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禾 第 12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乌尔禾更新时间:2021/04/15 01:14字数:6262

  

饭馆前边挂着刚宰杀的肥羊,他们要肋巴r。顾客不多,就五六个人,可以听见炉头炒菜的声音。饭菜很快就上桌了。礼拜天吃饭,多少有点闲情逸致,他们吃得慢条斯理。他们没想到朱瑞会来倒茶水。燕子的脸顿时红了,她把茶碗举得很高,脸给遮住了。朱瑞跟王卫疆谈话。朱瑞问王卫疆生意咋样,王卫疆说就那样子,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朱瑞就说他没说老实话,“还是找你的人多,你的那几个同行,人家司机过去一看不是要找的人,就把车开走了。”“也有开不走的,车动不了,他往哪儿走?”“那是没办法,稍有点办法人家就另找地方。”燕子把空碗放在桌上,“给大姐倒上。”朱瑞乖乖地给燕子倒茶水,王卫疆就说:“还是我燕子厉害,一下就挫了你的锐气。”朱瑞就笑:“燕子,我的爷爷,燕子了不起呀,这世界上有几个燕子?就这一个嘛,我可不敢惹。”燕子冷着脸,不看朱瑞:“你又不是老板,连个炉头都不是,你凭啥看不起修车的?”

第六章 刀子4(6)

“大姐你误会了,我佩服都来不及呢,他的手艺比同行好多了,为啥自己不开个铺子?”

“设备都是大家凑的,我出的份子最少,多干活是应该的。”

“我老看见你一个人修车,大家都认为你是老板,你那些同行是伙计。”

“我是老板我就不干活了。”

“大家以为你王卫疆是老板,大家就说这个老板当的,管不住伙计嘛,都是他在干活。”

王卫疆笑笑,不吭声。

燕子就警告王卫疆:“你少干一点。”

“明年再说吧。”

朱瑞就问他为啥要等明年,“现在不行吗?现在就扯平,累坏身体划不来。”

燕子说:“明年我们结婚。”

“噢——”朱瑞只噢了一半,脸上的r就硬了。朱瑞赶快续上开水,给其他顾客上茶,又转过来,脸上平和多了。燕子望着窗外,朱瑞老觉着她的后脑勺在动,她的头发在暗处也有一种幽幽的光泽。朱瑞拉一条凳子坐在王卫疆对面。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两个大葵花,刚从地里收来的,籽儿又大又满,他把最大的那个放到燕子跟前,燕子望着窗外一动不动。朱瑞把手里的葵花掰成两半,给王卫疆一半,朱瑞让王卫疆先吃,王卫疆很熟练地嗑葵花子,朱瑞只嗑了两个,朱瑞说:“从现在起,我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燕子已经嗑开葵花子了,一块葵花子壳儿蛾子一样飞落到朱瑞头发上,燕子喉咙里怪笑:“你怎么等我们俩的喜酒?”“从现在开始戒酒,一直到你们婚宴上开戒。”朱瑞问王卫疆:“老兄你准备了多少酒?”王卫疆笑眯眯的,满脸幸福的样子:“伊犁有酒,奎屯也有酒厂,全新疆人都来喝我都不怕。”朱瑞凑到王卫疆跟前:“我还要提前三天不吃饭,把肚子留下来,到时候好好吃一顿,把宴席全吃完吃光。”燕子手里的大葵花跟铜锣一样在朱瑞脑袋上咣了一下:“你以为你是上威虎山呀,吃百j宴呀,你是土匪吗你?”

“我好歹是你兄弟,你就这么偏你老汉?”

顾客们大笑。老板噙着烟走过来,说的话半真半假:“这狗日的,杀羊杀出门道了,馋人呀。”朱瑞指一下王卫疆:“他也杀过羊。”老板摇摇头:“不像不像,我走遍了天山南北,独联体都跑遍了,我的眼睛亮着呢,啥人我看不出来?这位兄弟你绝对没杀过羊。”王卫疆也半真半假:“我见过人家杀羊,见得很多,就是没杀过羊。”“就是嘛。”老板拍一下王卫疆的肩膀:“没杀过羊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一个很大的缺点,听老哥给你说,你赶快补上这一课,要不你会吃大亏。”老板望着朱瑞:“你看这狗日的,把个羊杀的,蒙古人的刀法、哈萨克人的刀法、回民的刀法都学来了,不得了哇,修炼到家了。”

离开饭馆,燕子就问王卫疆:“你真的没杀过羊?”

“真的。”

“为啥会这样?”

“海力布叔叔杀嘛,杀好几百只羊,137团的羊全是他杀的。”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刀子!”

“我动刀子呀,我帮海力布叔叔剥羊皮。”

“那是人家杀过的羊,你就不会亲自杀一回?”

“我下不了手,我才放走了最好的羊。”

“我忘了,你是放羊的。”

“海力布叔叔很高兴,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放走了牧场最好的羊。”

“你太善良了。”

第六章 刀子5(1)

老板告诉朱瑞:“燕子不是个平凡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饭馆里的伙计都是老板从人堆里一眼看出来的,用老板的话说,一个顶一个。炉头是炉头,跑堂的是跑堂的。朱瑞算是自报家门,老板拿眼角扫一下,就让他上班,啥时候都成。大家都知道朱瑞是补轮胎的,补轮胎之前是棉纺厂的挡车工,修机器的,跟做饭不搭边。老板就说:你们等着看。朱瑞很快就成了好把势,杀羊是好把势,去牧场买羊也是好把势,买回来的羊有啥说的!

老板跟着朱瑞去过一次牧场,牧人们对朱瑞又恨又喜欢,这个家伙跟牧人一样,一眼能看到羊肚子里去。回来的路上,老板跟猎犬一样在艹 原的洼地里嗅来嗅去,老板就笑了:“好小子,美得很嘛。”朱瑞脸就红了,朱瑞嘴上不饶人:“困了,歇了一会儿。”

“有这么歇的?我看这艾蒿子艹 ,压得平平的,跟擀下的毡一样,你把人家丫头擀成毡了对不对?”

“你再胡说我就不干了,我走呀。”朱瑞赶上羊撒腿就走,老板追上来,“开玩笑呢,你肚子胀,老哥也弄过这事。年轻的时候谁不弄这事谁就不是人,是个人就不能叫女人受委屈。”老板的腿有点瘸。老板就讲他的腿为什么会瘸。老板就告诉朱瑞,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么高的天山跟一道墙一样,身子一侧就过去了。半夜三更,耳朵亮得不行,总能听到独守空房的女人们的叹息,只要是个人,就不能袖手旁观,就不能回避,必须挺身而出。老板那时候多厉害,一个晚上要挺身而出三四回,太阳出来的时候老板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趴在马背上回到家。

“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我从来没有让一个女人哀怨过。有一天,我听不见女人的哀怨声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要老了,我的器官不灵了。并不是世界没有哀怨的女人,按理说这是身体亮红灯,可我的心还年轻着,我不甘心哪,我连马都不要,我一个人趁黑摸进村庄,走在小巷子里跟贼一样。老天爷有眼,即使一个聋子,只要他靠近房子,就能听见里边的动静。老天爷呀,我对您老人家是尽职尽责的,我就翻到了墙那边。那墙真高呀,穷人的墙都是半人高,一丈多高的墙肯定有家底。摸到房子里,好家伙,那女人才叫富态呢,真是富贵人家的娘儿们,油水那么足,我都走不了了。我对老天爷尽了职责,对自己太不负责了,出去的时候马上忘记院墙高得跟一座山一样,跳下去就把脚崴了,狗叫起来我是一路狂奔呀,脚就这样毁了。心也收回来了,就在五公里开了这个饭馆。老弟呀,你把人家丫头从羊毛擀成毡,就不能撇下不管,那不人道。”

“我心里乱得很。”

“毡擀好了,就要躺上去美美地睡呢,要不然就落下尘土了,就叫虫子咬了,就松泡泡的跟棉絮一样了,你就忍心了?”

“人家就要结婚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跟结婚没关系。”

“啥?你说啥?”

“你不能让女人带着哀怨去结婚,你是个人就应该让女人欢欢乐乐去结婚,你这是对老天爷尽职责呢,不然,就白长这么大个个子了!”

朱瑞就到后院磨刀子去了。朱瑞给磨石浇上水,连小板凳都不要,蜷缩在地上,听见刀子在石磨上霍霍响,看不见磨石和刀子,两只大手捂得严严的。老板对伙计们说:“狗日的打火镰呢。”伙计们不明白啥叫打火镰,老板就告诉他们:“磨出火来,不是火镰是啥?”伙计们“哦”一下,就看见朱瑞伸出手在盆子里掬一把清水浇上去,伙计们又糊涂了:“浇水呢,水火不相容呀,不能打出火。”老板已经不屑于回答这个小儿科问题了。伙计中间还是有聪明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森林起火哩,树都是绿的,活的,长着长着就把火长出来了。”炉头也反应过来了:“对嘛,对嘛,凉水变成热水,变成开水,还变成热气上天呢,水变火呢。”有人嘘了一声:“我的爷爷,不是火,是电,电闪呢。”朱瑞的手再也捂不住了,白煞煞的电光从手指缝里闪s出来,朱瑞把这团电光举在手里瞧了瞧,还吹了一下,收在袋子里,确切地说是放在刀鞘里。磨刀石松塌塌卧在地上,石头里的火全让朱瑞掏走了。朱瑞没走正门,从后门出去。大家互相看一眼:“带刀子出去没好事,那么快的一把刀子,跟雷电一样,寻事去呀。”老板制止了大家的胡思乱想:“他能寻啥事?他寻他自己呢。”“自己寻自己?哈,那还用寻吗?那不成梦游症了吗?”年轻人好奇心重,有两个小伙计就跟上出去了。老板说:“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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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2)

他俩就看见朱瑞了。朱瑞到羊圈里去了,羊圈里只剩下三只羊了,那只最大的羊好像知道,轮到自己了,就主动走过来。朱瑞不急着走,朱瑞站在羊圈门口,打开一捆艹 撒在地上。刚割的牧艹 ,还有些新鲜,花儿还没开,那两只羊吃得很香。马上要宰的羊一般不会再吃东西的。朱瑞把手里的艹 递给这个大肥羊,大肥羊一口咬住,慢慢地嚼着,艹 和叶子有节奏地晃动,羊不肯低下头,艹 也不落下一根,全吃下去了。朱瑞希望羊多吃一点,羊吃完现成的,就不肯低下头吃脚下的艹 。

朱瑞就出去了,羊跟在他后边。到了后院,朱瑞拿一块白布蒙上羊眼睛,这个举动让人吃惊,与他们相邻的回民饭馆宰羊时用布蒙眼睛念经。羊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朱瑞在修饰打扮它呢。朱瑞把羊放倒在地上,用绳子扎住三条腿,用清水洗净嘴和蹄子,朱瑞就不吭声了,空气凝固了,朱瑞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风吹乱他的头发,阳光照着他的背,照着他的后脑勺,他好像在祷告,他又不是教徒,没听说过朱瑞皈依什么教啊,朱瑞这么虔诚。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够长的了,朱瑞身上的某种东西苏醒过来,从他的腰到背到脑袋可以看出一股力量在上升,一下子把他给提起来了,朱瑞站起来,迈出右腿,再迈出左腿,跪在地上。

“她要结婚了,我咋办呀?”

羊被捆着,眼睛被蒙着,羊一动不动,可躺在地上的姿势跟睡熟了一样,羊脑袋就像从地上刻出来的一幅画像,从羊脑袋到脖子到整个身体一直到四肢,很快就从地面活脱脱显示出来了,明白无误地告诉你,羊与大地同在,羊一直在这里。此时此刻,朱瑞连同那两个在窗户里边窥视的小伙计全都看在眼里,羊就像投s到地上的一束光,大白天,太阳当空,在太阳之外天空竟然还有光照在地上。上天回应了大地,也回应了朱瑞。朱瑞总是把羊洗得干干净净的。离开艹 原的时候,朱瑞就在海子里洗去了羊身上的灰尘,朱瑞带回来的是一群白羊。朱瑞每天还要用清水刷洗。老板当然高兴,饭馆干净,羊圈也干净嘛。清水洗过的羊就有一种来自身体禸 部的光泽,站在暗处也是亮光光的。躺在地上,地上也是亮的。两个小伙计都看到了,那侧身躺着的白羊就像从地底下溢出的清水。朱瑞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解开了羊蹄子和羊眼睛。朱瑞解绳子和布带子的时候,两个伙计心里一惊,因为朱瑞的动作太奇怪了,好像给自己松了绑,羊是那么坦然,羊眼睛里闪s的是那种光芒,它在安慰朱瑞,好像受伤害受捆绑的是朱瑞。朱瑞都跪下了,朱瑞是带着哭腔问该怎么办,心上人要结婚了他咋办呢?两个伙计都听到了。朱瑞怕拿不住自己。朱瑞在羊脑袋上摸了一下,就走向饭馆里边。

朱瑞告诉老板:那只大肥羊我买下了。老板满口答应,不让他交现钱,工资里扣掉就行了。

“朋友结婚,送一只大肥羊是最好的礼物,他们会记你一辈子的。”

“谢谢老板。”

“嗬,还谢谢老板,谢大肥羊吧,你感谢它很对,它才是我们要感谢的。”

朱瑞和羊一起离开饭馆,羊在前边,朱瑞在后边。

老板啧啧咂嘴:“看见了吧,这羊他妈的神了,走后门打通关节都是扛着大肥羊晚上去敲门,看妹子就不用了。”“老板不对吧。”年长的伙计们都是过来人,他们都是扛着羊去见妹子的,他们就问老板扛过羊没有,老板就承认了,找工商税务扛着大肥羊,找妹子也一样扛着。“显得咱心诚嘛。”老板又愤愤不平起来,“心,他妈的,真想一刀子剜出来当下酒菜。”

朱瑞和羊一前一后走到桥上了。

连同小伙计有四五个都想去跟踪,老板说:“你们都是过来人,都是扛过大肥羊的,我看你们就算了,这两个小公j没开窍呢,还没扛过羊呢,眼睛里还没揉过沙子呢,叫他俩去。”两个小伙计就跑出去了。老伙计就说:“日他妈,这么好的电影看不成咧。”老板笑眯眯的:“知道是电影就好。”“还不让我们去。”“你几个一去,就不是电影了,就成黄se 录像了。”老板胳膊伸得高高的,像要抓房梁,“电影是个好东西呀。”老板爱看《追捕》,爱看《叶塞尼亚》和《冷酷的心》,还能背大段大段的台词,老板就背开了,东一句西一句,最后落到《冷酷的心》上,魔鬼胡安和圣女莫妮卡就出来了,还真把大家给迷住了,那个横行南美艹 原的走俬 贩子和美丽的少女莫妮卡都是大家喜欢的人物。老板声情并茂,进入角se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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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3)

再看看那只羊吧,五公里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抬眼就能看见一只j一条狗,人就不用说了,可谁也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一只羊。从乌苏牧场出来的这么一只羊,差不多高到人的肩膀,一身的疙瘩毛波浪一样滚动着,头顶盘着弯弯的大角,螺旋形的,脖子跟胸脯连在一起,跟隆起的山丘一样,它还有那么一双黑眼睛,青黛se 的眼皮,谁都知道那首叫《黑眼睛》的情歌,传遍天山南北,传遍艹 原大漠和绿洲。此时此刻,五公里寂静下来了,都看得清清楚楚。羊穿越公路的时候,车子全都哑了,从克拉玛依来的,从独山子来的,从乌鲁木齐来的,从伊犁来的,从遥远的库车来的,东西走向的乌伊公路和南北走向的独阿公路在此交汇,那么多车辆在羊穿越路口的时候全都成了玩具,声音还是有的,在很远的地方发出轻轻的响声,更显出天地的幽静。羊就从路口昂首而过,车子全停在二三十米以外,给羊留的空间很大,羊脑袋扬得很高,羊走上桥头,车子跟流水一样哗哗动起来,也是轻手轻脚。羊到了路那边,一边是公路,一边是庄稼地,玉米全收了,只剩下秸秆,葵花也是光秃秃的,叶子发黄发黑,秆还是绿的。羊脑袋和羊身子一动不动,跟船一样缓缓滑行,羊蹄子好像在水下划动。

燕子也跟那些车子一样,看见羊的时候喊不出声。

朱瑞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离羊远远的,好像不是跟羊在一起。

燕子和王卫疆看到的是一只孤零零的羊。王卫疆刚放下饭碗擦嘴巴呢,王卫疆说:“谁家的羊跑丢了?”“我们的羊。”燕子说得那么肯定。燕子没动,王卫疆也没动。羊果然朝他们这边走来。朱瑞也过来了,朱瑞说:“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收下吧。”燕子抱住羊脖子不停地摸羊脑袋。王卫疆说:“你行啊,把羊训练得跟人一样。”“我没训练它,它自己来的。”“它知道我们这里?”“它知道。”燕子说,“它肯定知道,你摸它的胸口,它什么都知道。”王卫疆就笑了:“谢谢你。”朱瑞说:“你们能收下我就高兴。”王卫疆拿出烟,朱瑞一根他一根,点上火,他们就罩在烟雾里。这会儿没人修车。朱瑞说:“你们满意就好,我就带回去看着。”燕子不答应:“已经是我们的羊了,我要跟它在一起。”朱瑞就笑:“你这里没羊圈,不方便。”“我们有房子。”“那是你们的新房。”“它就住新房。”“新郎咋办呀?”“睡柴房去。”“开玩笑了吧,他手艺好,汽车全认识他,他会被汽车救走的。”燕子就对王卫疆说:“你跟汽车过吧,我不跟你过了。”“你一个人怎么过?”“我哪是一个人?我有伴了。”燕子又抱住了羊脖子,又是摸羊眼睛又是摸羊胸脯,都摸羊角了。朱瑞和王卫疆互相看一眼,因为他们才认识到这是一只公羊,他们的表情就复杂起来。燕子是不知道的,她的小手在羊角上盘绕,羊角好像成了鹿角。

羊当然跟朱瑞回去了。新疆人的习惯,主人总是让尊贵的客人看活羊,客人满意后再宰杀。羊给朱瑞给足了面子,朱瑞回去的时候就跟羊并肩而行,还不停地抓羊角,他的手很大,手指又那么结实,从羊角上伸出来的时候,就跟鹿角一样了。燕子看见了,燕子同时也看到了鹿角,燕子就看自己的手,手指太细了,两岁的小鹿,大概才长这么细的角。

朱瑞在摆异一把锋利的刀子。老板对朱瑞说:“把刀子收起来。”“我又不杀人。”“杀人倒好了。”“啥意思吗?”“我怕你毁了自个儿。”“你说我会自杀?”朱瑞笑,朱瑞的肩膀都抖起来了,“老板你喝酒了吧,胡言乱语!”老板就让朱瑞看他半残废的左脚:“老弟,看见了没有?”

“这不是跳墙摔的吗?”

“那是我安慰我自己,悬崖陡壁我都跳过,墙算啥呢。那时候年轻啊,血热啊,扛着大肥羊没有办不成的事,不要以为娘儿们光喜欢咱们身上的好力气,她们同样喜欢大肥羊。你问我扛过多少大肥羊?上千吧,一个团有了。不管是求人办事还是找女人,那些羊都是从羊圈里硬拉出来的,扛到肩上还挣扎呢,它不顺着你,它宁愿就地被你宰了,也不愿意扛在肩上在黑夜里拐来拐去跟个贼一样。有一年,我在沙湾交了一个妹子,好了两年了,我想该给人家扛一只羊了,我就扛了一只,我在羊群里一眼看中了它,就抓起来一挺身子扛在肩上,跟披了皮袄一样,我还愣了一下,羊伸着脖子,脑袋挺得高高的,羊身子是顺的,我第一次遇到这么乖巧的羊,我走得很轻松,以前累啊,这么一比较太明显了,我就唱开了,就唱那首《黑眼睛》。过安集海的时候,我歇了一会儿,你没扛过羊,你不知道扛羊走夜路的习惯,要是走累了,就捆上羊腿,抽上烟喘口气。那天晚上,我没抽烟,也没捆羊腿,我把羊放在地上,我还在哼哼《黑眼睛》。月亮从天山顶过来了,羊眼睛又黑又亮,我就想我那妹子,我已经踏上沙湾地界了,我一下子有了力气,就扛起羊,迈开大步,大声唱起了《黑眼睛》。”

第六章 刀子5(4)

老板还真唱起来了——

我的黑黑的羊眼睛,

我的生命属于你。

让一切厌世的人们,

做你忠实的情人。

老板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唱得太动情了,我一下子感受到羊的心在突突跳,贴着我的背在一下一下地跳,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另一颗心的跳动,连我自己的心跳我都没注意过,我老婆的,我交往过的女人们的心怎么跳我都没注意过,谁注意这个呀!我都停下来了,我不是累了,我听得更清楚了。我举头看天时,我日他妈,月亮是红的了,月亮在天上一下一下跟兔子一样跳呢,月亮跳成了一团火,月亮不就是一颗心吗?我敲开了我那妹子的门,我不急着进屋,在院子里我就让她摸羊胸脯,她一下子就摸到了羊心,她还抱住羊抱了一会儿。我们耍了一晚上,我以为我很开心。我回来走到半道,突然难受起来,我想起这个女人是别人的老婆,我们迟早要有个了结,我就受不了啦,我从来没有这么忄西惶过,我就拿不住自己了。也该我出事,那天晚上月亮那么亮,日他妈,天快亮了,月亮还那么亮,从天山顶上跑过来的大月亮,还是红的,老在我跟前跳,我咋看月亮都像一颗心,那么大那么红那么亮的心,我就拔出刀子扎在脚上,我只有一种想法,把脚指头全砍了,不到沙湾了,不见那妹子了,再也不扛大肥羊了。”

那是老板扛的最后一只羊。老板开馆子找门路,送大肥羊都是雇人扛着。

“我不敢让羊上身上,它的心在我背上跳两下,我就拿不住自己了,在社会上混就得拿住自己。”

老板朝朱瑞脚上扫一眼,朱瑞说:“我没啥问题。”

“没问题就好,你这么自信,老哥我很高兴。”老板点上烟出去了。他们谈话的地方在后边羊圈里。

朱瑞精心喂养那只大肥羊。饭馆还有两只羊,朱瑞打算后天去乌苏买羊。谁也没想到短短的一天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

老板离开以后,朱瑞就想:我要是扛着大肥羊去找燕子会怎么样?朱瑞就走到羊跟前。朱瑞记得清清楚楚,他是要抓羊蹄子的,他把一切都想好了,明年燕子结婚的时候他就把羊扛过去,他要提前练习一下。没想到他一下子抓空了,他用的力气很大,他没抓住羊蹄子却把羊胸脯给抓住了,他摸到了羊的心脏,呼——呼——,一下是一下,手跟伸进热水里一样,整个人跟骑在马背上一样,他感觉到禸 心不是在跳,是在一起一伏,跟辽阔汹涌的波涛一样。朱瑞感觉到那股力量已经传递到他背上,涌到脖子上了,朱瑞的头一下子抬起来。在蓝天深处,太阳缓缓地傲慢地滚动着,跟海洋里的大鲸一样,这才是心脏!朱瑞的手抖了一下。燕子!他咬牙切齿地叫着,燕子!燕子!燕子!他知道他完了,他眼睛发黑。他可不会唱《黑眼睛》。不会唱不要紧,好多人都不会唱,可好多人都会听,朱瑞把这首歌听下了,也记下了。他妈的,记得这么牢,一句一句全出来了!没人唱,也不会唱,歌还要出来,是歌,都得出来。《黑眼睛》就出来了。燕子,是你吗?燕子!确实是燕子,不是老板沙哑的声音,老板唱不了这么好。朱瑞是幸运的,朱瑞呼唤燕子,燕子没来,燕子的声音来了,这就够了,有燕子的声音就够了,燕子唱出来的《黑眼睛》才是真正的《黑眼睛》。唱吧,燕子,唱吧,啊!唱吧,燕子,我不会失去理智的,我完了,我毁了,我也能管住自己。我拿不住自己我怎么能听你唱歌呢?歌声响起的时候,朱瑞已经习惯了太阳的黑暗,他面带笑容,再也不紧张了,他的手也松下来了,他并没有离开羊胸口,不再那么死死地攥着,跟抓救命稻艹 似的,他的手一放松,羊的心就有了活力,不是那种野马奔腾拼命搏斗一样乱跳,心脏有了节奏,朱瑞和朱瑞的手也有了节奏,燕子的《黑眼睛》就一下子清晰了,燕子在唱,朱瑞也在默默地吟唱——

我的黑黑的羊眼睛,

第六章 刀子5(5)

我的生命属于你。

让一切厌世的人们,

做你忠实的情人。

两个小伙计发现了朱瑞的反常举止,一直躲在一旁看着。见到朱瑞现在陷入迷狂状态,他们吓坏了。

“他是不是瞎了?”

“有点像,睁着眼睛流泪,瞎子就是这么哭的。”

太阳在朱瑞的眼睛上一闪一闪,太阳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睁眼瞎子,太阳就有义务把朱瑞的眼睛烘干。朱瑞的眼泪都不够用了,可眼睛上那层雾蒙蒙的胶质硬壳太阳是无能为力的,简直就像一副隐形眼镜。朱瑞不流泪了,也不窃窃俬 语了,他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声音,吵吵嚷嚷把歌变成了词。那双离开羊胸脯的手可没闲着,在身上摸呢,摸到刀鞘,刀鞘是空的。老板料到他会自残,就趁他不注意把刀子拔掉了,跟拔掉电源一样。朱瑞坐在地上,手绞在一起,没有刀子他就下死劲儿扳手指头,扳得嘎巴响,接着是大声呻吟,在地上打滚,滚着滚着就不滚了,就固定在地上,好像地底下伸出一只手把朱瑞给抻住了,朱瑞蜷成一团,不停地蹬腿。大肥羊无限怜悯地看着在地上颤抖的朱瑞,那高傲的头就低下去,去贴朱瑞的脑袋,跟吃艹 一样。大肥羊的嘴巴衔住朱瑞乱蓬蓬的头发,衔了也舔了,一小撮一小撮地衔啊,舔啊,碰到太杂乱太毛糙的头发,大肥羊还要嘬一会儿吮一会儿,就像喂小羊羔,就像喂养孩子。朱瑞一直是全身颤抖,现在朱瑞的头发不抖了,头发就这么奇妙,头发平整了顺溜了,朱瑞也就不抖动了。

两个小伙计也不抖动了,他们一直在抖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知道了,他们现在也看见了对方的头发有多么毛糙有多么乱,额头上还有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撞了墙壁,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两个小伙计在地上坐了半天,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出去。

老板咧着大嘴笑呢。“真长见识啦。喜欢一个女人这么艰难。”老板肩膀一抖一抖地笑,没有声音,老板还能笑,还笑得这么好。“朱瑞受下这罪!”老板立马就不笑了,老板一板一眼地告诉小伙计:“那不叫受罪,娃娃你慢慢想去,明儿早晨就想明白啦。”两个小伙计一愣一愣的。年长的伙计说:“老板给你们灌洋米汤哩,学朱瑞,学朱瑞你们连女人毛都尝不上。”老板笑呵呵的:“你狗日的就知道个女人毛,再好的女人在你狗日的手里全都成j了,没毛都会长出毛。”老板掉头问两个小伙计:“想要好女人还是要瞎女人?”“肯定是好女人嘛。”“那老哥就告诉你们,女人是个鬼,你要她漂亮她就漂亮,你要她丑她就丑啦。”两个小伙计眼睛睁得圆圆的,不明白老板话里的含义。老板说:“再不要跟踪朱瑞了。”两个小伙计嘴都张开了。老板说:“该自己动脑子了。”老伙计们怪笑:“再跟踪下去坏人家朱瑞的好事呢。”

开始干活了,两个小伙计手脚麻利,一点也不耽误动脑子。他们仰起头,往后院里看,看不见朱瑞,也看不见羊,离窗户太远了,连后院的围墙都看不见。其实围墙比羊高不了多少,小孩都能爬进来。围墙外边的林带把野地隔开了,林带也不高,都是榆树,比房屋高出一点点,露出一抹淡淡的树梢。从乌苏那边吹来的大风千百年来一直这么压着树梢,不能高出房子,那是破旧的土坯房。风对房子是很敬仰的,对树就不客气了。透过林带可以看见荒野上的艹 丛,和艹 丛里的白石头。白石头一闪一闪,就像一双双眼睛。

休息的时候,他们去林带那边看了石头。石头不少呢,全都卧在艹 丛里。艹 都黄了,抓在手里潮乎乎的,有点毛糙,跟马鬓一样,跟头发一样,因为他们在毛糙中看到了艹 的光辉,从手指缝里闪s出来,透着那么一股金黄。已经是金se 秋天最后的日子了。“他妈的,咱俩都长成日驴的汉子了,这还是咱家乡呢。”“咱们的老子好像比咱们有出息。”他们的老子用石头盖房子垒院墙,就跟抱孩子一样,还有他们的爷爷,总是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如果走出村子,到了野外,老人们就把皮袄铺在石头上,石头就成床了,呼呼大睡,有些老人就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好像石头把他们扛走了。艹 原上的人们连手指蛋大的石头都要捡起来,堆成垛,成垛的石头就能接通神灵,就成了敖包,就要祭拜祈祷。两个小伙计的手停在石头上不动了,就好像那是一本圣书,他们跟虔诚的圣徒一样在默默祈誓,日月星辰跟鸟群一样掠过天空,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吹到南,艹 木一律面朝蓝天,他们的老子,他们老子的老子都曾经历过这么一个短暂而辉煌的瞬间,肯定是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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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6)

他们回去经过后院。朱瑞靠墙坐着,手搭在羊脑袋上,望着天空,那根受伤的手指头正好贴着羊角,那么大的羊角好像从朱瑞的胳膊上长出来的,好像是朱瑞的手。

。。

第六章 刀子6(1)

大群大群的鸟儿飞向天山以南,或者沿天山向东南飞去,都是从阿尔泰山,从北亚大艹 原上来的鸟儿,跟大河一样流过秋天的高空,天空越来越高,还满足不了拥挤的鸟群,天空继续辽阔着继续深下去,也只有这个时候,天空才能显示自己的容量,在辽阔和深邃的后边,连天空自己都想不到还有更辽阔更深邃的空间,还有另一番天地,天空不断地惊讶,又兴奋又好奇,如此这般已经有好多年了。鸟儿若干年是要换一茬的,一代又一代的鸟儿乐此不疲,把新鲜和惊奇带给天空,天空就不断地伸展,不断地辽阔,不断地深下去……天是有尽头的,蓝se 的秋天蓝得发青发黑的时候,从天空深处就涌出秋天更辽阔更深沉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气象,白雪一闪一闪……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大地上的人,总是在秋天最深沉的时候,会看见梦幻般的白雪,比闪电还要快,倏地一闪,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又沉思在秋天的辉煌里。

燕子是在单位的小房子里看见那轻盈的亮光的。她忙了好几个钟头,做完账,拧开水杯,喝一口热茶,窗帘就哗一下起来了,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窗外,她就看见一群天鹅啊啊叫着飞到天那边去了。那么多的天鹅飞走了,留在天空的影子还在盘旋。燕子以为是幻觉,就把眼睛眯细一点,目光就更遥远了,就看见了天山脚下涌动的畜群。牧人和牧畜到地窝子去了,灰尘也遮掩不住羊群所固有的洁白,慢慢地变成白点子。燕子早都喝干了杯子,茶叶都吸到嘴里了,她还是喝,杯子空了,杯子都发出嗡嗡的声音,她的呼吸装进杯子里了。燕子放下杯子。

燕子取出她折叠的帆船,还有羊,全是公羊,全都长着弯弯的大角。燕子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大事。燕子去找领导,请了假,领导签了字,笑了:“去结婚吧。”燕子摇摇头。领导就糊涂了,不结婚这么高兴干吗呀,除了结婚还有什么事能让一个女人如此兴奋如此红润如此光彩照人。平心而论,燕子是个相貌平平的姑娘,除了王卫疆和朱瑞,大家都不怎么注意她,领导就更不注意她了。领导就注意了这么一下,就暗暗吃惊,燕子也会漂亮的。领导进而总结了这么一点:只要是女人,总会在她生命的某一个时刻变得美丽起来。领导就想到自己的老婆,腰粗成了麻袋,脸黄得近乎泥土,脾气臭得让人望而却步,每次下班回家那段日子里,还有那么点点滴滴,隐藏在岁月河流深处的闪光点,跟鱼儿一样游过来了,把领导混浊的小眼睛给擦亮了,也就亮了那么一会儿。领导的心情格外好,在燕子离开半小时后,领导破天荒地提前回家。

燕子到银行取出全部积蓄。她在银行门口站了一会儿。准噶尔边缘的小城市,站在哪个位置都能看见天山,那是跟天连在一起的大山。燕子!她在心里喊了好几遍燕子。燕子你要飞过天山吗?那可是老鹰干的事情。那些转场的牧民赶着牧畜很轻松地翻过天山了,燕子就下了台阶。燕子挎着一个很好看的麻布包,里边装着钱,也装着她叠的帆船和大角羊。

燕子骑上车子很快就到了五公里。到了水渠边燕子才知道她不是来给王卫疆送饭的,她没有做饭,她还下意识地在包里翻一下,没有找到热乎乎的饭盒。燕子倒是把纸船纸羊翻出来了。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意识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她先拿起的是纸船,三十多只呢,一只一只全下水了,激流滚滚,船在破浪前进。纸叠的大角羊就不再是纸的了,跟真正的羊一样,屹立在她的手心里。她不断地问自己:“你能跟船一样吗?你能跟船一样吗?”她就把羊放进水里,看着羊顺流而去。被激流卷走的羊是不会沉没的,又一只羊下水了。一只接一只,也是三十只羊,挺着大角的一群羊顺流而下……燕子在心里小声地说:“王卫疆,白羊真的是你放出来的吗?”燕子反反复复地追问,问了好几遍以后,燕子连自己都怀疑起来:“这还用怀疑吗?燕子!”燕子就站起来了。

燕子沿着水渠,尽管心如火燎,可她走得并不很急,从外表上看她是从容不迫、深思熟虑的。后来有人这样对王卫疆如实相告,大家看到燕子就像去上班,她挎着包呢,一脸严肃,有一种令人罕见的端庄。她走到白羊跟前时,朱瑞也赶来了,如果朱瑞待在这里肯定会引起燕子的疑心和不快,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失误都会改变事情发展的方向。燕子不管心里多么波澜起伏,说话的声音是极其冷静的。燕子问:“你跑来干什么?”

第六章 刀子6(2)

“我要把它放了。”

“这是你送我的,是我的羊。”

“我从乌苏赶回一群羊,都是肥羊,不影响你结婚。”

朱瑞说话的时候那只受伤的手在羊犄角上,朱瑞手一松,羊就明白了朱瑞的意思,羊就迈着碎步走开了,朱瑞也走开了,燕子紧紧地跟在后边。后来燕子告诉王卫疆:“我捡过羊,可从来没有放掉过一只羊,那种感觉太有意思了。”

天黑前他们到了乌苏,住在朱瑞亲戚家里。亲戚问他们下一步打算,他们就告诉人家他们要把羊放掉。

“冬天快到了,羊会冻死的。”

“我们要陪它走一阵。”

亲戚种庄稼也养牲畜,家里几十只羊呢,亲戚说:“你们又不是艹 原上的人,放掉那么一只大肥羊,太可惜了。”他们就不吭声了,亲戚就笑:“你们把我当坏人了,我小时候听大人说过放生羊,我没亲眼见过,我不相信啊。”燕子说:“这回你信了吧。”亲戚是个憨厚的汉子,咧大嘴笑,“我去瞧瞧,你的跟我的羊有啥不同。”亲戚提上马灯到羊圈里去了。大约有半小时的工夫,亲戚就回来了。

“你们那羊眼神不对劲。”

“不是羊眼睛吗?”

“羊眼睛已经很温和了,这只羊,好家伙,那眼神就跟哈萨克女人帽子上的猫头鹰羽毛一样,轻轻地在你脸上扫一下你就完啦,这么一扫,再好的把势连刀子都拔不出来。”

“这羊是要放掉的。”

“也只能放生,谁敢杀它呀。”

燕子给羊喂艹 料时,羊不停地往天上看,天蓝汪汪的,羊比人看得远,羊已经看到天空深处的雪花了,雪花已往下落呢。晚上,燕子就跟朱瑞住在一起。燕子这几天跟女主人住一个屋。燕子喂羊的时候,羊吃得那么多。燕子就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一个人在房子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经常都要去帮女主人干活的。女主人在厨房里准备第二天的伙食,要干到大半夜。燕子就到朱瑞的房子去了。朱瑞吃惊的样子让燕子很感动,整个过程燕子就显得主动一些。他们上床的时候,雪花就落下来了,准噶尔盆地刷的一下子全都白了。

早晨起来他们才发现了雪。燕子穿上衬衫,拉开窗帘的一角,她就脸红了,她这时候才有了羞怯。其实离天亮还早,朱瑞睡得很熟,燕子一直睁着眼睛,眼睛里带着笑容。后来她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