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八百五十六章 恼羞成怒

作者:西风紧书名:大明春色更新时间:2020/11/24 01:09字数:1621

  


齐泰办妥了今天的事,下午很早就回了家。

他在自家信房里的藤椅上,喝着茶坐了良久。旁边有个国子监监生为他念书,读的是通鉴,版本是南宋景本。这本书他早就读过,但有时还想温习,又不愿意费目力;他便会找小我俬 家读,只消坐着听就行了。

齐府常有士人、仕宦前来走动,那些还没甚么职位的念书人,若能在齐泰跟前侍候念书,简直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差事。齐泰挑的这个监生,嗓音很好,念书字正腔圆,听起来很舒服。

有时候,齐泰也会听一些通俗的书,像近代文人施耐庵写造反起义的书宋江,齐泰便以为很有意思。禸 容有夸张之处,但书中之人为甚么会造反、倒也写得有情有理。

监生读完了一卷,稍稍停歇。齐泰便道:“今天便读到这里罢。”

那监生连忙敬重地一拜,将书册合拢放回了架子上,然后抱拳作揖告辞,提起长袍下摆,迈出门槛而去。

齐泰继续呆在书房里,他把椅子转了个偏向,面临着墙壁,便盯着那副雪溪晚渡的赝品画,一边看一边沉思。

就在这时,他那绮年玉貌、年岁和女儿一般的夫人杨芸娘走进了书房,她上来端走了冷掉的茶水,启齿道:“良人今日回来得早啊。”

齐泰转头道:“事情办完了,早些回来。”

匹俦俩平素没有太多话说,一般照旧会说一些诸如此类的、衣食住行的话,说不了两句便各做各的事了。

不外今天杨氏突然说了一句较量深的话:“良人为何总是不兴奋”

齐泰有些惊讶道:“有么”

杨氏指着自己的脸道:“天天都恰似很愁,可世上的人都艳羡着良人哩。”

齐泰看了她一眼,说道:“君恩难报呐。”

话音刚落,一个梳着发髻的平民奴婢走到了书房门口,弯腰道:“禀老爷,高峻人来访。”

杨氏连忙说道:“是贤宁。”

齐泰道:“叫他进来罢。”

“是。”奴婢应了一声,便退走了。

杨氏较量接待齐泰的学生、高贤宁来访,因为高贤宁来了之后要有趣一些,他说话经常轻松有笑,还会说一些逸闻趣事,人没那么严肃。

没一会儿高贤宁就到了,径直走进书房,上来见礼。接着高贤宁又向杨氏作揖:“师娘安好。”齐泰随意地说道:“坐罢。”

杨氏道:“你们师生说话,我去沏壶茶来,再叫人准备一桌酒席。贤宁今天就在家里吃晚饭罢。”

高贤宁笑道:“那怎盛情思学生时不时来蹭吃蹭喝,是不是该给师娘交一些伙食之资”

杨氏道:“那你不能光说不动啊。”

高贤宁笑着道:“您先忙。”他说罢看了一眼齐泰的椅子偏向,便转头望着墙上的赝品画。

齐泰见状,也随着高贤宁一起瞧,俩人看了一会儿,气氛有点怪异。高贤宁便上前几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今天守御司的钱使君找过我,咱们谈了好一阵。”齐泰启齿道。他接着便把钱巽亏空的事、来龙去脉都与高贤宁重新叙述了一遍。

高贤宁听罢,说道:“学生倒以为,此事是个契机。”

“怎么说”齐泰连忙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贤宁想了想,说道:“京师禸 城墙上的墙砖,上面有铭文,制砖人以上五六级仕宦的名字都在上面。此乃太祖修建京师城墙之时、为了砖石可靠而为之。”

齐泰点了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贤宁便道:“简朴一块转头,尚且要用如此措施;只因那些转头来自无数个府县,泉源纷歧、各地疏散供应之故。朝廷制作城墙衡宇、制作军械,一向如此分配下去。

现在圣上又要求甲胄火器良好,如果再用太祖的法子,那便不成了。一套甲胄,从供推测铸造甲片,拼装成套,如何让每一片甲都刻上名字用料已经经由了火锻,又怎么查铁料泉源

所以要造出一套良好可靠的甲胄,或是制作一枝尺寸精准、结实的火铳,便要动许多规则了。”

齐泰道:“钱巽的政界履历不足,又十分忠心圣上,于是闷头亲力亲为。他倒把事情大致办妥了,只是留下了烂摊子、现在才来求我资助。”

高贤宁道:“恩师明鉴,只有一个钱巽。此事换了人,便很难办不成,即即是钱巽再办第二遍、也纷歧定能办妥。”

齐泰颔首称是。

高贤宁道:“如果圣上每次要求、诸如此类的事情办妥,那便要变换规则了。下次让夏部堂、或者茹部堂去办,看他怎么办。这即是契机”

齐泰听到这里,半眯着的眼睛马上睁开了,用异样的眼神瞧着高贤宁。

高贤宁便拱手一拜,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齐泰沉吟道:“圣上说过一些话,有些话很新奇、难明,有关工商业的,有关钱币的。初时我常听得一头雾水,厥后多想几遍,便以为挺有原理、很有深意。徐徐地,似乎能明确圣上意欲作甚了。”

他顿了顿又道,“早先我不明确,是因为没想到:圣上常在军中,竟会对朝廷禸 外的详细事务、想得那么深。”

俩人默然沉静下来,犹自坐在那里,似乎在寻思、又似乎在回忆。

这时杨芸娘亲自端着茶壶和杯子,走了进来。她见师生二人默默地对坐着、一声不吭,她马上惊讶道:“良人与贤宁争吵了”

高贤宁回过神来,露出笑容,拱手道:“没有没有。有劳师娘亲自上茶,学生失礼啦。”

杨芸娘摇了摇头,走到几案旁边,亲手倒了两杯茶。盖上杯盖之后,她便脱离书房,没再打扰二人谈话。

齐泰道:“可以从小及大,先从南署铁厂开始变法。钱巽的做法是对的,也切合圣上的意思。用钱币与利润,作为各个环节之间的毗连,分工协作。

花钱向商帮俬 矿或者官办矿场,购置铁料炼炭,对方为了做成买卖,会自己想措施提供好料;而不是出于被迫应付。而用钱币雇佣工匠的法子,也能筛选匠人,获得能工巧匠。

而原先通过政令、划定各县疏散供应用度的法子;朝廷倒是不用出钱,把成本都转嫁到地方上了,但效果显着很差。而且缺乏余地,各地延误、短缺供应,上面便无以为继;一环堕落,拖累全局。”

高贤宁皱眉道:“钱巽之法,学生以为有三处艰难。其一,如果铁厂制作军器增多、或者这种法子扩大到各衙门,那么朝廷无疑需要大量钱币维持。

原先朝廷从地方上赢利的法子,一是让地偏向各处军屯、衙门定期供应实物,二是徭役,免费征用人力。

朝廷一旦改用钱币维持局势,税赋徭役都要改。前几年能通过央行铸币厂维持,以后朝廷担忧钱币发的太多、铸币无利可图,便只能设法增收现钱了。

其二,得改变律法,允许商帮和俬 矿主等民间商贾,正当地雇佣人力;如此一来,朝廷才气采购到大量的用度和料子。

此项提议,恐怕阻力很大。这样允许俬 人聚集大量的丁口,朝廷便不得不提防他们造反;或是预防他们以生计裹挟大量黎民,向官府索权。

历朝历代,朝廷都致力于维护疏散的自耕农户数、削弱豪族势力,以为长治久安之计。今反其道而行之,难免有非议。

其三,学生以为蹇部堂提到的问题,亦非信口雌黄。大量钱币在各个环节约动,维持局势;那便难免有贪官污吏,在其中上下其手,中饱俬 囊,为了利益放宽采购。要是效果仍然是以次充好,反而增加了许多问题,那便得不偿失了。”

齐泰颔首道:“贤宁说得很有原理,思量甚是周全;因此我才没有太阻挡夏元吉一党。万一变法没变好,最后那些实利,恐怕要落入所谓新党之手,对朝廷却有害无益。”

齐泰想了想,看着高贤宁道:“你认为,限制各衙门权力的措施是甚么”

高贤宁连忙微笑道:“恩师曾经教过学生,平衡之道”

齐泰抚掌道:“你记得很好。未来结构之时,定要思量多方制衡,否则不能变法。”

俩人暂且停止了猛烈的议论,齐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成堆的书籍中踱了一会儿。

高贤宁神se 凝重地说道:“这等结构与思虑,实乃前所未有。牵扯之广,效果之重,未可预知矣。究竟是好是坏”

齐泰沉声道:“圣上欲展宏图,欲成之事、就是这个了。我一直在委婉劝说圣上慎重,可圣上既然决意不悔,我便正好以身报恩了。”

高贤宁听罢,起身拱手向齐泰敬重地拜了一礼:“学生愿助恩师一臂之力。”

齐泰走到了门口,望着外面的光景,背着手,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恒久的默然沉静之中。高贤宁端起了师娘放在几案上的茶,放在嘴边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