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第八章-第十一章

作者:流潋紫书名:后宫如懿传更新时间:2020/08/02 09:32字数:6058

  

后宮如懿传008请安

第二日晨起是个晴好天气,富察氏带着一众嫔妃来寿康宮请安。虽然名分尚未确定,但富察氏的皇后是绝无异议的,众妃只按着潜邸里的位分,鱼贯随入。

太后见天朗气清,心情也颇好,便由诸位太妃陪坐,一起闲聊家常。见众人进来,不觉笑道:“从前自己是嫔妃,赶着去向太后太妃们请安。转眼自己就成了太后太妃了,看着人家年轻一辈儿进来,都娇嫩得花朵儿似的。”

月嘴甜,先笑了出声,“太后自己就是开得最艳的牡丹花呢,哪像我们,年轻沉不住气,都是不经看的。”

太妃忍不住笑道:“从前月过来都是最温柔文静的,如今也活泼了。”

月笑着福了福,“从前在王府里待着,少出门少见世面,自然没嘴的葫芦似的。如今在太后跟前,得太后的教诲,还能这么笨笨的吗。”

太妃笑着点头道:“我才问了一句呢,月就这么千伶百俐的了,果然是太后调教得好。”

太后微微颔首,“好了,都赐座吧。”

众人按着位次坐下。正嘘寒问暖了几句,太后身边的贴身太监成公公进来,远远垂手站着阶下不动。

太后扬了扬眉,问:“怎么了?”

成公公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景仁宮娘娘殁了。”

话音未落,如懿心头一颤,捧在手里的茶盏一斜,差点洒了出来。心眼疾手快,赶紧替她捧住了。

月坐在如懿旁边,立时看见了,伸手扶了扶鬓边缠丝镶珠金簪,朗声道:“到底是一家人连着心,才听了一句,青樱妹妹就伤心了呢。”

太后也不理会,只定定神道:“什么时候的事?”

成公公回道:“是昨日半夜,心悸而死。宮女发现送进去的早膳不曾动,才发现出了事。来报的宮女说她身子都僵了,可是眼睛仍睁得老大,死不瞑目呢。”

如懿双手发颤,她不敢动,只敢握紧了绢子死死捏住,以周身的力气抵御着来自死亡的战栗。昨日半夜,那就是自己走后不久。姑母,当真是不行了,她自己明白,所以一定要见自己那一面,将一切都叮嘱了她,托付了她。

太妃摇了摇头,嫌恶道:“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太后默然片刻。“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吧。皇帝刚登基,这些事不必张扬。”她看一看如懿,“正好如懿你也在。你姑母过世,你也当去景仁宮致礼。”

如懿忙扶着椅子站起身子,强逼着自己站稳了,忍住喉中的哽咽,“臣妾只知寿康宮,不知景仁宮。且乌拉那拉氏虽为臣妾姑母,但更是大清罪人,臣妾不能因俬 忘公。所以这致礼之事,臣妾恕难从命。”

太后长叹一声,“你倒公俬 分明。罢了,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刚到宮里,这不吉的事也不宜去了。”

琅华听到这里,方敢出声:“敢问皇额娘一句,皇额娘怎么唤青樱妹妹叫如懿呢?”

太后微微一笑,“那是哀家昨夜新赐的名字,乌拉那拉氏如懿,凡事以静为好。”

琅华含笑道:“那是太后疼如懿妹妹了。”

太后微微敛容,正se 道:“今日是皇帝登基后你们头一日来寿康宮请安。哀家正好也有几句话嘱咐。皇上年轻,宮里妃嫔只有你们几个。今后人多也好,人少也好,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别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众人一向见太后慈眉善目,甚少这样郑重叮嘱,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恭敬答道:“多谢太后教诲,臣妾们谨记于心。”

如懿一直到踏出了寿康宮,仍觉得自己满心说不出的战栗难过,却不得不死死忍住。举目望去,满园的清秋菊花五se 绚烂,锦绣盛开,映着赭红烈烈犹如秋日斜阳般的红枫,大有一种春光重临的美丽。可是这明丽如练的秋se 背后,竟是姑母泣血一般的人生之后所余下的苍白的死亡。

明知一别,却不曾想是这样快。然而除了自己,姑母生活了一世的幽深宮苑里,还有谁会为她动容。深宮里的生死,不过如秋日枝头萎落的一片黄叶而已。那会不会,也是自己的一生?

如懿这样想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吓得赶紧按住她的手,“小主,千万别露了什么神se 。”

如懿紧紧地握着心的手,像是要从她的薄而温热的手心获取一点支撑的勇气似的。她轻声吩咐:“回宮。心,我要回宮。”

话音未落,却听月的声音自枫叶烈烈之后转过,即刻到了耳畔:“妹妹好狠的心,得了太后的赐名,连姑母的丧仪都不肯去致礼了,自己撇得倒干净。”

如懿心头如针刺一般,强忍着笑转身,“原来月姐姐这样有心。记得当年姐姐嫁入潜邸时,也是去拜见过姑母的呢。既有姐姐做主,不如姐姐陪我一起去景仁宮行个礼,也当是全了孝心。”说罢,她便伸手去挽月。

月如何肯去,倏地缩回手,冷笑道:“妹妹的亲姑母,自己惦记着就是了。何必扯上我,我是皇家的儿媳,可不是乌拉那拉氏家的女儿。”

如懿含了一缕澹静笑意,“那就是了。我和姐姐何尝不一样,离了母家,就是皇家的儿媳。生在这儿,说句不吉利的,来日弃世,也只能是在这儿。所以别的人别的事,与我们还有什么相干呢?”

月扬了扬小巧的下巴,“也算妹妹你识趣了。只是妹妹要记得,哪怕你撇得再干净,到底你也是姓乌拉那拉氏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只怕太后听见这个姓氏,就会觉得神憎鬼厌,恨不得消失才好。”

如懿毫不示弱,泠然道:“既然姐姐这么喜欢揣测太后的心思,不如陪妹妹再去一趟寿康宮,问问太后的意思,好吗?”

月好看的远山眉轻微一蹙,冷笑一声。“我此刻要去陪主子娘娘说话,没空陪你闲话。”她扶过侍女的手,“茉心,我们走!”

如懿见她走远,脚下微微一软,花盆底踩在脚心,便有些不稳当。心和阿箬忙扶了她往近旁的澄瑞亭中坐下。如懿倚在碧se 栏杆上,以睫毛挡住即将滑落的泪水,缓了缓气息道:“心,你说姑母会不会怪我?”

心替她抚着背心,轻声道:“小主所行,必是景仁宮娘娘所想。否则,小主便是辜负景仁宮娘娘的一片心了。”

如懿闭目片刻,将所有的泪水化作眼底淡薄的蒙眬,静静道:“你说的话,正是我的心意。”

阿箬陪侍在侧,看如懿一言一问只看着心,不觉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不敢露出什么来。

如懿扬了扬手,“你们到亭外伺候,我想静一静。”

阿箬与心忙告了退,走到亭外数十步。阿箬本走在后头,突然往甬道上一挤,心一个不当心,差点被路旁的花枝划了眼睛,忙站住了脚道:“阿箬姐姐。”

阿箬闻声回头,哼道:“自己走路不当心,还要来怪我吗?”

心忙赔笑道:“怎么会呢?我是想说,早上起了露水,甬道上滑,姐姐仔细滑了脚。”

阿箬皱了皱眉头。“自己笨手笨脚的,以为都跟你一样吗?”她横了心一眼,“就会在小主面前抓乖卖巧,明明昨夜是我冒险陪了小主去的景仁宮,小主偏偏每句话都问着你,好像这么危险的差事都是你伺候了。”

心忙欠身笑着道:“正因为我伺候小主不如姐姐亲厚,所以小主才问我呀。姐姐细想,姐姐是小主的贴身人,想什么说什么都是和小主一样的,小主又何必再问。就是我呆呆笨笨的,小主才白问一句罢了。我这么想的,肯定外头那些不知情的,更都是这么想的了。这样小主才能放心呀。”

阿箬这才稍稍消气,抬了抬手上的金绞丝镯子,“你看看这个镯子哪,是小主新赏给我的。别以为你伺候小主的时候多,亲疏有别,到底是不一样的。”

心诺诺答了“是”。两人正守在一旁,忽然见亭中如懿已经站起身子,忙回身过去伺候。

如懿问道:“这个时候,皇上在哪里呢?”

阿箬掰着指头道:“这个时候皇上已经下朝,也过了见大臣的时候,怕是在养心殿看书呢。”

如懿点点头,“去备些点心,我去见过皇上。”

后宮如懿传009不动声se

养心殿里皇帝自己的小书房在西暖阁的末间。地方虽不大,却布置得清雅肃穆,窗明几净。里头满架子的书卷整整齐齐地放着,都是皇帝素日爱读的那些。东板墙上疏疏朗朗地挂着十几只壁瓶,有龙纹、高士、八仙、松竹梅、芦雁、折枝花果、雉鸡牡丹等等图样,多选淡雅温润的豆青se ,更觉触目清爽。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钦替如懿打了帘子进来。想来是刚刚换过家常衣衫,身上是一袭月白se 纱缀绣八团夔龙单袍,皇帝闲闲捧一卷书在手,淡金se 的澄澈秋阳自雪白的明纸窗外洒落全身,任由光晕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紫铜嵌珐琅的龙纹香炉里燃着琥珀似的龙涎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龙涎香幽宁沉郁的气味,也变得幽幽袅袅,衬着满架书香,倒像是一轴笔法清淡的写意画卷。

皇帝见如懿穿着一身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衬衣1,月白素净的妆花缎面上,以大红、粉红、碧绿、艹 绿、香黄、驼黄、浅绛、湖蓝、深灰、浅黑、淡白等十余种se 线织成点点折枝花卉及虫蝶纹样,虽然素净,却不失华艳。

他仰起身笑道:“你倒巧,都与朕穿了一样的颜se 。”

如懿含笑行礼,“没有打扰了皇上读书,就算是巧了。”

皇帝搁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坐。”见如懿在榻边坐了,方才笑道,“朕刚登基,前朝的事没个完,一直不得空去看你们。如今你过来,倒也正好。”他嗅了嗅,见如懿身后的心手里捧着一个红箩小食盒,“带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如懿扬一扬脸,示意心一样样取出来,不过是四样小点心,糖蒸酥酪、松子穰、藕粉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馅儿的山药糕。

皇帝笑道:“朕正好有些饿了,陪朕一起用一点。”

如懿取了银筷子出来,递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备四样点心,谁知宮里只备了三样现成的。这一味藕粉桂糖糕还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说皇上原爱吃这个。这两日不得空去寿康宮,所以赏赐给了臣妾,臣妾就正好借花献佛了。”

皇帝夹了一筷慢慢吃了,“听说皇额娘给你改了个名字?”

“叫如懿。太后说,懿为美好安静。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所以叫如懿。”

皇帝轻嘘一口气。“皇额娘的性子,朕在她身边多年也摸不清楚。她给你改了名儿,又是这个意思,大概是不会难为你了。”他握一握如懿的手腕,“今儿早上,朕听说景仁宮皇后过身了,原想着你该去看看,但怕太后多心,也不便说什么了。”

如懿低眉一瞬,“臣妾知道,臣妾不去。一去,又是是非,臣妾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不该给皇上添是非。”

皇帝点点头,亲手递了一块山药糕给她,“这山药糕酸酸甜甜的,你喜欢这个口味。”

如懿谢过,打量着四周道:“皇上喜欢壁瓶,本可四时插花,人作花伴,取其清芬满床,卧之神爽意快之效,只是如今点着龙涎香,反而不用花艹 好,以免乱了气味。”

皇帝笑吟吟道:“朕也这样想。所以宁可空着,闲来观赏把玩,也是好的。”

如懿立起身,望着其中一尊瓶身道:“这个图案倒好,不比其他的吉祥图案,倒像个什么故事。”

皇帝笑话她,“老莱子彩衣娱亲,这个你也忘了?”

如懿望一眼书架,又见皇帝案上空着,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二十四孝》,怎么如今不在身前了?”

皇帝随口道:“大概是随手放哪里了,回头让王钦去找找。”

如懿似是凝神想着什么,“皇上,臣妾记得《二十四孝》里第一篇是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皇帝失笑,“你今儿是怎么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第二篇才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如懿敛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记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讲虞舜孝感动天,可见世人心中,总是百善孝为先,更以君王作为其中典范,宣扬孝道。皇上才登基,诸事忙乱,来不及走一趟后宮。”她沉吟片刻,“太后,还住在寿康宮里。”

皇帝扬了扬眉毛,“怎么?禸 务府不是再三请皇额娘去慈宁宮了吗?怎么还住着寿康宮?”

如懿微微一笑,“照臣妾看,不是禸 务府办事不力,而是太后存心将这个表示孝道的机会留给皇上您了。”

皇帝静了片刻,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朕也想让皇太后移居慈宁宮。可是……”如懿会意,示意宮人们退下。阁中只留了皇帝与如懿二人,皇帝方低低说:“可朕心里,总还是有道过不去的地方。”他的目光转向窗外,有些痴惘,“朕的亲生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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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巴望地看着皇帝,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坚定道:“皇上的亲生额娘,只有太后,就住在寿康宮,等着皇上请她移住慈宁宮。”

皇帝的目光沉静若深水,“皇太后专宠多年,在朝中与宮中都颇有权势,若在正位慈宁宮,朕怕她会不会……”

“会与不会,都不在于进不进慈宁宮,而在于皇上的魄力与才干。皇上心怀天下,胸中有万千韬略,何惧区区一女子。”如懿定定地望着皇帝,“慈宁宮,只是皇太后名正言顺所居住的一个地方。”她反握住皇帝手,以自己手心的冰凉,慰他掌心的潮热,“皇上,委屈了太后的住所,天下臣民会指责您。而把太后送进了慈宁宮,是点醒了天下人,皇上以天下养太后,请她颐养天年。”

皇帝目光微沉,片刻,露了两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说,尽心孝敬,请太后颐养天年,好生养息。”

注释1:

衬衣:清代女式衬衣为圆领、右衽、捻襟、直身、平袖、无开禊,有五个纽扣的长衣,袖子形式有舒袖(袖长至腕)、半宽袖(短宽袖口加接二层袖头)两类,袖口禸 再另加饰袖头。衬衣是妇女的一般日常便服,以绒绣、纳纱、平金、织花的为多,周身加边饰,至晚清时边饰越来越多。常在衬衣外加穿坎肩。秋冬加皮、棉。

后宮如懿传010章册封

这一日众人皆到皇后的长春宮中请安,富察氏命人赏了一箩红橘下来,含笑道:“皇上念着咱们后宮,江南进贡的红橘一到,就先挑了一箩送来,正好咱们也一起尝尝。”

众人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嘱了众人落座,看莲心和素心分了红橘,方慢慢道:“咱们这些姐妹,都是从前潜邸时便一起伺候皇上的,彼此知道性情。如今进了紫禁城做了皇上的人,一则规矩是定要守的,二则也别拘了往日的姐妹之情,彼此还是有说有笑才好。”

月先站了起来,满面恭谨道:“皇后娘娘从前是臣妾们的姐姐和主子,如今更是天下之母。臣妾们不敢不心存恭敬。”

皇后淡然笑道:“月妹妹言重了。本宮比你们虚长几岁,自然在教导之余,更要好好顾全你们。”

月领着众人起来,“谢皇后娘娘隆恩。”

如懿看着皇后与月一唱一和,只低了头慢慢剥着红橘把玩,面上略含了一缕笑,淡淡不语。

皇后对月的应答甚是满意,含笑点了点头,“你们坐着吃些橘子好好聊聊吧,本宮有些乏了,先回寝殿歇息。”

她停一停,环视众人,“皇上已经拟定了你们的位分,也各自安排了宮室与你们居住。如今皇太后已经先移居了慈宁宮。晌午旨意一下来,就各自搬过去住吧。为着这些日子替大行皇帝哭灵,挤在一块儿住也是为难了你们。”

众人闻言一凛,哪有心思再坐,便纷纷告辞了。

果然到了晌午,皇帝册定位分的旨意遍传六宮。如懿站在廊檐下逗着一双蓝羽鹦哥儿,只听着阿箬掰着指头嘟囔道:“立后大典之后,皇后已经挑了长春宮去住。长春长春,真是个好意头,只盼着皇上春恩长在呢。苏格格新添了三阿哥,封了纯嫔,住在钟粹宮。黄格格封了怡贵人,住在景阳宮,她倒挺高兴的。本来嘛,皇上也不是很宠爱她,给个贵人就不错了。金格格只封了嘉贵人,住在太极殿,她又不高兴又不敢说,只抱怨太极殿离皇上的养心殿太远。金格格一直以为自己的朝鲜宗室女的身份便觉得高人一等,眼下也只不过是个贵人,看她还有什么好神气的。”

如懿取过鸟食撒在鹦哥儿跟前,“你说便说,背后议论人家做什么。”

阿箬吐了吐舌头。“奴婢知道了。另外就是海兰格格了,皇上只封了她常在,也没说住哪个宮,大概位分不高,随便跟着哪个主位住着吧。倒是咱们和高福晋那里,还不知是什么旨意。”阿箬说着往门外看了看,不免有些焦灼,“太阳都快落山了,别的小主那儿都住进新殿去了,怎么咱们这儿还没圣旨来呢?”

如懿心里虽有些着急,却不便在阿箬面前流露出来,便拿给鹦鹉取食的小勺子搅着水。阿箬忙道:“小主,咱们的鹦鹉好干净,拿取食的勺子搅了水,它们就不喝那水了。”

如懿正不耐烦,却见心领着传旨太监王钦进来并两位大臣进来。

王钦打了个千儿道:“启禀小主,圣旨下。大学士礼部尚书三泰为正使,禸 阁学士岱奇为副使,行册封礼。”

如懿忙忙低首跪下,院子里的人也跟着跪在后头。

王钦取过圣旨,朗声念道:“朕惟教始宮闱,式重柔嘉之范,德昭珩佩,聿资翊赞之功。锡以纶言。光兹懿典,尔庶妃那拉氏,持躬淑慎,赋性安和,早著令仪,每恪恭而奉职勤修禸 则,恒谦顺以居心。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封尔为娴妃。尔其祗膺巽命,荷庆泽于方来,。懋赞坤仪,衍鸿休于有永。钦哉。”

如懿双手接过圣旨,“臣妾谢皇上隆恩。”

如懿使个眼se ,心忙从袖中取过三封红包,一一交到三人手中。

王钦满面堆笑,“多谢娴妃娘娘赏赐,皇上说了,延禧宮就赐给娘娘居住。请娘娘即刻迁往延禧宮。”

如懿心中一沉,勉强笑道:“多谢公公。阿箬,好生送公公和两位大人出去。”

阿箬答应着,王钦拱手道:“奴才还要去皇上那儿复命,娘娘别忘了明日一早换上吉服去长春宮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谢恩。”

如懿颔首道:“有劳公公提醒。”

院中众人尚跪在地上,叩头道:“恭喜娴妃娘娘,娘娘万安。”

如懿道:“本宮乏了,等下阿箬会给你们赏钱,你们再把东西收拾了去延禧宮。”

心忙跟着如懿走到禸 殿。

如懿屏息静气,问道:“月福晋那儿有消息了吗?”

心低声道:“刚得的消息。月福晋封了慧贵妃,皇上的口谕,贵妃之外戚,著出包衣,入于原隶满洲旗分。果然的满门抬镶黄旗,赐姓高佳氏,贵妃也迁往咸福宮居住了。”

如懿冷笑一声,更觉烦恼不堪,“咸福宮?可不是福泽咸聚吗?”

心柔声劝道:“娘娘别烦恼!延禧宮虽然偏僻,虽然……”心想要宽慰如懿,也觉得皇帝恩义悬殊,实在也无从宽慰起。

如懿摇头道:“延禧宮偏僻却不冷清,旁边就是宮人来往的甬道,嘈杂纷扰。且从康熙爷二十五年之后,足有三十多年未再修葺,乃是六宮之中最破败的宮苑。”如懿不安道,“难道太后和皇上,就厌弃我至此吗?”

心道:“皇上和娘娘多年情分,断不会如此。即便是太后……太后不也说不怪罪娘娘吗?”

如懿心中烦乱如麻,“口中所言,只怕是说说而已。算了,此时此刻,我也不能争什么,先收拾了东西去延禧宮吧。”

后宮如懿传011延禧宮

住进延禧宮中,已经是夜来时分。所幸延禧宮虽然靠近宮人进出的甬道,但关上大门,也还清静。宮中虽不是新修葺的,但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倒也宽敞。如懿本是喜净之人,宮人们仔细打扫之后,反觉得室禸 古朴,也不是十分简陋。

如懿往延禧宮中看了一圈,庆幸道:“你们打扫得仔细,总算还不是太差。”

阿箬撇嘴道:“娘娘也太知足了。东西六宮之中,哪一个不比延禧宮好。奴婢瞧着承乾宮、翊坤宮,个个都是顶好的,景致又美,离皇上的养心殿又近。住在这儿,不知道皇上多早晚才来一次呢。”

如懿瞥了她一眼,只看着梁上的雕花叹了口气。

心笑着拉住阿箬道:“好姑娘。皇上要愿意来,不会嫌路远;若是不肯来,哪怕住进养心殿后头的围房,也不济事。”

阿箬正要回嘴,如懿淡淡道:“愿意来的总不在乎远近,满肚子的心思未必要挂在嘴上。阿箬,你说是不是?”

阿箬有些气馁,只诺诺地道:“幸好娘娘搬过来之后,皇上也赏赐了好些东西添补宮里的摆设,皇上心里总是有娘娘的。”

如懿颔首道:“皇上今晚宿在长春宮,咱们也早些安置。新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睡得香。”

心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就怕娘娘觉着换了地方睡不香,奴婢已经在寝殿点了安神香了。”

如懿赞许地点点头,阿箬却只是暗暗撇嘴,垂了手站到了后头。

主仆三人正准备往寝殿走,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进来道:“启禀娘娘,海常在来给娘娘请安。”

如懿不觉诧异,“这个时候,怎么海兰还来请安?快请进来吧。”

如懿方走到西暖阁坐下,海兰已经带着侍婢叶心进来了。

如懿含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来请安?可是长夜漫漫睡不着吗?”

海兰倒不似往日一般,只是拘谨。心斟了茶上来,谦恭道:“海常在请用茶。”

海兰也不喝茶,只是盈盈望着如懿不做声。

如懿暗暗纳罕,便笑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对了,今日圣旨到的时候还不知道妹妹住在哪个宮里,不知皇后娘娘可安排了?”

海兰眼圈微微一红,低首道:“嫔妾人微言轻,自然是皇后随手安排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如懿奇道:“是什么地方?难道不好吗?”

叶心忍不住道:“皇后娘娘说慧贵妃的咸福宮宽敞华丽,就指了小主去咸福宮。这本也没什么,可是咸福宮那位向来是不容人的,如今抬了旗,那是更不得了了。譬如怡贵人,就是从前伺候皇后娘娘的侍女。可慧贵妃那里,从前有个丫头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伺候了皇上,就被她想了法子撵出去了。”

如懿柔声打断,“这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她是贵妃,自然要比从前显得温柔些。”

叶心愤愤道:“我们小主好性儿,总被人欺负。到了咸福宮先听了慧贵妃一顿训,又被拨到了一间西晒的屋子里住。”

如懿闻言皱眉,“那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夏天暴晒,冬天冷得冰窖似的,便是一般的奴才也不住那里,不过就是平日里放放不要紧的东西罢了。慧贵妃也不怕皇上看见吗?”

海兰微微啜泣,“皇上素来就少去嫔妾那里,如今在慧贵妃眼皮子底下,那更是不能了。今日慧贵妃还说,若皇上真问起来,便只说嫔妾自己爱住那里,她还劝不住。嫔妾……其实皇上哪里会管嫔妾呢。”

如懿心中不忍,“她既这样待你,那你现在这般出来,她可不忌讳?”

海兰泣道:“她有什么可忌讳的?这会儿咸福宮里不知道多热闹呢,人人都趋奉着她封了贵妃,更抬了旗呢。”

如懿沉吟片刻道:“那你如何打算?”

海兰泪汪汪看着如懿,“嫔妾只敢来求娴妃娘娘恩典,希望能与娘娘同住,便心满意足了。”

如懿忙道:“你素来只叫我姐姐,如今还是叫姐姐。口口声声‘娘娘嫔妾’,倒生分了。”

海兰怯怯点头,“是。”

如懿想了想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

如懿一语未完,心上前道:“娘娘,茶凉了,奴婢再替您换一盏。”

如懿正点头,却见心深深望了自己一眼,也是心知肚明,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道:“你要过来住,也不是不行,只消我回禀皇后娘娘也就是了。只是你知道我如今的情境,一来不能像以前一般开口向皇后求什么,二来我真求了,皇后也未必会答应。只怕还要怪你不安分守己,若是慧贵妃因此迁怒于你,你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心替海兰添了茶水,装作无心道:“其实海兰小主在潜邸时就住咱们娘娘旁边的阁子里,若说和咱们一起住延禧宮那也说得过去。这下子硬生生要分开那么远,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海兰泪眼迷蒙,低头思忖了片刻,才低低道:“原是我糊涂了,怎好叫姐姐为难呢。”

如懿过意不去,“若是在从前,我没有不帮你的道理。可是眼下,你看看我的延禧宮便知,我实在没有开口的余地。且你搬来延禧宮这种偏僻地方,也未必是好事。若是被我牵连失宠于皇上,就更不好了。”

海兰环视延禧宮,也不觉叹了一口气,“姐姐在潜邸时乃是侧福晋中第一人,何曾住过这样委屈的地方。”

如懿拍了拍她的手,“委屈不委屈,不在于一时。你我都好好的,还怕来日会不好吗。”

海兰拿绢子拭去泪痕,展颜道:“姐姐说的是。”她微微含笑,“从前我在潜邸的绣房做侍女时也被人欺负,是姐姐偶尔看见怜惜我,劝我要争气。后来又将我绣的靴子进献皇上,让皇上宠幸我给我名分。姐姐帮我的,我心里都记得。”

如懿温和道:“好了。你有你的忍耐,我也有我的。咱们都忍一忍,总会过去的。”

海兰这才起身,依依道:“时候不早,妹妹先告退了,姐姐早点歇息吧。”

如懿送至廊檐下,心中略略不安,“慧贵妃若真难为你,你还是要告诉我。再不济总能和你分担一些。”

海兰感激道:“多谢姐姐,我都记得了。”

如懿见海兰和叶心出去,庭院中唯见月se 满地如清霜,更添了几分清寒萧索之意,不知不觉便叹了一口气。

心取了披风披在如懿肩上,方才跪下道:“娘娘叹气,可是怪奴婢方才劝阻娘娘?”

如懿摇头道:“你做得对。我自身难保,何必牵连了海兰。”

心道:“从前在潜邸时,慧贵妃的性子并不是这样骄横,倒常见她温柔可人,怎么一入宮就成了这样呢。”

如懿望着庭院青砖上摇曳的枝影,心事亦不免杂乱如此,只是耐着性子道:“得意骄横,失意谦卑乃是人之常情。若能在得意时也能谦和受身,温谨待人,才是真正的修为。”

心沉吟道:“皇上一向称赞娘娘慧心兰性,嘉许慧贵妃娴静温婉,怎么到了今日给娘娘的封号是娴,慧贵妃反而是慧?”

如懿紧了紧披风,淡淡道:“皇上做事别有深意,咱们别胡乱揣测了。”

养心殿书房的明纸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唯见殿外树影姗姗映在窗栏上,仿佛一幅淡淡水墨萧疏。

皇帝只低头批着折子,王钦悄声在桌上搁下茶水,又替皇帝磨了墨,方低声道:“皇上看了一个时辰的折子啦,喝口茶水歇歇吧。”

皇帝“唔”了一声,头也不抬。王钦又道:“皇上,张廷玉大人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停下笔,朗声道:“快请进来吧。”

王钦听得这一句,就知道皇帝待张廷玉亲厚,忙恭恭敬敬请了张廷玉进来。张廷玉一进殿门,老远便躬身趋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微臣请圣躬安。”

皇帝微笑道:“王钦,快扶张大人起来,赐座。”

王钦扶了张廷玉起身,养心殿副总管李玉已经搬了一张梨花木椅过来,张廷玉方才敢坐下。

皇帝关切道:“廷玉,你已年过花甲,又是三朝老臣,奉先帝遗旨为朕顾命。到朕面前就不必这样行礼了。”

张廷玉一脸谦恭,“皇上恩遇,微臣却不敢失了人臣的礼数。先帝器重,微臣更要勤谨奉上,不敢辜负先帝临终之托。”

皇帝颔首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进宮求见朕?”

张廷玉欠身道:“皇上封慧贵妃,抬旗赐姓是莫大的荣耀,微臣方才正是从慧贵妃母家大学士高斌府第喝了贺酒回来。”

皇帝“哦”了一声,淡淡道:“这是慧贵妃的荣耀,也是高氏一门的荣耀。连你都贺喜,那朝中百官,想是都去了吧。”

张廷玉不假思索道:“皇上皇恩浩荡,高府宾客盈门,应接不暇。”张廷玉觑着皇帝神se ,小心翼翼道,“本来鄂尔泰还和微臣玩笑,说这么多人怕是要踏烂了高府的门槛,想来高大学士思虑周详又见多识广,一早命人换了紫檀木的门槛。”

皇帝微微一笑,似乎不以为意,“紫檀木虽然名贵,但也不算稀罕东西。”

张廷玉越发笑容可掬,“微臣也是这么想,只是今日和禸 务府主事郎大人闲话,郎大人说这两年紫檀短缺,两广与云南皆无所出,只有南洋小国略有所献,漂洋过海过来,所费不下万金。更难得的是高大学士府上所用的紫檀,入水不沉,高大学士深以为傲,约了百官同赏,臣也是大开眼界。”

皇帝笑着饮了口茶水,唤过王钦道:“朕记得,高斌府上所用的紫檀……”皇上似乎思索,只看了王钦一眼。

王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伺候在殿角的小太监李玉已经抢着道:“回皇上的话,高大人府上所用的紫檀是前两日皇上赏的,为着事多,皇上交代了王公公,王公公嘱咐奴才去禸 务府办的。”

王钦回转神来,忙拍了拍脑袋。“皇上,瞧奴才这记性,居然浑忘了。”王钦忙跪下道,“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并不看他,只道:“你初入宮当差,大行皇帝身后留下的事情多,忘了也是有的。起来吧。”

王钦松了口气,赶紧谢恩爬起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张廷玉微笑道:“原来是皇上赏的,这是天大的恩典,自然该百官同庆。”他略略思忖,“皇后册封以来,臣一直未向皇后请安,心中惭愧。还盼年节下百官进贺时,可以亲自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帝道:“那有什么难的?到时朕许你亲自向皇后问安便是。”

张廷玉再度欠身,“臣谢皇上隆恩。皇后娘娘是先帝亲赐皇上的嫡福晋,皇后娘娘出身于名门宦家,世代簪缨。富察氏又为咱们满洲八大姓之一,为大清多建功勋。臣敬慕娘娘仁慈宽厚,才德出众,能得皇上允许亲自向娘娘问安,乃是臣无上荣耀。”

皇帝微微正se ,“你的意思朕明白。皇后乃后宮之主,执掌凤印,朕自然敬爱皇后,不会因宠偏俬 。”

张廷玉肃然道:“臣听闻前明后宮弭乱,宠妾犯上之举屡屡发生,导致后宮风纪无存,影响前朝安定。皇上英明,微臣欣慰之至。”张廷玉望着皇帝案上厚厚一沓奏折,关切道,“先帝在时勤于朝政,每日批折不下七个时辰。皇上得先帝之风,朝政虽然要紧,也请皇上万万保养龙体,切勿伤身。”

皇帝略有感激之se ,“廷玉对朕,亦臣亦师。将来朕的皇子,也要请你为师,好生教导。”

张廷玉诚惶诚恐,“微臣多谢皇上垂爱。天se 不早,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道:“李玉,好生送张大人出去。”

李玉忙跟着张廷玉出去了。

皇帝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笑意,十分温和的样子,眼中却殊无笑se ,取过毛笔饱蘸了墨汁,口中道:“王钦,你是朕跟前的总管太监,事无大小都要照管清楚,总有疏漏的地方。有些差事,你便多交予李玉去办吧。”

王钦心头一凉,膝盖都有些软了,只支撑着道:“奴才遵旨。”

皇帝埋首寄书,“出去吧,不用在朕跟前了。”

王钦诺诺推出去,脚步声极轻,生怕再惊扰了皇帝。出了养心殿,王钦才发觉脖子后头全是冷汗,脚底一软,坐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门口的小太监忙殷勤过来扶道:“总管快起来,秋夜里石头凉,凉着了您就罪过了。”

王钦硬生生甩开小太监的手,远远望见李玉送了张廷玉回来,恨恨骂小太监道:“王八羔子,也敢到我跟前来耍机灵了!”

话未说完,皇帝的声音已经从里头传出来,“去长春宮。”

王钦一骨碌站起来,用尽了嗓子眼里的力气,大声道:“皇上起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