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寄人篱下

作者:福小福书名:偏爱更新时间:2020/08/03 06:24字数:2240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客厅,富有现代气息的水晶吊灯熠熠生辉,佣人们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一个身着围裙的妇人疾步从厨房走了出来,举目四望,待目光对向连惜时,马上跺了跺脚,高声喊道,“二小姐!赶紧过来端甜汤啊,大小姐还等着呢。”说着,就急急地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应付着给了个笑脸道,“我这儿实在是忙不过来,麻烦您了。”

“没事。”连惜笑笑,顺从地拿起东西。人家看在李彦宏的面子上,叫她一声小姐,可她不会真傻到把自己当主子看。

打从八岁那年叶氏巨变、母亲去世,她迫不得已跟随父亲李彦宏走进李家大门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忍”字了。

堂堂正房原配所出的女儿,居然要以李彦宏远房养女的名义,才能在家里生活下去。

呵呵,多么可笑,却是事实。

每一天都是压抑。什么报仇的契机,能带她脱离这种生活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而叶家的辉煌,香港的风风雨雨,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有时候,连惜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

日子久了,她终于不再期盼奇迹,只希望自己能早点成年,早点得到身份证,可以独立、搬出去。

就这样,也熬到了十七岁。

连惜闭了闭眼,重重地在心底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打叠起了乖巧的笑容。

她缓步走到二楼,敲敲门道,“姐姐,我是小惜,给你送燕窝来了,可以进来吗?”

“怎么这么慢?!”门咻地一下从里面拉开,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孩走了出来,鹅蛋脸上细眉倒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她张嘴便骂道,“你是猪吗?走路都用爬的啊!”

连惜低下头,一句话不说,绕过李思思,沉默地走进房将托盘放到桌上。

李思思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生气,不过是李家养的一个小佣人罢了,凭什么能得到汪学长的青睐,还说什么有气质!拜托,她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好吧?!

“我跟你说话呢!哑巴啊?!”李思思越想越恨,几步走过去,伸手粗鲁地强迫小惜抬起头,讥笑道,“怎么?在外面被夸了几句就忘了自己是谁了?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

连惜微微闭着眼,任李思思掐着她的下巴,一言不发,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

那是因为汪臣中午又找她一起吃饭了?可李思思不也被他叫过吗?

那是因为这次她和李思思一起入选了钢琴比赛?也不可能啊,李思思从来就瞧不上自己的。

算了,不想了,连惜微微摇了下头,停止“检讨”,自嘲地笑了。

反正即使没有惹到她,她一样会找事的。可只要自己不吭声,她骂完了就可以走了。

别看这句话简单,却是连惜用无数血泪换来的教训。

当初她被李彦宏以插班生身份放到李思思的班里,首次月考就超过了一贯在女生中排第一的李思思,引得殷娴回来后大发雷霆,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关在仓库里整整两天。最后,还是李铭宇求情,才把她放出来的。

李、铭、宇……想到这三个字,连惜就止不住地感到齿冷。

在这个家里,李铭宇貌似是对她最好的人。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人却是家里最龌龊肮脏的存在!

“今天怎么这么晚?”李铭宇见连惜被轰了出来,立马将她拽到自己门那边,低声道,“又被思思那个死丫头骂了是吗?回头我帮你教训她啊,嘿嘿……”

他嘴里说着鬼都不信的狗屁承诺,脸上则透着猥琐的笑,越靠越近。天知道,连惜要用多大的力气控制着自己,才能不将手里的托盘摔到他的脸上!

其实,李铭宇本身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的,个头也高。只可惜小时候父亲不在身边,一次发烧没有及时医治,右腿有些跛了,因此女生缘并不好。

可是他十□□岁的年纪,正是对异性大有兴趣的时候,学校女孩够不着,只好拿家里的练手了。

在他看来,连惜就是他们家的小丫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佣人和少爷,不就那么回事吗?

连惜心知他那点鬼心思。但一来自己身份摆在这里,真闹大了还是她吃亏;二来李铭宇这点段数她暂时还能应付,所以一直没有跟家里说。这会儿见李铭宇又来揩油,不觉厌恶至极。

“叔叔在叫我呢,我先走了。”连惜后退一步,灵巧地一转身,从李铭宇胳膊下面钻了出去,几步便奔到了楼梯口,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讽刺的话:“你身体不方便,还是多休养吧!”然后便一溜烟跑了。

李铭宇怕引起别人注意,再则腿脚也的确不方便,见状只能恼怒地低骂一句:“呸!死丫头,别让我抓到你!否则有你好看!”

又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佣人们早早就将菜布好了,殷娴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最后一个下楼。

她接过连惜递上的汤碗,喝了几口汤,然后又放下了,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碗里的海参,问:“听说你也被参选进钢琴比赛决赛了?”

“是的,婶婶。”连惜低声道。

“呵呵。”殷娴怪笑一声,扔了勺子,“原本送你去学琴,是让你给思思做个伴的。没想到,你还学出了点名堂……”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你最好掂清楚自己的斤两,比赛时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

连惜缓缓点点头,垂下眼,眸se 隐忍。

……

比赛如期举行,由于校方下了血本,请来法国著名钢琴师乔治·杰斯特担任主评委,使得竞争十分激烈。

据传,高中部第一名不但可以获得杰斯特亲手馈赠的乐谱一本,还可能获得高考特长加分。

音乐厅里曲声不断,而音乐系徐老师的思绪早已飘飞出去。

作为本次比赛的评委之一,对于冠军得主她早已心中有数。在她看来,没有人能超越连惜。

那个女孩虽然总是低着头,很沉默的样子。可是她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一股可怕的能量——隐忍,倔强,敢与天斗,向与人争。由她来弹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定能得到杰斯特的青睐。

但她怎么还不出来?眼见着倒数第三号已经表演完毕,徐老师不禁有些着急了。

其实按她的安排,连惜本该是压轴表演的。可她昨晚给连惜打电话通知的时候,却被连惜一口回绝了,并要求让姐姐李思思最后一个上场。

徐如华暗暗叹了口气,也知道连惜的为难,毕竟是人家的养女,让着主人家几分也是没办法的事。因此她并未强求,反正出场名次决定不了演奏水准。

连惜绝对会是第一名,她很有信心。

正想着呢,台上忽然传出一片哗然,徐如华应声抬头,下一刻,眼睛便倏然瞪大,“连惜!你——”她刚一站起来就被身边的老师狠狠扯住。

“有外宾在,徐老师你千万不要失态。”那人低声道。

对,她得冷静点。徐如华深吸一口气,按捺着坐下,可胸膛起伏的频率却依然不规则。她的一双眼睛死死钉在台上连惜的身上,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平时挺清秀的小姑娘,此刻就跟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一样,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头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肩上,裤腿角儿处还不断的往下滴着水,随着她一跛一跛的脚步,地板上留下一行水渍。

连惜看也不看台下的评委一眼,径自走到钢琴前木木的坐下,然后便眼神呆滞地看着洁白的琴键发愣,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底下渐渐响起一阵起哄声,“弹啊!快弹啊!不弹就下去……”

连惜抬起头张皇顾盼,好像被吓到了一般。最后,终于在一片嘘声中犹豫着伸出黑黝黝的手指,抖了抖,然后“啪——”的一下拍到了琴上,动作笨拙得简直让徐如华想去撞墙。

紧接着,音乐厅里就扬起了吭哧吭哧的命运交响曲。节奏乱七八糟,完全没有一丝代入感可言,也难为杰斯特休养好,竟是勉强听完了第一乐章才叫停。

“tu peux s\\\arrêter(可以停止了).”杰斯特掏掏耳朵,做了一个手势,带着法国人特有的幽默玩笑道,“je sens votre lutte(我已经感受到了你的挣扎了).”

最后上场的是李思思。她身穿一袭白se 的蕾丝裙,领口袖口均有珍珠装饰,平时高束的马尾垂顺的放了下来,头顶别着一支小巧的王冠形水钻卡子,就像一个小新娘一样款款走来。

一首《梦中的婚礼》弹得流畅至极,再加上女孩娇美的容颜,倒也算情景宜人。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李思思就这样成为了冠军。

献花、掌声,同学欣羡的恭维、名师赞扬的目光,这些都属于远处的那个女孩。而连惜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角落,紧握着双拳,看着所有人退场,看着曲终人散,看着大戏落幕。

直到剧场的门“轰——”的一声关上,居然都没有人发现躲在暗处的她。

顶上的镁光灯白得刺眼,连惜慢慢地走了出来。钢琴架笼罩上一片隂 影。

她颤抖着手,抚摸上莹润乌黑的琴身,忽然,猛一闭眼,转身疾步走到琴凳上坐下,咻地一下掀开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用眼泪,用鲜血,用命运给予她的所有不公,开始弹奏她的《命运交响曲》!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每一下,每一声,都如重鼓一般,狠狠敲击在人们的心上。

那不是乐曲,而是一把利斧,正在刨开她表面完好的皮肉,刨开朗朗乾坤下的假面具,扒出鲜血淋漓的伤痕,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的隂 暗……

“丑八怪,等下你最好识趣一点。你已经十七了吧?明年如果没有我妈给你签字办身份证,你就等着当一辈子的黑户吧!”李思思面容扭曲的高声喊着……

“你不过就是个野种罢了。反正我们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就当养条狗了。”殷娴踩过她的头发,轻蔑地笑着……

“砰!”地一声,连惜重重地将手落下,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再也弹不下去了了,整个人趴到了钢琴上,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响起,心底的悲愤和伤痛几乎就要压垮她了!

她恨李彦宏,恨殷娴,可她更恨老天!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她!

“啪啪啪……”短暂的沉寂过后,音乐厅外突然响起了雷霆一般的掌声!

大门缓缓开启,连惜震惊的抬起头,眼角犹自挂着泪痕。

只见杰斯特大步走进来,扬着手,用醇厚的法语激动的对左右道,“非常好!非常好!她就是我一直以来要寻找的人!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她!她是个天才!”

徐如华听着翻译的话,笑的合不拢嘴,搂着儿子汪臣的胳膊,一脸扬眉吐气。

而在他们的身后,众高中及大学部的学生也都或羡慕或赞叹的看着连惜。唯有李思思的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死死的瞪着灯光下的连惜,胸膛急剧起伏着,恨不得冲上去把人家生吞活剥!

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汪臣的注意,她才不屑于去“求”连惜!谁知这个贱.人表面上答应会将冠军让给她,竟暗地里玩这些把戏!

这是怎么回事……连惜则迟疑着站起身,俯视着下面,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叶家倒台后,这么多年来,她再没有成为过众人眼中的焦点。

身后,红se 的帷幕突然被掀了起来,紧接着,一个悦耳如小提琴般的轻笑声倏然响起,为她解疑答惑——

“抱歉,这只是一个善意的玩笑。”

连惜应声回头,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那是一名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青年。他长身而立,身着一袭白se 的修身西装,面容清雅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极细的金丝边框眼镜,嘴角边噙着一点矜持的笑意。整个人优雅的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可以说,连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气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