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 第 12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少年天子更新时间:2021/02/25 04:26字数:6315

  

“还有,寻访陆文康的事,还求笑翁多多指教,回京后从速办理!……”一行人走下山去,情况相当奇怪:侍从威严,一路打道,吆喝行人回避;主人却青衣小帽,看不出身分;众多人役中又掺杂着两个婴儿,不时用响亮的哭声替主人的谈笑伴奏……几天后,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吕之悦把两个女婴中的一个送给安郡王。两人在密屋中商谈了几条协定。岳乐要求:吕之悦绝不向任何人透露真情;将来的任何时候,吕之悦名下的女儿永不进京。吕之悦要求:保存两个孩子的肚兜和手镯,为将来孩子寻找亲母留下证据。他们给这姐妹俩取名时,推敲了很久。因两个孩子肌肤雪白莹洁,便一个取名冰月,一个取名莹川。不久,吕之悦就带着莹川南下回故乡去了。

岳乐寻找陆健费了不少心力,没有得到下落,他便派专人往浙江仁和去等候了。但陆健并未离开直隶。受傅大学士夫人之托去寻找陆健的柳同春,带回了陆健给傅大学士夫妇的一封信,对邀他进京的意思表示感激,但坚决地谢绝了,信中有这样几句话:“……某昔日之施,君今日之报,前后之事既奇,彼此之心交荆自兹以往,君为熙朝重臣,某为山林逸士,两无所憾,不复相见也……”傅以渐夫妇看后,叹惋不置,连着好几天都在议论。傅以渐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素云更是忽忽如有所失,很长时间,心里都不平静。

……

第四章

——  一  ——

春风绿了川原,又是清明时节。

坡上一株老杏树,曾经繁茂得有如一团淡绯se 的云,此刻却在春风中零落了,花飞满天,片片飞花扑打着坡下青冢,也扑打着几株弱柳下的蓝衣少妇。她跪在两座并列的新坟面前,象落花一样惨白、憔悴。

谁还能认出这个目光痴呆、神情木然的女子,就是曾被人赞为〃大乔〃的梦姑?两年了,梦姑一肚子苦水向谁诉说?

当她的身孕再无法遮掩时,小道士还俗与她成婚。这引起哥哥的愤怒,臭骂梦姑无耻下流,败坏门风,象摔破抹布似地摔给她一百两银子,叫她滚蛋。母亲好说歹说,才倚着娘家的后墙,拿这银子盖起一所小院,安置了这对小夫妻。

梦姑怕她的丈夫。怕他忌刻y沉的目光,怕他终日不言不语的恶毒的静默,尤其怕他无休无止的对她的欲念和作践,仿佛她连娼妓也不如,只是一样东西,一件衣服。她有身孕后,丈夫不踢她的腰了。梦姑明白,这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他的后代,而不是为了她。就连白衣道人最终决定要小道士还俗,不也为的这个吗?他们要她生儿子,生朱家的后代。梦姑自己也盼望生个儿子,好改变自己的悲惨境遇。

不幸她生了女儿,一对可爱的双胞胎。所有的人都失望了!小道士冲进产房,凶狠地盯着自觉有罪而觳觫不安的梦姑,一步一步近,猛一伸手揪住梦姑的头发,让她的脸正对自己,然后慢慢地、象在一次一次地积蓄力量似的,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直到梦姑嘴角出血、乔氏跪在地上哀求为止。从此以后,小道士象是从中获得了乐趣,几乎每天都要折磨梦姑。在这种时候,他总要梦姑面对着他,他要仔细地观看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听她凄惨的哀叫。他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图画。这个小道士,把对家族败亡的痛心、对自己一落千丈的愤懑、对恢复祖业的绝望和对新朝世人的仇恨,一古脑儿发泄到梦姑身上。

梦姑无处诉怨,经常带着一身又青又红的创伤去向母亲哭诉。母亲只能陪她掉泪,决不敢埋怨。她不时悄悄抚慰女儿说:只要大功告成,梦姑就是王妃娘娘了!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命运还嫌梦姑受苦不够,又给她准备了更大的折磨。

半年以前,白衣道人往南边联络了一路人马,说要在重阳节起事攻占县城,不成功便扯旗上山。小道士看着这种热热闹闹、成功在握的样子,甚至露出了笑脸。谁知南边有人首告,事情败露了。小道士吓得泪流满面,浑身哆嗦,脸se 比纸还白,冷汗湿透了衣衫。白衣道人见他太不成话,跪在他面前,求他拿出点高贵气概来面对危局。偏偏褚衣老仆在村外遇上一队队满兵,回来一禀告,他们都觉得自己已被包围,决无生路了。小道士吓得抖作一团,光张嘴,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女人们……一概给我殉节!〃这样,他们三个就可以轻装逃出,免得家眷被俘受辱,从此灭了活口。

小道士原想效法崇祯帝,亲手杀死女儿,却没有崇祯帝的胆量。他命令褚衣老仆抱走了两个孩子,转脸又立乔家母女三人和袁道姑师徒三人自缢。女人们哭哭啼啼,不肯就死,白衣道人竟发疯似的拔剑威。危急之际,乔柏年在院外叫喊母亲和容姑回家吃饭,意外地止住了白衣道人即将发作的凶杀。白衣道人并不放松,扣住容姑,只让乔氏出去跟乔柏年周旋。乔氏再次回来时,破涕为笑,原来村外鞑子骑兵是王爷的护从,为保护王爷登高远游而在附近巡逻的。一天乌云散开,白衣道人松了口气,小道士却瘫倒在地了。事后他们才知道,南边与他们联络的人已经逃走,知道他们真情的两名首领,一个投崖自杀,一个被官兵s死,他们竟安然躲过了厄难。

当时梦姑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出去救女儿,但褚衣老仆回报说已将她们扔进深山了。梦姑不顾一切地攀上山顶,见到的只是破碎的木箱……从此她失去了唯一的安慰和欢乐,变得痴痴呆呆,再也不会笑了。

清明节,她为两个女儿在乔家祖坟边筑了坟台,埋下她们的小衣服、小帽子、小鞋,为她们烧纸、祭奠,就象墓里真的躺着她们小小的身体似的。她默默祝祷,愿心爱的孩子每日入梦,安慰她苦透了的心……一阵轻风,柳条拂过她的头顶,她抬头望了一眼:柳树!

这柳树啊!……柳树是那年同春哥第一次从京师回来时栽的,那时候,他还悄声地问梦姑:“你说,我为什么把柳树栽到你家坟地上?〃梦姑怎么会不懂呢?他姓柳啊!他要与她生死相依啊!那时梦姑又喜又羞,头都抬不起来了……这一切已经多么遥远,好象发生在几十年前、梦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又好象发生在别人身上……梦姑手扶弱柳,凝望着天边的白云,仿佛在云间看到了同春的淡淡面影。她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同春哥,你在哪儿?这辈子还能见着你吗?……。〃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大姐,打听个事儿!〃轻俏柔和的女人声音响在梦姑背后,她微微一惊,赶忙回身。离她不远,一个长相好看的年轻女子微笑着,一身行装,还背了个包袱,首帕拉得很低,几乎遮住眼睛。稍远的路边还有两个女子伫立着,头低得看不清面貌和年龄,也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们庄子上有没有个白衣道人?”

梦姑一惊,再次打量眼前的几个人:蓝布长袍,黄白se 茧绸裙,腰里束一条青罗带,打扮毫不起眼。她们表情恳切,温和的微笑和求人帮忙的低下口气,减少了梦姑的疑虑。她问:“找老道有事?〃女子更加谦和了:“方圆百里都传遍了,说他医道高,我们是诚心诚意来求仙方的。〃梦姑放心了,一指环秀观:“就在那儿,每天下午行医赐药。〃女子低头弯腰谢了,并不就走,又小声问:“白衣道人有个徒弟叫月明,也在这里吗?〃梦姑咬住嘴唇,心头怦怦乱跳。月明,这是她丈夫的道号。她慌乱地不知所云:“这……我不知道……”三个女子很快走向环秀观。梦姑呆呆地朝她们后影儿望了片刻,叹了口气,开始慢腾腾地收拾祭品。她迟延着,真不想回家。不知她那丈夫又会在什么时候发作。一想起他歪扭着脸的怪笑,她就浑身发抖。

大路上静悄悄,只有梦姑一人踽踽而行。自从垦荒政令下到永平府,马兰村的无地平民非常高兴。他们有的按规定从县里贷得耕牛、籽种到山边去开荒,有的干脆举家离开永平,回到河南、山东去垦田。朝廷垦荒政令规定,新开土地六年不征赋税,这下可救了不少穷苦人。如今正值春耕大忙,村子里大白天也难听到人语,只有狗吠j鸣,东一声,西一声。

梦姑走过哥哥门首,正遇哥哥手持书卷在院子里一面踱步一面吟哦。他看见梦姑,略停了停,梦姑连忙躬身请安,再抬头时,乔柏年已转过身,用脊梁对着她了。他自梦姑成亲以来就是如此,梦姑早已习惯得不觉得什么羞辱了。她低头慢慢转过围墙,迈进自家院子,仿佛染上了寒热病,从心底里打起了冷颤。

小道士盘腿坐在炕桌边习字,这是白衣道人再三请他坚持下来的。梦姑进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又写了几个字以后,便厉声吆喝:“倒茶!〃梦姑心里害怕。她战战兢兢地捧着茶盏一步挨一步地走近,一抬头又看到他那不怀好意的假笑,她不觉后退了一步。

小道士一拍桌子站起来,梦姑顿时浑身哆嗦。

“砰砰砰〃,院门被打得山响,白衣道人的声音在叫门。梦姑放下茶盏,遇赦似地奔了出去,小道士也站起身,掸掸袍子,在房门前站定。

门一开,一群大哭小叫的女人冲进院子,扑上前来,环跪在小道士周围。她们后面,跟着y沉着脸的白衣道人,最后是抹着眼泪的乔氏和满脸心事的袁姑姑。乔氏回身把门闩好,一见门边站着的女儿,搂着她就哭开了。

梦姑又惊又怕。她认出来,是刚才问路的三个女人,此时都去掉了首帕,一个个可算得年轻美貌;袁姑姑的两个徒弟没戴压发冠,全然俗家女子打扮,虽不及那三个漂亮,但正当十七八岁豆蔻年华,面se 鲜艳,体态轻盈,也很招人看。

这是怎么回事?梦姑偷眼看看丈夫,只见最后一点尴尬已从他唇边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脸毫不在乎的冷笑。他稳稳地站着,说:“怎么都跑了来?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哇'的一声,问路的女人放声大哭,其余的也跟着哭,哽哽咽咽,无休无止。小道士脸一沉,大喝道:“不许哭!我又没死!〃女人们一齐怔住,哭声戛然而止,好半天才化为轻轻的抽泣、咳嗽、擤鼻涕。问路女人终于声调凄切地说:“主上一走就是三年。古时候还有个孟姜女万里寻夫呢,小女子就没有这份志气?千辛万苦来到永平,路上遇到她们,只说是找老道求仙方的,谁知她们也是你的……”她捂脸又哭了。

“主上!主上!〃一个小道姑着急地嚷:“你可是已经封过我们姐妹的了!你没有说过还有别的女人……”乔氏一脸严正,提高了嗓门:“胡说!我女儿明媒正娶,你们谁敢夺她的位分!〃刹那间女人们吵成一团,这个申明自己也有媒证,那个证实〃主上〃亲口应许,有的说成亲在先位分最高,有的争辩同居时日最长的是正房……乱纷纷的一片喧嚣,吵得唾沫星子乱飞,眼看就要动手揪打。梦姑一声不响地倚在门边,静静流泪。小道士斜眼看着她们吵闹,仿佛很是惬意。

“不要嚷了!〃白衣道人喝道:“你们找死哇!〃女人们停嘴一想,寻思过来,赶忙低头,不敢作声了。白衣道人郑重其事地走到小道士面前,深深一揖,十分庄严地说:“道人于艹 泽之间得遇主上,多年来披肝沥胆,竭尽忠诚,无非想辅佐主上复兴祖业。当年弘光、隆武在艰难之际,不是荒y无耻、沉湎酒se ,便是昏庸懦弱、毫无作为,使甲申、乙酉几度复兴局面毁于一旦。主上必得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方能重开天地另辟河山。如今未见分毫成就,却缠绵于女se ,一而再再而三,全不以大业为念,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道人实不能再忍,就此告退!〃白衣道人一拱手,小道士慌了,满脸陪笑,拦住举步要走的老道说:“是我不好!念在我年轻任性,思虑不周……”“你年轻,如今占着你家宝座的人更年轻!〃白衣道人冷冷地说:“如今他奖励开荒、严惩贪赃、清理刑狱,天下人心尽被他笼络而去,复兴大事还有多少指望?”“先生息怒,先生息怒!〃小道士陪笑继续说:“本朝三百年来深仁厚泽,万民岂不怀想?人心思故乃是常情。那人纵然聪明有为,不过是夷狄之君,难为华夏之主,平天下汉人百中九十九,岂能容他?先生谏正,我已知错了。一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些人生不出一丁半男,我心里着急;二来《礼》中有论,天子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八十一世妇……“〃如今你身在艹 莽,性命尚且时时有危,如何便以宮中妃嫔之数为法?”“是是是,我知错了!……”小道士一再陪笑认错。

两人态度都很认真,又都有些惯熟,这一幕已经演过不止一次了。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是一根线上拴的两个蚂蚱,谁也离不开谁。小道士需要老道帮他恢复失去的天堂,老道必须有小道士为号召才能成就大业。所以到了矛盾激化的关头,总有一方退让,维持他们的联盟。可是女人们都听呆了。

她们争做王妃,却没想到〃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她们争夺的这个对象,究竟是谁?她们怀着更大的敬畏,跪在那里不敢动弹。当小道士对着老道突然用粗话嘲骂她们是〃不会下蛋的老母j〃时,她们居然羞愧得红了脸,自觉有罪地落了泪。

白衣道人面se 转霁:“但愿主上以复明为念,时刻不忘……”“且慢!〃一个粗嗓门一声大喊,后墙头忽然跳下一个人来。人们大吃一惊。小道士拔腿蹿回屋里,女人们尖声叫喊,老道〃飕〃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寒光一闪,直刺向来人前胸。乔氏和梦姑同声惊叫,叫声未落,老道却失se 地喊出声:“啊!……”原来,来人略略一扭身躯,躲过白衣道人的刀尖,动作快如奔电,一把攥住老道握刀的手腕向后一拧,夺下武器,便架在敌手的脖颈上。这是乔柏年。他不变se 、不喘气,站在那儿象一座铁塔,黑红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睛令人发抖,低声喝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乔氏连忙劝阻:“儿啊,不要鲁莽……”“娘!〃乔柏年扭头向母亲:“这道人说的是卖头的话,干的是卖头的买卖,咱可不能马虎!〃白衣道人挺身昂首,对着亮闪闪的短刀毫无惧se ,冷笑一声:“不错,是卖头的事!你告官府去吧,你娘你妹子都跑不了,诛你们九族!〃乔柏年哈哈一笑:“告官府?我那么傻?就手结果了你们师徒,叫做毁尸灭迹!这二十来年,死人死得海去了,不多你们俩!〃老道不由自主打个冷战。乔氏拉着梦姑跪倒了:“儿啊,看在娘的面上,看在妹子面上……”“哈哈哈哈!……”白衣道人忽然扬头大笑,笑声拖得很长,虽然显得勉强,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愤。

乔柏年诧异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道人聪明一世,竟把粪土当了珍珠!我只道一位前朝贡生之子,自幼读的圣贤之书,定是个顶天立地、大义凛然的男儿,不料无君无父、无仁无义、鼠目寸光,不堪共语!罢!你杀了我吧,算我道人瞎了眼!〃老道说毕,竟挺着脖子往刀刃上撞。乔柏年猛地缩回短刀,发光的眼睛盯住老道,冷冷地说:“讲清楚再死不迟。〃道人尖锐地看了乔柏年一眼,镇静地掸掸道袍,抚起弄散的乱发,从容地讲起来:“我记得那是十四年前,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狗j贼曹化淳这个阉党开了彰义门,李闯流贼潮涌而入。我烈皇帝登上煤山,眼望满城烽火,叹曰:苦我民耳!〃老道平静的面容渐渐发红,稳定的声音渐渐发抖,越来越激动:“之后,我烈皇帝回乾清宮,令送太子及永王、定王到戚臣周奎、田弘遇府第;又剑击长公主,令皇后自尽;次日天se 未明,遂再登煤山,以帛自缢于古槐之下……“说到这里,白衣道人岂不成声。乔柏年咬牙切齿,竟然滴下泪来。

老道极快地瞧了乔柏年一眼,又吞嚥着泪水继续说:“嗣后,太子被周奎出首,死于满廷,永王也在乱兵中被杀……”呜咽至此,仿佛底气突壮,他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唯有三殿下流落民间,得以存活至今。”“什么?”乔柏年一惊,几乎跳起来。

“三太子乃先君亲子,难道不比永历、隆武、弘光这些藩府更具人君之分?……““他,三太子,现在何处?〃乔柏年嗫嚅着问,激动得发抖。

白衣道人深深地看了乔柏年一眼:“他遇到一位先朝旧臣,二人扮为道家师徒。近年他入赘一乔姓士子家中,士子之母深明大义,那士子反倒……”他盯住乔柏年不说了。

乔柏年直跳起来:“你,你是说我那妹夫,他?……”老道慢悠悠地点头,捋髯,努力掩饰住胜利的神采。

“拿证据来!”

白衣道人不慌不忙,郑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放在地上,对它三跪九叩,然后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的三件宝物:一块九龙玉佩,是三太子幼年金项锁上的镶嵌;一颗端本宮印章,是三太子所居宮殿的金宝;一幅崇祯皇帝的御笔诗,写明了赐给三子慈炤。

乔柏年脸se 煞白,对着这无可怀疑的三宝,〃扑嗵〃跪倒,伏地大哭。周围的女人们此时才回过神来,跟着一同跪倒,一片痛哭,虽然都那么有声有se 有泪,但是悲是喜,是愧是惊,只有各人自己知道了。

乔柏年拭泪而泣,对白衣道人一拱双手,慷慨陈词:“我乔柏年自幼从学,岂不知礼义廉耻!鞑虏入关南下,灭我之国,毁我之家,败我之纪纲,夷我之祖宗,所谓妻子可杀,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孔子著《春秋》,要义在严夷夏之大防,汉族衣冠,岂能就此沉沦终古?我早有誓言:不降志,不辱身,不灭胡氛死不休!“白衣道人满面喜se ,竖起拇指:“好!是英雄本se !……那么,方才你是…………“乔柏年嗬嗬地笑了,说:“这就叫不见真佛不下拜!况且我早就疑心你不是寻常道人,正好借此机会弄它个水落石出,也试试你的胆量!你没看见吧,我是拿刀背对着你脖子的!”

白衣道人笑道:“这还看不见?正因此,我才敢吐露实情呀!〃两人互相注视、打量片刻,一齐大笑。乔柏年把短刀往地下一摔,刀锋〃刷〃地c进土里,直吃到护手。白衣道人先是一惊,随后连连喝采:“好力气!好身手!〃…………乔柏年从襟怀里掏出一个红绫小包,很快打开,露出一颗两寸见方的虎纽银印,翻出印文,对老道说:“请看!〃老道看罢,微微一笑,也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绫小包,拿一颗相同形状的银印,翻出印文。两颗印并排挨在一起,一方印上刻着〃大明永历朝总兵官乔印〃,一方印上刻着〃大明永历朝总兵官朱印〃。两人相对大笑着收起了樱乔柏年拱手向老道:“先生想必是一位宗室了?”“正是。我祖乃贤宁侯。”“失敬失敬。先生何不将三太子之事奏知朝廷?〃白衣道人蓦地变了脸se ,剑眉紧皱,目光y沉:“尊兄想必记得当年弘光朝之伪太子案……那太子十有八九是真,却被弘光帝下入监狱,满虏破了南都,太子便遭毒手……前车之鉴啊!况且,此间人马势头,远不及西南桂王,正名之事,还须待以时日。不过,有三太子在,何愁宏业不就!〃是的,朱三太子是帅旗,是号召,可以招兵买马,可以招降纳叛,可以把永历桂王的人、把郑成功的人都拉过来!名正,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就是他乔柏年,辅佐朱三太子,将来便是皇亲国舅、开国元戎,不是比效忠永历朝更加名正言顺吗?

拿着永历朝的印,使着永历朝的钱粮,却暗自经营着三太子的大业,这明明是吃里扒外的不义行为,却因了朱慈炤的〃名正〃而成为良臣智士的义举!〃名正”真可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啊!

乔柏年立刻整顿衣裳,领众人进屋去叩见三太子。屋里哪有小道士的踪影!大家慌了,你看我,我看你,几个女人又要哭,忽听一阵轻微的〃嗒嗒〃声,眼见墙边那躺柜的盖子不住地颤动。白衣道人叹了口气,上去掀开柜盖,朱三太子〃哇“地惊叫出声,他正缩成一团,在柜里发抖呢。见是老道,总算放了心。几个人把他扶出躺柜,他才渐渐恢复常态。

乔柏年不敢迟疑,立刻走到小道士面前跪叩见礼,并口称:“以往不知实情,多有冒犯,乞三太子殿下恕罪。〃小道士一贯害怕乔柏年,此刻他心中尚有余悸,慌忙扶起说:“呃,呃,快请起,快请起。〃乔柏年走到梦姑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王妃娘娘,千万恕臣无礼。臣枉读诗书,空有见识,万不及母亲和贤妹的慧眼,能于风尘之中识真龙!〃乔氏笑得合不拢嘴。梦姑又酸又苦的心里略添了点甜味。

乔柏年又说:“敝处窄狭简陋,实在委屈了诸位。我想自明日翻修,就后院盖出中、东、西三套房,供娘娘们起居……我家贤妹,自然是要住中房的啦?〃女人们喜出望外,小道士也很感激,梦姑的地位就在这不经意之中确立了。老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分派住房、用具、钱粮的乔柏年,慢慢捋着长须,默默点头:这真是个人才,也可能成为劲敌……必须细心谋划、加意笼络,即使做不到肝胆相照,也需要同舟共济,好渡过重重难关……袁道姑一直没有开口,此时突然说道:“日后居家过日子,这些大礼都免了吧!万一露了破绽,大家都得送命!”老道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就是平常亲友称呼才好。〃乔柏年笑道:“说的是。娘,你陪同女眷们进屋歇息,喝茶说话儿。道长、妹夫,请过我家书房叙谈。〃三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同时又是前明的一太子、两总兵,互相谦让着走出梦姑的小院,绕墙而行,进入乔柏年近些日子新盖成的两进双院的砖瓦住宅里去了。

——  二  ——

三伏日洗象,是京师一年一度的佳景盛会。洗象的地点,在宣武门的响水闸。每年到了这一天,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乃至优倡隶卒,无不前往观赏,聚集两岸往往达数万人。有钱的主儿自有他们的好办法,出大价钱租赁响水闸两旁的房屋。由于争相抢租,租金越抬越高,一天竟达二十两银子。有的房主更聪明,在临河一面设座,一座租钱两三千文。不少房主因此发笔小财,转而做起买卖,开起了小店。

乔柏年租到了这么一个座位,不慌不忙,吃过早饭,慢慢由虎坊桥的住所向北漫步。

乔柏年怎么敢进京师呢?

乔柏年和白衣道人彼此亮明身分以后,决定合为一家共同应付越来越艰难的局面。在此之前,他们各自进行的那些秘密联络、准备起事,都没有成功。寻访的贤士们表现冷淡,不愿就〃辅佐故主〃的高位;平日接触的百姓村民,则对十多年的动乱大有切肤之痛,只求温饱太平,不肯〃从龙〃。况且新朝蠲三饷免赋役、奖垦荒等项新政,比前朝留给百姓的活路要宽一些。老百姓可不象读书人,讲什么殉故主、念前朝。

为此,乔柏年和白衣道人兵分两路:白衣道人师徒三人和袁道姑,着力于联络招抚各地义士,特别是那些占山为王的绿林豪杰;乔柏年原本领有永历帝的旨意,要打进新朝充当坐探和禸 应。要混进朝廷的中枢,除了需要大量的银钱之外,还必须有一个正途出身。银子,南明的供给绰绰有余;要挣个出身,乔柏年这位贡生之子,自然要走科举这条路。今年是顺天乡试的丁酉年。乔柏年已在县、府花钱买了一名拔贡,过了端午便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师。他要凭自己的有贝之财和无贝之〃才〃,去敲开宦途的大门。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乔柏年走到宣武门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一望,叫苦不迭。响水闸周围,早已车轿成山,万头攒动,喧嚣嘈杂,几无c针之隙了。他仗自己力大气壮,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他租了座位的临河小楼,谈何容易!他象置身于海潮中,一会儿被人流挤到南面街口,一会儿又被更大的力量推向西边护城河桥头。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热汗横流,不由得想起古书上〃嘘声成云,落汗如雨〃的典故。

宣武门里传出的一片金鼓、大铜角和画角的悠长的呜咽,盖过了嘈杂得令人头昏的喧闹。〃来啦!”“来啦!〃人群更加兴奋,也更加拥挤。乔柏年急了,使出蛮劲,一双胳膊抱在胸前,竖起两个生铁铸成似的厚肩膀,左冲右撞,向前夺路而去。

“乔、乔大哥!〃一声高喊,止住了乔柏年的脚步。

“你,你不是同春吗?〃由于同春是乔柏年回故乡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因为同春和梦姑的一段婚姻纠葛,乔柏年对他印象很深,一见面就认出来了。他一把抓住同春的手,热情地摇晃着:“两年多不见,又长大了,象个小伙子啦!……也在京师啊?做什么呢?……”他乡遇故知真是一种奇妙的感情。同春刹那间忘记了旧日的怨恨,兴奋地摇晃着对方的手,高兴地嚷:“什么时候来京师的?村里乡亲们都好吗?……”三伏的炎热、拥挤的闹哄哄的人群,使他通红的脸上流着一道道汗水,明亮的眸子闪着热诚的光彩。

乔柏年快活地说:“乡亲们都好。我母亲身子骨不如过去,总是上了岁数。容姑可长大了,她们常念叨你的好处呢,当年圈地那会儿……”同春的眼睛暗淡了,笑容在消失,脸上肌r隐隐抽搐,紧握的手也松开了。这时人群又在s动,几股强大的人流一齐拥往护城河桥头,喊叫声震耳欲聋。原来,大象出城了!乔柏年和柳同春之间猛然挤进一大股人流,隔开了他们,他俩身不由己地被巨大的力量卷向相反的方向。乔柏年挥手大喊:“你住在哪儿?〃同春挥手回答着什么,但人们被那些大得如同小山丘的象弄得如痴如醉,狂喊乱叫,乔柏年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哪能听见同春的回答?

乔柏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进了小楼,出示楼主人开给他的条子,被领到临窗的一张椅子上就座。乔柏年用力擦汗,并向窗外观看。只见护城河边象是突然凸起一道灰se 的巨堤,二十四只大象齐刷刷地排列在那儿。鼓声阵阵,似急雨、如闷雷、若海涛,两岸数万名嘈杂喧闹的观众刹那间一平静寂下来:哦,大象动了!迈开沉重的石柱般的粗腿,走动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护城河,仿佛苍山颓倒入水也似的,眼看河水涨上了岸边,岸边的人们哄笑着、惊叫着向后躲闪。炎热的天气、清凉的护城河水必定使这些南国巨兽很开心,方入水中,便快乐地游动,一如矫捷的蛟龙,笨态全无。它们不时扬起巨大的头,扇动两片蒲扇似的耳朵,长长的鼻子舒卷自如,吸足了水往身上喷洒,满意地用细细的声音长吟着。二十四头大象,背上都坐着一个象奴,赤膊短裤,随着大象入水的深浅,他们也时时浸没水中。一只淘气的小象入水那么深,象奴有时在水面上只露出一个发髻。

乔柏年不禁感叹:“果是奇观!三千钱花得不枉!〃背后有人轻轻一笑:“洗象奇观不只在象,也还在人。〃口吻里多少带点嘲弄,却不使人难堪。乔柏年回头,看见一位俊书生肯手立在他椅后,面带笑容,悠哉游哉。

楼窗边座位是三千文一客,已经客满;座位边拥挤着许多站客,都是楼上茶座的买主,二千文一位,既能看洗象,又少花一千文,不过此时无座而已。所以二千文座比三千文座还难得。乔柏年不是京师人,哪里懂得这些诀窍。京师人却能由此断定,乔柏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老财。

“人?有什么奇观?〃乔柏年不解地问。那书生笑而不答,只对河岸扬了扬头。“嗬!〃乔柏年惊叫道:“这么多人!〃洗象这段护城河两岸的绿槐树下,密密麻麻尽是人,从水边直到堤岸高处,看不到一点黄土的地面,连槐树上也爬满了人,有些树枝都给压弯了,颤颤悠悠,很是惊险。

背后又传来书生悠闲的声调:“人道是两岸头脸如鳞次贝编,尊兄以为如何?“乔柏年觉得他在问自己,连忙回头友好地笑笑:“我看,更象向日葵黄熟之日的那个葵盘!〃书生放声笑道:“比得当,比得当!妙极了!〃大象浴不多时,岸上鸣金,锣声嘡嘡,象奴们依令吆喝着用g子赶打,令大象起身出水。它们不情愿地拱起肥厚的背,进三步退两步地慢慢上岸。淡灰se 的身体因着了水,变得黧黑了。岸边的人群给它们让开一条路,自然又引起一番拥挤叫喊。

“这么快就洗完了?〃乔柏年有些失望。

“不能久,〃俊书生和蔼地解释:“一久它们便要相雌雄,相雌雄就要发狂,乱跑乱踏,岸上诸君将血染尘沙了。〃鼓声咚咚,长号呜呜。大象列队,在銮仪卫的彩旗导引下,迈着落地如石的使地皮发颤的步子,消失在宣武门那古老而高大的城门d里。响水闸附近的几万名看客又是一番喧闹拥挤,终于渐渐散去。护城河的水恢复了平静,凉气从岸槐的绿荫中缓缓透出,沁入临河的楼窗。租赁座位的客人们,经过这半天的兴奋、流汗、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计们按照惯例送上茶水和点心。

乔柏年桌上是头等点心:一笼水晶小包,一碟j茸虾仁酥饺,一盘两面黄的芝麻小烧饼,一大碟明盛斋酱牛r。乔柏年邀请俊书生来自己桌上用茶点,他也不过分推辞,很大方地移座相就。

乔柏年爽快地笑道:“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乔柏年,永平府拔贡,应顺天乡试来到京师。”“在下姓张单名汉,祖籍嘉兴,国子监生。〃两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举盏推让间,旁边桌上爆发一阵大笑,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那一桌五六个人,都是儒生装束,围着茶桌正说得热闹:“……许巨源,你们还记得吗?几年前写《南渡记》骂陈名夏、龚鼎孳变节的那位,今年乡试,他竟也列名与考!”“这有什么奇怪!真才子里除了徐元文、熊赐履等十数人,应试者不在少数。在下有诗一首,正咏此事:圣朝特旨试贤良,一队夷、齐下首阳。家里安排新雀帽,腹中打点旧文章。

当年深自惭周粟,今日翻思吃国粮。非是一朝忽改节,西山薇蕨已精光!”“哈哈哈哈!〃人们笑得东倒西歪。乔柏年与张汉对视着微微一笑,都不说什么。一位老年儒生抚须叹道:“笑什么呢?

人各有志嘛!

“不错!确是人各有志。〃另一湖se 衣袍的儒生笑着:“有诸客围坐饮酒,各言其志。或欲生财进宝,或欲为广陵刺史,或欲乘鸾升天。一客闻而笑曰:我愿兼而有之,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笑声中,一位颔下无须的少俊立起,作手势要众人肃静,然后摇头摆脑地讲起另一个故事:“昔日一人下了地狱,应投生人间,因向转轮王道:要我为人,必须依我心愿方肯去。阎王问何心愿?此人曰:父是尚书子状元,绕家千顷五石田。

鱼池花果般般有,美妾娇妻个个贤。充栋金珠并米谷,盈箱罗绮及银钱。身居一品王侯位,安享荣华寿百年。阎王道:有这样的好处我自去了,还等到你?〃又一阵笑声哄然而起,整个楼上的茶客都被这几个人有趣的笑谈吸引了。

柳同春匆匆忙忙上得楼来,一眼见到张汉,又抱怨又急切地说:“大爷,你叫我好找!上茶楼也说一声啊!……”“同春!〃乔柏年惊奇地站起身:“这位张相公是你主人?〃柳回春一回脸看到乔柏年,先是惊讶地一笑,后来脸红了红,没有那么热情了:“是。你认识我家大爷?”“同春!〃张汉也惊奇地说:“你认识这位乔先生?”“是。我们是同乡。〃同春老老实实地回答,转而一想,不由得惊奇地问:“怎么,二位大爷也相熟吗?〃乔柏年哈哈大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张汉也笑着说:“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人心里高兴,拘束少了,喝茶吃点心,说些轻松的笑话。乔柏年初来京师,需要有依托;张汉为了生计和前程,正要寻找来京应试的财主;同春站在张汉身后,也有他的想头:要是他们俩交得好了,便能间接听到梦姑的消息了……满脸是笑的张汉忽然一愣,夹着水晶小包往嘴里送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微微把头偏向那些闲谈的儒生,对乔柏年使了个眼se 。原来他们谈起了最使人关心的本科顺天乡试:“……学使遴选八府之秀,有四千余名;而合天下之拔贡、岁贡、官生、民监,又有一千七百余名。今年举人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我看多数将为贡生所得!”“这却为何?〃好几个人同声问。

“君不见贡生者,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禸 称豪富;不是交结缙绅以博高名,就是挟诗文、结坛社以相恐吓。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唾手而得,实则哪一个不去通关节,探路径?生员焉能与之匹敌!““正是正是!今年北闱出头怕是极难。一个个考官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仅同考官李振邺一人,就不知卖出几多名额了,哪里还有公道可言!”“唉!新朝会试已经五科,科场之弊愈演愈烈,孤傲才高之人岂不永无出头之日了?新朝当政者竟不闻不问!”“这还不明白?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不是汉员?满大人中谁个识得四书五经?关外人直爽憨厚,恐怕什么叫通关节还不明白哩。如李振邺这班少年科举名进士,哪里把不通文墨的满大人放在眼里!……“乔柏年轻声问张汉:“老弟,这位李振邺是何许人?〃这一问,正搔着张汉心头的痒处,他舒心地吁了一口长气,得意地笑了:“若问别人,我或许略识一二;若说振邺夫子,再无人比我知之更深的了!〃看他那神气,仿佛儒生议论的李振邺不是在贿卖作弊,竟是在完成什么丰功伟业。自明末流传至今的多年习俗,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的人视为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乔柏年不相信地耸耸眉毛:“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正是。〃张汉心里如三伏天喝了口冰水一样舒坦。

“啊,失敬失敬!……多半有亲戚之谊?〃乔柏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与在下兼为师友,还沾点儿亲,故为通家之好。”“哦,难得难得!〃乔柏年转脸问同春:“想必你也见过这位李大人了?〃见同春点头,他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他奉承着张汉说:“老弟好福气,这样的师、友、亲,几世修来的啊!这一科老弟是必中无疑了!〃乔柏年笑着,轻轻地拍拍张汉的肩膀。张汉陶醉地微闭双眼,用尖尖的手指抚摸他秀气的面颊,笑而不答。乔拍年凑近去悄声说:“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张汉饧着笑眼、含着醉意说:“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乔柏年笑着轻轻问:“当真?〃张汉回答的声音更轻:“信不信在你……”他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同春也听不见了。两人凑得更近,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张爷,你在这儿!找得我好苦!〃一个短打扮的中年男子进门就嚷:“你家娘子请你立即回家,说有要紧事呢!〃张汉起身,亲热地捏着乔柏年的手说:“难得今日相遇。〃乔柏年笑道:“但愿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