓近前,渐渐逼近,双方相距十尺,越来越近,即将正面遭遇。宋通明扯开了大皮袄,亮出腰上的翔鹰宝刀,厉声道:“朋友!我管你要什么东西!快给老子停步!”黑衣人沉着脸,低着头,非但不曾停步,右手还缓缓举起,凌空置于腰间,模样似要出剑。宋通明心下微惊,急忙去看那人掌中,这会儿却没见到东西。

说也奇怪,敌方煞有介事,摆足了出剑架式,可他的掌中空无一物,腰间更不曾悬得有剑,真不知来人意欲如何眼前黑衣人越逼越近,宋通明不由有些胆怯,可转念想起老父得赫赫威名,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却有什么好怕得霎时深吸了口气,握紧刀柄,森然道:“一群王八蛋!老子最恨你们这帮装神弄鬼得东西!把你的面罩解下来!”

黑衣人没有停步,更没有解下面罩,他沉肩弯腰,深深吐呐,五指放置腰间,渐渐紧握,好似真握住了一直剑柄。宋通明不甘示弱,当下刷地一声,抢先抽出了“翔鹰宝刀”。

翔鹰宝刀原称“天雄”,此刀沉重中不失锋锐,乃是山东神刀门地传家之宝。此际宋通明执刀在手,信心大增,正要再次放话,陡然间,听得嗡的破空大响,黑衣人右臂高举,迎向天际,仿佛也抽出了一柄真剑。

宋通明大吃一惊,他不知对方有何诡计,只得朝哲尔丹望去,却见漠北宗师双手抱胸,早也盯紧了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想起背后还有同伴撑腰,宋通明心下一宽,复又握紧了刀柄,冷笑道:“老兄,你有种再走一步试试。”人影急晃,黑衣人岂止走了一步,一时连上七步,已然逼近了面前三尺。宋通明惊怒交并,怪吼道:“神刀劲!”

宋通明率先动手了,这神刀门秘传一门绝学,便是“神刀劲”,一旦望兵器灌注真气,纵使握的是寻常钢刀,亦能削铁如泥,何况手中握的就是祖传宝刀“翔鹰”。此刻管那黑衣人手中是真剑,是无剑,一会儿若要硬挡,都得给自己连人带剑斩为两截。

神刀劲出手,气势磅礴。黑衣人并无退让之意,他睁着冷电般的眸子,待得刀锋将至眼前,骤然间右手急抽,场里也是一阵劲风暴响,似有极锋锐得物事迎面而来。

说也奇怪,对方手上并无兵刃,为何会有兵刃破空之声宋通明咦了一声,满面错愕,还不知该挡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店里一张板桌,将黑衣人与“神刀少主”从中隔开。无声无息间,木桌从半空中飞过,但听得“嗤”地一声轻响,桌面裂开了一缝,随即分成两片,坠于地下,发出了轰然巨响。

桌面裂开了,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晓得它给剖为整整齐齐地两半。此景映入眼中,祝康浑身发抖,赤川子也是牙关乱颤,寒声道:“这……这是劈空掌……”这话一说,全场都醒悟了,看对方手中无刀无剑,却能隔空让板桌裂为两半,此人必然练有一套玄妙掌法,方能凌空斩物。

劈空掌又称“隂 手”,出手时远近自若,曲直如意,足以隔空伤人,故称隔山打牛。当年少林寺的灵智方丈便是个中高手。包厢里的卢云听到了说话,却是暗暗摇头:“不对,这不是掌力。”

劈空掌精湛高深,可无论如何苦练,至多只能把这张板桌震碎打裂,却无法将之切得如此平整,不消说,对方手上定然藏有奇门兵刃,只是眼里瞧不到而已。

四下一片骇然,人人心中各有计较,那黑衣杀手却仍缓步上前,森然道:“龙影……”说话间,他的右手再次握住了东西,牙关咯咯怒咬:“交,出,东西!”

黑衣人的口气更凶了,可是谁也弄不懂他想要什么,只是砍他这副凶样,八成是要来索命的的,众人又惊又怕,宋通明更是首当其冲,他不想淌这混水,只能颤声阻止:“等等……有话好说,别过来,先别过来……拜托……”堂堂的神刀少主,此时好似称了娇弱少女,眼见恶狼逼近,只能双手连摇,哀哀告饶,这黑衣人却似聋了哑了,只管步步逼近,宋通明欲哭无泪,脚步频频后退:“求求你,先别过来……大家有话好说……拜托……拜托……”

“他妈的混蛋!”宋通明火大了,猛听一声怪响,厉声道:“神刀劲!”

眼看宋通明提起大刀,发疯似的冲向前去,兵刃里灌注了禸 劲,激得四下风声大作,众人大惊失se ,齐声道:“宋通明!别乱来啊!”

宋通明虽是个粗人,其实也有他的傻心眼。大吼大叫中,竟把一柄宝刀使得泼水不入,刀上更已夹带了“神刀劲”的猛力,不管对方使得是劈空神掌,抑或什么奇行兵刃,只消朝自己送来,终究会与“翔鹰”相撞。届时宝刀沉重,力强者胜,靠着自己以大吃小,必能让对方现出原形。

“嗤”地一声轻响,黑衣人右手轻挥,好似再次动手了,只是声响过后,四下却是静悄悄地,这回连破空声也没了,别说看不出招数的去路,连对方是否发招也瞧不出来。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到,宋通明面se 有点凄惨,只能闭紧双目,把一柄“翔鹰”使得风吹不进,水泼不入,便朝对方身上撞去。堪堪便要挤到黑衣人眼前,猛听“嗡”地一声,左耳处破空激响,似有什么东西戳来了。

宋通明吓了一跳,这才晓得大事不妙,他错身让步,急急旋刀自卫,奈何宝刀转了半天,手上却感轻飘飘地,什么也没有撞着。正害怕间,头顶上传来“轰”地劲风暴响,对方直至此时方才真正出售,竟有东西朝自己地脑门直砍而下。

“娘呀!”宋通明什么也瞧不见,却晓得脑袋将成大西瓜,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弟兄们,别愣着呀!”宋通明喊得惨,却没人晓得该怎么就他。毕竟敌方招式太过诡异,究竟使得是刀,是剑,是掌力,是暗器,全然瞧不出来,却该怎么替他挡架

卢云见状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正要屈指弹射,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奔向了黑衣人得喉头,竟是又快又准。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好个围魏救赵!”

当地火光大响,黑衣人回手自救,宋通明也逃过了一劫,看他摔跌在地,滚到了一名青年公子地脚边,便给搀扶起来。

一片欢呼中,苏颖超下场候教,在“三达传人”眼中,敌方使的是什么兵刃,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敌人的破绽永远只有一个,只要刺响喉头,他必会设法自救。

黑衣人出场以来首次受挫,他缓下脚步,凝望着苏颖超,嘶哑地到:“华山派”

“正是。”苏颖超很有气度,他听对方问及师门来历,当即剑尖向下,拿出了江湖礼数,抱拳道:“不凡先生座下大弟子,华山第十代掌门苏颖超,有缘拜见昆仑前辈,幸何如之”

“昆仑”二字一出,众人都是满面惊疑,纷纷问道:“这……这人是昆仑门下”苏颖超颔首道:“是,他手中那柄兵器便是无形剑影。”

全场啊地一声,这才懂得对方地招式何以如此怪异,原来是昆仑地那柄妖剑重新现世了。

昔时昆仑山有病名剑,只因剑刃无se 透明,是以剑出无踪,剑落无影,世称“剑影”,传于门下四弟子钱凌异,自昆仑合派覆灭后,就此不知所踪,看这黑衣人手持此物,定与昆仑渊源极深。人是昆仑门人,卢云心里不觉微微一动,莫名间,一股奇妙地香火之情,竟是油然而生。

卢云一身神功,皆出自卓凌昭所赐,可这“剑神”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他在世时刚愎自用,先灭燕陵镖局满门,其后横行江湖,为祸多端,最终惹上了奷 臣江充,便给设计铲除,竟使满门弟子死伤殆尽。倘使面前这黑衣人真是昆仑门生,那他恐怕便是硕果仅存地最后遗孤了。

卢云是个多情地人,眼见昆仑最后遗孤到来,心里岂能无感他深深吸了口气,便猜起了那人地来历。只不知此人是莫凌山,还是刘凌川。那厢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命在旦夕,自没想这么多,一时屏气凝神,等着听黑衣人如何回话。

苏颖超道出了剑影的来历,也说出了“昆仑”一派的大名,那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震,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他脚步停下,喉咙发出呜咽声响,面罩更为水珠所湿。祝康愕然道:“这是干什么他……哭了么”

黑衣人真的哭了,他垂下脸去,泪水滚滚而下,仿佛满腹冤屈,无限伤心,闻者莫不为之恻然。苏颖超皱眉道:“朋友何帮伤心不知您是昆仑门下的哪一位,与剑神卓凌昭如何称呼”

“掌门人!”,那黑衣人双手握拳,仰天大哭:“我要给你报仇!”说话之间,竟已冲杀过来,苏颖超嘿了一声,正待拔剑御敌,却听堂上传来苍老嗓音,说道:“老三,不要节外生枝。”

众人听得说话,不觉心下一凛,忙转过头去,只见堂上角落里坐着一人,看他手上戴只黄金指环,正是最早上楼的那名老者。

那黑衣人听得,竟尔闭上了眼,深深吐纳呼吸,似在努力忍耐什么。良久良久,他再次迈步前进,脚下却避开了苏颖超,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却听刷地一声,苏颖超横剑长剑,拦住了道路,静静地道:“朋友,不准过去。”

黑衣人沉下了脸,眼中满蕴恶火,苏颖超却是分毫无惧,他手指伍崇卿,道:“苏某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俩有何恩怨,总之一句奉告,这位伍少爷没醒来前,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此时伍崇卿锋在倒立运功,对身外事一概不知,苏颖超秉于江湖道义,不准谁来趁人之危,那黑衣人好似怕极了“三达剑”,听得说话,便又让开了脚步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又听”刷”地一声,苏颖超眼不抬、脚不动,轻轻一剑指去,却又封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眼看黑衣人迟迟不敢还手,苏颖超淡然又道:"朋友,我已经说过了,谁也不许打扰他,否则便是与我华山一脉为敌"听得"华山"二字,背后那名老者不再劝阻了,只管倒了杯茶,已在自饮自酌那黑衣人则是低垂脸面,微起悲声:"宁不凡……我最讨厌宁不凡了……"苏颖超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认得家师""我当然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黑衣人低垂脸面,将牙关咬得喀喀作响,猛地昂起头来,悲愤嚎啕:"宁不凡!我要生剁了你!"刷地一声,黑衣人怒目圆睁,反手抽出了无形剑,便朝苏颖超斩去

时在黑夜,酒店里一片黑沉,敌方身穿黑衣,手上使得又是无形剑,骤然间暴起攻势,苏颖超自是什么也瞧不见,唯一还能望见的,便是握住剑柄的敌腕

敌方手腕高举过肩,其人架式夸大,这剑无论是何招式,最后的方位都是朝自己的脑门而来,苏颖超无所惧怕,他凝视着对方的身影,瞬息之间,也已见到了敌招的所有破绽

两腋、眉间、小腹、喉头、心口……宛如夜空的辉亮繁星,整整十八处破绽闪闪发光,全在指引自己的剑尖。苏颖超更不打话,霎时举手直刺,一点剑尖划破了无尽黑暗,后发先至,已朝黑衣怪客的右腋刺下。

智剑平八方之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黑衣怪客纵使手持无形剑,却也逃不了厄运,他如要回剑招架,喉头便会迸出鲜血。若要向后避让,他的手腕便会中剑,从而缴下他的奇门兵器。

呜噎挣扎中,黑衣怪客像是怕极了三达剑,已然被迫退让,苏颖超没放过他,今夜场面太乱,他得趁早抓住此人,以免夜长梦多。霎时长剑再次点出,又朝敌人右腕而去,这招宽大为怀,意在缴下敌人兵刃,不在杀人。

“智剑平八方”黑衣人微起悲音,他好似满心害怕,眼见苏颖超的长剑刺向右手,仍是不闪不避,那左手却已悄没声地提了起来。听他放声狂笑:“屁不如!”

风中暴响,猝不及防,一道无影剑锋自左向右横切,已朝苏颖超的喉咙划过。

中计了苏颖超心下大骇,方知无形剑根本不在右掌里,而是握在那垂落不动的左手上,至于那右手的一切夸大架势,纯是欺敌诱饵而已。

生死之刻到来,苏颖超的脑袋随时会落下地来,现场好汉全吓呆了,万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输赢结果更是如此惨烈。哲尔丹喝地一声,右手暴长,宋通明奋力纵跃,上前扑救,两人都想去拉苏颖超,可对方剑招无影,剑出无形,双方相距又远,纵以伍崇卿的闪电身法出场来救,怕也要慢了一步。

来不及了,封喉之祸仅在寸厘,苏颖超居然不怎么害怕,念及了琼芳,心里反而浮出了一股奇怪念头,不知她明早得知自己的死讯时,会是什么样的容情

苏颖超呆呆望着剑尖,满心的自怜自伤之中,竟然毫无挣扎之念,只管闭目等死,忽然间一股温柔之力平推而来,好似有谁轻轻推了他一把,竟让他的身子向后急晃。

嗖地一声,黑衣人一剑挥空,苏颖超没死,他躲开了横削喉头的无形剑影。

“芳妹”苏颖超急急睁眼,四周并无琼芳的倩影,唯独脚边多了一枚铜钱,兀自骨溜溜地打转。他呆呆看着,还不知高低如何,却听风声再响,黑衣人变招快极,一招不中,兜转了无形剑,便朝苏颖超胸口刺下。哲尔丹焦急无比,不知苏颖超怎地在激战中失了心神,忙扯住了他,一把拉到了背后,厉声喊道:“飒银!”

飒银便是开战,哲尔丹提起了一把椅子,砸向了黑衣杀手,宋通明也是怒喊一声:“弟兄们,大家并肩子上啊!”提起了宝刀,率先直冲而上。只听砰地大响,屋中杀手身影飞窜,木椅砸了个空,已在地下摔得稀烂。

“杀啊!”众人一心,其利断金,赤川子持长剑,宋通明提宝刀,加上祝康那柄红缨枪,齐向杀手身上围殴招呼。管他无形剑刺向何处,自己只管狂刺猛戳,总能逼得怪物腾手自救。

当此生死关头,人人都想脱困而出,至于是否以多欺少,那也无力深思了。刀枪纷至沓来,联手围攻,这黑衣人却是悍勇之徒,他弯身下腰,无形剑半空划过一道弧影,当当连响。竟在众人的兵刃上各碰了一记。

锵!祝康身子一晃,铁枪率先荡开,随即肩井喷血,兵刃脱手飞出。当!赤川子脚步踉跄,一时拄剑杖地,摇摇欲坠。场禸 只剩宋通明一人勉力支撑,他抱紧了翔鹰宝刀,面露痛楚之se 。但觉掌心剧痛,似有股隂 劲钻经刺脉,如小耗子般朝心脉而来。他咬牙切齿,厉声道:“神刀劲!”

雄浑禸 力发出,压得经脉里的小耗子向后一退,他不敢放松,再次放声怒喝:“神刀劲!”

祖传功夫发动,正想逼出小耗子,猛然屁股一痛,竟给黑衣杀手一脚踢中,宋少主也成了人肉皮球,直直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可怖的杀手,他手持无形剑影,禸 劲隂 毒,虽在三名好手的围攻下,却能从容反攻,非但架住了众家好手的兵刃,尚且震伤了他们的经脉。如此剑法武功,江湖上只有一个人。

屠杀的屠,凌迟的凌,昆仑门里行三,剑蛊屠凌心大驾光临。

卢云深吸了口气,已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那赤川子是江湖的老招牌,自也认出人来了,听他大放悲声:“完了!完了!杀人王又复活啦!”一时大喊救命,直直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人间百派千门,欲寻穿心毒剑,唯昆仑剑蛊一技耳,而世间要访无形宝剑,却唯有那柄早已失踪的剑影,方足杀人于无形,想当然尔,面前这位便是当年昆仑第一狠将,剑蛊屠凌心。

剑寒,剑蛊,剑影,剑豹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卢云虽非昆仑嫡系,却因种种因缘际会,已是方今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种种剑法招式,早于水瀑里烂熟于胸,是以剑蛊一出手,便让卢云认出对方的身份。

十年不见,屠凌心的功力大进,比之当年不知强出了多少倍,他手持剑影,暗藏剑蛊,剑招缥缈无综,难以捉摸,凡人与之对敌,非得朝他的剑刃硬碰硬砸不可,然而此人禸 力隂 毒凶险,一旦刀剑相撞,随时能钻入体禸 ,逼得敌方瞬间受伤。如此手段,当真可怖可畏,任谁遇上了,都得大叫倒霉。

眼见屠凌心复出江湖,满场骇然中,人人又错愕,又害怕,都不知昆仑一派早于十多年前覆灭,这屠凌心又怎能生龙活虎的站在眼前

大敌当前,谁也无心去想这些身外事。此时苏颖超已然惨败,其余赤川子,宋通明,祝康更已负伤。可那伍崇卿真是可恶,还在那儿闭目倒立,不知死活之至。眼看屠凌心步步进逼,随时要大开杀戒,宋通明苦笑几声,正待上前抵挡,肩上却攀来了一只手,将他推到背后去了。

无畏者,无敌也。一人抢先入场,正是哲尔丹出马应战,他喝呀一声怒吼,单脚前跨,左足抵为圆心,霎时向外旋踢,地下扫出了一只丈许大圆。

“拔啊都儿”哲尔丹身在斗圈,戟指强敌,冷冷地道:“飒银。”

这是蒙古话,众人虽然听不懂,却能猜出大概意思。漠北第一高手要单打屠凌心了。

哲尔丹横行万里大漠,所向无敌,此番他前来中原比武,其实也只有三个心愿,其一便是站上魁星战五关的擂台,与宁不凡的传人斗上一场,其次则是与一代真龙好好较量一番,至于最后一个心愿,不妨留给昆仑门人。

昆仑剑出血汪洋,哲尔丹当然也听过剑神的名头,自也想见识昆仑一脉的本事手段。只见他一身宗师气度,双手叉腰,示意对方放马过来。屠凌心咻咻怪笑,眼神满是亢奋,正要跨入斗圈,却听啪啪两声,背后那老者淡然道:“老三,退下去。让生力军上来。”

听得生力军三字,众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对方还有什么高手,正疑惑间,猛听轰地一声剧响,震得桌椅全跳了起来。

砰!砰!好似大象塞进了楼梯间,踩得屋瓦门窗震荡不休,众人一齐朝楼梯口望去,但见四楼处映上了火光,一只巨大黑影晒在墙上,像是恶魔的影子。

又有高手来了,这个生力军脚步沉重异常,一步一步都震得楼板隐隐摇晃。众人相顾骇然,只听楼梯喀喀悲响,那木板好似承受不了来人的身子,只在痛苦呻吟,众酒保听得这声响,立时缩身相拥,哭道:“就是它,方才就是这怪物闯到楼里”

听得怪物二字,众高手更是毛骨悚然,不知究竟来了什么,正骇异间,猛见一只手掌从楼梯里攀了出来,重重拍上地板,震得四遭门窗隐隐作响。

全场张大了嘴,一颗心都停了。只见地下那只手大得异乎寻常,怕比蒲扇还大,那手指也粗得可怖,乍然看去,活似五根山药。稍稍拍落于地,便已夺走全场视线。祝康躲到宋通明背后,颤声道:“这这是人的手吗”宋通明苦笑骇然:“他奶奶的,我我怎么知道”

世上如有魔怪,便该长了这般大手,此时此刻,不待酒保们惊慌啜泣,连卢云,哲尔丹,苏颖超等人也都脸上变se ,不知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正感畏惧间,猛听轰地一声,魔怪大手压到了地板上,一按一伸,楼梯里竟又踩出了一只脚,大赤脚。

轰楼板摇晃,宛如地震,看着那只大赤脚,祝康,赤川子全吓坏了,一个个急急退到了墙边,此时连苏颖超也害怕了,却只有哲尔丹一人咬牙切齿,站立不动,等候怪物现身。

喀喀喀喀喀楼梯木板破开,黑暗里传来呼吸声,只见一双铜铃大眼睁开,跟着鼻中喷气,慢慢出现了五官,最后一声霹雳咆哮,满堂震动之中,一只巨人终于从楼梯里爬了出来。

“妖怪啊!妖怪啊!”众酒保惊慌哭喊,卢云也傻了,他贴在窗缝上头,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可不管怎么瞧,眼前这东西都不太像人,他的身子过于长大,四肢壮硕异常,以致于无法走上楼梯,只能一路爬上来。

喔吼魔怪喷气吐声,缓缓爬入场中,骤然间,他昂起身来,对着哲尔丹雷霆狂嚎:“呜喔喔喔喔”梁上泥沙飕飕而落,门窗噼啪作响,全场酒保无不掩住了耳孔,纵声惨叫。

“太上老君啊!”赤川子满心害怕,急忙躲到祝康背后,祝康给他一挤,忙又逃到宋通明的腋下。这回连宋通明也害怕了,却又溜到了赤川子背后,一时三人互相揖让,排列如环,玩起了转圈圈的把戏。

卢云虽不信怪力乱神,可此时却也不得不信了。面前这人真是佛经里的食人夜叉,看他身材之高,远过十尺,若非酒店庭深梁高,怕连屋子也挤坏了。哲尔丹,宋通明都是九尺身长,可站到那魔怪身边,一个个却如儿童身材,怕连肩膀都够不着。

当此可怖之时,哲尔丹身子微微发抖,似有怯意。那妖魔却不急着开打,只鼻中喷气,将铜铃大眼斜向了伍崇卿。

“龙影”屠凌心鼻中喷气,冷笑道:“交出东西”

此际情势已然明朗,对方只要东西,并不要屋禸 众人的性命,哲尔丹若是识相,只消向后退让,乖乖就范,自能留住一条老命。场面太过吓人,人人都怕了,此时苏颖超已然败下阵来,伍崇卿又还在那儿倒立练功,屋禸 众人都起了投降之意,听得赤川子产生道:“哲尔丹师傅,不关咱们的事你你千万别和他们犯冲”

万籁俱寂中,人人都在等哲尔丹说话,毕竟一个屠凌心就已横扫全场,如今魔怪又已到来,哲尔丹如要负隅顽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对方高达十二尺,举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常人凡胎俗血的,谁能长成这等可怕形状卢云躲在包厢里看着,满心惊骇中,忽然想到了两个字,正是修罗。

武林第一玄怪的禁传武术,首推古天竺的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练者丧心病狂,偏又力大无穷。卢云十年前游历江湖,便也曾见识过修罗神功二度出手,一是与剑神卓凌昭对打,一是与蛇鹤双行郝震湘较量,发功之人都是同一位高僧。当时他露出了修罗法相,正是眼前这可怖之至的形状,纵以剑神定力之深,脸上也不禁为之变se 。

心念于此,卢云呼吸加速,暗想:“难道难道连少林寺也也”心念未定,猛听轰地一声,屋禸 地板上下震荡,有人向修罗巨人挑战了。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昂起首来,怒目望向巨人,也替屋禸 众人做出了抉择,他要开战了。

“哈哈!没救啦!”漠北宗师作势挑战,赤川子与祝康却是哈哈大笑,二人手舞足蹈,相互追逐,盼能躲到对方背后,宋通明则是苦笑不已,他抱着翔鹰宝刀,一路退到了窗口,看着一会儿苗头不对,也只好扑将出去了,便给外头的乱箭射死,也强过给妖怪一把捏死。

眼看哲尔丹胆大包天,居然放胆挑战自己,那魔怪有点讶异,他低头望向哲尔丹,竖指轻摇,像是师长告诫儿童,切莫顽皮胡闹。哲尔丹当然不听话了,当着魔怪的面,他将双拳相抵,拳锋将触未触之际,隐隐散出一股黑气。

观自在天无上心法,世称大黑天,这路拳法纯以外门硬功练就,号称由至刚生至柔,以降伏为慈悲,只因刚到了极处,便能生出一股气劲,足以隔空伤人,依此看来,哲尔丹也在告诫对手,千万别惹他。

那魔怪不知死在眼前,兀自跨步而上,直把漠北宗师视若无物,哲尔丹也不多做劝说,一时回缩左拳,右拳奋力击出,口中喝道:“哆!”

“大黑天拳”是哲尔丹的得意之作。面前站立的怪物若是恶魔,那哲尔丹便得出手驱魔,不把妖怪打得服服帖帖,晚上睡不好。

轰然大响中,右拳夹带无形黑影,已然命中小腹,这一拳力道刚猛无俦,直打得妖怪面露痛楚之se ,上身渐渐弯倒,口中呜呜悲鸣:“呕”

哲尔丹此来中原较量,无论与苏颖超对战,抑或与伍崇卿决斗,从无人敢正面接下自己的拳招,看这恶魔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以肉身正面接他一拳,虽说自不量力,胆识倒也过人,眼看魔怪弯腰俯身,口中作呕,哲尔丹得理不饶人,当下再出一拳,怒道:“飒!”

漠北宗师以蒙语怒号,气势颇似战神,不过这拳却不见爆响,仅仅无声无息,正中肝脏,正因力道全数灌入对方体禸 ,才显得如此悄静。

这拳下手委实太重了些,击打处乃是肝脏,力透脏腑至下,看这妖魔身材再大,怕也要当场吐血,重伤垂危。

“呕”果然怪物禁不起这一拳,已是痛苦捣胸,随时都会跪倒在地,祝康等人欢声雷动,哲尔丹也不禁暗暗得意,正要查看对手是否身亡,却听嘻嘻几声叫,恶魔捉狭似地抬起眼皮,有些顽皮地笑着:“呕啊嘻嘻。”

哲尔丹大为震惊,脚下不觉向后一晃,险些滑倒在地。

“呵呵。”妖怪眯眼而笑,不过他也不急着下手反击,反而探出掌来,朝哲尔丹的脑门抚摸而去,宛如嘉奖幼童一般。

东密相传,大黑天便是佛门里所称的自在天,意为降伏三世战斗神。哲尔丹长年瞻仰佛法,遂以大黑天为守护神,誓言降妖除魔,护持众生。可面前的东西太过骇人听闻,便算当年的萨魔来到这怪物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巨灵神掌便要摸上脑门,哲尔丹不由惊醒过来,想他是堂堂宗师,怎能受此轻辱霎时牙关紧咬,一声断喝过后,左拳猝起,重重击上对方面颊,恶魔唾沫喷出,脑袋歪了过来,哲尔丹提起右臂,轰地暴响,再赏一拳。

哼哈!噼啪!哲尔丹发怒了,只见他目眦俱裂,如愤恚药叉,如降伏战斗神,每一拳都用上了十成十的禸 力,一时左右连挥,上下击打,宛若校场练拳,独个人打了个激动。面前的魔怪也蹲了下来,他一手支额,一手搔痒,不忘眨了眨眼,似在问他打完了没

一股寒意从背脊催起,来到了膝盖赏,漠北宗师拼命嚎叫,鼓舞士气,手上更是猛力挥击,奈何他出拳越快,拳法却益发三乱,慢慢膝盖也发了抖,只消一个脱力之后,随时都会跪倒下来

今夜好比恶梦降临,每个人都遇上了害怕的东西。苏颖超一辈子凭仗智剑,今夜却似瞎了一般,非但看不到对方的破绽,还被人家破得干干净净。再看哲尔丹铜筋铁骨,九尺身材,却不幸遇见了十二尺魔怪,竟把他逼成了一个弱小男童,无助可怜。

这就是镇国铁卫得势力,沛然莫可当之。可怜哲尔丹气喘如牛,连出百来拳后,禸 力已近枯竭,魔怪咧嘴一笑,陡地探出蒲扇大手,一把按住漠北宗师的脑袋,慢慢将之扭到面前。

面前的景象太多可怖,宋通明等人看到眼里,莫不发抖起来了。堂堂的漠北宗师,如今好似受虐小童,他拼命抵挡魔怪的巨掌,奈何双方气力相差过远,除了痛苦悲吟,他还能做什么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终于害怕了,他的发髻给人揪住,泪水从面颊垂下,拼命去拉巨人的大手,却如蚍蜉撼大树,难以挣脱。巨灵神掌慢慢提起,朝着他的脸颊比了比,那模样便似要掌掴坏孩子,让他学个乖。祝康等人全都吓哭了,慌道:“饶了他,饶了他咱们认输了认输了”

这记掌掴非比寻常,哲尔丹倘使结结实实挨上一记,那不是吐出几枚牙齿而已,而是要颈骨断折,死于非命。听得众人悲喊哀求,魔怪却殊无宽饶之意,森然一笑中,手掌高高扬起,重重而落。

卢云嘿了一声,正要飞身来救,却见一道紫光抢先出手,轰地一声大响过后,只见哲尔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旁却多出了一名赤膊少年,看他单臂举起,竟以只手之力挡下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伍崇卿来了,他一觉睡醒,怒火中烧。面对比自己更强的东西,他先哦哦哦地仰天嚎叫,为自己提声壮胆,随即左足前进,右足后缩,左右双手连劈八记空掌。

啪!啪!啪!啪!崇卿如哪扎骑龙,但见他掌力扑出,打得夜空里一片亮响,那只手臂竟是覆满紫电,望之极其耀眼。

“杂碎”伍崇卿朝地下啐了口唾沫:“今夜教你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

“妖魔鬼怪!”话音一落,双掌齐出,只见崇卿食指向天,四指略屈,行如乾坤一气指,取意为九,右掌全开,护于胸前,状如金刚力士掌,其数为五。

周易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九与五,龙神至尊之数,武林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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