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六十九章 干爹救我

作者:幸福来敲门书名:大明文魁更新时间:2020/12/19 06:53字数:2694

  

当申时行下令让大理寺卿孙丕扬,刑部尚书李世达带人去东厂提人时,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一来他们不愿意因此得罪了张鲸,二来申时行一向稳重,却不是如此贸然行事的,如此下去平白与东厂撕破脸了,没有好处。

孙丕扬,李世达正犹豫,杨巍已是出面道:元辅,你看是不是如此,萧公公正好也在这里,你让他给张公公传个话,让他东厂自己将张绅押来,如此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申时行听杨巍之言道:杨公此言不无道理,但是此人颇有畏罪之意,否则不会哪里也不去,非去了东厂里躲避,不派两位大人去请,恐怕请不动。

杨巍捏须点点头道:是啊,东缉事厂何等地方,一般人的面子怕是不卖的。

说完杨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萧玉。

萧玉已是一身冷汗立即禀告道:刑部与大理寺去东厂提人,此事前所未有,万一有什么误会

申先生,杨尚书,咱家将事情先禀告老祖宗不知可否。

申时行道:依本辅看还是李司寇,孙廷尉陪你走一趟,否则说不明白。

萧玉se 变道:实在不敢劳烦两位大人。

于是萧玉对后面两位东厂校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禀告督公

两位东厂校尉称是一声,当即走了。

他们得到萧玉的吩咐,片刻停留不要一会即出宮来到了东华门外的东缉事厂。

东厂是由朱棣设置,当时镇抚司在宮外,难以随传随到,所以就着近在宮门处设立东缉事厂,与锦衣卫一并监视百官。

两位校尉走到东缉事厂门口,门前整整齐齐站立的都是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直身衣服的东厂番子。

两人验过腰牌方允入了大堂,但见大堂前竖立着一面流芳百世的牌坊。

经过牌坊过了仪门,即是大厅,大厅悬岳飞画像,此举提醒缇骑办案毋枉毋纵。

而东厂的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奷 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现在完全临驾于锦衣卫之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命都要通过东厂督主。

两名校尉来时,张鲸正给东厂历代督主的牌位上香。

张鲸神情肃穆,率领东厂掌刑,理刑,掌班,领班数十人叩头。

这督主的牌位里,如王振,刘瑾这样的人物赫然在列。

张鲸上完香起身,后面东厂官尉也是起身,他们与门外普通番子打扮差不多,唯独是身着褐衣。

张绅也列在其后,张鲸刚给这干儿子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衔。

然后两位校尉上前道:督主大事不好了。

张鲸摆了摆手,挥去香案上的烟气,背负双手看着牌位道:慢慢说

两名校尉将会推之事禀告。

张鲸听完后,不动声se ,至于东厂官员们则都是勃然大怒。

咱们东厂只听皇上一人差遣,什么时候文官也可以到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申时行好大胆子,居然敢在我们面前提人不行,不给,大不了把官司打到皇上那边去。

哼,若是申时行敢动手,我们就与他翻脸,看看是谁下不了台。

够了张鲸打断众人的话,看向下首张绅道:叫你去你就去,有什么好怕的。

众校尉都是se 变,张绅立即道:干爹,我不能去啊,申时行这完全是偏袒林延潮,我这一去就全完了。

张鲸道:不去怎么办

一人道:督主,这申时行,杨巍也就是放个狠话,到东厂来提人,给他们文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当年张居正在时,都不敢这么办,这申时行又算老几

督主,若是去了,以后咱们东厂在大理寺,刑部面前也就低了一头了。

张鲸心知这些人说的有道理,以往他真敢这么与申时行放炮,但今天自己有大把柄握在申时行手中。

今日申时行就是借着这事来削自己的面子。

申时行也算留着三分余地,若是真派人大理寺,刑部的人来请,那么自己丢人也就算丢到家了。

但是若真的去,那么不是说明东厂也无人保护自己人,从此文官的势力就要压倒他们了,自己这督主的面子往哪里放。

这时候张绅道:干爹救命,申时行这是要儿子去顶罪啊,千万不能让儿子去啊。

张鲸看了张绅一眼道:不会没命,反正申时行手里没有证据,你只要将嘴巴咬死就好了,量他不敢对你如何

话是这么说,可是干爹,那可是当朝宰相,吏部尚书,还有那么多大员在,儿子我我

没半点出息有干爹在,我看谁敢为难你

张鲸牙齿一咬,露出森然之se 。

阙左门。

阙左门左单檐歇山顶,此刻众大员们到了阙左门侧的北庑房里先歇息,喝茶聊天。

不久听闻外头禀告张鲸来了。

申时行微微讶然。

杨巍冷笑道:他是怕他手下奴才被人欺负了,自己是来撑腰的。

申时行笑了笑道:那咱们看看去

众大员们先后来到庑房外,远远看去但见一顶四人抬的步撵从太庙方向而来,前后穿着锦衣的太监,锦衣卫簇拥而来。

众大员看了这阵仗不由目光都是一缩。

确实不用看步撵里的人,就知道是张鲸到了。

不是谁都有资格在紫禁城里乘轿的。大明制度在朝三品以上大员,许可用大轿。

但是到了紫禁城里,官员不许用轿。

申时行身为宰相平日入宮用四人抬的步撵,张鲸平日用的二人抬凳杌,而近日听闻张鲸为天子赏赐,乘坐四人抬的步撵,没料到是真的。

但是毕竟天子是赏赐,众文臣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是猜测张鲸又收刮了多少奇珍异宝献给天子了。

众大员们就这么看着张鲸这赫赫的气势,王锡爵摇头道:宦官夸耀仪仗招摇过市,非国家之福。

杨巍正se 道:何止如此,这样的权宦从古至今都没有好下场

说话间张鲸的步撵到了阙左门前。

张鲸下了步撵,负手扫视过左右,众官员们都没有起身见礼,俬 下工部尚书舒应龙是给张鲸叩头的,但面上哪个官员敢这么干,御史必然会弹劾的罢官为止。

冯保以后,张鲸手掌东厂至今五年有余,积威之下,众大员们中数人此刻有些不知所措。

申时行不过是传召一个张绅,没料到把张鲸也请动来了。

申时行在台阶上道:劳张公公大驾,亲自来阙左门一趟

张鲸看了一眼申时行,他当初投申时行时,知道对方不是如张居正那样的强势宰相,故而一时低头无妨,但今日的申时行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张鲸笑道:听闻几位大人要亲自提审咱家这不成器的干儿子,故而就亲自押着他来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大罪

申时行笑着道:不过问话而已。

申时行对杨巍道:既是张公公来了,我们继续廷议,来人再搬一张椅子来。

张鲸道:不必了。

说着张鲸坐在萧玉的位上,萧玉候在一旁。

这时候,张鲸看向张绅道:一会问话,阁老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一句假话,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张绅见位子上一排绯袍大僚,本是心底打鼓,但有了张鲸这句话,顿时腰杆挺了几分。

申时行朝孙丕扬点了点头。

但见孙丕扬上前道:来人可是锦衣卫百户张绅

废张绅本欲泼皮,但见正气凛然的孙丕扬当下将下半字吞下去道,小人是。

本官问你,为何当初传你多次不至不将大理寺的牌票放在眼底吗

面对孙丕扬的质问,张绅牙齿发颤,心想听闻这孙匹夫六亲不认,我落到他手上是完了。

为何不说话孙丕扬厉喝。

孙大人,你这么说话将我干儿子给吓住了。

众大员都看向张鲸,但见张鲸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申时行沉默了一会道:孙廷尉,不要为难张绅。

有了张鲸撑腰,实令张绅释了口气,卸去了肩头千斤重担。

张绅道:回孙大人的话,我这几日都在东厂办事,哪里有空

张绅,你敢藐视大理寺牌票

张绅向张鲸拱手道:大理寺牌票当然了得,但在下在东厂公干,不知东厂督主的谕令比牌票如何再说我今日不是来了吗

孙丕扬问道:本官问你本月十六,你是不是去了甄府

哪个甄府

连你的表姨夫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吗

哦,我记起来了,确实去过。

当时甄府姑爷林延寿在场吗

孙丕扬与张绅你一言我一句,待问及张绅代张鲸向甄府索贿之事时,张绅却一口否认。

绝无此事,当日我就喝了酒就走,根本没有提及此事。

这里有甄府一家,以及林延寿口供作证

那是为了给林延寿脱罪在下要向大理寺倒控甄家藐视律法,为女婿洗罪

这时候张鲸发话了道:孙大人,你说我干儿子有罪,但口说无凭四个字,在座的都知道。但是这一万两千两银子却是真的,是林延寿行贿都知监的高淮的,实证在此,无可抵赖,你不去查高淮,倒是查到我干儿子身上作什么

说到这里,张鲸走到了台阶下三个大木箱子前,敲了敲道:一万两千银子,这林延潮一名四品官官俸几何要当一百年的官,才能凑齐这么多银子吧

还行贿宮中权宦,还是皇上身边的人孙大人,罪证确凿你不查,反而查到别人,你是不是有意包庇何人或者为人脱罪

张鲸走到孙丕扬面前,审视这位三品文臣。

孙丕扬挺直了腰杆道:正是因为涉及宮中两位贵官,故而此案本官才不得不慎

张鲸则厉se 道:慎重何来慎重断案就应该从严从速,你身为大理寺卿,第一个拿问的应该是翰林学士林延潮,然后由皇上处置都知监高淮。

这么多年大臣,还要我教你断案难道这白花花的银子,你看不懂吗难道银子是假的吗

说着张鲸从箱子里抓了两锭银子在手,一把掷在孙丕扬的身上。

众官员都是se 变,张鲸也太跋扈了吧,居然敢如此侮辱一名三品大员,何况此人还是九卿。

这时陡然狂风大作,吹得午门广场飞沙走石。

乌云掠过,遮得天地无光。

疾风之下,孙丕扬将背重新挺直。

但见孙丕扬捂住胸口点点头,一字一句满是倔强地道:张督公问得好

说完孙丕扬从地上捡起两锭银子道了一句:公公请看

说完孙丕扬将两锭银子相互对砸。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众人但见这锭银子居然裂了

孙丕扬掰开银子,但见里面裹着乃是实铅。

银子是假的

这一个念头,同时在所有人脑子里炸开。

张鲸se 变,他不敢相信此事,拿起银锭一掰,但见银子掰作两断,银子当中真是黑如墨的实铅。

这银子真是假的张鲸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se 。

张绅绝望道:不可能

顿时张绅抢到了木箱子边,连掰数个,里面都是实铅,他又将银子朝木箱上砸去口中喃喃地道:银子怎么是假的,怎么是假的

但见孙丕扬转过身来,面对诸位大员道:诸位,这确实是伪银,里面都是实铅。三个箱子都是如此。

张鲸额头汗水滴落,他感觉有一个很大的隂 谋,一个很大的局在等着自己。

这时候萧玉来到箱子向张鲸道:不可能,老祖宗,方才我与诸公都验看过了,这银子是真的,户部尚书,户部尚书宋大人,你方才看过的不是

宋纁则点点头道:方才那锭确实是真银,但为何突然变成假银,这我就不知了。

孙丕扬道:宋大人,方才那锭确实是实银,这箱子表面本来也放了几锭真银用以瞒天过海

萧玉目光一亮道:好个孙丕扬,你居然敢陷害老祖宗对了,是你将银子调包了真银换上假银

孙丕扬摇了摇头道:本官哪里有这本事,这银子一收缴刑部即刻查封,然后移交至大理寺,这刑部,大理寺的封条,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方才确认无误了吗

那你如何知道银子是假的你验看过说明你偷偷拆开封条萧玉急道。

孙丕扬道:问得好,此事来龙去脉,本官也是昨日方才得知,从一开始林学士就没有想行贿,他觉得张绅借助此事来陷害于他,故而他让其兄长林延寿用伪银替作真银运去。

果真这三箱子银子被查封,所以伪银即证实了他的清白。昨日林延寿将此事告知了本官,请本官将张绅拿下,但张绅身在于东厂,本官自知凭着一己之力无法拿人,就今日在百官面前作了一个局请张绅到此。

张鲸,张绅都是面se 如土。

刑部尚书李世达道:原来如此,不过孙廷尉犯事断案讲究实据,你说林府设计请君入瓮,除了这三箱子伪银,还有没有其他实据

当然有,列位若是没错,第三个箱子底下有一封控状

孙丕扬示意下,众人将箱子里伪银取出,果真从箱子底部找到了一封状纸。

状纸早就在箱子里,里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将张绅提出要甄家拿两万银行贿张鲸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若是林延潮真的行贿张鲸,根本不会在箱子里藏着这一封状纸,而且在事发前就写好。

今日之事到此,已是真相大白。

张绅,到了此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是否有人指使的孙丕扬质问道。

张绅转过头颤声道:干爹救我我是冤枉的

张鲸目光转了转,突然上前一脚将张绅踢开骂道:你自己作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还敢推到咱家身上,方才咱家是怎么说的,出了如此之事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张绅知道此刻供出张鲸就是一个死字,当下他道:干爹,是他们作局要害我,我从没有说过这话,我也没有向甄家要钱啊

孙丕扬上前道:元辅,先将这张绅收押,将此案问一个水落石出

张鲸橫了孙丕扬一眼。

申时行看了一眼张鲸然后道:先将张绅押下去还有这些东西。

众官员将场上的东西搬个干干净净。

张鲸拂袖欲走,申时行却道:张公公,请留步

申时行此刻掌握了全局,张鲸只能听命站在一旁。

这时候申时行起身走到众官员面前,目光一一扫视后道:此案暂交大理寺,其实今日将张绅叫来,最重要的不是断案,而是还给一位官员的清白

官员的名声犹如白璧,丝毫之瑕疵就犹如损坏了美玉。

故而朝廷爵人第一事,持身要正所幸我们今日没有因为片面之言,而否定了一名堪任的官员,为国家挽回了一名人才,为朝廷举才留下了余地,也为历代以来的会推之制留下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