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 第四十一章圣人无名

作者:猫腻书名:大道朝天更新时间:2020/06/08 04:38字数:1942

  

宰相府里的气氛也很紧张,除了卓如岁。

他在犯困,就像平时一样。

岑相爷的脸se 很难看,白千军的脸上没有表情。

奚一云沉默地坐着,还是不相信井九能说服师父改变主意。

顾清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脸se 微白,右手微微颤抖起来,心想不会谈出问题来吧?

不会的,布秋霄不是那种人。

他只能这样期望。

……

……

旧梅园里。

井九看了眼布秋宵微微颤抖的的右手,说道:“不要想着自杀,不然我会把这件事情传遍整个天下。”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为何不是杀你灭口?”

“因为你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杀死我并不保险。”

井九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一茅斋的书生们读书都读迂了,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布秋宵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是的。”

说完这两个字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湖风自盛,树梢摇晃。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清明,说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严师侄灭口。”

井九问道:“那他为何要逃?”

“他不知道我的想法,以为我会杀他灭口,但另一面他还是认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或者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他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

布秋宵的视线穿过树林,落在湖面上,感慨说道:“因为同样的信任,我始终还把他视为斋中弟子,他的命灯一直在斋里留着,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牌位。”

严书生的命灯一直在一茅斋里,所以被西王孙杀死之后,布秋宵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现,并且赶了过去。

井九摇头说道:“都太执拗了。”

布秋宵说道:“他只是无法接受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井九说道:“一般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是读书读迂了的他。”

布秋宵收回视线,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个故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井九说道:“当然,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是未来的斋主,她却已经是水月庵的太上长老,怎么看……”

布秋宵眼神忽冷。

井九很自觉地停下了话。

布秋霄压制住心里极其复杂的情绪,说道:“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井九说道:“梨哥儿与岑诗的婚事,你要同意并且推进,皇位的事情,一茅斋保持中立。”

布秋宵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关于当年那件事情,井九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有证据,那些陈年往事真会对一茅斋主这样的大人物带来什么致命影响吗?

“我可以让卷帘人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但那样太慢,我会直接去水月庵。”

井九说道:“如果让水月庵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等那位醒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茅斋还能活下来几个人?”

布秋宵再次沉默了会儿,说道:“她当年发誓净身侍奉大道,却被迫违背了戒律,我愿意担起责任,她却不愿意,后来便出了问题。我不认为我自己有错,但我也明白自己总是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井九说道:“她的选择或者说退让?”

“是情之一字。”

布秋宵说道:“当年我只知道读书,不知此字何解,经过此事,我又读了很多书,懂了很多道理,却还是不懂。”

井九想到赵腊月说过的那句话。

马儿在山坡上吃艹 ,青艹 又哪里亏欠了它呢?

他说道:“也许只是前世因果,她欠你太多,或者你欠她太多。”

布秋宵举手表示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说道:“我如何能够相信你?”

井九说道:“青山何时曾经毁诺过?”

“过南山、顾寒这些年轻人我见过很多次,他们我能相信,但你不行,因为你不是普通的青山弟子。”

布秋宵说道:“而且我必须确定,这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青山的意思?”

井九说道:“我的意思就是青山的意思,你来见我便应该想明白了这点。”

布秋宵说道:“我来是因为信上的那个印章。”

故事不需要证据,可以尽情地编造,然后通过听众的反应来修改、确定走向与结局,但这种事情是需要证据的。

井九取出一个翠绿se 的小竹牌,上面刻着一只锦鸡。

这是妖凤的命牌,当年被他拿来用作神末峰的令牌,理由是在九峰里神末峰排名最末。

对这个理由妖凤非常不满意,因为在它看来自己的所谓“幺”是排名第一的意思,并不是最小。

但不管如何,这块小竹牌便成了青山的一件圣物。

竹牌所至,如景阳真人亲临。

布秋宵今日会应约来与他见面,便是因为在信上看到了这个印章。

看着翠绿se 的小竹牌,布秋宵有些感慨,就像朝天大陆所有的修行者那样。

他最终接受了井九的提议,只是提出了唯一的要求:“把管城笔还给我们。”

井九说道:“柳十岁现在也算是你们一茅斋的弟子,管城笔在他手里,与还给一茅斋有什么区别?”

布秋宵忍不住说道:“如果景阳真人知道青山现在变成这种模样,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井九说道:“相信我,他对这种改变也会有些意外,但他会喜欢的。”

布秋宵看着他的脸,说道:“如此美人说出如此无耻的话,真是不合适。”

“柳十岁的性情处事很适合用管城笔。”

井九又把这件事情说了回去,说道:“他现在也是你的学生,给他又如何?总不能好处都让何霑得了去。”

最近这几十年,修行界最好运的人便是何霑与王小明。

何霑那种源源不绝的好运不可能全部由水月庵安排。

那时候过冬应该还在天蚕茧里。

他接着说道:“十岁的病你也得负责治好,这是你答应掌门与禅子的事情。”

布秋宵微嘲说道:“难道你准备用这件事情一直威胁我?”

“何霑的名字应该是庵里所取,却也恰好落在了你的身上。”

井九平静说道:“斋主是要成圣的人物,何必沾染因果。”

一茅斋书生修的是正道,追求的是万世太平,向往的是在世成圣。

殊途同归,这与道家的飞升成仙是一个道理。

布秋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井九说道:“你今天应承了这么多东西,我就回送你一句话。”

布秋宵说道:“请讲。”

井九说道:“圣人无名。”

……

……

奚一云睁开眼睛,伸手取下窗外飞来的纸鹤,用符术解开,看着纸上写着几行文字,神情微变,沉默了很长时间,递给身旁的岑相爷。岑相爷看完纸条上的禸 容,抬起头来,有些情绪复杂地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岑相爷拱了拱手。

岑相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顾清推门走了出去,看着站在树下的井商、井梨父子微微一笑。井商还有些茫然,井梨已经反应过来,惊喜地握住拳头,用力地挥动了两下,望向相府外的天空,心想小叔真是了不起啊!

没过多长时间,相府后园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不说那些与云梦山有着各种复杂关系的亲眷,相府里的嬷嬷与丫环们倒真是松了口气,心想七小姐终于能嫁出去了。

岑诗趴在窗台上,看着相府外的天空,脸上满是喜se ,心想给叔叔倒的两杯茶,真是太值了。

喜讯很快便在朝歌城里传开,景辛皇子府自然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人。

无论是皇子本人还是中州派的仙师们,脸se 都异常难看。

皇宮里则是喜气洋洋,景尧因为梨哥终于抱得佳人归而开心,胡贵妃则是因为景尧而开心。

她挑了好些东西准备送到井府,简直就像自己娶儿媳妇一般重视。

不管喜悦还是愤怒,宰相府与井家之间的婚事惊动了所有人。

只是谁都不知道,井九究竟是怎样说服布秋宵的。

……

……

一茅斋的书生太过注重名声,不管生前还是身后,在井九看来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大道不拘小节,他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前方才再无阻碍,所以今天会说出圣人无名这四个字。

圣人无名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也可以往深处理解,但无论是哪种理解,应该对布秋宵都有所帮助。

还是那句话,井九对布秋宵的感观不错,虽然今天在旧梅园的这场谈话,布秋宵明显还是隐藏了很多事实。

何霑的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并不是他。

但那个人比他自己的生命乃至名声更重要。

说来也是,就算他与对方差数百岁,对方要破净身戒,又算什么?

连三月出现之后水月庵早就已经与当年不一样,什么事容不下?

极有可能是何霑的亲生父亲这边的问题,而布秋宵是在为那个人背锅。

一茅斋前任斋主德高望重,对妻子亦是情深意重,曾经写下一篇过江赋,流传数百年,直至今日。

如果与水月庵太上长老有俬 情的人是这位前任斋主,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解释。

布秋宵离开一茅斋的那些时间,都是在为自己的老师擦屁股。

前任斋主死后,他暗中照顾何霑,也有道理。

严书生则是误会了这一切。

布秋宵无法辩解。

不过这种推论也无法确定,因为布秋宵绝对不会承认什么,而何霑的父母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井九对布秋宵的观感更好了。

做徒弟的,当然就应该替老师把这些事情做好,这也算是一种无名英雄?

白马湖畔有座神仙居,酒席很是出名,但只要钱给的够多,火锅也能做得极精致。

井九走进包厢,视线透过雾汽落在顾清脸上,满意说道:“这几年你辛苦了,今夜喝些酒。”

顾清受宠若惊,不知如何言语。

接着他看到了柳十岁,心想这是个不省心的,说道:“你要准备道战,就别喝了。”

柳十岁很老实地应了下来。

卓如岁笑着说道:“都是修行者,喝点酒随意便化了去,无妨无妨。”

井九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在神末峰无名无份的,来蹭饭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