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辽河 第95章

作者:zhxma书名:静静的辽河更新时间:2021/10/14 02:02字数:1441

  

“让谁打跑的?”

“谁都有,全都打他们,他们不是物呀,该打。那个时候天上有好多飞机,成天嗡嗡直叫往城里扔炸弹,一到晚上你就看吧,数不过来的飞机在天上打架。吓得你大姑直哭,我们成天不敢睡觉,怕飞机掉下来把我们砸死。

日本人在马路上点臭油漆,冒出股股黑烟把工厂矿山什么的盖住,好让天上的飞机看不清地面。日本人的飞机打不过人家美国人的飞机,美国人的飞机可大去啦。

有一回,日本人用自己的小飞机把美国人的大飞机撞下来一个,那飞机屁股后边冒著黑烟,就从咱家屋顶上飞了过去,连树梢都刮著了,飞机面里的飞行员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开汽车一样,手里也握著像方向盘似的东西来回扭动。“

奶奶一边讲述著,一边非常可笑地学著飞行员驾驶飞机的样子:

“美国人可真不错呀,他们没有让飞机掉到堡子里,那架飞机要是掉到咱这堡子里,那可没好哇,不知道得死多少人,烧掉多少房子。后来,它掉在大地里,就听轰隆一声,震得房子忽悠忽悠的。大伙都跑去看,我和你爸爸也去凑热闹,你爸爸还拣回来不少子母壳,有筷子那么长,都是 的。飞机里面还有一个烧死的人,胳膊腿都缩著。”

说著说著,奶奶竟然学起那个烧死的飞行员那可怜样子:

“没过多长时间,日本人开著车来了,他们把飞机四周围了起来,再也不让人靠近,也不许大伙拣子母壳。过了几天,他们把飞机拉到城里到处展览,说是大日本空军打下了美国最好、最大的飞机,好像是什么,什么b29,哼,那才不是他们打下来的呢,是撞下来的,咱们堡子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开飞机的人呢?”

“他们跳伞了,天上有好几个人身上拉著一个像气球似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往下落。日本人把他们全抓住了,一个也没跑了,他们能往哪跑哇。那些美国人可比咱中国人强多了,日本人问什么也不说,最后,都绝食饿死了。”

“谁都比中国人强呀?”我对奶奶的话表示怀疑。

“是,都比中国人强,中国人懒,只要你在地里走一趟,同样种的都是水稻,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块是中国人种的,哪块是日本人种的,哪块是朝鲜人种的,中国人栽的水稻,肯定没有人家日本人和朝鲜人伺弄的精心、细致。哎哟,好喽,好喽,饭好喽,菊子,快放桌子,吃饭,……”

“奶奶,”坐到饭桌上,我继续问奶奶道:“那,日本人是让美国人给打跑的啦?”

“不,不止是美国人,还有老毛子呢。那年头哇,可热闹透啦,整天跟唱大戏似的。老毛子长得又高又大,大长腿走起路来飞快、飞快的,从你身边一过,呼呼地带著一股风,他们开著装甲车从咱家的门前经过,轰轰隆隆的,差点没把咱家的房子给震塌啦,豁豁,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过那玩意呢,像个怪物,好吓人啊。

不少老毛子看见中国人,还跟你握手呢,很多人是黄头发、蓝眼睛,傻乎乎的,不像日本人那么鬼,买你的东西,你要多少钱他就给你多少钱,不会讲¤。

那天,我正好在奉天城做小买卖,老毛子就打进来啦,满城都是他们的人,日本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商店、饭店都关上门,全都乱套了,火车也不通了。我们整整在车站等了两天,总算有一列火车要开动了,人们拼命地往车里挤啊,谁不想快点回家啊,不知道这时候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火车挤得车门都关不上,当奶奶挤到车厢前时,再也挤不进去了。下趟火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呢,性急的人爬上了车顶,我也跟著他们爬了上去,豁出去啦,摔死拉倒呗。我爬在车顶上回到了家里。“

“日本人后来都跑哪去了?”

“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人往大辽河里跳,自杀。很多人去看热闹,问他们:‘你们死啥呀?回家得了呗?’他们说:‘回家也好不了,也得饿死’,有的人家不能生养,就拣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更是不好过,到处乱轰轰的,有时做点买卖,刚把货摆上,就有人喊起来:‘老毛子来啦’,大伙炸了营似的到处乱跑。有人就趁这空当抢东西,偷东西,其实老毛子根本没来,有人故意这么叫唤,人们管这叫‘诈市’。日本人跑了,城市里的工厂都停了产,工人没有饭吃,把高炉里面的砖掏出来挑出几十里路,到咱这来换吃的。晚上就住在咱家西头的破庙里。”

“西头,西头不是生产大队吗?”

“现在是生产大队,早头就是个破庙,住的都是要饭的,大伙都叫它花子房,那年正好赶上腊月,天嘎巴嘎巴的冷,破庙里一点也不挡风啊,哪天清早都得抬出去一个两个冻死的、饿死的人。我一看这也太惨了,就拿了一床破棉被进了破庙。我进去一看,墙角那有一个小女孩,缩在那里冻得手指头都回不过弯啦,我就把这床被给她盖上了。”

“那她冻没冻死呀?”我关切地问道。

“没有,第二天,她的妈妈来还被子,我说不要了,给你们用吧。”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你爷看她们娘俩太可怜了,就让他们住到了咱家,那个老娘们还想把她的姑娘嫁给你爸呢!”

“那,我爸怎么没娶她呢?”

“你爸没看上人家,说她不认字,那个丫头不太懂事,你爷爷也没太相中。”

“后来呢?”

“开春了,她们回城里去了,以后就不知道哪去了。”奶奶咽下一口玉米 ,继续讲述道:“早头哇,路边饿死的人有的是啊!”

“那又怎么样,饿死了,烂在路边也没人管!”爷爷插言道:“唉,那个年月啊,老百姓都寻思著,这日本鬼子也跑光了,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喽,可是,哪曾想,国军和八路又干了起来,唉,真是兵荒马乱啊!”

“爷爷,”我转过脸去,问爷爷道:“国军和八路,他们谁好哇?”

“嗨,”爷爷干赅了两声:“都是中国人,还能有啥说的,反正都比日本人好。八路穷,穿得破衣罗索的,衣服什么se 的都有,还没土匪穿得 整呢。有的小兵,连子弹都没有,别看他们身上背的子弹带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塞的全是高粮杆子,假装有很多子弹的样子。国军不像八路那么寒,国军有钱,当兵的都穿得

整整的、漂漂亮亮的,每人都有一个小马夹,他们很多人都挎著冲锋枪,一搂就是一梭子,八路的枪打一下,还得撸一下栓。“

“听人说,”奶奶嘀咕道:“国军是从什么缅甸调过来的,叫新六军,是王牌军。在咱们家烧火做饭的伙夫,就是个缅甸人,我跟他说话,他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肉皮黑得像个下煤窑的。新六军的兵没事就唱歌,唱什么:‘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可他们并不是东北人,全是关里人,我问他们:‘小伙呀,打仗怕不怕死啊?’,大孙子,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的啊?奶奶!”

“哼,”爷爷又插了话:“哼,国军的小兵说:‘死?死了就当娘没养!’八路叫我们老乡,来了就帮扫院子,挑水,晚上跟我们睡在一铺炕上。新六军来了,不给扫院子,也不帮挑水,他们叫我大哥,叫你奶奶大嫂,看到咱家有猪有鸡,就要买,每次总是多给钱,从来不少给,说老百姓不容易。他们做鸡跟咱们吃法不一样,他们杀鸡不退毛整个把皮扒下去。晚上,他们不上炕睡,把行李铺在地上睡。他们吃饭的时候,就叫你爷爷我也跟他们一起吃,爷爷我倒是挺愿意和国军说话的,人家国军是正牌军,而八路,是造反的。可是,爷爷我不会喝酒,喝一口脸就通红通红的,后来,国军喝酒,我就喝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