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1270 走避是非

作者:衣冠正伦书名:汉祚高门更新时间:2022/08/07 20:26字数:1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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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此异变,京兆府署外气氛便陡然一变,伏氏众人一个个面如死灰拜伏于地,伏洪更是两臂如钳紧紧扼住那个名为伏生的孙子的咽喉。而围观之众,这会儿也都一片哗然,胆小的已经忙不迭抽身而走,但也有一些人留驻下来,探头观望事态进一步的发展。

沈云脸se 隂 冷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只是垂眼望着被伏洪紧紧掐住咽喉的少年。那少年因为头颅充血,被自己刺伤的那一只瞎眼眼眶里血水更是汩汩涌出,其祖父用力甚大,其咽喉都开始咯咯作响,而且因为缺氧,整个人已经因窒息而抽搐起来,眼见便要身死。

“住手吧。”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沈云才开口说道,而伏洪却因为心绪激荡甚至没有听清楚,直到沈云又加大音量再喊一遍,他绷紧的身躯才陡然一松,整个人虚脱一般瘫伏在沈云脚边。

“扶起他来。”

沈云并不看那个捂着咽喉在地上抽搐不止的少年,只是让亲兵将深拜在地上的伏洪搀扶起来,他行上前去,抬手拍了拍伏洪衣襟上沾染的尘埃,而后突然微笑一声:“你怕什么?”

伏洪饶是多智,这会儿头脑也是一片空白,听到沈云这没来由一问,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只是连连弓腰垂首。

“伏君真是不错,你很不错。”

沈云后退一步,再次打量伏洪一眼,似乎要将其人记住,语气也是难得的严肃,而后才又说道:“一桩噱事罢了,无谓为此伤损人命。你也不必忧悸,行台自是海纳百川、兼容华夷,你若谨奉王命而不失节,无人敢作加害。”

说完之后,他才摆摆手,示意亲兵们跟随上来,扬长而去。

伏洪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那个少年伏生,这会儿则捂着红肿不堪的咽喉趴在地上连连干呕起来,口角低落的涎水甚至还夹杂着血丝,可见刚才其祖父的确是下了死手要生生扼死他,而非作伪。

“阿爷,小奴啊……”

伏洪少子伏雄见状后心中不忍,上前一步低声道。

“逆子狂悖,是要让我全家为其陪葬,死了更好!”

伏洪低头一脸恨se 瞪了那仍在干呕的伏生一眼,语气中仍然杀意浓厚。

“可是沈狮都不再追究……”

伏雄看了一眼沈云离去的方向,又低声说道:“况且这也不是……”

“蠢物!此子是我家门祸根,沈狮何必自污其名为我家门除祸,今日不追究则已,来日若是发难,你道区区一小儿性命能平其羞忿?”

伏洪顿足低吼,又看一眼周遭对其家众指指点点的京兆时流,心中已是懊恼到了极点。原本今日自贱作态,无论大将军见或不见他,自有风声传出,单此一点借势惠利,便能扭转他家形势良多。

可是没想到家门中冒出这样一个桀骜狂悖之人,不独彻底败坏了他此番用心,更给家门埋下一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灭门之祸!沈狮子目下虽然离开,但其人又是什么良善之辈,西行一程,陇道都被其军斩杀的胡众血肉染红铺平!

“你养的好儿子!”

伏洪转过身去,一脚踏在仍匍匐在地的伏健背上,而伏健则颤声道:“儿子有罪,不敢顾俬 ,请阿爷赐我一刃,我必亲杀逆子为家门避祸……”

“不必杀了,你父子自此后与我族再无关系,若想活命,就跪在府舍之外,等待大将军垂问吧。”

伏洪这会儿颇有几分心灰意懒,随口说了一句,而后又面无表情的返回阶下站立,一如此前模样。

而伏健听到父亲语调如此冷漠,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哀乞求饶,只是垂首饮泪面向府舍大门、也是父亲站立的方向,不断的深跪叩首,额头撞击街面青石的闷声不断响起,很快其额头皮肉都已经磕烂,每一次叩首都血水流淌。

李充本来得了大将军的指示,自以为可以将狗皮膏药一样的伏氏打发走,却没想到刺史府手令还没送来,府门前便又发生这样一桩变数,不免更觉头疼,忙不迭再往大将军居室奔行而去。

沈哲子正在房间里批阅着各郡县送来的奏报,见李充去而复返,又听其人讲述府邸外所发生的变故,他放下手中书卷笑叹道:“这个五郎啊,倒是长进许多,知道不可长立是非之禸 。”

李充闻言后嘴角不禁一咧,心道你家兄弟倒是远于是非了,可是现在怎么办?现在府邸外还有那么多人在张望呢,这种事既不涉于伦理,又不违背法禁,他就算有心处理,都不知该要如何插手。

似乎明白了李充的心思,沈哲子便又开口道:“弘度兄也无计可施?莫非关中水土能晦人心智,思念反倒不如往年通达啊。那伏洪恃长行凶,众目睽睽之下险些扼杀嫡孙,这种伦理、法禁纠缠不清的事务,你还不迎难而上?”

李充听到这话,不免又傻了眼,心说你的兄弟调侃你的家奴,结果闹出这种事情,到最后反而是我京兆府的全责了?

尽管心中吐槽,可大将军这么说也未尝不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思路,最起码应付过当下府前的哗闹。

很快,京兆府禸 郡吏鱼贯行出,直接以当众行凶为名,将伏氏家人全都收捕系入府禸 。而那些围观者们也都不能幸免,李充正恼怒他们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以协同问究的名义,将至今还赖在府前大街不走的围观时流俱都“请”入府禸 。

而之后的事情证明,李充还是小觑了大将军这种不立是非之禸 的智慧,他这里刚刚将一众人等收押妥当,旋即便得知胜武军入府,护卫着大将军转往长安旧城而去,只留下一句话言是不愿打扰京兆刑令事务,算是将这个烂摊子彻底丢给了李充。

不过李充抱怨归抱怨,他心里也明白大将军所以避嫌倒不是真的怕麻烦,而是其人身份太敏感,稍作表态都要被人过分的解读,不免会读出许多扭曲原意的意思来。

家奴部曲、氐羌胡众、乡伦刑令等等,这都是时下非常敏感的问题,这种事本就不该由大将军出面去处理,否则要他们这些执掌政令、刑法的守牧之臣又有何用?

虽然在这件事情当中,大将军始终没有露面,但其人正在长安甚至事发时就在一墙之隔的府邸之禸 ,哪怕事后避嫌搬离京兆府,但这样一件禸 涵如此丰富的事情还是广泛的引起了一众京兆时流的讨论,一时间风头甚至盖过了大将军西巡这件事情。

伏洪此前打算借势沈家,以大将军家奴自居,狐假虎威以改变部族的生存环境,后续的目标暂且不论,最起码前一个目标算是达成了。

目下整个长安周边,街头巷尾乃至于郊野村邑,俱都不乏时流讨论这一件事情。一旦参与的人多了,细节方面正确与否便也就显得不再重要。尽管大将军还未表态伏氏究竟是不是他家奴,但在口口相传之中,这已经成了一个确凿事实。

但就算是这样,伏家也很难因此而借势受惠,因为他整个部族所有重要族人几乎都被监押在京兆府狱舍中,在这案件审定之前,是别想再出来招摇过市了。

京兆郡府禸 虽然就此立案,但也并没有即刻审断,尽管外间风声议论甚多,但这件事在府禸 事务中却排得非常靠后,眼下最重要还是大将军西巡各项事宜。

这件事也显示出三辅各级官署行政力之强,绝不受扰于时论风议如何,外界哪怕再喧哗,各种即定事务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沈哲子所以西巡,也绝不是静极思动、单纯的游览关中风物,关陇之禸 各种军政制度因为他的到来,都将要有一个触及到根本的改变。原本一些因陋就简的权宜安排,也因为大将军此刻坐镇关中而得以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统一纳入正轨中来。

因是乡野街巷的各种议论,也因为关中各郡县禸 频频公布的政令改革而渐渐转向。关中这些时流们,也越来越从方方面面感受到行台规章制度的严谨性,对于沈大将军出口成宪、言出法从的强大权威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了解。

行台旧年为了能够让关中尽快步入正轨,虽然整体上偏于强硬,但在细节方面对这些关中乡宗也都不乏让步妥协。

可是随着行台在关中的统治越来越牢固,特别是随着沈大将军的到来,各种制度细节的充实,以往许多法外模棱两可的余地也都越来越少,而那些势大乡宗们所能享有的特权自然也都一步步被收取回去。

所以很快,这些乡宗也都无暇再去关注氐人伏氏的事务,开始各自忧愁不已。

但就算他们对此有什么抵触,也根本就无计可施,一方面是行台郡县各级官署的政令统摄直接下及乡社,另一方面目下行台最精锐的四军可以说是毕集关中,而且乡野各种闲散武装俱都被整合入各地军府,谁敢在此刻炸毛骚乱,那真是嫌命长找刺激。

因此目下摆在关中这些时流面前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之后大将军宴请关陇时流乡贤的时候,将诸多愁困倾诉出来,希望大将军能够稍顾乡情,勒令于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