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一) 幸运儿05弥天大梦

作者:短篇集(一)书名:短篇集(一)更新时间:2021/04/15 08:48字数:1015

  

05弥天大梦

崔绍平向他告白的那一天,是在一场微雨过後的黄昏。

他们居住在一个离水很近的城市,坐着车,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抵达河畔,每日夕阳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馀晖在河面镀上一层金黄,支离破碎的云朵在浓艳的天空映照下,彷佛跳动的火焰。

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大学生,距离他们相识开始,恰好过了四年。

若将生命拉成一条长长的卷尺,那这也只不过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刻度,却足以改变某些事物,刻入骨髓。就像他开始希望崔绍平的笑容只给予他一人,又或者是夜里想到崔绍平时,指尖的颤动幅度,那是渴望拥抱的欲望,日以继夜在心底发酵着。更别说他们已经共同租了间房子,朝夕相处。

纪成云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在那场大雨滂沱的夜里,崔绍平强硬地将他带回自己的家,那双手力道大得惊人,彷佛能将他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拖向阳光普照的世间。赤躶 的躯体在热水的冲刷下剥离了矫饰的表相,从此他再也无法隐藏,所以,就算崔绍平体贴的不追根究柢,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过,只要崔绍平不提起,他也绝口不谈。

他没有足够的勇气。

崔绍平递给他一支冰淇淋,便与他一同立在树旁,到了这样的时间点,傍晚很快就会来临,微弱的风已经开始拂了过来。

「只能吃一支。」崔绍平叮嘱着。

他正小口小口的舔着手里的冰淇淋,甜味充盈在唇舌之间,带来难以言喻的满足,闻言,他不太开心的讨价还价:「两支。」

「不行,你吃多了就会乾脆省下晚餐了,对吧?」

「唔。」纪成云皱皱眉头,不说话了。对於崔绍平,他总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想发着脾气,偏偏又舍不得,如果他让崔绍平觉得麻烦,崔绍平会丢下他吗?

这样的念头,最初只是一闪即逝,然而不知不觉扎了根,他走在钢丝上,摇摇晃晃,抓不到平衡,便日夜害怕坠落的一瞬间。

「在想什麽?」崔绍平似乎有所察觉,扭头问道。

纪成云摇了摇头,转开话题:「明天是早课,还是早点回去?」

「这个嘛,在那之前。」崔绍平走到纪成云面前,突然捧起他的脸颊:「如果,我亲你一下,可以吗?」

「......」冰淇淋的甜味还来不及完全散去,纪成云呆愣的撑大了眼眸。崔绍平又看了看他,不怎麽确定的问:「不行吗?」

「不丶不不!」纪成云赶紧用力摇头,晃得太快,他觉得晕眩,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於是他改成了点头:「可丶可以,不,我丶我是丶是丶是......」

久违的症状再次回笼,他张口结舌,怎样也无法组织出完整的一句话,只憋的满面晕红。

崔绍平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一瓶水,塞进他的手里,安抚着道:「慢慢来,不急。」

纪成云匆匆咽了口水,才挤出话:「为什麽?」

「还有为什麽吗?」崔绍平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

「......」

「喂?你还好吧?没事吧?喂喂!」

纪成云回过神来,黄昏与倦鸟的景se 不复存在,他依旧身处海生馆禸 ,而面前的男人轮廓有些熟悉,他点了点头,双手不着痕迹的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没事,谢谢你。」

那男人倒也知趣,只是微微一笑:「真是巧阿,我是黎南柏,你还记得我吗?」

纪成云一怔,这才想起来昨天才与这人碰面过:「嗯,当然记得,你好。」

这样说起来,昨天这人确实地拿了他的门票吧,这真的是巧合吗?纪成云又向後退了半步,怀疑的瞅了黎南柏一眼。

正在此时,救护车高昂的旋律在外头响起,纪成云又晃了下,再次被黎南柏眼明手快的扶住。他无心顾及这个莫名其妙亲近他的人,只是以手压着额头,头痛欲裂。

他讨厌救护车的声音。

如果每个声音能对应出se 彩,那这重复的旋律必定属於恶梦,充斥着又黏又湿的鲜血的与死寂的惨白,还有大大的三个字:手术中。

那三个红字亮的刺痛他的双眼,纪成云坐在椅子上,将脸埋入掌心,冰凉的手掌犹带着汗水的湿气,空气中漂浮着独属於医院的气味,僵硬滞涩,他觉得氧气正在流失,在漫长的沉默中凝固,最後化成不断播放的画面。

「你今天比较晚。」

「是阿,还记得上回提到的那间店吗?每日限量的甜品,我好不容易预定成功,先过去拿。」

「......」

「怎麽,不高兴了?」电话那端传来更多的噪音,纪成云只听崔绍云哄着他说:「乖,我等等再打给你。」

「早点回来。」

挂上电话,纪成云在家里转了一圈,虽然求学时是同样的高中丶同样的大学,但因为主修科系不同的缘故,毕业後他们工作的领域也不相同,崔绍平往往回来的比较晚一些。

他有些焦躁,又觉得这样总是急着想要见到崔绍平的自己一点也不好。像是蜘蛛吐着丝,牢牢缠住最渴望的事物,却不曾想过,对方是否会因此无法呼吸。

也许这份感情已经失控也说不定。

纪成云转开电视,又看了会,想了想,决定还是出门去等崔绍平。他披上外套,慢吞吞地走出公寓,不远处的马路另一边,崔绍平正巧走到路口,正等着红绿灯号。

崔绍平看见他的时候,扬起了高兴的笑容,还挥了挥手。

而他望见崔绍平的时候,却只感到血液瞬间冷冻的彻骨寒意。一切彷佛慢速影片,在他眼前播放出荒谬的剧情。

那是一台失控的车子,毫无预兆的冲上了人行道。

画面瞬间斑驳,他的眼前染上了鲜红而晕开的se 块,如一幅油画上厚重的笔触,张扬而奔放,在他背脊上燃烧,一路延伸到胸口,焚毁了所有知觉,一切只剩下灰烬。

从那天之後,他便做了一场梦,永远无法清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