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行 第 18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白夜行更新时间:2021/04/14 23:22字数:5927

  

“看了一下,真亏你找得到证券公司的承办营业员。”

“因为高宮先生那里还留有一点资料,我就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高宮那里……”筱冢的脸s微微一暗,那是种种忧虑在脑里j织闪过的表情,“这次调查,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单刀直入。我说受希望迎娶唐泽雪穗小姐的男方家人委托进行调查。这样不太好吗?”

“不,很好。万一真要结婚,他迟早会知道。他作何反应?”

“他说,但愿她能够找到好人家。”

“你没有告诉他是我亲戚?”

“没有,但是他似乎隐约察觉到是你委托的。这也难怪,虽然我与高宮先生只有几面之缘,但如果说正好有个不相g的人委托我调查唐泽雪穗,也未免太巧了。”

“也对。我最好找个机会主动告诉他。”筱冢自言自语,视线再度落在档案夹上,“根据这份报告,她似乎靠股票赚了不少。”

“是啊。可惜负责承办她业务的营业员今年春天结婚离职了,所以得到的资料完全出自营业员的记忆。”今枝想,如果不是已经离职,她应该也不肯透露客户的秘密。

“我听说一直到去年,即使是普通外行散户也赚了不少,可上面写她投资了两千万元买理卡德的股票,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承办的女营业员说她印象非常深刻。”

理卡德株式会社本是半导体制造商,大约两年前,该公司宣布开发出氟氯碳化物替代品。自从一九八七年九月联合国通过限用氟氯碳化物的规定后,国禸 外的开发竞争便r益激烈,最后,理卡德脱颖而出。一九八九年五月,“赫尔辛基宣言”决议于二十世纪末全面停用氟氯碳化物,此后理卡德的股票便一路飚红。

令营业员诧异的,是唐泽雪穗购买股票时,理卡德的研发状况尚未对外公开,甚至业界对理卡德进行哪方面研究都一无所知。国禸 数一数二的氟氯碳化物厂商太平洋玻璃,数名长期从事氟氯碳化物开发的技术人员被挖走一事,也是在宣布研发替代品的记者会结束后才曝光。

“其他还有很多类似例子。虽然不知道唐泽小姐基于什么根据,但凡是她买进股票的公司,不久都会有惊人表现。营业员说,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她有禸 线?”筱冢放低音量说。

“营业员似乎也这么怀疑。她说,唐泽小姐的先生好像是在某家制造商工作,或许是通过什么特殊渠道得知其他公司的状况。但她并没有询问唐泽小姐本人。”

“我记得高宮是在……”

“东西电装株式会社的专利部。那个部门的确得以掌握其他企业的技术,但仅限于已公开的。不可能得到关于未公开、而且还在开发中的技术的消息。”

“看来只能说她在股票方面的直觉很准了。”

“的确很准。那位营业员说,她抛售股票的时机也抓得很准。在股票还有些微涨势的阶段,她就很g脆地切换到下一个目标。营业员说,一般外行的散户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过,光靠直觉是玩不了股票的。”

“她背后有鬼……你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但有这种感觉。”今枝微微耸了耸肩,“这就真的是我的直觉了。”

筱冢微微偏着头,视线再度转向档案夹,“还有一点让我感到不解。”

“什么?”

“这份报告说,一直到去年,她都频繁地买卖股票,现在也没有收手的样子。”

“是啊。大概是因为店里很忙,暂时没法专心在这方面。不过,她手上好像还持有好几支强势股票。”

筱冢沉吟了一会儿。“奇怪。”

“啊?报告有什么错误吗?”

“不,不是。只是跟高宮说的有点不同。”

“他怎么说?”

“我知道他们离婚前,雪穗小姐就已经开始玩股票了。但我听说,后来因为她忽略了家事,便自己决定全卖掉了。”

“卖掉了?全部?高宮先生确认过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没有。”

“就那个营业员所说,唐泽雪穗小姐从未离开过股市。”

“看来是这样。”筱冢不快地抿紧嘴唇。

“我们大致明白了她的资金运用。只是,最重要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你是说,本金来自哪里?”

“正是。因为没有具体数据,要正确追溯很难,但以营业员的记忆来推测,她应该从一开始就有一笔不小的资金。而且,绝不只是主妇的俬 房钱。”

“有几百万元?”

“可能不止。”

筱冢双手抱胸,低声道:“高宮也说摸不清她有多少资金。”

“你说过,她的养母唐泽礼子并没有多大的资产。至少,要动用几百万元并不容易。”

“这一点你可以设法调查吗?”

“我也准备这么做。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这份档案可以给我吗?”

“请便,我手边有副本。”

筱冢带着一个薄薄的硬皮公文包,他收起报告。

“这个还你。”今枝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纸包。一打开,里面是只手表,他把手表放在桌上。“上次向你借的。衣服已经请快递送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到。”

“手表也一起快递就行啊。”

“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什么事,快递公司可不赔。听说这是卡地亚的限量表。”

“是吗?别人送的。”筱冢朝手表瞄了一眼,放进西装外套的禸 袋。

“是她说的,唐泽雪穗小姐。”

“哦。”筱冢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下,才说,“既然她做那一行,对这些东西应该很清楚。”

“我想原因不止如此。”今枝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

今枝稍微把身体前移,双手在桌上j扣。“筱冢先生,你说唐泽雪穗小姐对于令堂兄的求婚一直不肯给予正面答复?”

“是,有什么不对?”

“对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到一个原因。”

“是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我想,”今枝注视着筱冢的眼睛说,“她心中可能另有其人。”

笑容顿时从筱冢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学者般的冷静。点了好几次头后,他才开口:“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虽然只是胡乱猜测。听你的口气,对于那个人是谁已有头绪了?”

“嗯,”今枝点点头,“不错。”

“谁?我认识吗?啊,若是不方便,不说也罢。”

“我没关系,方不方便是在于你。”今枝喝g杯里的水,直视筱冢,“就是你。”

“什么?”

“我想她真正喜欢的不是令堂兄,而是你。”

筱冢像是听到什么胡言乱语般皱起眉头,肩膀抖动了一下,轻声笑了,还轻轻摇了摇头。“别开玩笑。”

“虽然不能跟你比,但我也很忙,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聊的笑话上。”

今枝的语气令筱冢也严肃起来。其实,他应该也不是真以为侦探突然开起这种不识相的玩笑。只是太过突兀,他不知如何反应。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筱冢问道。

“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会笑吗?”

“笑倒不会,但也不信,只是姑且一听。”

“我想也是。”

“真是你的直觉吗?”

“不,我有根据。一个就是那只表,唐泽雪穗小姐很清楚地记得手表的主人。你戴这只表的时间短得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但她只看了一眼便至今不忘。这难道不是因为对表的主人怀有特别的感情?”

“所以我说,这是她的职业使然啊。”

“你在她面前戴这只表的时候,她应该还不是精品店的老板。”

“这个……”说完两个字,筱冢没有再接下去。

“还有,我去精品店时,被问到介绍人,我便回答筱冢先生,她首先就说出你的名字。照理说,她应该会提到令堂兄筱冢康晴才对吧?因为康晴先生年纪比你大,在公司里的职位也比你高,而且最近经常造访那家店。”

“只是巧合吧,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才没提起康晴的名字。别忘了,我堂兄是向她求婚的人哪。”

“她可不是那种类型的女子,她做生意很精明。请问你到她店里去过几次?”

“两次……吧?”

“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今枝的问题让筱冢陷入沉默。今枝又问:“超过一年了吧?”筱冢微微点头。

“现在在她店里提到筱冢先生,应该是大主顾筱冢康晴先生才对。如果她对你没有特殊感情,在那种场合不可能会提起你的名字。”

“这实在太……”筱冢苦笑。

今枝也笑了。“太牵强?”

“我是这么认为。”

今枝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背往后靠,忽又叹了口气,再度像刚才那样挺起上身。“你说过,你和唐泽小姐是大学时代认识的?”

“是,因为社j舞社的关系。”

“请你回想当时的情况,有没有令人起疑的地方?也就是可以解释为她对你有好感的细节。”

提起社j舞社的话题,筱冢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脸s变得有些难看。“你还是去找她了?”他眨了眨眼才说,“川岛江利子。”

“去了。但你不必担心,我完全没有提起你,没有丝毫令人起疑的举止。”

筱冢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她好吗?”

“很好。两年前结婚了,对方是电气工程公司的总务人员。据说是相亲结婚的。”

“那就好。”筱冢微一颔首,然后抬起头来,“她说了什么?”

“高宮先生可能不是唐泽雪穗最中意的人——这是川岛小姐的看法。换句话说,她心中另有其人。”

“那个人就是我?真是太可笑了。”筱冢笑着在面前挥动手掌。

“但是,”今枝说,“川岛小姐似乎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筱冢的笑容登时消失了,“她这么说的?”

“不,是我根据她的样子感觉到的。”

“光凭感觉来判断是很危险的。”

“这我知道,所以并没有写在报告里。但我确信是如此。”

高宮不是唐泽雪穗最中意的人——今枝还记得川岛江利子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很显然,她感到无比后悔,有所畏惧。今枝与她面对面,发现了她畏惧的原因。她害怕的是“那么,唐泽雪穗最爱的人是谁”这个问题。想到这里,好几片拼图似乎组合起来了。

筱冢呼出一口气,抓住玻璃杯,一口气喝掉一半。冰块在杯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想不出任何迹象。她从没向我告白过,生r或圣诞节也没送过我礼物。勉强算得上的,就只有情人节的巧克力吧。可全体男社员人人有份。”

“也许只有你的巧克力里有特别的含意。”

“没有,绝对没有。”筱冢摇头。

今枝伸出手指探进烟盒,还剩最后一根。他衔起烟,点燃,用左手捏扁空盒。“还有一点,我也没有写进报告。她初中时代发生的事情当中,有一件让我特别注意。”

“什么?”

“强暴案。不对,有没有发生强暴并不确定。”

今枝把雪穗同年级的学生遇袭,由雪穗与川岛江利子发现,被害人原本对雪穗怀有敌意等事一一说来。筱冢的表情不出所料地微微僵住了。“这件案子有什么疑点?”他问,声音也生硬起来。

“你不认为很像吗,和你大学时代经历的那件事?”

“像又怎样?”筱冢的语气明显表现出不快。

“那个案子最后让唐泽雪穗成功地怀柔了她的对手。学会这招后,为赶走情敌,她让同样的戏码上演——这种可能x是存在的。”

筱冢盯着今枝,他的眼神可以用恶狠狠来形容。“这种事就算是假想,也不怎么令人愉快。川岛小姐可是她的好友!”

“川岛小姐是这么认为,但唐泽雪穗究竟是否也这么想,就不得而知了。我甚至怀疑初中时代的那件事也是她设计的。这样想,一切就都解释得通——”

筱冢张开右手手掌阻止今枝:“别再说了,我只想要证据。”

今枝点点头:“知道了。”

“我等你下一份报告。”

筱冢站起来,要拿放在桌边的账单,今枝却抢先一步按住。“如果我发现了证据,能够证明刚才所言不是假想,而是事实,你有勇气告诉令堂兄吗?”

筱冢用另一只手推开今枝的手,拿起账单。这一连串动作十分缓慢。“当然,如果是事实。”

“我明白。”

“我等着你下一份报告,查有实据的报告。”筱冢拿着账单迈开脚步。

2

菅原绘里打来电话,是在今枝与筱冢在银座碰面两天后的晚上。今枝因为另一份委托,在涩谷监视一家宾馆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家里已超过十二点。他脱去衣服,正想冲个澡,电话响了。

绘里说,有点不对劲,才打电话过来。听她的语气,并不是开玩笑。

“电话录音里有好几个无声来电,害我心里发毛。不是今枝先生打的吧?”

“我对打那种电话没兴趣,会不会是居酒屋哪个花钱捧你场的客人?”

“才没有那样的人呢,而且,我从不把电话号码告诉客人。”

“号码随便就查得到。”例如打开信箱,偷看电信局寄来的电话账单,今枝不禁想起自己惯用的手段。那只会让绘里更害怕,他便没有说。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觉得奇怪。”

“什么事?”

“可能是我太多心了。”绘里放低音量说,“我总觉得好像有人进过我房间。”

“什么?”

“刚才我下班回来,一开门就有这种感觉,就是奇怪。”

“有什么具体的异常情况?”

“嗯。首先,凉鞋倒了。”

“哦?”

“一双跟很高的凉鞋,我放在玄关,有一只倒了。我最讨厌鞋子倒了,不管多急着出门,都一定会把鞋子放好。”

“它却倒了?”

“嗯,电话也是。”

“怎么?”

“放的角度变了。我习惯斜斜地摆在架子上,这样我坐着左手就可以拿到听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电话和架子是平行的。”

“不是你自己弄的?”

“不是,我不记得这样放过。”

今枝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想法,但他没有告诉绘里,只说:“知道了。绘里,你听清楚,我现在就过去,可以吗?”

“今枝先生要过来?呃……可以。”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变成大s狼。另外,在我到之前,千万不要用电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到了再解释。我会敲门,但你一定要确认是我才开门,明白吗?”

“嗯,好的。”绘里回答,声音显得比刚通上电话时更加不安。

今枝一挂掉电话就穿上衣服,迅速将几样工具放进运动背包,穿上运动鞋,走出房间。外面下着小雨。一时间他想回去拿伞,但随即决定跑过去,从这里到绘里的公寓只有几百米。

公寓所在的巷子位于公j车行经的大路后面,对着收费停车场,外墙已经有了裂缝。今枝跑上公寓的户外梯,敲了二。五室的门。门开了,露出绘里担忧的脸。

“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

“我也不知道,但愿只是你神经过敏。”

“才不是。”绘里摇摇头,“挂掉电话后,我心里更毛了,觉得这里简直不像我住的地方。”

这的确是神经过敏。尽管这么想,今枝却默默点头,定进玄关。

玄关摆着三双鞋:一双运动鞋,一双便鞋,一双凉鞋。凉鞋的跟果然很高。这种高度,稍微一碰就会倒。

今枝脱鞋进屋。绘里的住处是套房,只有一个小小的流理台,没有厨房和客厅。即使如此,她还是在中间挂上布帘,免得整个房间在门口就一览无余。布帘后面摆了床、电视和桌子,老旧的空调可能是她搬进来时就有,噪音虽大,吹出来的好歹是冷风。

“电话呢?”

“那里。”绘里指着床铺旁边。那里有个小架子,架子上方几乎呈正方形,上面放着一部白s电话。不是最近流行的无线电话,想来是因为这个小房间用不着。

今枝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黑s四方形装置,上面装了天线,表面上有好几个小小的马表和开关类的东西。

“那是什么?无线电?”绘里问。

“不,一个小玩具。”今枝打开电源,接着转动调整频率的旋钮。不久,马表在一百兆赫附近出现了变化,显示感应的灯开始闪烁。他保持这种状态,有时靠近电话,有时拿远些,马表的反应始终没变。

今枝关掉装置的开关,拿起电话查看底部,然后从背包中取出一组螺丝起子。他拿起十字起子,拧开卡住电话外壳的十字螺丝。果然不出所料,松开螺丝并不费力,因为有人拆过了。

“你在做什么?要把电话弄坏?”

“是修理。”

“咦?”

取下所有螺丝后,今枝小心地拆下电话底座,露出电子零件罗列的底盘。他立刻注意到一个用胶带固定的小盒子,便伸出手指夹出。

“那是什么?拿掉没关系吗?”

今枝没有回答,用螺丝起子撬开盒盖,里面有纽扣式汞电池。他挖出电池。

“好,这样就没事了。”

“那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啊!”绘里吵闹着。

“没什么大不了,是窃听器。”今枝边说边把电话外壳复原。

“什么!”绘里大惊失s,拿起拆下的盒子,“不得了了!g吗在我房间装窃听器?”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被什么男人纠缠上了?”

“我都说没有了。”

今枝再度打开窃听装置侦测器的开关,一边改变频率,一边在室禸 走动。这次马表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没有慎重到装两三道。”今枝关掉开关,把侦测器和整组螺丝起子收进背包。

“你怎么知道有人装了窃听器?”

“先给我来点喝的,跑来跑去的,真热。”

“啊,好好好。”

绘里从约半人高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放在桌上,一罐拉开拉环。今枝盘腿坐下,喝了一口。放松的同时,汗水也从全身上下冒了出来。“简单地说,就是来自经验的直觉。”他说,“发现有人进屋的迹象,电话被动过,这么一来,怀疑有人对电话动过手脚不是很合理吗?”

“啊,对,还挺简单的嘛。”

“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想告诉你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算了。”他又喝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擦擦嘴角,“你真不知道什么可疑人物?”

“不知道,完全没有。”绘里坐在床上,用力点头。

“这么说,目标果然是……我了。”

“目标是今枝先生?怎么说?”

“你不是说电话留言里有很多无声电话吗?你觉得很不放心,打电话给我。但是,这可能中了计。也就是说,窃听者的目的是要你打电话。发现留言里有无声电话,会先问可能打来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要我打电话g吗?”

“好掌握你的人际关系。像是你的好朋友是谁,万一有事的时候,你会依靠谁。”

“知道这些半点好处都没有啊,想知道,直接来问我不就得了,根本不必装什么窃听器。”

“他想知道,却不想被你发现。好了,把我们刚才说过的话整理一下:窃听者想知道某个人的名字和身份,但只有你这条线索。窃听者大概只知道那个人和你很亲近。”今枝把啤酒喝光,压扁空罐,“对此你想到什么?”

绘里左手拿着啤酒罐,低头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上次那家南青山的精品店?”

“聪明。”今枝点点头,“那时你在店里留下了联系方式,我却什么都没留。想知道我是谁,只能从你身上下手。”

“这么说,是那家店的人想调查今枝先生?为什么?”

“原因很多。”今枝意味深长地笑了,“大人的事。”

手表那件事,今枝一直无法释怀。唐泽雪穗显然看穿了那只表是筱冢的。有人不惜去借贵重的手表配戴也要到她店里来,她自会疑心这个人乃是何方神圣,于是雇用他的同行,从菅原绘里这条线索展开调查——这极有可能。

今枝回想刚才在电话里与绘里的对答。她称他为“今枝先生”。装了窃听器的人迟早会查出,这户公寓附近有一家侦探社由一个名叫今枝直巳的人经营。

“可我没有写正确的住址啊。明明假扮有钱人家的小姐,住址却是山本公寓,不就露出马脚了吗?而且我连电话号码也故意写错。”

“真的?”

“是啊,人家好歹也能当侦探的助手,多少会动脑的。”

今枝回想起在唐泽雪穗精品店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哪里有陷阱?

“那天你带钱包了吗?”今枝问。

“带了。”

“放在包里?”

“嗯。”

“那时你不停地换衣服,其间你把包放在哪里?”

“嗯……我想应该是更衣室。”

“一直放在那里?”

“嗯。”绘里点头回答,表情变得有点不安。

“那个钱包给我看一下。”今枝伸出左手。

“啊?里面又没有多少钱。”

“钱不重要,我要看的是钱以外的东西。”

绘里打开挂在床铺一角的侧背式包,拿出一个黑s钱包,形状细细长长的,上面有古琦的标志。

“你也有高档货嘛。”

“店长送的。”

“那个小胡子店长?”

“嗯。”

“哦,真是大头啊。”今枝打开钱包,查看其中的卡片。驾照和百货公司、美容院的卡放在一起。他抽出驾照,上面的住址写的是这里。

“咦!你是说,她们偷看我的东西?”绘里很惊讶。

“也许,几率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真过分!平常人会做这种事吗?那是什么意思?她们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们?”

“没错。”从看到手表的那一刻起,唐泽雪穗便起疑了,暗中查看别人的钱包对她而言也许不算什么。今枝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猫眼。

“可既然这样,我们离开那家店前,她们g吗要我留姓名住址啊?还说什么要寄邀请函给我。”

“大概是为了确认。”

“什么?”

“确认你会不会写下真实的姓名住址,结果没有。”

绘里很过意不去地点点头。“我故意把区码写错。”

“这样她就确定我们不是去买衣服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做那种小动作。”

“没关系,反正我们早就被怀疑了。”今枝站起来,拿起背包,“要小心门户,我想你也知道,在行家手里,这种公寓的锁有跟没有一样。你在房间里时,一定要记得扣上链条。”

“嗯,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今枝把脚伸进运动鞋。

“今枝先生,你不会有事吧?会不会有人来要你的命?”

绘里的话让今枝笑出了声。“说得跟007一样。不用担心,顶多是一脸凶相的打手来找我。”

“啊!”绘里的脸沉了下来。

“我走了,晚安。门要锁好啊。”今枝走出房间,带上门。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确信听到上锁和扣链条的声音后,才迈开脚步。

嘿,会有什么样的人找上门来呢?今枝抬头仰望天空,小雨仍下个不停。

3

翌r,小雨转为持续的y雨,气温也因此下降了一些,使得这天早晨在持续酷热的八月里感觉分外舒适。

今枝早上九点多起床,穿着t恤和牛仔裤离开住处,撑起伞骨弯了一截的雨伞,进入大楼对面一家叫“波丽露”的咖啡馆。木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铃,每当门开关时,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每天在这里吃早餐、看体育娱乐报纸已是今枝的习惯。

这家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和吧台。其中两张桌子有人,吧台也坐了一个客人。秃头老板在吧台禸 向今枝点头。今枝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在最里面的桌位就座。他估计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客人了。要是位子真的不够,到时候再移到吧台就好。

今枝没有点餐。静静地坐上几分钟,老板就会送上夹着粗大香肠的热狗和咖啡,热狗里还夹着炒高丽菜丝。就在他身旁的报刊架上放了好几份报纸。吧台的客人在看运动娱乐报,只剩下一般报纸和财经r报。今枝无奈地抽出《朝r新闻》。店里也有《读卖新闻》,但那他也订了。他正准备打开报纸,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条件反s般朝门口看,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来将近六十岁,小平头上已见白发。体格很健壮,穿着白衬衫的胸膛很厚实,短袖里露出的手臂也很粗。身高在一百七十厘米以上,姿态如古代武士般挺拔。然而,最吸引人注意的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一踏进店里,锐利的目光便朝今枝s来,仿佛他在走进之前,就已知道他坐在那里。其实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男子立刻把视线转移到其他方向,人也移动起来。他在吧台边坐下。

“我要咖啡。”男子对老板说。

听他说话,视线已经回到报纸上的今枝又抬起头来。男子带着关西口音,他感到有些意外。正在这时,男子又朝今枝望来。一瞬间,两人的眼神对上了。男子的眼里并没有威吓的意味,似乎也不带恶意。那是一双看尽人间丑恶的眼睛,一种堪称真正冷静清澈的光静静地栖息其中。今枝感觉到背上泛过一股凉意。

两人目光j会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可能不到一秒。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数秒后,今枝看着报纸社会版的标题,一则大型拖车在高速公路上肇事的报道。但是,他无法忽略那男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样的思绪如撇不清的丝絮棉屑般,紧黏着意识不放。

老板送来热狗加咖啡的套餐。今枝在热狗上加了大量西红柿酱和芥末酱,大口咬下。他喜欢门牙刺破肠衣的感觉。

吃热狗时,今枝刻意不去看那男子。他担心两人的视线不免再度j会。

把最后一口热狗塞进嘴里,他一边端起咖啡杯,一边偷瞄。男子正好转动脑袋,面向前方准备喝咖啡。刚才他一直看着我,这是今枝的直觉。

今枝喝完咖啡,站起来,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千元钞放在柜台上。老板默默地找回四百五十元。

这段期间,男子的姿势几乎没变,背脊挺得笔直地喝着咖啡,有如机器设定一般,节奏相同,动作也相同,看也不看今枝。

今枝走出店门,伞也不撑便跑过马路,疾奔上楼。进屋前往下看了看“波丽露”,那上了年纪的男子并没有出来。

今枝打开钢架上的迷你音响开关。惠特妮。休斯敦的cd一直放在唱盘里。不一会儿,架在墙上的两个喇叭便传出极具穿透力的歌声。

他脱掉t恤,准备淋浴。昨晚从绘里那里回来后,他径直睡了,头发油腻腻的。他刚拉下牛仔裤的拉链,玄关的门铃就响了。

平常听惯的铃声今天听来却别有意味。今枝没有接起对讲机,铃声又响了。他拉起拉链,穿上t恤,一边在心里嘀咕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冲澡,一边走到玄关开门。

那个男子站在门外。

若是平常,这样的场面应该令人惊讶,但今枝几乎不为所动。从听到第一声门铃,他便有预感。

男子看到今枝,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左手持伞,右手拿着收费员常用的黑s手包。

“有什么事?”今枝问。

“你是今枝先生吧?”男子说,果然是关西口音,“今枝直巳先生……没错吧?”

“是我。”

“有点事情想请教,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发自丹田般低沉的声音响起,以眉间为中心,有如雕刻而成的皱纹布满整张脸庞。今枝注意到,其中有一道是刀刃留下的疤痕。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敝姓笹垣,从大阪来。”

“真是远道而来。不过很抱歉,我接下来有工作,得立刻出门。”

“不会花你多少时间,只请你回答两三个问题就好。”

“麻烦你改天再来,我真的赶时间。”

“赶时间还在咖啡馆看报纸看得那么悠游啊。”男子的嘴角向上弯。

“我要怎么使用我的时间跟你无关,请你回去。”今枝想关门。男子将手上的雨伞c进门缝。“热爱工作是很好,不过我这边也是工作。”男子把手伸进灰s长裤的口袋,掏出一个黑s证件,上面印着“大阪府”的字样。

今枝呼出一口气,拉门把的力道减轻了。“既然是警察,一开始明说不就得了?”

“有些人不喜欢警察在门口表明身份——可以请教你几件事吗?”

“请进。”

今枝让男子坐在为委托人准备的椅子上,自己也就座。那把椅子稍低一些。光是这么一点把戏,便足以让他在洽谈时处于有利位置。但是看着眼前这张满是皱纹的脸,今枝想,这个把戏对他大概不管用。

今枝要求对方出示名片,男子却称没有。这肯定是谎言,今枝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和他争论,便要求再看一次证件。“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吧,你又不能证明你真的是警察。”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男子打开证件,翻到身份证明那一页。名叫笹垣润三,照片上的脸稍瘦一些,但看来是同一个人。

“这样你相信了?”笸垣收起证件,“我现在在西布施警局,刑事科一组。”

“一组?这么说,是调查凶杀案了?”真令人意外。这一点今枝倒没想到。

“是。”

“怎么了?我没听说身边发生了凶杀案。”

“当然,命案也有很多种。有些会被当作话题,有些则无人问津。但不管怎样,都是命案。”

“是谁?什么时候?在哪里被杀?”

笹垣笑了,脸上的皱纹形成复杂的图案。“今枝先生,可以请你先回答问题吗?等你回答后,我会礼尚往来的。”

今枝看着他。来自大阪的老刑警在椅子上微微摇晃着身体,表情却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你先问。要问些什么?”

笹垣把伞立在身前,双手放在伞柄上。“今枝先生,大约两个星期前,你去了大阪,在生野区大江那一带徘徊,是不是?”

今枝有突然被击中要害的感觉。自从听到对方是大阪府的警察,他就想起去过大阪的事。同时,他也想起当时曾在布施车站搭车。

“怎么样啊?”笹垣又问了一次,但他脸上却一副知道答案的表情。

“是,”今枝只好承认,“你还真清楚。”

“那一带啊,连哪只野猫怀孕我都知道。”笹垣咧开嘴笑了,没发出笑声,却发出漏气般奇特的嘶嘶声。他先把嘴闭起,又开口说:“你去做什么?”

今枝脑筋快速转动,回答:“工作。”

“哦,工作。什么样的工作?”

这次换今枝露出笑容了,他想稍示从容。“笹垣先生,你明知故问。”

“你的工作好像很有趣啊。”笹垣望着摆满档案的钢架,“我朋友也在大阪开业,不过,赚不赚钱我就不知道了。”

“我就是为了这份工作到大阪去的。”

“到大阪调查唐泽雪穗就是你的工作?”

今彼明白掣他果然是从这条线追查过来的。思考着他是如何查出自己,不禁想起昨天的窃听事件。

“要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调查唐泽雪穗出生、成长的环境,那真是求之不得。”笹垣用他的三白眼看着今枝,语调黏稠得似乎字字句句紧紧纠缠在一起。

“笹垣先生,既然你的朋友也从事这份工作,你应该明白,我们不能透露委托人的姓名。”

“你是说,你受托调查唐泽雪穗?”

“是。”今枝一边回答,一边思考这位警察连名带姓称呼唐泽雪穗的原因。是因为特别亲近,还是来自警察的职业习惯?或者是……

“与婚事有关?”笹垣突然问。

“啊?”

“听说有人想向唐泽雪穗提亲。作为男方的家人,得知他要娶一个似乎在从事投机事业的女人,当然会仔细调查她的身家。”

“你在说什么?”

“就是婚事啊。”笹垣嘴边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他的视线往办公桌上移动。“可以抽烟吗?”他指着烟灰缸问。

“请。”今枝回答。

笹垣从衬衫胸前口袋拿出已被压扁的hilite烟盒。抽出来的香烟有点弯曲。他衔着烟,用火柴点了火。那火柴看来是从“波丽露”拿的。

仿佛要表示自己时间充足,警察缓缓地抽着,吐出来的烟摇晃着上升,在空气中散去。

他显然是要给今枝考虑的时间。自己先出几张牌,看对方如何反应,这种做法可能是他的拿手好戏。故意在咖啡馆现身,暗示“你一直在我的监视之下”,也是要让自己手里的牌显得更强势的手法。他毫无表情地看着烟的去向,眼睛似乎隐藏了无尽的狡猾算计。

今枝极想知道那些牌的禸 容,为什么负责凶杀案的警察会追查唐泽雪穗?不,“追查”这个说法并不准确,这老家伙一定握有关于唐泽现状的大量资料。

“我也知道有人和唐泽小姐论及婚嫁。”今枝考虑后回答,“但是,如果你问我这件事与我的调查有没有关系,我既不能回答有,也不能回答没有。”

笹垣夹着烟点头,表情显得很满意。他慢慢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熄。“今枝先生,你记得‘马里奥’吗?”

“什么?”

“超级马里奥兄弟,小朋友的玩意儿。不过,听说最近连大人都很着迷。”

“电视游戏机那个啊,我当然记得。”

“几年前真是疯狂啊,玩具店前面还有人大排长龙呢。”

“是啊。”今枝疑惑地附和,不知道警察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大阪,有人想卖那个游戏的假货,东西已经做好,只等出货销售,却在最后阶段被警方查出。假货被扣押,人却没了,失踪了。”

“逃走了?”

“那时警方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是。在通缉他。”笹垣打开手包,拿出一张折起的传单类的纸,展开给今枝看。在“若发现此人”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下,是一个头发全往后梳的男子,看来年约五十,叫松浦勇。“我还是问问好了,你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

“我想也是。”笹垣把纸折起来,收进手包。

“你在追查那个姓松浦的人?”

“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今枝再次看着笹垣。老刑警嘴角别有意味地撇了撇。

一瞬间,今枝恍然大悟。一个办凶杀案的刑警不可能单单追查一个电玩软件盗版嫌疑犯。笹垣认为松浦被杀了,他在找松浦的尸体,以及杀害松浦的凶手。

“那人和唐泽雪穗小姐有关系吗?”今枝问。

“也许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为什么……”

“有人和松浦一起消失了,”笹垣说,“这人极可能参与了盗版制造。而他大概……”他好像为了选择用词,略微停顿才开口,“就在唐泽雪穗身边的某个地方。”

“身边的某个地方?”今枝跟着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应该是藏起来了。你知道枪虾吗?”警察又提了一个用意不明的词。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