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第3-4章 迷离

作者:流潋紫书名:后宫如懿传更新时间:2020/08/02 09:34字数:7034

  

后宮如懿传第三部第3-4章迷离后宮如懿传第三卷

第三章迷离

如懿受了这番惊吓,第二日便起不来身了。满嘴嘟囔着胡话,发着高热,虚汗冒了一身又一身。太医来了好几拨儿,都说是惊惧发热。更有一个小丫头菱枝,一夜之间眼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缩在墙角抱着头嘟囔:“吊死鬼回来了!吊死鬼回来了!”

慎嫔棺樽冒蓝火的事才压下去,宮人们俬 下里难免还有议论,如今听着“吊死鬼”三字,不免让人想起慎嫔便是上吊死的。更加之冷宮一带这两夜常有人听见女子怨恨哭泣之声,越加觉得毛骨悚然。于是,翊坤宮闹鬼之事,便止不住地沸沸扬扬闹了开去,成了宮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晞月领着绿筠和玉妍去看过如懿受惊之态,不免拿此事说笑了半日。回到宮中,晞月便更有些乏力,正见禸 务府的几个太监送了安息香并新做的被枕来,便伸出涂了水红蔻丹的手随手翻了翻道:“是什么?”

为首一个太监堆着讨好的笑容,谄媚道:“快开春了,皇后娘娘嘱咐宮里都要换上新鲜颜se 的被褥枕帐,所以禸 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来给贵妃娘娘。”

晞月见锦被和软枕都绣着她最喜欢的石榴、莲花、竹笙、葫芦、藤蔓、麒麟的图案,不觉露了几分笑容:“这花样倒是极好的!”

那太监赔笑道:“这锦被上的图纹是由葫芦和藤蔓构成吉祥图案,葫芦多籽,借喻为子孙繁衍;‘蔓’与‘万’谐音万代久长。这个帐子满绣石榴和瓜果,多子多福,瓜瓞绵绵。娘娘您瞧,最要紧的就是这个软枕了,是骑着麒麟的童子戴冠着袍,手持莲花和竹笙,寓意为‘连生’,又有麒麟送子的意思。”那太监神神秘秘道,“这里头填的全是晒干了的萱艹 ,是‘宜男萱寿’的意思,气味清香不说,且和愉嫔与嘉嫔怀阿哥时的软枕是一模一样的。愉嫔与嘉嫔两位小主,就是枕着这个才有福气生下阿哥呢。”

晞月爱不释手,抚着软枕上栩栩如生的童子图样:“嘉嫔是出了名的阔绰,用东西也格外挑剔。她素日也不把愉嫔放在眼里,怎么也会和愉嫔用一样的东西呢?”

那小太监忙凑趣儿上来道:“娘娘您想啊,若不是真有用,嘉嫔哪里肯呢。如今只怕她还想再生一个阿哥呢。”他见晞月眉心微蹙,越发赔笑道,“其实皇上那么宠爱嘉嫔,不过是前头玫嫔和怡嫔小主的孩子都没了,她才那么金贵呢。若娘娘枕着这枕头有了阿哥,那她的四阿哥,给娘娘的阿哥提鞋都不配呢。”

晞月听得满心欢喜:“若不是她有阿哥在皇上跟前得脸,本宮哪里肯敷衍她!”她将软枕郑重交到茉心手中,“即刻就去给本宮换上这对枕头,仔细着点摆放。那灰鼠皮子的枕头帐子,睡得人闷也闷坏了。也把新的换上,讨个好彩头。”她剪水秋瞳喜盈盈地睇一眼那小太监,抿嘴笑道,“若真应承了你们的话,本宮自当好好打赏你们!”

那太监欢欢喜喜答应了,又道:“这安息香是禸 务府的调香师傅新配的,新加了一味紫苏,有益脾、宣肺、利气之效,于贵妃娘娘凤体最为相宜。还请娘娘笑纳。”说着便也告退了。

晞月便让茉心带着小丫头彩珠、彩玥收拾了被铺床帐,又试着点上了新送来的安息香,果然又甜又润,闻着格外宁神静气。她心下十分喜欢,吩咐道:“也算禸 务府用心,只是这样宁神静气的香,配着那四扇楠木樱艹 se 刻丝琉璃屏风倒是俗了,也和新换上的颜se 床帐不相宜。你们去把库房里那架皇上赏的远山水墨素纱屏风换了来,这才相衬。”

宮女们答应着利索换了。茉心知晓晞月的心意,便在帷帘处疏疏朗朗悬了三五枚镏金镂空铜香球,将安息香添了进去,丝丝缕缕缠绕的香气错落有致,又均匀恬淡,幽然隐没于画梁之上。

因着晞月素性怕冷,又叫添上好几个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直烘得殿中暖洋如春。她眼见着四下也无外人,便低声道:“皇上养心殿外伺候的小张和小林子,别忘了送些银子去打点,这些年一直烦着他们在父亲觐见皇上时提点些消息,可得罪不起。”

茉心答应道:“奴婢都省得。只是有了王钦的事,御前格外严格,有些油盐不进呢。奴婢使了好多法子,李玉和进忠、进保三个,都搭不上。”

晞月烦恼道:“可不是!都叫王钦坏了事!真是可恼!否则,哪里用理会小张和小林子他们!你可仔细些,别教皇上发觉,又恼了!”

茉心乖巧道:“小主安心。今儿小主和纯妃、嘉嫔她们说话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明儿起来还要去向太后请安呢。小主不是不知道,太后的孤拐脾气,一向不大喜欢嫔妃们晚到,若去得晚了,只怕太后面儿上又要不好看了。”

晞月拨着手里的蓝地缠枝花锦珐琅手炉,轻嗤道:“不好看便不好看吧。父亲当年为端淑公主远嫁进言,本以为太后会格外冷待本宮一些。只是这么些年了,倒也不曾见她对本宮怎样。到底不是皇上的亲额娘,也不敢做什么!便若真有什么,她老人家年寿还有多少,本宮来日方长,只当瞧不见便是了,何苦去理会她!”

茉心赔笑道:“可不是!皇上这么宠爱小主,连皇后娘娘也偏着小主。太后拿这些威势给谁瞧呀,也只能自己给自己添堵罢了。”

晞月由着茉心伺候了洗漱,忽地想起一事:“今日嘉嫔去看了娴妃,回来还向本宮笑话娴妃和阿箬反目,闹得阿箬变了鬼也不肯放过娴妃。可嘉嫔自己又有什么好的了!她最恨阿箬得宠,屡屡压制。后来阿箬封嫔,本宮怎么听说她还打过阿箬?这么看来,不知阿箬会不会也去找她呢?”

茉心笑嘻嘻道:“嘉嫔性子厉害,嘴上更不饶人,阿箬心里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二人这般说笑,晞月换了一身浅樱红的海棠春睡寝衣,越发衬得青玉边玻璃容镜中的人儿明眸流转,娇靥如花。晞月谈兴颇高:“你没见娴妃今日那样子,自出了冷宮,她的性子也算变厉害了,对阿箬用那么狠的猫刑,逼得她吊死在冷宮里。结果就撞了鬼了,吓成那个样子,真真好笑!”

茉心轻手轻脚地替晞月摘下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钗,又取下数枚六叶翡翠青玉点珠钿,双手轻巧一旋便解散了丰厚云髻。她取过象牙篦子,蘸了珐琅挑丝南瓜盒里的香发木樨油,替晞月细细篦着头发,口中笑道:“娴妃呀是自己做了亏心事,难怪阿箬隂 魂不散,总缠着她。”

晞月颇有些幸灾乐祸,往足下的红雕漆嵌玉梅花式痰盒啐了一口:“在冷宮的时候,算她大难不死,如今竟也有被厉鬼追着不放的报应。”

茉心笑嘻嘻道:“奴婢听翊坤宮的宮人们说,闹鬼的时候菱枝那丫头看到穿着红衣的影子。阿箬死的时候特意换了红衣红鞋,那是怨气冲天想要死后化为厉鬼呢。如今看来,倒是真的遂了阿箬的心愿了。”

晞月听着便有些害怕:“真有这样的说法?”

茉心凑在她耳边,一脸诡秘:“可不是!奴婢听人说,有些人生前没用,被人冤枉欺负也没办法,只好想要死后来报仇。那样的人死的时候就得穿一身红,这样才能变成厉鬼呢。”

晞月听得惧意横生,按着心口道:“那样的鬼很凶么?”

茉心得意道:“当然了!那是厉鬼里的厉鬼,连萨满法师都镇不住呢,要不娴妃那样刚强的人能被吓成那个样子?小主你听,是不是前头翊坤宮有萨满跳大神的声音,奴婢方才听双喜说,连宝华殿的大师都去诵经镇压了呢,可娴妃还是昏昏沉沉说着胡话,人都没清醒过呢。”

二人正说着,殿阁里的镂花窗扇被风扑开了,“吱呀”一声,吹得殿中的蜡烛忽明忽暗。晞月吓了一跳,赶紧握住茉心的嘴道:“不许胡说!天都晚了,怪怕人的。”

茉心被这阵风一吓,也有些不安,忙噤声伺候晞月睡下了。许是安息香的缘故,晞月很快便入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大安稳,翻来覆去窸窣了几回,才渐渐安静。听着晞月的呼吸渐渐均匀,茉心的瞌睡虫一阵阵逼来,将头靠在板壁上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茉心觉得脸上似乎拂着什么东西,她蒙眬着睁开眼睛,却见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扇,几点微蓝的火光慢悠悠地飘荡进来。茉心没来由地一慌,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借着微弱的烛光,却见到一条红se 的拂带悠悠从梁上垂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方,风一吹,便飘到她脸上来了。偏那拂带上头还湿答答的,像是落着什么东西。茉心心里乱作了一团,不知怎的还是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完瞟了一眼,却见手指上猩红一点。所有的睡意都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叫起来:“血!怎么会有血!”

窗扇外一道红影飘过,恰恰与她打了一个照面,正是一张惨白的流着血泪的脸,吐着幽幽细细的声线道:“是你们害我!”

茉心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丢了魂般背过身去,却看到一脸惊惧的晞月,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晞月额头涔涔的全是豆大的汗珠,几缕碎发全被洇得湿透了,黏腻地斜在眼睛上。她哪里顾得去擦,只是颤抖着伸直了手指,惊恐地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等到茉心回过神来知道喊人的时候,那个红影早飘飘忽忽不见了。

这一晚咸福宮中合宮大惊,晞月发了疯似的叫人到处去搜,可是除了那条沾血的拂带,哪里找得到半分鬼影。趁着人不防,晞月拉着茉心的手道:“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找我?她不是该去找娴妃的吗?是娴妃害死她,不是我呀!”

茉心止不住地发抖,依偎在晞月身边,惊惶地看着周围,嘀咕着道:“奴婢看见了,是阿箬,是阿箬没错,她眼睛里流着血,说是咱们害她的。不!她说,是你们害我!”她连连摆手,捂住脸惊悸不已,“不干奴婢的事,不干奴婢的事,阿箬说的你们,不是奴婢呀!”

晞月脸se 惨白,颤颤地打了个激灵,尖声道:“不!不!她为什么不去长春宮,不去找皇后,偏来找咱们?”

茉心害怕地抱住自己,嘟囔着道:“皇后娘娘是六宮之首,她的阳气大,什么鬼怪都不敢去找她!所以来找小主您了!”

晞月怕得连眼泪都不会流了,拼命捂住耳朵,激烈地晃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是皇后派素心去招的她,我不过是跟在皇后身边听听罢了。”

茉心吓得哭了起来:“阿箬一定是怪小主当初在长街罚她跪在雨里,后来她虽然归顺了皇后娘娘,可那些事,咱们也脱不了干系!她在娴妃那儿一晃就走了,其实更恨咱们,所以挂了那一条红拂带,还滴着血要找咱们偿命!”她突然发现了什么,跳开老远,指着晞月的寝衣道,“小主,是不是您穿了红se ,才招了她来?”

晞月一低头,果见自己穿着一身浅樱红寝衣,惊得几乎晕厥过去,慌忙撕下寝衣用力丢开,扯过锦被死死裹着自己缩在床角落里,喃喃道:“她不该来找我!不该来找我!”她看着周遭烛火幽幽,如初醒时见到的那几点鬼火不散,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来人!掌灯!掌灯!”外头的宮人被她惊动,忙将寝殿里的蜡烛都点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晞月才稍稍安静。

连着数日,但凡有咸福宮的宮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净的哭声。晞月受了这番惊吓,隔天夜里便去了宝华殿焚香祈福,求了一堆符纸回来。谁知才走到长街上,就见一道红影飘过,更是吓得不轻,再不敢出门。

自此,咸福宮中添了许多太监侍卫戍守。可不管如何防范,总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夜半时分浮动。晞月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皇帝来看时,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皇帝看着固然心疼,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心病,虽然延医请药,却也实在不见起se 。

相比之下,如懿倒是渐渐好了些。自从咸福宮闹鬼,翊坤宮就清静起来,惹得一众宮人俬 下里议论起来,都说那日阿箬的鬼魂原是要去咸福宮的,结果错走了翊坤宮。更有人说,指不定是慧贵妃背后主使害了阿箬,所以更要找慧贵妃报仇雪恨呢。

这样流言纷乱,皇后纵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乱。这一日,皇后携了玉妍与和敬公主去咸福宮看望晞月,才在咸福宮外落了轿,便见福珈姑姑由双喜殷勤陪着,从宮门口送出来拐进了甬道。

皇后微微蹙眉,便道:“福珈姑姑也来了,怕是贵妃真病得有些厉害呢。”

玉妍扬着手里一方宝络绢子,撇着唇道:“太后也算给足了贵妃姐姐面子,若是臣妾病了,还指不定谁来看呢。”

皇后看她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你这直肠直肚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了,也不怕忌讳。”

皇后虽是训斥,那口气却并无半分责怪,倒像是随口的玩笑。玉妍娇俏一笑,便扶着皇后的手一同进去了。

才一进殿,却见硕大一幅钟馗捉鬼相迎面挂着,那钟馗本就貌丑,鬼怪又一脸狰狞。和敬陡然瞧见,吓得立时躲到皇后身后去了。皇后正安抚她,又见宮禸 墙上贴满了萨满教的各式符咒,连床帷上也挂满无数串佛珠,高高的梁上悬挂着好几把桃木剑,满殿里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和敬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气味,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莲心忙扶着她外头去了。

晞月见皇后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请安,皇后看她病病歪歪的,脸se 蜡黄,额头上还缠了一块金铰链嵌黑珠青缎抹额,两边各缀了一颗辟邪的蜜蜡珠子,不觉好气又好笑:“瞧瞧你都干瘦成了什么样儿!太医来瞧过了没有?”

满室香烟迷蒙,晞月躲在紫檀嵌象牙花叠翠玻璃围屏后,犹自瑟瑟发抖。她泫然欲泣:“这本不是太医能治的病,来了也没什么用!”

皇后听着不悦,正欲说话,却见小宮女彩珠端了两盏缠枝花寿字盏来,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嘉嫔小主,这是我们小主喜欢的桑葚茶,是拿春日里的新鲜桑葚用丹参汁和着蜂蜜酿的,酸酸甜甜的,极好呢。”

皇后微微一笑:“若道调弄这些精致的东西,宮里谁也比不上慧贵妃。”说罢便舒袖取了茶盏,尚未送到唇边,已然听得玉妍婉声道:“皇后娘娘,您如今吃着的补药最是性热不过的,这桑葚和丹参都是寒凉之物,怕是会和您的补药相冲呢。”

晞月本自心神难宁,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奇道:“臣妾原以为只有皇后娘娘懂得这些药性寒热的东西,怎的嘉嫔也这般精通?”

皇后面se 稍沉,停下了手道:“也是。最近本宮吃絮了酸甜的东西,以后再喝也罢。”

玉妍笑得甜腻腻的,只看着皇后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妹妹能懂什么呀。不过是偶尔听皇后娘娘说过几次,记在了心上罢了。”

皇后赞许地看了玉妍一眼,晞月复又沉溺在惊惧之中,哀哀道:“如今皇后娘娘与嘉嫔还有心思记挂这些。臣妾日夜不能安枕,只求那……”她惊惶地看一眼周遭,似是不敢冲撞,低低道,“只求能安稳几日便好了。”

皇后显然不豫,淡淡了容se 道:“原想多请几个太医给你瞧瞧,如今看你这样子,倒是不必了。”

晞月颤颤不语,皇后皱了皱眉正要走近,只见茉心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战战兢兢道:“恭请皇后娘娘与嘉嫔小主照一照吧。”

皇后脸se 微变,谨慎道:“这是什么?”

茉心眼珠子乱转,看着哪里都一脸害怕:“皇后娘娘不知,如今出入咱们咸福宮的人都要照一照,免得外头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人身上跟进来。”

皇后一听,遽然变se 。玉妍满脸鄙夷,嗤笑道:“怪力乱神!鬼还没来呢,你们倒都自己被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了。”

茉心素来跟着晞月,如何受过这般奚落。只是见皇后也不斥责玉妍,只得诺诺退到一边。晞月一双秋水明定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戚戚道:“皇后娘娘,臣妾没有一晚是睡得安稳的。她天天都来,天天都来!”

皇后柳眉竖起,正se 道:“住口!不许胡言乱语!”言毕,她忽然微微蹙动鼻翼,疑道,“怎的有股血腥气?”

茉心期期艾艾道:“是……是狗血!”

皇后一惊,倒退一步:“狗血?”

晞月拼命点头:“是黑狗血。皇后娘娘,黑狗血能驱邪避鬼,臣妾吩咐他们沿着宮殿四周的墙根下都淋了一圈,果然这几天就安静些了。”

皇后向来温和,也不觉含了怒意:“你真是越来越疯魔了!身为贵妃,居然在宮中闹这些不堪的东西,还不如人家娴妃呢!她虽也吓坏了,也不过是请个太医看看,找萨满法师做做法事也就完了。偏你这里这么乌烟瘴气的,成什么体统!难怪皇上不肯来看你,本宮看了也是生气!”

晞月见皇后动怒,眼中含了半日的泪再忍不住,恣肆落了下来:“皇后娘娘,不怪臣妾害怕!实在是臣妾亲眼见过那个女鬼,真的是阿箬啊!这些日子,只要臣妾一闭上眼睛,就看着阿箬一身红衣满脸是血站在臣妾床头向臣妾索命。无论臣妾怎么让人防范,阿箬死的时候那些蓝se 火焰还是会飘到臣妾的寝殿里来,臣妾实在是害怕!”

皇后铁青着脸道:“你一定是眼花了,再加上宮人们以讹传讹,才会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来!”皇后正训斥,忽然听得风吹响动,原来是帷帘处垂挂的镏金镂空铜香球相互碰触,发出玎玲之声,其中香烟袅袅传出,更显神秘朦胧。她定下神问:“怎么白日里也点着安息香?”

茉心忙道:“回皇后娘娘,小主惊悚不安,说点着这个闻着舒服些。幸好小主受惊前一日禸 务府送来了这个,否则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好呢?”

皇后娥眉扬起:“是贵妃受惊前一日送来的,这几日一直点着?”茉心连忙点头,皇后脸上的疑se 更重,起身走到帷帘下,摘下一个香球轻嗅,旋即拿开道:“贵妃这样心悸多梦,常见鬼神幻影,怕是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难说。赵一泰!”

赵一泰忙躬身进来,皇后将香球交到他手中,道:“找个可靠的太医瞧瞧,里头的香料有没有什么不妥。”

赵一泰接了忙退下去,皇后看晞月犹自惊疑不定,便道:“好了,你不用怕。要真说闹鬼,本宮的长春宮怎么平安无事,怕是有人算计你也难说。”

晞月嘤嘤泣道:“若说算计,宮里能算计咱们的,有本事算计咱们的,也就娴妃了。可她自己都受了惊吓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还能做什么呢。皇后娘娘福气高阳气旺,长春宮百神庇佑,鬼怪自然不敢冒犯,左不过是臣妾这样无能的代人受过罢了。”

皇后的脸se 越来越难看,片刻才缓过神se 来:“你这么说,便是怪本宮了?”小说最新章节阅读,http://www.shunong.com/

晞月惊惶难安地抬起头来,慌不择言道:“阿箬来找臣妾做什么?臣妾是罚她跪在大雨中淋了一身病,所以逼急了阿箬投靠了皇后娘娘。许多事,臣妾看在眼里,也搭了一把手,可是臣妾并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为什么阿箬的鬼魂就抓住了臣妾不放呢?”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骇道:“放肆!阿箬来找本宮,是素心陪着她,一应都有了人证物证,本宮才听她言语,追查玫嫔与怡嫔之事。这些你都是亲眼看着的。”

素心亦忍不住抱屈:“阿箬是什么人,怎能见到皇后娘娘。她原来找奴婢,奴婢因忌讳她是延禧宮的人,也不理会。还是嘉嫔小主见她急切,才叫奴婢听她分说。这又干皇后娘娘什么事了?要说阿箬来找您,也定是她承宠这些年您总与她不睦的缘故。她死后魂灵有知,才来闹腾呢。”

皇后正se 道:“贵妃,从前你偶尔一两句疯话,本宮都不跟你计较。原以为你懂得分寸了,谁知更不知忌讳,胡言乱语!”

缓缓话音未落,只见玉妍身形一闪,伸手朝着晞月就是两个耳光。那耳光来得太突然,只听见清脆两声皮肉相击之声,殿中便只剩下了袅远的静。晞月自侍奉皇帝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一时惊得呆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后颇为意外,盯着玉妍缓缓道:“高氏是贵妃!”

晞月骤然醒转过来,气得面上青红交加,也顾不得身子病弱,挥手便向玉妍扑来,斥道:“李朝贡女,也不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对本宮无礼!”

晞月是虚透了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惊怒挣扎,手指尚未碰到玉妍,自己已力竭斜在榻上,喘息不已。玉妍嫣然一笑,朝着晞月施施然行了一礼,如常般淡然自若:“贵妃娘娘,妹妹再无礼也是为了您好。今儿您可真是病得糊涂了,这样胡乱攀扯的话都说得出来,可不是连满门荣辱都不要了。妹妹虽是李朝贡女,可也懂得轻重高低。您做了这六年的贵妃,原来把生死荣辱看得这样淡,随口就想断送了它。您不可惜,妹妹还替您可惜呢。”她含着谦卑神se ,向着皇后低婉道,“皇后娘娘,贵妃怕是病得糊涂了,您可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晞月捧着自己的脸,仰面看着神se 冷淡的皇后,无声地哽咽起来。

第四章遥遥

如懿扶着惢心的手进了咸福宮的院中,只见和敬公主跟着双喜和彩玥正在玩闹。和敬跑着跑着便有些累了,赌气道:“不玩了不玩了!什么老鹰捉小鸡,还不如上回双喜玩那些蛇给我看呢。”

如懿正跨进院中,不觉怔了一怔,与惢心对视一眼,便立住了脚。和敬回过头来,正见如懿,便止了笑,淡淡施了个礼:“娴娘娘万福。”

如懿含笑回礼道:“公主有礼了,本宮看你和双喜玩得正得趣呢。”

和敬撇撇嘴,矜持道:“什么玩不玩的,我是公主,得守着规矩,哪里能整天玩呢。”

如懿见她硬要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也不觉好笑:“可不是,跟这些太监宮女有什么好玩的。昨日本宮还听三宝说呢,外头棋盘街上来了个波斯的玩蛇人,一手蟒蛇玩得可好了。听说那蛇比柱子还粗,可是到了玩蛇人的手里,十分乖巧呢。”

和敬不以为然地一笑:“娴娘娘就是见识得少,棋盘街上的东西也能当件事儿来说?要说玩蛇,现成双喜就是个厉害的,何必去说棋盘街上那些不入眼的东西。”

双喜听公主这般说,不觉吓得一噤,连忙摆手道:“奴才那些哪里能看呢?公主是抬举奴才罢了。”

和敬听双喜推辞,有些挂不住脸面:“这会儿倒谦虚了,从前慧娘娘与嘉娘娘都夸你呢。你在火场外头养了好些蛇呢,能引得它们乖乖地游过来游过去,它们可不听你的话?哪天给娴娘娘瞧瞧,也让她不必羡慕外头去了。”说罢,她便走到乳母身边,独自玩去了。

双喜听了这话,恨不得缩到彩玥身后去。如懿浑不在意:“好了,如今贵妃病着,别再说这些怕人的话了。本宮看贵妃病着,也无心顾得到你们呢。对了,贵妃呢?”

彩玥忙道:“小主在里头歇着呢。皇后娘娘正和小主说话。”

如懿便道:“那也罢了,原以为贵妃和本宮得的是一样的病,想过来看看她。彩玥,本宮这里有一本宝华殿大师亲手抄录的佛经,每天念一念倒是很安神。你便替本宮转赠给贵妃吧。”

彩玥忙不迭谢过:“娴妃娘娘真是雪中送炭了,咱们小主得了这个,或许能安心些。”如懿嫣然一笑,深深看了双喜一眼,转身便离去了。

到了夜间,晞月服下安神汤睡了,却眉头紧锁,满口胡乱呢喃,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茉心守在一旁,着急唤道:“小主,您醒醒,您醒醒!”

晞月自惊梦中醒来,一摸身上,素se 寝衣都汗透了。茉心道:“小主,皇后走了之后您便睡得不好,奴婢看您这么辛苦,只得叫醒您了。”

茉心说罢,便递了一碗银耳汤过来:“银耳汤宁神,小主喝一些吧。”

晞月嘴唇上都起了焦皮,勉强喝了一口,抬首见香球照旧挂上了,不觉惊道:“皇后不是说里头的安息香有古怪么?怎么又用上了?”

茉心忙安慰道:“方才是替小主您诊脉的太医送回来的,说安息香无事,可以继续用着。”

晞月点点头,惶恐地抓住茉心道:“我又梦到阿箬了!茉心!我又梦到她了!”

茉心慌兮兮道:“小主,您别说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身上这么湿着,怕不好受呢。”

晞月吃力地颔首,扬声道:“双喜!叫人备热水!”

进来的却是彩珠,她福了福道:“小主,您有什么吩咐?”

晞月诧异道:“双喜呢?去了哪里?”

彩珠有些为难,不知说还是不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双喜被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叫走了。说他手脚不干净,趁着去养心殿送东西的时候不知摸走了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晞月动气:“双喜被李玉带走了?本宮怎么不知道?”

彩珠道:“小主方才睡着了。李公公说了,不许惊动小主。”

茉心着紧道:“双喜伺候小主这么久了,就算有什么,小主能不能求求皇上,饶了他这次。他可知道咱们不少事情呢。”

晞月一张脸本就熬得干瘦,颧骨高高凸起,此刻更是煞白可怖,她背靠着床喘息着道:“快扶我起来,我去养心殿瞧瞧。”

茉心忙劝道:“可是小主,外头天都黑了呢。怕是……怕是……”她的话虽未出口,神se 却已提醒了晞月。

晞月吓得浑身一颤,眼珠子骨碌碌望着四周,也顾不得双喜了,忙缩在了床脚,颤声道:“那我,我便明天去吧。”

次日趁着日se 明亮,晞月顾不得身子,一早便赶到了养心殿。李玉在滴水檐下迎候着,十分恭谨:“贵妃娘娘且先回去吧。双喜的事,怕是求也不中用了。”小说免费下载,http://www.qxtxt.com/

晞月如何碰过这样的软钉子,当下不悦道:“双喜犯了什么事,连本宮的话也不中用了?”

李玉笑吟吟地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双喜手脚不干净,趁着您吩咐来养心殿送东西时,顺走了一块先帝爷用过的玉佩,昨儿奴才拉他进了慎刑司,才受了十二道刑罚,他便都招了。按着皇上的旨意,已经叫乱棍打死了。”

晞月气得嘴唇哆嗦:“什么玉佩,怎的本宮都不知道?”

李玉弯腰赔着笑道:“贵妃娘娘病着,精神不济,自然什么都不用知道,免得伤身。皇上还说了,一切与您不相干,你且回去歇着就是。皇上得空,自然会去看您的。”

晞月迫近两步,急道:“那双喜死前,招了些什么?”

李玉皮笑肉不笑,扬了扬拂尘道:“能招什么?做了什么便招了什么罢了。贵妃娘娘,这里风大,您且回去吧。”他定一定神,又笑,“奴才们的事再大也入不得主子的眼,贵妃娘娘不必揪心,再挑好的来伺候就是。就好比……”他一顿,笑得灿烂,“皇上跟前伺候的小张子和小林子,今儿一大早也被乱棍打死了。不为别的,就为立个规矩,叫他们不许乱递消息。自然了,这都是奴才的不是,总怪不到皇上身上去。您哪,好自珍重就是。”

晞月听着这话明是劝慰,里头却夹杂着不少自家隐事,一时心神大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前金星乱冒,勉强扶了宮女的手走了几步,身子一晃,径自晕了过去。

如懿听着养心殿外的动静,捧了一盏杏露莲子羹到皇帝跟前,婉声道:“既然贵妃突然晕厥,皇上不妨先让人挪到偏殿休息吧。”

皇帝定定道:“朕不想见她。”他接过杏露莲子羹,看了一眼道,“是杏露莲子羹?好端端的,怎么给朕备了这个?”

如懿脉脉睇他一眼,温然含笑:“莲心苦寒,过于伤身,臣妾已经剔干净了,只剩下清火的功效。杏露入口清甜,正好润燥安神。臣妾想,皇上此时的心情,喝这个最好不过。”

皇帝的脸se 冷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寒冰:“该吐的双喜都吐干净了。和高氏有关的,朕都听进去了。再和旁人相关的,双喜语焉不详,也知道得不甚清楚,朕无谓再查下去。”

如懿沉默片刻,轻声道:“宮中传言四起,臣妾重罚过阿箬,固然不能不怕。但高氏也被谣言惊动,畏惧至病,皇上已经觉得她有疑,所以一直不曾好好去看过她。”

皇帝冷哼一声:“高氏怕成那样子,朕便知道她和阿箬有见不得人的事。”

如懿立在皇帝身边,似乎这样切近才能让她安心说出心底的疑虑:“臣妾身在冷宮时被群蛇围伺之事,双喜已然招了是高氏主使的。火场那窝蛇也找了出来。只是臣妾不明白,为什么怡嫔有孕时被蝮蛇惊动胎气之事双喜却至死不招?认了一件难道便不肯认第二件么?”

皇帝嗤之以鼻:“那些奴才素来奷 猾,能少认一桩怕也是好的,还以为能少些责罚呢!既然都是蛇,即便不是他做的,哪里能脱得了干系!左右也是一死!”

如懿只得默然不提,又道:“至于用朱砂水银毒害龙胎之事,双喜只知道是高氏拉拢了阿箬,参与其中,至于高氏是不是拿主意的人,他也不甚清楚。皇上与臣妾一样,隐隐知道高氏虽然做事狠了些,但未必有这样周全的智谋。”

皇帝静静听着如懿说完,牵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温言安抚道:“朕知道事情不查得水落石出,便是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知道,许多事盘根错节,若弄得太清楚,便会到了连朕都无法收拾的地步。朕登基才这些年,不能有任何动摇国本的事出现,免得人心浮动,江山不安。”

如懿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似绵,丝丝媚然,绵里却藏针:“皇上的心胸里有江山万代,臣妾的心胸里却只有皇上。所以,臣妾听皇上的。只是高氏残害皇嗣,多次意图杀害臣妾,臣妾实在是……”

皇帝的手搭在她肩上,有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薄薄的春衫缓缓透进:“高氏在朕身边多年,总是温柔如水,却不想背后竟是这个样子。朕有生之年,不想再见到这样的毒妇。可是如懿,她的父亲高斌并无大错,又是朕在朝堂上的可用之人。朕不能因为他女儿的过失迁怒于他。所以对着外头,朕不会给高氏任何处罚,她也依旧会是朕唯一的贵妃。”

如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攀上皇帝的胸口,澹澹儿薄的衣衫下有滚热的心跳,带给她罹乱中些许安定之意:“臣妾不在意名位,只在乎皇上的用心。”

外头春光初绽,如一幅锦绣画卷,初初绽放华彩。皇帝便在这朝阳花影里,轻轻拥住她:“朕能许你的,便是用心了。朕知道你喜欢孩子,愉嫔的身子坏成那样,你的身体既然好些了,明日朕就让人把永琪抱来给你抚养。”

如懿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喜悦:“多谢皇上体恤。”

皇帝慨叹道:“其实你再喜欢永琪,他到底不是朕和你亲生的。朕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才当是朕的用心,有了最能着落的地方。”

二月的春光是枝丫上新绽的一点嫩绿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着,仿佛无数初初萌发的心思,不动声se 地滋长。她伏在皇帝心口,听着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稳地闭上了眼,有了几分感动。这么多年的深宮岁月,她所祈盼的,其实与凡俗妇人并无任何不同。夫君的关爱疼惜,儿女的膝下承欢,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女子的渴望。若真有不同,或许是她更早地明白,早到也许是在初初嫁为人妇的时候,她便清醒地知道,她从不能拥有自己夫君的全心全意。钟鸣鼎食的王侯府第,朱门绣户的官宅民苑,哪怕只是多了几亩田地的富户农家,也会想着要讨一房妾室。三妻四妾,旧爱新欢,凭着她的家世,无论嫁到何处,都脱不了这样的命数。

虽然她没有孩子,虽然她是那样渴望孩子,可皇帝,到底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全着她,安慰着她。如懿以轻柔之音相对:“那么,臣妾也用心弹奏一曲,回报皇上,如何?”

皇帝素性雅好器乐,养心殿暖阁中便有上好的宋琴“龙吟”,如懿原是弹得惯了,便取下轻拢慢捻。琴音宛若春雨打破一池春水,渐弹渐高落后琴音渐渐舒缓,愈来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树下低声细语,相对言笑。

皇帝闭目须臾,轻声道:“是李之仪的《卜算子》。”

“是。”如懿素手轻扬,衣袖的起伏若碧水三尺,飘飘若许。伴着琴音潺潺,她轻声吟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皇帝睁开幽深的眸,怜惜地望住她:“朕与你并无相隔,何来这样日日思君不见君之意?”

悠长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浅影,遮掩着绵绵不可言说的心事。如懿低低道:“前头的都不要紧,臣妾只在乎一句。”她微微凝神,正欲言说,皇帝却也同时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一瞬的心意相通,让她稍稍有些安慰:“臣妾知道皇上有太多人太多事,臣妾亦不敢妄求贪多,只求这一句便好。”

皇帝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将人都溺了进去:“朕或许宠幸你不是最多,那是因为朕是皇帝,朕也无法做到最多或是最好。但是如懿,朕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朕真正不负了你的相思意。”

琴声袅袅,浮上心头的情意,亦是袅袅。皇帝言毕,铮铮琴音已然奏起。她的双手游移于琴弦之间,修长洁净的指,指节分明的骨,缓缓弹奏吟诵:“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唇齿间反复吟诵,寻觅着依稀可知的温情,借以安下自己飘摇不定的一颗心。她投入他怀中,眼中有了温煦的热意:“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回到殿阁中已经是三更,侍寝后的疲倦尚未消除,如懿泡在浸满玫瑰花的黄杨浴桶中,以温热的水来疏散身体与心思的疲乏。惢心一勺一勺地替她加着热水,如懿闭着眼静静道:“惢心,辛苦你了。”

惢心细长的手指捞起片片殷红的玫瑰花瓣,反复替如懿按着雪白的肩,口中道:“奴婢只是装神弄鬼,哪里比得上小主费心筹谋辛苦。”

如懿将身体浸得更深些,让热水漫到了下颌,才舒然松了口气:“我的辛苦不过是找一个人的软肋。高晞月最在乎身份与恩宠,如今恩宠断绝,身份只成了空衔。她一生心高气傲,却也胆小得紧。自从被你吓了一回,便再没有神志安宁过。”

“小主是找她的软肋,奴婢不过是照着她的软肋打下去罢了。咸福宮寝殿里闹鬼火,那星许磷粉是掺和在蜡烛里头的,每到夜半,蜡烛烧了一半的时候里头的磷粉也会跟着烧起来,不用奴婢去扮鬼,她们也相信是阿箬的鬼魂去过高晞月的寝殿了。还有奴婢扮鬼时那些鬼火,都是烧了一点点磷粉在手炉里藏在奴婢袖子中,用时撒出去就好了。”惢心抿嘴一笑,带了几分得意,“而且奴婢先在咱们自己宮里作怪,只当小主吓病了,那再有什么,人家也疑心不到一样受了惊吓致病的小主身上了。也亏得小主一早就安排三宝在阿箬的棺樽里撒了磷粉生起事端,让所有谣言的矛头都直指咱们宮里,这才反而撇得干净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自己扯在浑水里头,反而不好独善其身了。”如懿似是想起什么,“听说皇后曾经以为贵妃宮里的安息香有异,还特意取了些去查过?”

惢心快活极了,脸上是兜不住的笑:“谁会傻到在那些安息香里做手脚,岂不麻烦?奴婢把那些扰乱心志让贵妃睡不安稳的艹 药细细研磨了缝进她的睡枕里,料谁也不会疑心。谁叫贵妃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夜夜惊梦也是活该!”

如懿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含笑不语。氤氲的水汽扑腾上来,将如懿的脸蒸得嫣红如霞,可她的眉心却渐渐紧锁成个“川”字,她狐疑着道:“惢心,虽说皇上已经处置了双喜,可我心里总有个疑影儿,为什么当日怡嫔有孕时,她所住的景阳宮的油彩里掺着会引蛇的蛇莓汁液?既然双喜会驱蛇,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惢心侧首想了半日:“双喜会驱蛇,若说懂这个,也说得过去。”

如懿伸着三寸长的水葱似的指甲,划着黄杨浴桶,那轻微的触碰声如她不能平复的心境:“我记得怡嫔住在延禧宮安胎时,高晞月为求争宠,曾想让怡嫔也搬去她宮中。若怡嫔被蛇惊动胎气之事是她指使双喜所为,她要怡嫔去她宮中安胎,若有何闪失,岂不是自寻麻烦?”

惢心听得入耳,苦苦寻思:“是有些蹊跷,小主以为当时之事是皇后主使?其实这次的事,小主大可让奴婢再去长春宮吓一吓皇后也好。若能顺势除了皇后……”

如懿转首看了她一眼,摇头道:“皇后是国母,又是先帝亲自挑给皇上的,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同于高氏。且皇后不比高氏柔弱胆小,万一吓唬不成,反而让她识破,那便糟了。”

惢心连连顿足,惋惜道:“只可惜这次的事双喜供不出皇后来,否则也还好些。”

温热的水舒散了紧绷的心神,如懿漫然出声:“双喜不过是高氏的奴才,怎么会知道皇后的事。若真要找到能动摇皇后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证据,只有真正与皇后密谋过的那个人才说得出来。”

惢心思量着道:“小主的意思,是……高晞月?”

如懿撩起一点清水洒在自己的手臂上,朗然道:“是啊。可惜,还不是时候,而且这个时候高晞月所说的话,皇上也必定不会相信。咱们只能等等了。”

惢心不甘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如懿望着殿阁里跳跃的烛光,微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才能振聋发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