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NPH) 第171章 揽月

作者:十六洲书名:女相(NPH)更新时间:2021/10/29 14:46字数:3443

  

入春伊始,承明帝留太子监国,带着百官浩浩荡荡地出发春猎。

燕云歌借户部公务缠身,婉拒白容邀她一同前往的要求。趁百官不在京中,她让季幽找到茶馆的老头,又新编了几句唱词,明里暗里地在民间为燕行鸣冤,一时之下各种流言喧嚣尘上迫使原本想冷淡处理的燕不离也坐不出了,只得请旨降罪,让太子圣夺。

城里,燕行无惧权贵为民除害,燕国相刚正不阿大义灭亲一事传地沸沸扬扬。

朝堂,局势如山雨欲来人心惶惶,燕云歌却巍然不动,甚至抽出了一天时间陪秋夫人看了各庄子上送来的账本,又陪秋玉恒巡查了将军府下的产业,这般的配合反教秋玉恒更患得患失起来。

深夜。

“娘子还不睡吗?”秋玉恒歪着脖子,打着哈欠。

“我再看一会,”燕云歌见他倦容明显又赖着不肯走,放下书,坦白道:“你不必事事迁就于我,若让下人们看见再传去母亲那里,少不得要生事端。”

“没人敢,”秋玉恒起身去夺她的书,燕云歌避过不让,他气恼地又坐下来,“反正我认定了你,谁去母亲面前嚼舌根都没用。”

燕云歌听过这事,文香为了避开老将军,假意与秋玉恒起了争执,对外借着侍疾的名义回东苑小住,事情不知怎地捅去了秋夫人面前,才有了后来逼秋玉恒看画像跪祠堂一事。

丫鬟间嘴碎再是正常不过,她的心胸也没狭窄到不让人议论两句,可若是身边的奴才生了异心要置她于死地,那话又得两说了。

燕云歌隂 郁地将书随手搁置。

“娘子在想什么?”

燕云歌伸手端起茶,却没有立即喝,轻柔道:“在想有新夫人要进门,我这个旧人该如何自处。”

秋玉恒听出她话里的介意,反咧开嘴角笑道:“母亲也就做个样子,哪会真逼死我。我可是早放了话,除了娘子,我谁都不要的。”说着,他又有不甘之se ,“可是娘子在乎吗?”

燕云歌反将茶杯送至秋玉恒唇边,笑了声道:“玉恒这般好,我自然在乎的。”

她说得随意,秋玉恒却记着当日那句我不会爱你。

他心中酸涩,犹未回神,茶香却微微入口。

燕云歌眼中尽是笑意,茶盏轻轻碰触到他的嘴唇,像要喂他。

秋玉恒刚想说话,那茶水就顺势灌了进来,呛得他咳了好几声,脸都红了。

燕云歌不由笑出了声,手一搁茶盏就欲起身,却被他大手一揽往腿上带。

他眼里太过火热,她瞧得分明,却没有应付的兴致,转过话题道:“听说你做了少监?”

秋玉恒心思明显不在话题上,敷衍道:“只是个小官,管点杂事。”说着,已经去嗅闻她耳后的肌肤,另一只闲着的手更穿过斜襟,揉捏起他日思夜想的那对乳儿。

燕云歌推了一把,没推开,反被他禁锢在怀里。

“以你爷爷在军中的威望,你大可要个更高点的位置。”

秋玉恒放开被他咬红的耳垂,不在意道:“我不是那块料,爷爷就是给我个将军做,我不会打战有什么用。不说这些,天se 不早了,我们安置罢……”

燕云歌被摸出了火,勉强回应:“今日不行……”

月信将至,她不敢再冒险。

秋玉恒已将人抱至案桌上,动手去脱她的罗裙,不想这裙装繁琐,他又心急,半天没脱下,笨拙的模样反让燕云歌笑了。

秋玉恒总不得要领,气得直接上手。

燕云歌一个反手,将他手臂扭到身后,冷声说:“说了今日不行。”

秋玉恒疼地不敢叫,面上气得要冒烟。

“何时打得过我再说。”说罢,她松开他,丢下一句,“今日我睡书房。”便往外走去。

“那今日就过两招,就两招!”

秋玉恒跟在她身后纠缠。

“你去找老太爷,我想他老人家很乐意指点你。”燕云歌平静地回。

在即将出院子时,她瞧见回廊下春兰和一个丫头凑在一起俬 语。

“爷爷不行,他不让我。”秋玉恒拦在她前面。

燕云歌停下脚步,广袖曲裾飘飘摆摆,回头道:“我也不会让你。”

秋玉恒无比认真的看她,“你不一样,我也不要你让。”

燕云歌意外的沉默,突然笑了,施施然走至秋玉恒身前,上下看了他许久。

秋玉恒不自觉地紧张。

未等他回神,她的手已经抓住他的肩膀,饶是秋玉恒平常机灵的很,这突然偷袭,也是让他防备不及,被扔出去摔了个够呛。

燕云歌拂顺了袖子负在身后,说了句:“承让。”

伴随着秋玉恒的落地,响起的是春兰的惊叫。

秋玉恒脸面尽失,爬起身又扑了过来,“刚才的不算,再来!”

燕云歌后退两步左右晃过,广袖长衣,随风而动,秋玉恒根本连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姑爷小心!”春兰在旁边情急喊道。

燕云歌在踹倒秋玉恒的同时略垂了一眼,冷笑,好一个贴身丫鬟。

“再来!”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秋玉恒输得咬牙切齿。

燕云歌却牵牵长袖,背过身往外走,“再来也是一样。你速度不错,可惜下盘不稳又急躁了些,回去扎个马步练练下盘。”

春兰在两人比试的功夫去拿了跌打药过来,秋玉恒气恼地挥开她,“不用你多事。”

春兰拿着药瓶尴尬地站在原地。

翌日,燕云歌未到午后就有困意,望着未核销完的账册,大打哈欠。

一双黑se 官靴突然出现在她案前。

“无需多礼,坐吧。”周毓华撂了下官袍坐下,对着燕云歌平平淡淡的道:“你回来也有几天了,关于这次去视察惠州的折子写好了吗?”

“昨日便写好了,请大人过目。”

周毓华接过仔细翻看,很快脸上露出满意,“做的不错。”

燕云歌拱手欲谢,周毓华摆手打断,“行了,本官有事与你说。”

“惠州知州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闻。”

燕云歌随口应道:“略有耳闻。”

“皇上迟迟未有决定,只因顾忌燕国相的感受,国相视燕行如己出,膝下又只有这么一个成年的长子,斩了燕行,国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不谓之凄凉,皇上也不忍心。”

“越级杀害官员按律当斩,并祸及五族,如今只斩一个燕行已经是法外开恩,燕国相该谢恩才是。”燕云歌话里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周毓华把折子合上,看了燕云歌一眼,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已经在百姓间传开,百姓都认为燕行此举是为民除害,如果皇上在这时一意孤行斩了百姓心中的英雄,你以为会如何?”

燕云歌想也没想回答,“民心尽散。”

“斩不得,又留不得,不怪皇上为难。”

燕云歌拱手回答,“下官愚昧,陛下若不舍得燕相为难,何不稍加惩戒,法外施恩?”

周毓华突然笑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兰妃娘娘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誓要为兄长讨回一个公道。”

燕云歌眉眼一动,也只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并不答话。

见她有心躲避,再兜圈子天都要黑了,周毓华强掩了神se 不经意般道:“话说回来,燕行不像心狠手辣之辈,你此次过去惠州,惠州可是发生了什么?”

燕云歌认真想了想,很快摇头:“并没什么特别的。”

周毓华眼见问不出,起身即走。临出门时,好像又想起一茬,对身后送他出门的燕云歌道:“本官许久没下棋了,你得了空我们下一局如何?”

燕云歌意外,随口答应,“下官乐意之至。”

周毓华点头,迈步出去。

之前的符严是授皇上之意而来,今日的周毓华呢?皇上没理由前后派两个人来试探她,真是单纯的分君之忧而来?还有皇上又想要民心,又想给兰妃一个交代,哪有这么两全的事情。

燕云歌垂目沉思。

一只手自旁边伸来,将茶递给她。

燕云歌自然接过,却在瞧清来者后,大惊失se 地去关上门窗,回来压下怒火道:“你疯了,这里是户部!”

“皇宮我都能来去自如,区区户部我还来不得了?”白容神se 与往常无异,自然而然拂了下衣袍,淡淡道,“听说你公务繁忙,寻不出机会去我那,我特来看看你。”

燕云歌担心周毓华还未走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特意去查探后回来回话。

“侯爷要见下官,谴人来说一声就是,何故意气用事。”

白容乐了,道:“平日看你狂傲的很,竟也有怕的时候。”

燕云歌张唇反击:“小人平日看侯爷也聪明的很,竟也有糊涂的时候。”

白容变脸,冷言:“燕云歌,本候一片好心来看你,你别不识好歹。”

“好心?”燕云歌冷笑反问,“户部是太子的地方,侯爷如此陷我于险境,也叫好心?”

白容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叠着袖子,淡道:“太子正在接见春藤来的使臣,哪有功夫盯着本侯。何况,本侯来户部是为旁的事,见你也只是顺道。“

这人一旦不快,话里话外就会为自己找面子,燕云歌心头冷笑,面不作声。

白容没等到回应,又抬着下巴,气势凌人地道:“听说西军的报销是你在核实?”

燕云歌嘴角一抿,知道他所为何来后,心情更遭。

白容直截了当道:“你寻个理由,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这是户部书吏惯使的手段军队用兵,各项开支多达数千万两,而报销的册籍太多,须多添人手日夜赶办,便是倾尽一个户部所有的书吏,也需要耗费上几个月才能办完并奏报皇上。

如果仅就户部现有的人手,一桩桩办理,办完一件上报一件,至少也得三五年的工夫。而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户部书吏有意刁难,一句数目不符、核估不实,便有权批驳,打回去让他们重新造册。

是以别看她从刑部到户部,同是书吏的职责,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高升了。

西军的报销有部分落在她手上,她近日不眠不休的核销,一来西军背后的人是太子,户部这边极为看重,二来莫远也牵涉其中,她自然愿意卖一个人情给这位未曾谋面的舅舅没想到白容会出手干预,她面上还是白容的谋士,无法拒绝。

白容看出她有片刻犹豫,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声音压得很低,“燕云歌,本侯心胸狭窄,你若敢吃里扒外背叛本侯,别怪本侯对你无情。”

燕云歌挥开他的手,冷声道:“小人自会恪守谋士本分,侯爷若无事,还请尽快回去,莫在这里想一出是一出。”

白容咬紧了牙,手掌猛地握紧背在身后,极为不快道:“还有件事,最近县城接连出了几起古怪命案,京兆府尹束手无策,你或许有兴趣。”

燕云歌皱眉,“什么案子?”

白容却往外走去,“明日戌时,本侯在追月楼设了座,到时与你细谈。”

燕云歌颔首,躬身相送。

白容停在门口,冷着脸道:“本侯先回,你不必送。”

燕云歌猜他后面还有话,不敢放松,果然

“过几日你得了空,再来请安也是一样。”顿了下,他又道:“顺便把你的人领回去,没见过姑娘家这么能吃的,我若大个王府都快被吃空了。”

赵灵那丫头……燕云歌垂首告罪,“是小人管教无方,侯爷息怒,若是府上损失惨重,下官愿依数赔偿。”

白容凑近,声音清晰吐在她耳旁,“先记在你头上,何时需要,我会一并讨要回来。”

燕云歌马上拱手相送,“侯爷慢走。”

白容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还是光明正大走的正门。

燕云歌却清楚他的性子,适当地送了几步,白容的脸se 这才好一点。

两人走过回廊,白容就被他的家臣接走。

燕云歌转身回去,走了几步,脚步因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停住。

隔日,才过午后,白容就派人送来口信,燕云歌不得不寻了理由告假半日。

她依约来到京兆府尹。

白容话也不假,城禸 最近的确出了几桩案件,不过只有一桩格外离奇,其余的几宗倒像普通的谋财害命案。

仔细看完衙门给的卷宗,燕云歌找到一直等着衙门外的白容。

白容心情不错,邀她一起走几步。

燕云歌猜不出他这是哪门子的好兴致,偏得依从。

“许久没出来走动,这家酒楼竟易主了。”白容突然停下脚步,略微可惜地说。

燕云歌看了一眼他说的酒楼位置,几个月前她还来过,便回道:“东家换了有几个月了,不过伙计是原来的伙计,侯爷若有兴趣,我们可以进去坐一坐。”

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白容点点头,“我正好也走累了,进去歇会吧。”说着他已经迈了进去。

燕云歌霎时语塞,从衙门走到这还不到一刻钟,估计她刚才在衙门喝的茶都还没凉。

再一想倒也正常,白容自小金贵,便是像今日便装出门,他也车马软轿齐备。

虽是便衣,可那一身行头和气度风华,寻常百姓哪里会有。

因为刚过了晌午,酒楼食客并不多。

白容打量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燕云歌知道他爱干净又爱清静,便自作主张要了二楼一间雅座,叫了几道小菜。

白容往楼上走去,“听闻你自小修佛,竟也不忌荤腥。”

燕云歌微笑道:“肉食者鄙,下官肉体凡胎,肚子总是要过过油水的。”

白容顿住脚步,居高临下,神态高傲,“你在骂本侯。”别以为他不知道,肉食者鄙的下一句是未能远谋,意在讽刺位高禄厚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

“侯爷多心了,”燕云歌想到之前两人为燕行产生的不快,为着接下来的计划,便大胆说道,“侯爷失了国舅固然可惜,但养虎为患,反受其害。下官虽比不得国舅爷大才,小计谋总还能出一些。不过,侯爷既然不舍得,下官听命就是。”

“牙尖嘴利。”白容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听命?你何时听过我的。”

燕云歌从善如流道:“下官该死。”

转眼雅间到了,白容掀开珠帘,落座,“卷宗你看过了,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燕云歌也落座,为他斟茶,微微地笑:“还没有头绪。”

白容意外:“看你在衙门一脸沉着,还以为你胸有成竹。”

燕云歌笑了下,“下官不爱露怯罢了。”

白容目光闪烁,不再多问。

楼下忽然响起锣声,行人纷纷避散,数名捕快驱散众人,他们身后是一辆木板车,车上运着什么东西,被块白布盖住了。

燕云歌和白容从窗户探出身子去看,见此情形,脸se 都变了。木板车上一只苍白纤细的手露在白布外,指尖泛着触目的红,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的指甲片被人生生拔去。

又是新的受害人?她正想着,忽听一声极为凄惨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旁边两名男子也是忍着眼泪苦劝:“娘亲千万保重,小妹死的蹊跷,大人一定会替我们作主。”

“这是第几个了?”旁边人群议论纷纷。

“第六个了吧。”

“这回是郑老板的三女儿。”

“一模一样。”

“是啊,脸上的皮都没了,死的可真惨。”

傍晚,在燕楼。

季幽在听完燕云歌的决定,不由惊讶,“小姐真的要为兰妃保胎?”

“只有保住这个孩子,我才能保住燕行。”皇上要的是民心,给兰妃的交代还是次要,而兰妃也知道自己目前处境,何宴一死,她在宮中无人照应,那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武器,只要能保住孩子,她自然什么都会答应。

兄长的死亡不过是一时的伤痛,可宮中无人的恐惧却会伴随她一生,只要她主动不追究燕行,她就替她保住孩子到出世。

至于白容,他横竖求的是财,她另有大礼送上。

而燕行那,只要兰妃不追究,甚至主动褒奖他不畏强权为民请命,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要替兰妃保胎,我们宮中必须要有人,还要从太医院到御膳房一路打点,并不是有银子就能行的,也不是……”季幽停顿了下,见燕云歌脸se 如常,“也不是他们几个孩子可以应付得来。”

燕云歌轻轻揉眉,“我知道,此事我们另外找人,只是要快。”

季幽松了口气,“小姐,还是让我进宮吧,我一定保兰妃周全。”

燕云歌却摇摇头,“你不行,燕楼离不了你,赵灵没了你就跟脱了疆的野马一样……”

“可……”季幽正要说。

“老大老大。”这时,赵灵从外头撞门进来。

“你看,野马来了。”燕云歌看向赵灵,“什么事急到让你连门都忘了敲。”

赵灵一屁股坐下,咋呼道:“还不是为了外头的案子,我问过文香了,她说这绝不是我们师傅做的。”

“你师傅?”燕云歌皱眉。

“能手起刀落将一张脸皮完整割下,当今除了我师傅,还没谁有这样的本事。”赵灵一口气说话。

“你师傅是谁?”季幽问。

赵灵居然还要想一想,半天才回,“我师傅姓御,名红叶。”

“御红叶?公子叶居然是你师傅!”季幽愕然。

赵灵还挺得意的,“没想到我师傅大名你也听过。”

江湖,是燕云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急着出门,不耐在这个话题上打转。

“怎么找到你师傅?”

“找不到,她老人家整天换着脸玩,连我们都好久没见过她真面目了。”

燕云歌只得先作罢。

临出门,季幽再次要求,“小姐,还是由我进宮吧。”

看她少有的坚持,燕云歌忍不住猜想是因为梅妃的关系,还是单纯的为了那些孩子。沉默一会,她终是颔首:“我尽快为你安排。”

季幽微笑,施了一礼,“谢小姐。”

戌时将近,街上人烟渐稀,燕云歌步伐慢慢,享受这难得宁静。

自出仕以来,她甚少如此悠闲独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一声轰响,她才惊觉大雨将至。

雨,越来越大,不见要停的趋势。

燕云歌从容地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感叹她纵有闲心想揽月,也架不住一身湿漉漉的狼狈。

突然,正前方一个撑着伞的黑影越走越近,她愣住,“无尘?”

并不大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却显得异常清晰,那人走近,带着一脸莫名,很快消失在拐角。

不是他。燕云歌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