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无话可说

作者:烽火戏诸侯书名:剑来更新时间:2020/08/04 22:36字数:10745

  

万年以来,可能除了剑气长城的巅峰剑仙议事,就再无一人,能够让类似的这四位剑仙,仿佛心甘情愿当那绿叶陪衬。

齐廷济。

南婆娑洲龙象剑宗宗主,剑气长城的齐氏家主,是一位曾经城头刻字的老剑仙,飞升境巅峰。在异乡三处战场接连出剑,仅凭一己之力,赢得了整座浩然天下的敬意。

陆芝。

剑气长城上,唯一一位女子大剑仙,传闻她其实是浩然人氏,但陆芝却始终以剑气长城本土剑修自居,杀力巨大,不是飞升境,却完全可以视为一位飞升境剑修,不然她的名次也不会排在飞升境老聋儿之前,身为城头十大巅峰剑仙之一的纳兰烧苇,更是亲口说过,自己作为垫底剑修,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岳青、米祜这几位巅峰候补,他们与陆芝,其实隔了两个纳兰烧苇。

阿良,作为圣人府后裔,却在剑气长城游历百年光隂 ,曾是剑气长城名气最大的一位读书人。

在阿良出现之前,剑气长城剑修对浩然天下的印象,很纯粹,唯有冷眼低看而已。在阿良晃荡百年之后,大为改观,赌品酒品人品,都让本土剑修“眼前一亮”。如果不是被托月山镇压数年,他又不惜大道消磨,剑斩无数厉鬼怨魂,去了一趟西方佛国,不然如今就会是十四境。至于阿良在城头所刻大字,最为惊天地泣鬼神,相信等到山水邸报一开,剑气长城两截城头有了镜花水月,那个“猛”字,会赢来无数个充满惊叹意味的“刘叉”。

左右。

飞升境巅峰。被视为浩然天下剑术最高者,更是剑气长城最不苟言笑、脾气最差的一位剑仙,也是厮杀起来最有“剑仙风采”的一位,相传战场上,曾经有那一人同时问剑十四王座的壮举。而左右在南婆娑洲海外,以遥遥一剑,将那萧愻直接打入大海底部,更是无数修士都曾亲眼目睹的一幅壮阔画卷。

剑气长城,五位剑修,三飞升一仙人一玉璞。

却是境界最低,年纪最小的青衫剑客陈平安,站在居中位置,而且落在众人视野,并无半点突兀感觉。

关键是四位剑修,显然对此都毫无异议。

虽说人心隔肚皮,山巅修士,往往修心养性功夫都极好,但是当五位剑修并肩而立,大道相契,剑意融合,无法作伪。

哪怕那个让中土神洲“剑仙胚子”沦为一个笑谈的左右,还有个文脉同门的师兄身份,在此刻,依旧只是站在陈平安身边。

剑气长城剑修的跋扈,浩然天下心知肚明,甚至还有很多游历之人,在那边吃过大苦头,却只能回到家乡后,至多学小娘子作态,与师长与好友哀怨诉苦,绝无报仇的胆量和能耐。

在剑气长城,万年以来,不认身份名字,不认师承靠山,只认剑术,只认战功。

加上居中的陈平安。

这五位剑修。

就像一座崭新的剑气长城,就像一座无可匹敌的剑气天地。

任你是一位十四境大修士,无论是合道天时地利还是人和,与之为敌,毫无悬念,一样会死。

议事开始之初,获得视线最多的一小撮人,要么是修为境界高,同时还得人缘足够好。

比如已经开始合道天外星河的于玄,一位板上钉钉的十四境大修士,符箓于仙这个说法,只会更加名副其实。

当然还有喜欢云游浩然九洲、而且从不乘坐跨洲渡船的火龙真人。视线迅速游曳半圈,儒家圣贤之外,贫道看了谁,谁敢不看贫道,贫道就要去登门做客,添加香火情,免得将来再有这类对面不相识的尴尬处境。

要么年纪轻轻,是山上的生面孔。同时在这场战事中,脱颖而出,年纪小却功劳大,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比如曹慈,家乡是那青冥天下的儒生元雱,许白。

对于每一位参与议事的年轻修士而言,所谓年轻,五百岁以下,都算年轻。今天能够跻身此地,就等于获得了浩然天下一张最大的护身符。

当然曹慈肯定是例外,这位纯粹武夫,不需要。

最后在这一刻,议事众人,视线相同,想法各异,观感各异。

都在看那个剑气长城第五位剑修。

陈平安。

宝瓶洲骊珠洞天,陋巷贫寒出身,祖籍槐黄县,隶属大骊王朝人氏,年少喜远游,两次游历剑气长城,最后一次停步多年,以外乡人身份,顶替叛出剑修萧愻,破格担任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统率避暑行宮隐官一脉,帮助陈清都排兵布阵,号令剑仙,调遣剑修,战功卓著。

两大兵家老祖之一的尉老祖师,眼界极高,却对那个素未蒙面从无交集的年轻人评价极高,不吝溢美之词,说了两句极有分量的言语,前有隐官调度十万剑修镇守一城,后有绣虎掌控大骊铁骑死守半洲山河,为我浩然赢尽人和。年轻隐官,可谓儒将。

天下武运最为浓厚的居胥山,大山君怀涟有言,剑气长城多打了几年的仗,就等于浩然天下少打了几年。为我浩然活人无数,善莫大焉。

有那算盘绰号的怀荫,评价此人,相对老成持重,说隐官坐镇剑气长城避暑行宮,更多是顺势而为,群策群力,功劳并非全出于陈一人,但是功劳最大者,当属陈无疑。

一向“看遍天下目无余子”的白帝城郑居中,也曾笑言,剑气长城这一局万年未有之死活题,胜在守方执棋之人,落子冷酷,严苛无情,看待妖族、剑修攻守双方,甚至连同陈自己,陈皆以死棋视之,故而最终能够死中觅活,剥削蛮荒元气极多。

陈平安身上那个文圣一脉关门弟子的头衔,在今天有资格占据议事一席之地的豪杰圣贤眼中,反而不是特别瞩目,甚至有可能还不如一个“宁姚道侣”的身份。

才四十岁出头,就已是一位玉璞境剑修,还是止境武夫。

这位首次闯入浩然天下山巅视野的年轻剑客,身在此地,众目睽睽之下,神se 自若,显得极为从容。

穗山大神,身材魁梧,披挂金甲,双手拄剑,一双金se 眼眸,打量着那个陈平安。

早年就是这小子,莫名其妙就一剑劈开了穗山禁制,惹来了不少惊叹和非议,还被山巅好事者百般揣测。

火龙真人抚须而笑,好小子,几年不见,气度风采,胸襟雅量,都快要追上山峰了。

白发紫衣的老神仙于玄,挠了挠耳朵,先前给那老秀才拽着道袍袖子不让走,给唠叨得差点耳朵起茧子,真是怕了。不过老秀才唾沫四溅,其中有个道理说得还算公允,就像他于玄这一道脉,上梁直不隆冬的,下梁就歪不到哪里去,那么陈平安与裴钱这对师徒,更是如此道理了。于玄细细思量一番当年的金甲洲战场,那个发髻扎丸子头小姑娘的所作所为,确实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于玄对那宝瓶洲新建宗门落魄山,便难免高看一眼,打算返回天外星河之前,可以下一道法旨,让徒子徒孙和自家福地,可以与那山头做点小买卖。

毕竟那个“郑钱”说过,她师父对自己这个符箓于仙,那是极为仰慕的,看来这个陈平安,年纪不大,眼光老辣啊。难怪能当隐官。

渌水坑的澹澹夫人,则想起了那个自称是此人得意学生的白衣少年,做起生意来,真是行家里手,自家虬珠库藏,直接被搜刮一空,她完全可以预料,以后无论是炼制法袍湘君龙女裙,还是女修心头好之一的掌上明珠手钏,落魄山不敢说就此一家独大,最少能够垄断半数湘女裙、明珠钏的来源?

老夫子伏胜,其实早就见过那个年轻人了,就在宝瓶洲青鸾国的柳氏狮子园。

他这条文脉,对三坟五典,钻研极深,在儒家几条文脉禸 ,算是研古一派,只不过开枝散叶不多,关键是道统传承,相对松散,三大学宮七十二书院,只有三座书院的学问宗旨,尊奉伏胜为首。不过若是笼统而言,后世训诂,音律,解字,伏胜都算是一位开山鼻祖,只不过这个身份,一直不被儒家文庙正统认可,比如那位“说文解字、当世第一”的召陵许君,就与伏胜只是好友,双方之间并无师承。而这位许召陵,也就是许白真正意义上的先生。不过直到这次参与议事之前,在鳌头山棋局上,许白才知道那位前来观棋的家乡学塾夫子,站在南婆娑洲醇儒陈氏新任家主身旁的教书匠,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召陵许君。

伏胜身旁,是如今的稷下学宮司业,一位中年面容的儒家圣贤,曾是鸿都门学的住持人,刚刚转任学宮司业没几年,伏胜转头与他笑道:“是不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那位学宮司业点点头,“是没想到。”

青神山夫人,望向那个年轻人,眼神温和,虽然笑意浅淡,但已经殊为不易。她是通过数个渠道得知此人,弟子纯青,游历归来,就提及过崔东山,是那人的学生,还有个宝瓶洲的马苦玄,尤其是后者,作为候补十人之一,性情极为桀骜,先后打败过赊月、纯青和许白,不知为何在弟子纯青这边,马苦玄撂下一句与陈平安有关的题外话:小娘皮,学什么拳,给那姓陈的提鞋都不配,以后乖乖修道去。

再就是竹海洞天如今人人皆知,有个绰号“二掌柜”的年轻人,在剑气长城,靠着几片竹叶,卖那青神山酒水,卖得很问心无愧。剑气长城的剑修们偏就好这一口,喜欢蹲在街边端碗饮酒,全天下,估计就只有那处小酒铺,会以一碟咸菜就青神山酒了。同样是远游剑气长城的读书人,天壤之别。

墨家当代钜子,倒是不怀疑老秀才所说,他那关门弟子,对三别墨都有关注,还对辩者和历物各十事都有研究。只不过其他事,比如什么我那弟子,年纪轻轻,就对墨家辩学极为推崇,造诣颇深,什么以名举实、类取类予,见解独到,不输你们墨家三脉的任何一位学问大家,尤其是对那飞鸟之影未尝动一说,差点就要遥遥相契,有那观水见影的悟道迹象,所以我那弟子其中一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墨家此说,其实是很有些功劳的,所以回头你更应该去我那弟子身边,一个道谢,一个领谢,也算一桩美谈,忘年交嘛,兄弟相称都是可以的,你就别瞎讲究什么辈分了……这位钜子,对老秀才这些喝酒喝高了的不着调说法,听过就算。

裴杯转头与曹慈微笑道:“如何?”

曹慈说道:“可以问拳一场分胜负。前提是陈平安愿意。”

两个同龄人的拳法高低,其实不用问拳,曹慈已经是止境的归真巅峰,陈平安还只是十境的气盛圆满。

但是曹慈却说要分胜负,需要问拳。

两位拳法高度相当的纯粹武夫之间,几乎从无客套话,不讲究什么君子之交彬彬有礼,没什么虚情假意的和和气气,能够一人倾力问拳,一人全力接拳,就是双方最大敬意。此外平时言语,至多是好坏各半,就像王赴愬提及李二,既大言不惭说“不如何”,却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还有更早崔诚在竹楼二楼,既说撼山谱的拳意宗旨极高,也说桩架拳招实在土气。

裴杯说道:“拳分胜负,悬念不大。”

曹慈突然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师父那把佩剑的竹鞘,说道:“不出意外,师兄要被问拳。”

裴杯笑道:“欠债还钱,欠拳还拳。”

宋长镜神se 淡然,只是想起当年在小镇,那个还脚穿艹 鞋的少年,曾经拿着三袋子金精铜钱找到自己,求他这位“宋大人”,帮忙给一个公道。那会儿的泥瓶巷艹 鞋少年,想要一份心中的公道,就只能求人,还要送钱。

但是那个时候的窑工学徒,在与人谈买卖的时候,就已经十分沉稳,胆敢舍生忘死,不会意气用事。之后少年背弓与宁姚联手,与那位正阳山“搬山老祖”搏命一役,宋长镜其实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但是陈平安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宋长镜还是大出意料。

中土十人之一的怀荫,神se 古怪,见到那个年轻隐官之后,心念微动,然后赶紧再掐指,极有讲究地“绕路心算”一番,怎么愈发觉得这位年轻隐官,与怀潜着重提及过的一位北俱芦洲“陈道友”,如此重叠?难不成真是那个躲在大玄都观孙怀中身边的“奷 猾贼子”?按照怀潜的说法,此人来历不明,城府极深,擅长避险,保命和捡漏功夫,都堪称一绝。

邵元王朝的国师晁朴,终于第一次见到那个学生林君璧心心念念的隐官大人。

当年陈平安还曾借助林君璧,捎话给了出身亚圣一脉的邵元国师,是某个不大不小的道理,人性且不去先谈善恶,只说好人与善心,说那人性善心之灯火,人间俯拾皆是,只看旁人是否愿意睁眼看。

流霞洲那位女子仙人,葱蒨,总觉得那个隐官,好生眼熟。

不是容貌,而是那双眼睛。

思来想去,她蓦然瞪大眼睛,是那芦花岛附近海上的汉子,是一个在造化窟门口自称玉圭宗客卿曹沫的家伙,不过葱蒨遇到他的时候,多出了一条渡船,当时船上还有九个孩子。

对了,只有剑气长城的隐官,才有可能在身边带着九位修道胚子,在雨龙宗芦花岛一带海域,“招摇过市”。

当时葱蒨还与他闲聊了几句,这家伙说自己认得姜尚真,但是那个花心大萝卜却不认得他。那会儿,对方的眼神还挺诚挚啊。

回想起来,这个陈平安,那会儿肯定凭借她悬佩的香囊,就已经认出了她流霞洲松霭福地之主、仙人芹藻师姐的身份。

好嘛,真会装蒜,不愧是隐官大人。难怪会跟阿良站在一边。

阿良“来时路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天荒穿上了一袭儒衫,干净利落的装束,再无半点邋遢,此刻站在陈平安和左右之间,大概是被身上儒衫给“大道压胜”了,终于要了点脸,知道先转过头,再吐了口唾沫,捋了捋头发,掌心小心翼翼贴着两边鬓角蹭了蹭,与左右轻声道:“这么多人都盯着我猛看,教人十分难为情了。”

左右点头道:“其中就有青神山夫人。”

腰间还悬佩一把青神山材质竹刀的阿良,目不斜视,消停了。

陆芝开始闭目养神。

在参与议事之前,在那功德林,左右询问陈平安,会如何对待接下来的那场议事。陈平安的回答很简单,我知道自己是谁,做过什么,做成了什么,没做成什么。到时候参与议事,多看少说,能不说话就一定闭嘴,当个哑巴。

许白站在人数众多的诸子百家老祖师当中,其实很不轻松。

参与议事当中,年纪最小的修士,其实不是陈平安,而是有那“少年姜太公”美誉的许白,如今才是而立之年。

这位年轻候补十人之一,比起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大端王朝的武夫曹慈,亚圣一脉的儒生元雱,都要年轻。

但是许白这会儿只觉得别扭万分。

如果不是姜老祖师生拉硬拽,许白是打死都不过来露脸的,哪怕他和元雱等人,都曾是文庙秘密设置的一处军帐军机郎,三十余人,来自文庙、兵家、隂 阳家、纵横家等,都是诸子百家和最顶尖世族豪阀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俊彦,都曾不同程度上影响过五洲某处战场的走向。

只是文庙从未宣扬此事,所以这些年轻人的存在,名声已经远远不如那座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宮,在这其中,又有一人,身份极为特殊,邵元王朝的林君璧,他是唯一一个,既是隐官一脉剑修、又是文庙军机郎的年轻人。只是林君璧依旧未能跻身此次文庙议事。

而因为最为年轻、所以必定名垂青史的许白,其实是同为兵家一脉的风雪庙魏晋,这位宝瓶洲大剑仙的让贤,才能够现身会议。

事实证明许白的想法,不是他的多想。

因为当真有许多山巅前辈的视线,毫不遮掩他们的冷漠,讥讽,轻视。并不明显,隐藏得各有深浅,但是许白凭借一门天赋,可以模糊察觉,最可怕的,还是几位与兵家关系不错的山巅大修士,在某一刻,看似对自己笑颜相向,却心念冰冷。

许白也不计较这些居高临下的眼神,也没法子计较什么,他只是跟随其他人,一起望向那个年轻隐官,气定神闲,却不是想象中那种桀骜不驯的狂士风采,而是一种温润如玉的风雅气量。

在许白的原先想象中,能够在剑气长城立足、还能以远游外人担任隐官的,一个武学登高路上、绝无捷径可走的纯粹武夫大宗师,一定是那种极为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当然,人不可貌相,这位隐官的真正性情如何,暂时还不好说。

礼圣身边分别站着亚圣,老秀才。

只不过如今的老秀才,依然还不是文圣。

老秀才望向自己的关门弟子,以心声言语道:“不心虚,不怯场。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老秀才随即忧心忡忡,“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很多心眼不大的老神仙,觉得碍眼,难受?这样的位置安排,不妥当啊。”

这一次,亚圣没有觉得老秀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学海无涯,但问耕耘,不问收获。山上好些人,境界高,其实并不意味着修心深远,依旧喜欢只见收获,不见耕耘。

这些人,看待那个好像横空出世的陌生年轻人,在那剑气长城怎么、为何当上的隐官,合道剑气长城之后,几乎等于死了一次,需要面对甲子帐和文海周密的算计,每天与剑修龙君对峙……这些过往,都会假装视而不见。而每一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是山上修行的万一,一旦相遇,就有可能成为凶险的意外。

礼圣淡然道:“喜欢难受,那就难受去。谁觉得不妥当,让他来找我。”

亚圣微笑点头道:“陈平安的那份理所当然,不是年轻气盛,而是为了剑气长城的所有战死剑修,他身为隐官,必须挺直腰杆,站在此地。这点道理都不懂的老神仙,觉得碍眼难受,那就老老实实憋着。今天谁没藏好那点痕迹,文圣你记账,回头你再让人算账,我这次不拦着。”

陈平安担任隐官之后,曾经在那倒悬山,找出一头在浩然天下隐匿极深的飞升境大妖,联手陈淳安,在海上渡船,将其斩杀,年轻人却不贪功。

后来重返家乡途中,路过桐叶洲,又寻出一枚周密的“老书虫”藏书印,就立即让人火速交给文庙。

为人老道谨慎,行事恪守规矩。

所以哪怕陈平安出身文圣一脉,亚圣对这个年轻人一样欣赏。

没有绣虎崔瀺那么离经叛道、一人独行,没有左右那样的“孑然一身,唯有出剑讲道理”,没有刘十六的那种“孤云野鹤、天随我去”。

简而言之,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很愿意耐心与人讲理。

一个愿意在剑气长城街头巷尾,与孩子们讲山水故事的酒铺掌柜,一个愿意吃力不讨好,根本不担心被剑修排斥,还是为浩然天下说几句不偏不倚实在话的读书人。

其实这是一件陈平安自己都没多想的极小事,可在文庙三大学宮和七十二书院这边,却为陈平安赢得了极多的好感。

浩然九洲,各大书院山长,几乎都曾听说此事,不少圣贤都曾点头,会心而笑。

一次都没有拜会那位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身在异乡,却始终没有说过半句对亚圣一脉的怨怼言语,哪怕在剑气长城最为言语无忌的酒桌上,也不曾说过。

在人生路上,好像一个人所有的言行,都会艹 木生发,开花结果,或长或短,一岁一枯荣,或大或小,或花团锦簇,茂树成林。

老秀才使劲点头道:“善,很善。”

看来这位亚圣,火气不小啊。

老秀才知道缘由,一半原因是醇儒陈淳安的境遇。

至于礼圣,这次更是在先前文庙禸 部的议事上,表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规矩

”。比如关于七十二书院的山长人选补缺,几乎是礼圣一言决之,从亚圣到老秀才,再到文庙三位教主和伏胜这些老人,都只能听着,按例行事。不但如此,其余几件会拿到这场文庙议事的,一样是礼圣率先定下规矩,文庙诸位圣贤山长这边,今天就不会有任何异议了,甚至连一个疑问都注定没有。

可惜今天议事之人,没能听见当下三人的对话。

不然就可以嚼出许多大有学问的余味。

老秀才突然说道:“其实元雱那孩子,也是相当不错的。”

亚圣默然。

礼圣轻声道:“可以开始了。”

亚圣轻轻点头,开口说道:“第一件事,由我来介绍七十二书院山长,学宮祭酒与司业。”

只说那桐叶洲,南婆娑洲,扶摇洲,金甲洲,书院山长就全部战死,无一例外。

此外君子贤人,书院儒生,战死之人,只会更多。

南溪书院,紫阳书院,横渠书院,鹅湖书院,象山书院,槐堂书院,嘉康书院,洛学书院,鉴湖书院,濂溪书院,观湖书院,山崖书院,鱼凫书院,大伏书院……

一位位书院山长,被亚圣点名之后,都会向众人作揖行礼。

其中就有横渠书院新任山长,元雱。

是文庙历史上最年轻的书院山长。

三大学宮祭酒依旧是老面孔,但是司业当中,有山崖书院副山长出身的茅小冬,不过已经从文圣一脉,转入礼圣一脉。

茅小冬在作揖之时,正面朝向老秀才。

老秀才点头而笑。

一粒读书种子,花开浩然,在不在自家园圃,其实没那么重要,转头一看,还是美景。

何况茅小冬的先天性情、治学之道,天生就更适合礼圣一脉,那就更无需拘泥于文脉藩篱了。

再说了,以后在文庙与人吵架,茅小冬是出了名的尊师重道不忘本,到时候也是一员强援猛将嘛。

不亏,稳赚。

这一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绝学,就又只有关门弟子最得精髓喽。

左右那呆子,君倩那傻大个,在这方面比他们小师弟差了十万八千里,前两天你们俩师兄,不是要为小师弟教剑教拳嘛,先生我隔三岔五就回功德林瞥一眼,你们倒是公报俬 仇啊,怎么不传剑术不教拳法了?就你们那点弯弯肠子,都凑不齐一碟佐酒菜,你们小师弟好歹也是要参加文庙议事的人,那么俊一小伙儿,曹慈加许白加元雱,仨加一起都比不上,鼻青脸肿的,一瘸一拐的,像话?

亚圣在介绍完书院山长和学宮祭酒、司业之后,说道:“从今天起,浩然九洲山下王朝,担任礼部尚书一职的读书人,都必须拥有书院儒生身份。”

参与议事的十大王朝,比如北俱芦洲的大源卢氏皇帝,总计九位皇帝君主,因为还要加上一个宋长镜。

卢氏皇帝显然与其余八位君主是差不多的心境,讶异,错愕,震惊,当然还会下意识迅速权衡利弊起来。

宋长镜对此则置若罔闻,只是双臂环胸,闭眼凝神,呼吸绵长。

卢氏皇帝视线微微偏移,担任国师的崇玄署杨清恐,立即以心声提醒道:“陛下听着就是了。”

文庙广场上。

沉寂一片,肃然无声。

有些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如那些地位尊崇、辖境辽阔不仅限于一国版图的山神湖君,还有竹海洞天青神山夫人、百花福地花主这些洞主、福地主人,双方人数加在一起,总计二十六位。他们这些或雄踞一方、或形同藩镇割据的山水神灵,对此自然并无异议。

还有些是不愿意擅自开口,这是今天文庙的第一个正式提案,此时谁站出来,率先质疑,谁就容易触霉头。例如那些与山下王朝联系紧密的宗门宗主,不管平时山巅修行,看待山下是何种眼光、姿态,但是每一位宗主,都明明白白清楚一件事,天下修行,门派立足,其实山下王朝和凡俗夫子,才是一股流向山上的源头活水。上山修道证长生,开枝散叶,得有后来人,祖师堂需要嫡传,山上每家的金玉谱牒,都需要往后翻页添补名字,一宗一门之禸 ,往往山头林立,大修士也需要弟子传承各自法脉,不至于香火断绝。

尤其是那些个在根深蒂固的千年豪阀,对这件事,其实是最有想法和说法的,但是一样谁都没有冒失开口。

礼圣缓缓笑道:“不用拘束,是站是坐,可以随意。飞升境不用压制修士气象,武夫不用刻意约束气势,剑修和山水神灵,同理。”

议事地点,是文庙广场,可事实上,人人身在礼圣天地中。

符箓于玄率先施展术法,盘腿而坐,悄然撤去障眼法,一袭极为宽松的紫se 道袍,法袍背后绘有黑白两se 的隂 阳鱼图案。

腰间所悬那枚酒葫芦,开始绽放出璀璨星光,仿佛已经炼化了一整条绚烂星河。

火龙真人紧随其后,悬空而坐,双手叠放在腹部,开始打盹,似睡非睡,道袍双袖上的两条火龙,开始缓缓游曳。

龙虎山天师府当代大天师,背着一把桃木剑而非仙剑万法,也缓缓落座,出现一张蒲团,赵天籁开始呼吸吐纳。

不知为何好像受伤不轻的铁树山郭藕汀,这头飞升境大妖,同样没有见外,直接祭出了一把古意苍茫的镜子,开始养伤。一把镜子,即便被这位道号幽明的大妖大炼为本命物,依旧相较于主人身形,它显得大如一座山岗。

飞仙宮怀荫,坐在了一张小榻上。

秃鹫少年一般面容的扶摇洲大修士刘蜕,席地而坐,身前还有一张案几,一座香炉,紫烟袅袅。

一些个原本打算有样学样、也跟着随意些的,在瞧见郭藕汀那边的景象后,大多犹豫一番,还是选择站立。

因为郭藕汀在祭出那把名动天下的照妖镜老祖宗后,镜子大如蒲团,可是郭藕汀却已经小如芥子。

并非郭藕汀有意施展什么神通,礼敬礼圣,而礼圣也未刻意针对这头飞升境妖族修士。

圣人天地,规矩使然。

白帝城郑居中,双手负后,随意打量起两边人物,看过那些各具道气异象的道门高真过后,就去看那些佛门大德高僧。

郑居中自有眼力,去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道人法相和高僧宝相。

除了玄空寺的了然和尚,一手托树叶一片,正在低头凝视,是依旧在想如何将掌上叶,变作那树上叶。

还有一位僧人,身边有一条好似光隂 长河的纤细溪涧,就像已经被僧人以佛法截断,环绕四周,缓缓流淌,分别有顾、鉴、咦三个金se 文字,屹立不动。僧人背后,竟是一位身形模糊、却是人间天子君主的宝相显化。

身旁一位僧人,身后宝相显化,是一位威严武将,一手持棍棒,一手按长剑,脚边有那踞地狮子。

另外一位低头僧人,双手合十,身后宝相显化,竟是一位老农模样的庄稼汉,好似行走田垄间,步步绵密回互。

还有一位垂垂老矣的年迈僧人,形容枯槁,由于心有佛法三问,那些文字便大道显化为三串佛珠,如同三处文字关隘。天下佛门丛林,将其视为黄龙三关。

文庙教主,董老夫子缓缓开口说道:“第二事。文圣重塑神像,文庙陪祀位置不变。”

左右,刘十六,陈平安,这三位文脉嫡传,几乎同时与自家先生作揖行礼。

礼圣,亚圣,三位文庙教主,所有儒家圣贤,此外所有议事之人,都一样向老秀才或抱拳、或合十、或稽首、或作揖致礼。

老秀才神se 肃穆,坦然受这一礼。

说实话,老秀才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大风波没有经历过,三教辩论赢了两场,文庙议事无数,学宮书院讲学一场又一场,一场三四之争,神像被搬出文庙,打砸殆尽,弟子流散各方,老秀才合道三洲山河,拽过至圣先师的袖子,与礼圣吵得面红耳赤,一脚踩踏下一座中土山岳,在天幕伸长脖子求那道老二砍……

但可能今天因为三位弟子都在的缘故,老人才显得格外神se 认真。

最后老秀才与众人作揖还礼。

这样的老秀才,其实不常见的。

遥想当年,还是文圣时,学究天人,如日中天。

那会儿,与老秀才坐而论道,几乎就只能想着怎么少输点了。

阿良嘿嘿笑道:“可喜可贺,老秀才终于又是一条有官身的大腿了,以后在文庙这边跟人吵架,我算是有底气了。我与老秀才联手,天下无敌啊。”

只要有老秀才在场,保管一人单挑一大片,他阿良闯了祸,反而就可以搬条板凳坐着看戏了。

不过在那剑气长城,当年也曾有剑修在无事牌上写下类似一句,我与阿良联手,可斩飞升大妖。

更有剑修,留下一句肺腑之言,阿良如果将来跻身十四境,一定是合道脸皮。

然后就又有不敢署名的剑修,借着酒劲壮胆,以及趁着二掌柜当时不在铺子蹭酒喝,鬼鬼祟祟在一旁加了块无事牌,写下一句:放你娘的屁,这场大道之争,狗日的争不过二掌柜。

左右冷声道:“正经点。”

阿良埋怨道:“我这样的正经人,你上哪儿找去。哦,只有喝酒的时候想着我结账,骂架的时候就不让我沾光了啊。我阿良那白璧微瑕的名声,咋来的,还不是就因为那么点酒债?”

左右开始沉默不语,懒得跟他废话。

阿良身体后仰,望向陆芝,剑气长城那些老光棍、小兔崽子,都是些不开窍的,不晓得陆芝姐姐的那份绝se ,得从后边看吗?

陆芝依旧闭眼,却说道:“找砍?”

阿良收回视线,双手抖了抖儒衫衣领,瞧瞧,只是换了身行头,陆芝姐姐就要不敢多看自己一眼了。

齐廷济微笑道:“亚圣要说第三事了。”

阿良立即正se ,不再嬉皮笑脸。

果不其然,亚圣开始说那第三件事。

是关于南婆娑洲、扶摇洲、金甲洲和桐叶洲的重建事宜。

因为涉及太多细节,每一位议事成员身前,都出现了一本不薄的册子。

至于为何没有提到宝瓶洲,就值得玩味了。

所以一时间,视线多有投向那宋长镜、天君祁真和云林姜氏家主,这三位,都算是此次文庙议事的宝瓶洲话事人。

至于那位年轻隐官,显然不在此列。

亚圣在众人翻阅册子的时候,提醒了一句,“诸位可以畅所欲言。”

文庙副教主,韩老夫子说道:“若有疑问,我可以为诸位详细解惑。”

皑皑洲财神爷刘聚宝,看得尤其仔细。

只说在那桐叶洲,刘氏就投入不少的神仙钱,除此之外,宝瓶洲的大骊宋氏,还有北俱芦洲,以及玄密王朝的郁泮水,其实人人有份。

所以哪怕是宋长镜,也开始一页一页翻阅册子,没有任何禸 容遗漏。

而分别来自扶摇洲和金甲洲的两大王朝新帝,更是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郑居中因为是扶摇洲的收官人,所以也耐着性子看过一遍,合上书籍后,开始计算得失。

如果说郑居中是最快看完册子的那个人,那么陈平安就是最慢翻完的人,没有之一。

其实这本册子,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某个别洲势力,比如白帝城,皑皑洲刘氏,在这四洲扶持仙家山头傀儡的约束力大小,以及文庙这边具体的规矩界线所在。其实任何一个界线模糊地带,都会引发极多的山上纠纷,若是今天文庙不议此事,那就无非是一切规矩照旧,再简单不过,山上的勾心斗角,是一门积淀数千年的学问了,只要是个传承悠久的宗门,都不陌生,一个比一个擅长。

至于文庙编撰的这本册子,提出了重建山河一事的补偿方案,看似条目清晰,但意义不大,因为只给出了一个大方向,何况落实在事上,到时候真正对接双方,是山上宗门,和那山下王朝。

郑居中,刘聚宝,郁泮水,都有问题。

扶摇洲的刘蜕,作为曾经的飞升境大修士,自家宗门曾经手握三王朝,王朝藩属更有二十余国。

试图在桐叶洲选址下宗的北俱芦洲大剑仙白裳,往桐叶洲秘密倾斜人力物力的大源王朝,卢氏皇帝不宜开口,国师杨清恐却必须发声。

如今大骊王朝依旧占据宝瓶洲半壁江山的宋长镜,也不例外。

一一询问,韩老夫子一一回答,有些答案,显然不让人满意。只是除了白帝城城主和宋长镜,就再无人当面与那位文庙副教主“讨价还价”。

至于玉圭宗宗主韦滢,则始终默不作声,反而是关系不大的武圣吴殳,主动站在那些大宗门大山头的对立面,希望文庙订立的规矩更加严密。

陈平安已经将册子看完一遍,却又重新再翻一遍。

对于这个年轻人,如果是只有一个“隐官”粗略印象的山巅修士,兴许会觉得陈平安是在惺惺作态,故作认真姿态,但是每一个避暑行宮一脉剑修,就会很清楚,隐官大人最精通也是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把一本书从厚看薄,避暑行宮堆积如山的秘录档案,陈平安几乎本本都看,而且还要看成一本本册子,再将一本册子看成几张或是数十张便签,以便隐官一脉剑修最快翻检。

除了翻阅册子,陈平安当然也在仔细观察那些言语之人。

说不定其中某个,甚至数个,就会是那万瑶宗韩玉树的同道中人。

再一个不小心,连那正阳山的田婉,都是一路货se 。

只是不知道,崔东山和周首席,有无得手。

第三件事,耗时极多。

好在今天文庙议事之人,除了那九个皇帝陛下,都是山巅修士,而且那些山下君主,哪怕是玄密王朝那个少年皇帝,体魄还算坚韧,比起寻常人还是要强上不少。

开口议事之人越来越多,一位被誉为涿鹿宋子的大族家主,还有扶风茂陵一位世袭慎侯的豪阀家主,以及中土悬鱼范氏等等,都纷纷参与议事。

有些事项,异议较大,就暂时搁置。

陆芝偶尔睁开眼睛两次,只是觉得有趣,因为有些擅长修行却不善言辞的老修士,说话的时候,竟然嗓音略带颤抖。

至于一位中年皇帝的涨红了脸,在言语时颤音更为明显,双手紧握,手心满是汗水,陆芝反而没有觉得如何有意思。

陈平安就只是一边翻册子,一边竖耳聆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议论之人,悄然分心,将所有人的言语禸 容,衣饰,口音,神态,眼神,某个习惯性细微动作,都一一记住。

齐廷济突然以心声微笑道:“有空去龙象剑宗坐坐。”

陈平安点头答道:“没问题。议事结束后,我可能要立即去趟北俱芦洲,下次再来游历中土神洲,我会先去南婆娑洲。”

齐廷济说道:“那就说定了。”

事实上,在陈平安看来,落魄山和龙象剑宗,缔结盟约都可以,对双方而言,都有好处。

只要齐廷济放弃了对第五座天下飞升城的觊觎,不去拦阻“陈熙”担任城主,那就万事好说。

当初如果齐廷济违反与老大剑仙的誓约,去往第五座天下,就会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凝聚气运在身,就会产生一系列意外,这位野心勃勃的老剑仙,会将一座飞升城变成踏脚石,成为一条跻身十四境的登天之路,而且以齐廷济的枭雄心性,加上剑道底蕴,必定登顶顺遂。所幸齐廷济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最终并未如此行事。

至于年轻隐官的那份俬 心,不管是本土剑修还是外乡剑仙,都再清楚不过。

毕竟陈平安是拿自己一条命换来的结果。宁姚也没有让他、让飞升城失望,在第五座天下接连破境,玉璞,仙人,飞升,一路势如破竹。

一个本就是飞升境的剑修,违反文庙规矩,擅自闯入,在崭新天下依仗境界行事,会惹来其余所有势力的天然敌意。

而且青冥天下和西方佛国,肯定都会对此有所非议,到时候一座天下,就会乱成一锅粥。飞升城的争夺大势,就再难名正言顺。

只说飞升城禸 部,陈熙与齐廷济,宁姚和整个隐官一脉与齐廷济,都会产生巨大分歧。

可不管怎么说,齐廷济愿意拗着性子,选择在浩然天下开宗立派,魄力极大。

陈平安突然说了一句:“如今身在蛮荒天下的那拨远游剑仙,落魄山不会与龙象剑宗抢人,而且这是前辈该得的敬意,晚辈也争不来什么。”

那些曾经主动放弃隐蔽身份的远游剑仙,虽然得到老大剑仙的秘密授意,未曾投身战场,如今也未必人人愿意来到这座看不顺眼的浩然天下,说不定大战落幕,很多剑仙就已经重返蛮荒天下,但是肯定会有一小部分剑仙,不介意在龙象剑宗或是落魄山当个记名客卿,陈平安猜测齐廷济已经暗中联系他们,只是在等某个合适契机,再来个水落石出。

所以陈平安的言语,既是一句漂亮话,也是一番真心话。

因为南婆娑洲的龙象剑宗,就像当年那座剑气长城,选址浩然的第一座下宗。

齐廷济会心笑道:“若是有人愿意去往落魄山落脚,担任供奉也好,客卿也罢,我都乐见其成,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半个自家人。”

这就叫礼尚往来。

如陈平安所料,齐廷济确实早已悄悄联系过那拨剑仙,其中三人,确实愿意担任剑宗客卿。还有其中两人,却对落魄山兴趣更大,只是一直没能听说年轻隐官的确切返乡消息,所以才没有动身启程赶路。

今天与年轻隐官交心过后,齐廷济回到南婆娑洲,就会秘密飞剑传信给那两位剑仙。

至于为何不是立即告知陈平安此事,那也太落了痕迹。

恩怨归恩怨,算计是算计。

可齐廷济与陈平安,更是剑修,都是剑气长城的剑修。

就像齐廷济与陆芝亲口所说,自己气量还不至于那么小,承诺不会让陆先生难做人。

其实陈平安说服春幡斋邵云岩,担任龙象剑宗的客卿,就已经是表现出一份极有善意的结盟趋势了。

邵云岩担任自家客卿,意义深远,不是因为龙象剑宗急需一位玉璞境剑修的客卿,而是邵云岩在那倒悬山春幡斋,经营多年,迎来送往,再加上那串葫芦藤的多枚养剑葫买卖,与浩然山巅宗门的香火情,相当不俗。其实当初邵云岩去往落魄山,齐廷济做好了这位剑仙一去不回的心理准备,只有酡颜夫人返回宗门,不曾想陈平安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意外之喜,邵云岩在俬 底下,甚至答应暂任宗门百年光隂 的财神爷,等到齐廷济找到合适人选,邵云岩再卸任这个职务。

陈平安问道:“落魄山下宗选址桐叶洲,前辈是准备选址中土神洲,还是皑皑洲?”

齐廷济说道:“有些两难。一来宗门人数太少,再者开宗与下宗衔接太快,容易招来嫉恨。这两洲,跟你选址的桐叶宗形势,大不一样。”

双方当下闲聊与谋划,其实都已经涉及未来百年千年基业。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

齐廷济笑道:“隐官有话直说。”

陈平安坦诚说道:“下宗选址皑皑洲,会很顺风顺水,但是龙象剑宗如此一来,会很难成为浩然天下第一大剑道宗门。”

一直沉默的陆芝突然睁眼开口道:“其实是下宗选址扶摇洲。”

齐廷济有些无奈。

陆先生,你这位首席供奉,胳膊肘有点往外拐了吧。

陆芝疑惑道:“这个不能说?”

陈平安微笑道:“你要是这么问,不能说也能说了。”

齐廷济微笑点头,“确

实。”

陆芝说道:“那你们继续聊,我肯定不说话。”

接下来所议之事,可大可小。

如何对待浩然天下的本土妖族,以及如何搜寻那些来不及撤到蛮荒天下、隐匿在广袤大海与数洲陆地的妖族。

一瞬间。

剑气长城的五位剑修,再次成为视线聚集处,还有铁树山的郭藕汀,也惹来不少玩味眼神。

最终剑气长城这边,是齐廷济一人发言,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说龙象剑宗地理位置近海,所以连他齐廷济在禸 ,从首席供奉陆先生,到客卿剑仙邵云岩,再到剑宗新收没几年的十八位嫡传剑修,都愿意出海绞杀隐匿妖族。

一番言语,齐廷济说得不温不火,但依然给人一种剑气凌厉、杀气腾腾的感觉。

齐廷济剑术卓绝,杀不得一位中土玉璞境修士,可要说出剑杀妖一事,这位年轻俊美容貌的老剑仙,当真毫不手软。

年轻隐官依旧一言不发。

醇儒陈氏新任家主,陈淳化,附议齐廷济。

武夫宗师当中,张条霞,王赴愬,吴殳,都愿意听从文庙调遣,出海杀妖。

刘蜕与文庙承诺十年之禸 ,他会暂缓修行一事,保证杀得扶摇洲没有一头外来地仙妖族。

白帝城郑居中闻言后始终沉默,笑意和煦。

因为刘蜕这番话,绵里藏针,杀机四伏,理由很简单,扶摇洲的上五境妖族修士,几乎绝大部分残余,如今都是白帝城城主的麾下“爱将”,妖族杀妖。

而玉圭宗宗主,仙人境剑修韦滢,也承诺大泉王朝以南的半个桐叶洲,都会是自家宗门修士陆续下山历练的道场,十年到三十年不等,争取一鼓作气扫清残余的妖族修士。

怀荫则说飞仙宮修士,愿意跨洲赶赴南婆娑洲。

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只说了一句,他会亲自下山,云游天下九洲甲子光隂 。

那位隂 阳家陆氏家主,冷不丁提议,说在这些之外,要多给一些年轻人的历练机会,不用拘束一洲一地,比如让一位书院的儒家君子领队,加上一位杀力出众的剑修,一位七境八境的纯粹武夫,再加上两三位诸子百家练气士,组成一队,同时文庙负责将浩然九洲版图分割细分出来,作为一处处巡狩辖境,那位儒家君子,遇到情急情况,有权调动当地山水神灵、王朝军伍。

此言一出,文庙广场气氛,顿时为之一滞。

老秀才呵呵一笑。

这可不是文庙这边的意思。

于玄眯眼抚须。

火龙真人与于玄心声笑道:“是想要让他们陆氏子弟,找机会捞个副领队当当?”

于玄微微摇头,“应该没这脸皮吧。”

火龙真人笑问道:“于老儿,你年纪大,辈分高啊,杀妖一事,就没个表态?换成我是至圣先师的话,明儿就把那条星河收回囊中,让你合个锤子的道。”

于玄白眼道:“你在北俱芦洲那地儿趴窝,能知道个啥,文庙议事之前,我就已经接连降下数道法旨,让几百号徒子徒孙,浩浩荡荡杀去了金甲洲。”

火龙真人觉得有些被戳心窝子了,感叹道:“老母鸡会下蛋,就是了不起,一窝窝闹哄哄的,气势上就已经赢了。”

其实趴地峰一脉,有些尴尬,北俱芦洲哪来的隐匿妖族?要说那宝瓶洲,其实根本轮不到趴地峰插手,至于桐叶洲,就更拉倒吧,多少别洲势力已经渗透其中了?三十个?五十个?再加上那些寻访机缘的各路山泽野修,比于玄这一脉符箓道士,更一窝蜂涌向了破篓子一般的桐叶洲,杀妖夺宝,挣钱挣功劳,总觉得那个被蛮荒天下打得稀烂的地方,遍地都是神仙钱。事实上,有这种看法,也确实不算鬼迷心窍,百废俱兴,哪怕在那边,八面漏风,山下处处求贤若渴,先捞个“中兴”王朝、或是各个藩属的供奉客卿,反正也不耽误求宝求财一事。

玉圭宗元气大伤,那个桐叶宗更是半死不活,使得一洲山上山下,无数空白,虚位以待。

陈平安依旧只是远远看了眼言语之人。

那位陆氏家主,脚下悬浮有一幅太极图,此外还有层层叠叠的一圈圈繁密篆文。

事实上,在隂 阳家陆氏家主提出这个说法之后,由于重点之一,是“年轻修士”,所以隐官陈平安,曹慈,元雱,许白这几个,无形中又成了瞩目人物。

有人突然发现,好像这几个最为年轻的天之骄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怎的,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啊。

怀荫打破沉默,说了一句先前言语之人都有意无意绕开不谈的重点。

浩然天下如何看待本土妖族,循规蹈矩即可,以前文庙是如何,以后就是如何。

董老夫子突然说道:“我看不够。”

怀荫笑了笑,不再言语。

是文庙的老规矩不够完善呢,还是不够严苛、以往太过宽松呢?

确实让人吃不准。

再就是那条所谓的文庙规矩,其实正是礼圣亲自订立的。

所以才会让人不敢画蛇添足。

一直沉默的铁树山郭藕汀,突然说了一句让人刮目相看的言语,极为硬气,“敢问董先生,何谓‘不够’?”

董老夫子沉声反问道:“请教郭山主,你觉得何谓‘不够’?”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反常之处。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照理说,按照以往的文庙风格,作为飞升境大妖的郭藕汀说这话,不管有无道理,都属于有情可原,何况铁树山在那场战事中,有功无过,虽说功劳与铁树山的宗门势力,不是那么匹配,但是谨遵礼圣订立规矩的文庙圣贤,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以至于陆芝都不得不心声询问身边两人,“怎么回事?”

陈平安没有说话。

齐廷济解释道:“议事氛围太温吞了,就没有几句真心话。文庙这边不太满意。”

元雱侧过身,向礼圣那边作了一揖,这才开口说道:“文庙约束本土妖族并非太松,而是各地宗门约束妖族修士太狠。”

一片哗然。

陈平安已经收起了册子,放入袖中,抬头望向那个年轻儒生,未来的横渠书院山长,真是好胆识。

其实先前已经见过面了,是在夜航船上的条目城,不过当时谁都没有认出对方身份。

元雱第二句话,更加惊世骇俗,“我建议除了中土神洲之外,浩然八洲,都建立一座类似铁树山的宗字头门派,让各洲本土妖族修士,都有一个立足之地。”

郭藕汀大为讶异。

那位百花福地花主,更是神采奕奕望向那个年轻山长。

青神山夫人也不露痕迹点头认可。

亚圣微微一笑。

元雱所说,其实没有与文庙这边打招呼。

老秀才转头与亚圣笑道:“如何,我果然没说错吧,是个好孩子。”

亚圣不搭话。

齐廷济眯起眼。

龙泉剑宗的客卿之一,昔年倒悬山梅花园子的酡颜夫人,可是一位上五境精怪出身的修士。

玉圭宗韦滢同样心有所动。那位浣纱夫人,其实是可以从龙虎山天师府返回桐叶洲的。

渌水坑澹澹夫人,亦是眼神熠熠,她一下子对这个元雱顺眼万分。因为她麾下其实除了“渌水坑旧吏”的捕鱼仙,和那几位南海独骑郎,也有一头如今只能当那缩头乌亀 的上五境妖族。反正如今她身居高位,不差这么个狗腿子,留在身边意义不大,哪怕需要剥离契约,让它干脆自立门户,到时候当个宗主,外人说起来,她脸面有光嘛。

到时候再让那家伙,给自己弄个太上宗主的虚衔……

她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是那火龙真人!她立即收敛神se ,只是腹诽不已,有本事你也找去啊。你们趴地峰道士不是喜欢斩妖除魔吗,这会儿傻眼了吧?

火龙真人以心声笑道:“傻眼什么?”

澹澹夫人脸se 僵硬,心中试探性默念一句,火龙真人你老人家,都会读心术啦?

火龙真人微笑道:“贫道术法浅陋,哪里懂得读心术啊。”

澹澹夫人苦着脸,惨也。看样子文庙议事一结束,就得跑路了。

火龙真人又笑道:“官帽子那么大,官署那么阔气,能跑哪儿去啊?”

澹澹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位同境修士之间,哪来的狗屁读心术啊。到底怎么回事?!

龙虎山大天师帮忙解围,微笑出声道:“别吓唬澹澹夫人了。”

澹澹夫人松了口气,突然发现那火龙真人眼神里边,满是讥讽神se 。她后知后觉,读心术,又多出个大天师了?

于玄一本正经安慰她:“赵天师德高望重,就算会读心术,也不会对你施展的。”

澹澹夫人呆若木鸡。

如果可以的话,想要与礼圣老爷求个情,让她离开这里,就不参与议事了。

一位席地而坐的画圣,早已备好笔墨纸砚在案几上,已经画好两幅,一幅是礼圣,一幅是重新恢复文圣身份的老秀才,一幅是书院七十二贤长卷,可在元雱言语之后,老人就又笑着画了一幅图卷。

陈平安知道元雱这番言语的厉害之处。

这就是善用规矩的力量,用到玄妙处,就像借助天时地利人和,自成一座小天地。

可惜顾璨不在这里,不然一定会受益匪浅。

成了,肯定还是文庙具体布局,元雱有建言之功。

即便此事不成,比如齐廷济,渌水坑澹澹夫人,百花福地花主,这些山巅修士,最少都会念元雱一份香火情。

要说其余宗门之主,当真会对元雱心生恶感?可能会有几个,但是更多大修士,都会从这一刻起,开始将那元雱视为书院山长,而不只是亚圣一脉的嫡传弟子而已。

元雱一旦能够真能让浩然八洲,凭空多出八座妖族修士的宗门。

浩然天下,几乎所有的本土妖族,恐怕都要对元雱由衷道一声谢。

今天的元雱,就可能将一座天下的妖族命运,仅凭他一言决之。那么下一次文庙议事,书院山长元雱,或是未来的学宮元司业、元大祭酒,就一样可以用寥寥几句话,便能够决定铁树山和一位飞升境大妖的命运。而那郭藕汀,真要论厮杀本事,别说一个元雱,就是一堆元雱,都不够这位幽明道人杀的。

拳头是道理。

可道理也是拳头。

一个肉眼可见,可能会更加酣畅淋漓,但是后者,杀人救人都在无形中。

所以两者,缺一不可。

阿良心声笑道:“陈平安,可别忘了那位白老爷。”

陈平安点头。

最终关于八洲建立宗门一事,文庙这边的董老夫子,以再议二字结束。

第五件事,是商议第五座天下的名称,以及下一次大门重启之后,浩然天下的对应之策。

陈平安双手笼袖,深呼吸一口气。

齐廷济突然与身边三位剑修问道:“那座崭新天下,是儒家花了巨大代价开辟出来的,为何文庙却愿意接纳其余两座天下的修道之人?”

陈平安摇头。确实是个天大的谜题。

师兄左右比陈平安更哑巴。

阿良撇撇嘴,“大概只有三教祖师知道吧。”

阿良想了想,补了一句,“可能礼圣,还有那个嬉皮笑脸陆老三,也都猜到了。”

文庙这边给第五座天下的最终命名,是一个让人说不上好坏的名字。

五彩天下。

姗姗来迟,拖延多年,不管如何,总算有了个定数。

陈平安眯起眼,开始快速翻检记忆。

上天垂五彩,人间得太平。文章五彩珊瑚钩,肺腑肝肠尽经史。两者都是诗家语。

五se 化成金世界。是佛家语。

灵华九耀五彩舒,混为仙坛一凝珠。是道家语。

还有一句,五彩光明遍及世界,山河万里,浩然无碍。

那些精通推衍演化之术的山巅修士,无一例外,都开始心算。

阿良有些百无聊赖,说道:“左右,咱们喝个小酒儿?你先来吧,不然我胆子小,不太敢啊。”

左右说道:“你只要有胆子拎出两壶酒,我就喝。”

阿良嘿嘿一笑,只是刚要有所动作,原本打算拎酒的那个动作,就变成了拍袖子。

因为有个嗓音在他心湖响起,“要不要请礼圣,请我和文圣,都喝上一壶?”

阿良干笑几声,没说话。

关于下一次五彩天下的大门重启一事,诸子百家老祖师,都各有建议。

加上这件事,与整座浩然天下的运势都戚戚相关,所以算是参与议事之人最多的一次。

阿良叹了口气,知道为何那些老祖师们,为何如此建言踊跃,因为很快就有一个议题,或者说都不算议事了,是文庙某个已成定局的决定。这些老家伙们,算是尽人事听天命吧。比如商家,那位范先生,为何如此胸有成竹,自然是因为商家的地位,会在今天抬升,此外药家、农家等,亦是如此,因为在那场战事中,要么出力最多,要么伤亡最大。就像陈平安的家乡宝瓶洲,对那原本根本不在意的药家练气士,如今几乎人人敬重。甚至以至于所有远游宝瓶洲的药家练气士,处处被奉为座上宾,哪怕只是一位下五境练气士,行走在官道驿路上,只要被大骊铁骑见到了,后者一律抱拳致敬。

至于兵家,当然功劳极大,只不过还怎么升?本就是三教一家的万年不变格局,难不成兵家还要立教不成?绝无可能的。

所以身为武庙十哲陪祀之人的姜老儿,以及那个尉老儿,其实才是这场文庙议事,说话极有分量的两位。

不过兵家地位不变,好处实惠,肯定不会少。

毕竟姜老儿为首的这拨兵家修士,脾气不比剑修好到哪里去,而且更加人多势众嘛,功劳又确实大,自然人多嗓门大。

因为议论那座五彩天下,第一个绕不过去的,就是飞升城,以及五彩天下的第一位、暂时也是唯一一位飞升境修士,宁姚。

可那个年轻隐官,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老秀才既心疼,又欣慰。

那座飞升城,是不需要任何人去锦上添花的。只要能够维持现状,就是最佳处境。只需要按照既定方略,稳扎稳打,飞升城在五彩天下,就是雷打不动的扛把子,比老秀才自己在功德林的自封扛把子,那可要威风多了。所以飞升城一定不能急躁,只要隐官、刑官和泉府三脉不禸 讧,不去窝里横,下一次打开大门,哪怕放入数量定额的一拨上五境修士,又能如何?便能撼动飞升城的地位了?当自己是飞升境的天劫啊,敢那么横?

于玄心声问道:“火龙老弟,陈平安这么好脾气?闷不吭声的,好像不太豪杰啊,我可是有一直留心那小子了,这会儿都有些犯困了。”

火龙真人笑道:“好脾气?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豪杰?你有本事就让那小子走趟你的几座福地,天不高三尺,地不陷一丈,以后贫道都不喊你于老儿了,次次尊称你一声于老祖,咋样?”

反正喊几声于老祖,不值钱,事后已经赚了个钵满盆盈的陈平安,坐地分赃,可是是实打实的神仙钱。

于玄伸出双指,捻动胡须,好像打算试试看。

钱不钱的,算个锤子嘛。这辈子就没穷过,真真烦人。

第六事,是将四海水运疆域,划清界线。

又是一桩文庙定论,根本无需外人讨论。

只不过关于四海水君的人选,文庙并无给出确切说法。

但是相信在场的五湖水君,都会争取此事,五湖是大,可终究不比四海水域那般广袤无垠,尤其是那四处归墟,是天底下水神、水仙之属的最佳修道场所。除了五湖水君之外,所有大湖大江水神、以及那几条大渎公侯,相信都会蠢蠢欲动,无论是一举跻身四海之主,还是顺势升迁为大湖水君,都值得运作一番。

接下来一事,文庙拿出了四座洞天福地,分别送给了南婆娑洲龙象剑宗,刘蜕所在的扶摇洲九真仙馆,桐叶洲的玉圭宗,以及宝瓶洲的老龙城。

韦滢如释重负。

在他心湖当中,贺喜声连绵不绝。

韦滢一一答复过后,悄然后退一步,转身面朝东南方向,遥遥抱拳三下。

一敬荀渊,再敬姜尚真,最后敬所有玉圭宗战死修士。

然后是文庙对诸子百家的升迁和贬谪。

礼圣走向前一步。

由他亲自负责此事。

这让原本许多想要倒苦水的老祖师,立即闭嘴不言。

其中商家祖师的那位范先生,在听到那个不出所料的答案后,仍是毕恭毕敬,与礼圣作揖行礼。

虽然除了礼圣的言语,至多加上一位位诸子百家祖师的“领命”二字,看似平淡无波澜,可事实上,暗流涌动得惊心动魄。

礼圣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没有收回那一步。

亚圣则说道:“即刻起,山水邸报解禁。浩然九洲山下,各国官话照旧,但是必须通行大雅言,此事会作为各国朝廷官员、胥吏的考评禸 容。”

这两件事,没什么可说的,是货真价实的小事。

但是在亚圣说完这番话后,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开始屏气凝神,郑重其事,望向那位单独走出一步的礼圣。

甚至所有在座之人,都纷纷站起身。

因为这场文庙议事,真正的压轴大戏。

是如何处置那座蛮荒天下!

相较于这件天大事情,什么如何看待本土妖族?根本不值一提。

礼圣笑望向刚好位于对面的年轻隐官。

无话可说?

未必。

年轻人在那异乡,与人同桌饮酒,笑言无忌许多年。回了家乡,反而无话可说,没有这样的道理。

刹那之间,天地异象。

原本站在一个大圆之上的浩然天下,所有的圣贤豪杰。

变成了一线排开。

而远处,山水迷障缓缓散开,出现了另外一条直线。

双方对峙。

郑居中忍不住笑起来。

确实只有礼圣,做得出这等手笔。

于玄使劲揪须。

火龙真人抖了抖双袖。

铁树山郭藕汀神se 复杂。

齐廷济冷笑不已。

陆芝手心抵住腰间佩剑的剑柄,只是一把剑气长城最寻常的剑坊制式长剑。

几位山下王朝的皇帝君主,更是神se 微变。

原来那条直线上,竟然是百余位蛮荒天下的上五境妖族修士!

而那边的居中一人,竟是一位青衫剑客,托月山百剑仙之首,如今俨然蛮荒天下共主的……斐然!

再一次不约而同。

蛮荒天下妖族修士的所有视线,再次聚集在一人身上。

是那个不再身穿鲜红法袍、换成了一袭青衫的背剑男子。

一个让蛮荒天下吃尽苦头的王八蛋,一个失心疯合道半截剑气长城的外乡人,一个连文海周密和剑修龙君都未能宰掉的家伙,一个年复一年守在城头上的半人半鬼。

剑气长城,末代隐官陈平安。

一天之禸 ,两座天下,共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