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一千七十章 正推

作者:幸福来敲门书名:大明文魁更新时间:2020/12/19 06:53字数:1608

  

翰林院中,宁静,幽远。

这里是京中各衙门里,唯一能静下心来继续作学问的地方。

寂静的翰苑中,唯独空阔的院子里几棵参天柏树随着疾风一起,正沙沙有声,

掌院学士徐显卿负手看着柏树,神se 已不那么宁重,这时他幽幽地道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完这一句,徐显卿苦笑了一声,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然后回过身对一旁递公文给他的林延潮道:宗海,可知我方才言中之意

林延潮道:林某愚钝,实不知光学士为何发此感叹。

徐显卿此刻甚是平静道:这朝堂上的风,没有一刻停止过,我为官二十年,一向清廉自守,谨慎自处,从来不结交富商,权宦,只是与同乡,门生有一些往来,这二十多年来徐某自问还是洁身自好的。

但是但是不过了一日,自传出我为礼部侍郎堪任官的消息后,徐某就成了诸公口中挤排官员结纳富商媚事大珰僭越寅缘纳贿这样十恶不赦的官员。我多年以来积攒下的好名声,竟最后令我身败名裂。吾真是羞于与这些人为伍。

林延潮听徐显卿之言,满是心灰意懒。

林延潮也不知出言安慰什么,只能道:徐掌院但请宽心,这样的弹劾,实乃无稽之谈,皇上和元辅对徐掌院平日的为人,都还是信得过的。

徐显卿目中露出几分感激地道:多谢宗海这一番话了,在这个时候你还能宽慰在下,论到不患得患失,八风吹不动,宗海实比我稳重多了。

林延潮欲言,徐显卿转过身道:宗海不必多说了。

现在的阙左门前,已是风平浪静。

刻漏房里已是挂上了午时的牌子,这廷议从辰时三刻开始,居然已是过了这么久。

阙左门外,禸 阁,六部,卿寺,几十名属官都有本部寺的要事,要禀告给各自部堂,等待批示与定夺,但因为廷议一直不结束,他们不能打扰,只能在阙左门外候着,等待着廷议结束的消息。

但他们不知都到了这时,堪任官还未提选。

单檐九脊殿的阙左门下,众大员们都听着申时行说话,神情肃然恭敬。

申时行说完后,吏部尚书杨巍接着道:元辅所言极是,我等为官者,应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清慎勤三字为绳,而我吏部选官也当以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之官员为堪任之选。

这一次林学士洗脱嫌疑,足证吏部推举之官员还是堪任的,至于张绅如此败坏官员名声,甚至嫁祸官员,应予严惩,处斩也不为过。

被两名官吏正远远拖走的张绅大骇,哭着道:干爹救我一命,干爹,干爹

张绅其声甚哀,惹得阙左门外官员都是看了过来。

而张鲸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王锡爵出面道:元辅,需让大理寺严究此案寻出何人指使。

众大员们都是佩服三辅王锡爵真是刚直不阿,张鲸当前都敢这么说。

萧玉当即出面维护张鲸:王先生,张绅虽是冤枉了林学士,但次乃因二人矛盾,或许是甄家与林家反目成仇,也说不定,你这样喊打喊杀,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工部尚书舒应龙道:不错,方才林延寿犯案,我等都是相信林学士的清白,而今张绅出了事情,我不该说一套做一套。

王锡爵还要再说,申时行出面打断道:本辅早已说过,今日之廷议在于会推官员,而不在于审案,审案的事自有大理寺。至于张公公,本辅也是相信他的清白的。

张鲸闻言笑了笑,他就知申时行不敢拿他如何。

王锡爵闻言只能退下,心道若我为首辅,定然灭此阉逆。

张鲸得意地道:多谢申先生信得过咱家。其实凭一张纸,也不能说张绅构陷了林学士,此事咱家看还要再查一查,至于林学士,哼只能说就算没这一事,他也未必清白了,居然想出假银的办法,来倒打一耙,如此手段是君子所为吗。

面对张鲸如此,王锡爵,孙丕扬等都有怒se 。

申时行却压下去道:今日虽费了一番功夫,几乎将这廷议变成了审案之事,还劳动了张公公亲临一趟,却并非徒劳无功。朝廷廷推用人,再三慎重也不为过,所以这一番波折对于选拔一名堪任的礼部侍郎而言,尤其应当。现在怀疑消去,还请诸位在此堪任贴上写下官员人选

申时行对张鲸道:张公公,还是等结果出来,再去禀告皇上,也好对三名堪任官被查之事有个交代。

张鲸点点头道:也好,咱家也就在坐坐。

说完张鲸走到椅子大大咧咧坐下然后道:诸公,咱家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对于堪任人选要想清楚了,怎知有哪人是不是大奷 似忠呢诸公,还是当点心好,万一举错了人,将来出了什么事,当了干系,万岁爷让我们东厂追究起来,咱家到时候怎么说

文选司郎中邵仲禄将堪任贴及笔墨放在一案上,张鲸说此话时,正双手奉着到了兵部尚书严清手上。

但见严清将案推到一旁道:写不动了,邵选郎代劳一下。

邵仲禄闻言弯着腰凑近:请严公请吩咐。

严清看了张鲸一眼,然后道:半入土了,还怕当干系张太岳当年都不曾这么狂。林延潮,正

邵仲禄讶道:是,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学士吗

正是。

张鲸闻言脸上火辣辣,按着太师椅的扶手道:你你

严清一旁的礼部尚书沈鲤也将笔一投道:坐了一日,笔也抬不起来了,你替我写上,林延潮,正

张鲸此刻额头青筋暴出。

一名官吏弯下腰作桌子,邵仲禄写后,又奉案到了户部尚书宋纁眼前。

宋纁捏须笑了笑道:到时候出了事,还请张公公替本部堂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林延潮,正

是。

邵仲禄奉道刑部尚书李世达面前。李世达道:本部堂生平最不怕的就是当干系,林延潮,正。

左都御史吴时来叹了口气道:看来不当干系是不行喽,林延潮,正。

大理寺卿孙丕扬大袖一甩掷地有声地道:林延潮,正

林延潮,正通政使张孟男说完后又闭上眼。

每一句话犹如每一个人站起身抡起胳膊给了张鲸一耳光,看着张鲸面se 涨红几乎滴出血来,王锡爵抚须大笑道:痛快,痛快林延潮,正

许国看了申时行一眼,然后道:林延潮,正

工部尚书舒应龙是默不作声写的,最后到了申时行手上。

申时行道:南国子监祭酒黄凤翔,正。

张鲸忍不住起身向杨巍道:会推堪任官员时,众官员不可交头接耳,杨吏部如此方才一幕了你如何看待

杨巍笑了笑道:张公公,诸公哪里交头接耳了,他们只是将推举官员的名字念出而已。此举似有不妥,但推都推了,下不为例就是。

好个杨吏部,此事咱家将如实上禀皇上

杨巍点点头道:请便

张鲸拂袖即去。

众官员见张鲸背景不由莞尔,数人甚至大笑。

最后正推是林延潮,陪推则是黄凤翔,杨巍将正推陪推人选名字写入题本,最后上报,下面就等天子圈用了。

到了傍晚申时行回到府时,得知林延潮已在府上等候自己。

申时行更衣后,即在客厅见了林延潮。

林延潮开门见山地道:恩师,学生有一事不明白。

何事不明白

学生不明白恩师为何这一次放过了张鲸

申时行笑着反问:怎么九卿正推你为礼侍还不够,还要扳倒张鲸

林延潮道:学生费了这么多周折,并非只为洗脱嫌疑,张鲸这一次不仅算计学生,还算计了恩师与沈礼部,若是仅仅处置一个张绅,恩师怎么咽下这口气。

申时行笑了笑,拱手向北道:要扳倒张鲸不在于老夫,而在于皇上。至于咽得下咽不下这口气,就看你这么看了。

学生愚蠢,还请恩师明示。

申时行道:要让张绅指认张鲸不难,但指认之后呢朝堂上如何平衡

林延潮闻言恍然道:学生明白了,学生只看到张鲸没看到皇上。

申时行道:你只能没坐到老夫这个位子,以后你就明白了。不过老夫试问你一句,老夫身为宰相,大权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圣上所给吗林延潮问道。

申时行笑了笑道:这话就错了,宰相是皇上给的,但权柄却是百官给的。若老夫身为宰相,但六部九卿却没有一个人能调动,那么又有何用需知权在于下,而不在于上。

张鲸动你,老夫一定要保,不仅仅是你是老夫的门生。同样老夫要动张鲸,动了张鲸以后,那么皇上就该动老夫了。而张鲸就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才算计你,但他也不敢太过,怕大家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