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 第 7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剪刀上的蘑菇更新时间:2021/01/17 16:25字数:5943

  

好点了没有?

拿着肖瑜前夜替他泡好的蜂蜜牛奶,肖桓进房在床边坐下。习齐病得头昏眼花,任由肖桓喂他吃了药,灌了水,又替他倒了杯牛奶放在手上,他才说得出话,

嗯,烧好像退了。他虚声说着,又躺回床上。这时候他就不禁感激肖瑜不在家,他被某个贵妇人请去她们的聚会教年菜的作法,如果说肖桓给习齐的是r体上折磨的话,肖瑜就是精神上的。现在的习齐,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肖瑜给他的压力,

太劳累了吧,小齐。果然是那出戏害的。

肖桓说着,把牛奶杯搁回茶几上。习齐很想顶一句是你害的才对,但想想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侵犯病中的习齐,肖桓可是前科累累的。

何况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剪刀上的蘑菇这出戏,无暇思考其它。正发呆着,忽然额上一暖,原来是肖桓的大手抚到了他的额上,像在测他的体温似的,动作十分轻柔,让习齐想起了小时候,每次自己生病,照顾自己的往往不是□□乏数的爸爸,而是肖桓他们。

最开始见到肖桓的时候,习齐记得自己是有些看不起他的。

比起肖瑜,肖桓虽然只小了他一岁,但总是毛毛燥燥,说话不经大脑,一点都没有哥哥的样子。习斋还小的时候,就经常和肖桓吵嘴,两个相差快十岁的兄弟,竟然还会打起来,当然每次都是肖桓赢就是了。

而习齐则是一直对他保持距离,尽管比起习斋,肖桓好像特别喜欢闹他。总是找机会在他房门口探头探脑,不是说削铅笔机坏了要借他的,就是说自己租了有趣的片子要借他一起看,结果放出来不是恐怖片就是a片,习齐有阵子都拒绝和肖桓一起看影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齐注意到肖桓开始喜欢触碰他的身体。不是找借口摸他肩膀、摸他胸部,就是动不动找机会打他p股,还会在他换衣服的时候忽然闯进来,才拙劣地装作只是走错房间。

肖桓也好肖瑜也好,似乎都不太会演戏。

有一次习齐在客厅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在吻他,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肖桓。当时肖桓一边脸红,一边慌慌张张地跑开,还回头声明自己只是想试试看接吻是什么感觉的模样,习齐到现在都还记得。

仔细想想,如果以前的他,对肖瑜是崇拜、仰慕的话,他和肖桓的关系,可能还比较像真正的兄弟,可以嬉闹、可以亲狭、可以吵架,可以互相比较,但过了几天又玩在一块。如果不是肖桓在父亲忌日那天,在肖瑜的旁观下第一次□□了他,就在父亲守灵的房间楼上,习齐觉得自己说不定还是可以轻易原谅他。

相较于肖瑜,肖桓一次也没说过喜欢他。

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对习齐做出甚至是情人也不会做的事。

你最近好像有点改变了,习齐。

肖桓的声音把习齐从回忆中拉回,他有些迷茫地望着床边的肖桓。肖桓的手本来还停留在额头上,竟顺着习齐的颊慢慢往下滑,在睡衣露出的锁骨上磨娑着。

习齐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过了这么多年,肖桓毛手毛脚的习惯还是没改,

肖、肖桓……

上次……你不见的那次,我说听见你和瑜的声音,其实是骗你的……其实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很想进去,也很想一探究竟,但是瑜的事情,我没有权利管。肖桓的手停在习齐的胸口,习齐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用指腹轻轻滑着:

你知道,小齐,从小……我就很崇拜瑜,他脑袋比我好,以前我被人欺负的时候,瑜都会想办法替我十倍报复回去,要不是这种环境,我觉得瑜不止当个厨师,律师还是医生什么的都没问题也说不定。我那个老爸被人抓去关,还牵连到孩子跟着倒霉,要是没有瑜的话,我大概活不到遇见你吧。

肖桓似乎苦笑了一下。习齐不知道他忽然感性起来的原因,肖桓似乎说到兴起,手也跟着越来越不规矩,竟然单手解开他睡衣的扣子,习齐没力气阻止,只好无力地说:

肖桓……我还在发烧……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肖桓忽然笑了一下,停下解扣子的手,却改往他的大腿摸去,小齐,你知道吗?你从小求人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有点无奈,却又不肯完全放下身段那种倔强,你不像小斋,遇上不满的事就大嗓门地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闹你。

习齐闻言咬了咬牙,在枕上别过了头。但是肖桓却忽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习齐有些讶异的回过头,马上就被按入怀抱里,肖桓竟然拦肩抱住了他,双臂搂得紧紧的,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关于瑜的,还有你的。我小时候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长大成人,赚到钱、有了力量,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让我哥哥过得幸福。

习齐软绵绵地依在他的怀抱里,心思却飘到了别处。那天从舞台上下来,习齐还无法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而罐子学长竟然一直无声地抱着他,扶着他,陪他一起看剧组其它人演戏,直到整个排练结束。

罐子的体温,比谁都热、比什么都暖,他在舞台上的抚慰,就像魔咒一样,深深流进习齐的心里。再多的颤抖,竟也不可思议地逐一平复了。

……但是我最近慢慢发现,我或许没办法实现瑜的幸福。

肖桓抓着他的肩,把他放回床上,迟疑地替他扣回睡衣,又盖回了被子,把手重新贴到习齐发热的额头上,把他的思绪稍稍拉了回来。

习齐看着他俯下身来,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他有些迷惘地望着肖桓,其实他不太记得肖桓刚说了什么,也不明白这个吻的原因,

总之……我……现在还想不到该如何是好。等我想清楚了、时机也到了,我会做出决定的,不论如何……我不会再听瑜的话,什么都对你做了。

肖桓柔声说着,习齐还是不解地望着他,但至少肖桓说的,对他来讲应该是好事。老实说学校的课业加上排戏,回家还要忍受肖桓他们对他的强索,习齐觉得自己的身体迟早会受不了。看着肖桓久违慌张的样子,习齐迷迷糊糊地开了口,

嗯……谢谢,桓哥。

肖桓从椅子上站起来,凝视着病得脸颊微红的习齐,小齐,我真的……他像是想股起勇气说什么,但很快又放弃了,在习齐的注视下,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唇上还留着肖桓吻的触感。但很快被罐子吻的记忆取代,习齐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

两天之后习齐总算可以勉强到校上课,纪宜还特地打电话来关心,女王也知道他病倒的事情,特别下旨恩准他错过一次排练,只交代了一下回家练习的项目。

但是该躲的还是躲不掉,因为这周一就是女王课堂的术科期末考。

女王的术科项目别出心裁,或许该说是很恐怖。他一来就叫大家轮流到前面来抽签,还准备了特制的大箱子,习齐后来才陆陆续续听学长姊们说,女王会叫轮番上台表演,签的禸 容都是一些神秘的角se ,就是考试要表演的禸 容。

什么通宵喝酒被妻子赶出家门在街上游荡的醉汉、阻止人自杀却发现想自杀的是自己女友的消防队员,还有什么赫然体会到自己有女装癖的足球队长。以上还算是人的角se ,其它像介希抽到的是烤盘上热度不均匀的虾子、还有的是血y循环不良的长颈鹿、坏掉的灯泡,习齐的签上倒是很干脆了写了两个字鱼板。

鱼板……习齐难得嘴角抽动。而且为什么别的签上都有这么多说明,他的就这么干净?是觉得鱼板无需多言吗?

喂,ivy,你的签是什么?介希还很不识相地贴过来问。

不干你的事!

自从上次排练以后,女王就通令全剧组的人不准叫他本名,直接叫他ivy。而且还在自己的课堂上大剌剌地这样叫他,弄得现在全班都对他ivy,ivy的叫。看来女王说的给我变成ivy的宣言还真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搞到现在他回家听到肖桓他们叫他小齐,还会有点适应不过来。

介希的虾子搏得满堂彩,连女王都笑了出来。介希很擅长演甘艹 类的角se ,身体也很柔软,他从高中就开始参加戏剧社,光是看他可以腾空在舞台上学虾子挣扎,挺腰踢腿翻滚一应俱全,习齐就不禁大感佩服。

可是轮到他的时候,女王无言地看了眼他的签,就说:

你不用了,我让你pass。

咦?习齐十分意外。

你太容易受影响,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切换的演员。女王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我不想我的ivy最后演起来像鱼板,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滚!否则让你明年重修你信不信?

就这样,习齐这学期最后的术科,就在无风无浪中结束了。

周五他总算把身体恢复到可以排练的程度,一下了课就往排练室冲。现在他越来越受这出戏的吸引,太久没见,竟还会有些想念剧组的人员。

经过更衣室的时候碰到了在拿扫具的罐子学长,习齐惊了一下,差点没呛到。他张着嘴正想打招呼,罐子却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了:感冒好了?习齐反应不过来,又有些受宠若惊,好半晌才红着脸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

罐子说着就单手拎起拖把,另一手拿了水桶,背对着他走进了排练室。接近新年的寒冬,罐子这次却干脆连上衣都不穿了。

剧组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习齐在出去搬水的时候又碰到杏学姊。杏先看见了他,全身颤了一下,自从上次排练过后,杏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变得有些恐惧,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习齐本来以为她是怕自己拆穿她用禁药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

学姊,午安。

嗯,啊…午、午安。杏的脸se 有点苍白,她看着习齐的脸,半晌又别过目光,好像习齐身上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学姊……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次。杏背对着他,似乎吸了口气,但是一句话也没有答。习齐觉得奇怪,但也莫可奈何,正转身搬起水要走,杏学姊却忽然开口了:

我……看过一次。

嗯?习齐停下脚步。

我……看过一次,以前,在……学长二年级的夏季公演上。knob学长,那时候也是演类似那种软弱的角se ,我看过……他在台上歇斯底里、近乎崩溃的样子。又哭、又叫、又哀求。就像……你上次那个样子。

习齐没有说话,杏转过了头,直视着习齐乌黑的双眸:

那个时候……我真的深深被震憾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年级菜鸟,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同样都是人类,有人可以在心底藏着这么多、这么丰沛的情感,同时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拥有这种情感的人,竟还可以这样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行走、谈笑,而没有因此而崩溃或爆炸。

杏学姊忽然低下了头,双手在胸前捏得紧紧的,紧到发抖:

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舞台竟是那么迷人、却又那么恐布的地方。他可以血淋淋地扯出人心底最深层的东西,就像异世界一样,平常说不出的、想不到的、感受不来的,在舞台上全部无所遁形,那是最虚幻,却又最真实的地方……

水滴在杏学姊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习齐一愣,才发觉那是杏的眼泪:

可是……那样的knob学长……在舞台上如此美丽、令人惊艳的学长,却死掉了,在我面前,以那种方式……

杏学姊深吸了几口气,好像要让自己平静一些,

我……一年级结束的那个夏天,曾经向knob学长告白过。很愚蠢的恋情,却有个很仁慈的结束,那时候的学长,还是个像精灵一样的人,既透明、又脆弱、又美丽……像罐子学长一样,让人一见就移不开目光。他的笑容……他用那种像要消失一般的笑容,笑着拒绝我的样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习齐。习齐被她目光中的认真吓住了:

学姊……

你很像knob……特别是在舞台上的样子,感受舞台的方式,还有……表达情感的方法。而且某些方面来讲,你比他更恐布。

啪地一声,杏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就像他们第一天见面时那样,杏紧紧地握着他的前臂:

不要演这出戏了,现在还来得及,学弟,不要演了,你不能演这出戏,要是你再演下去,也会和于学长一样……

她没有说下去,握着习齐手颤抖着,瘦削的背脊起伏着,像在强忍着什么。习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最后把手覆上她的手,

学姊,我不可能现在抽身……就算我想退出,女王也不会允许吧!他有些苦笑地说着。但杏固执地抓着他的手:

我可以和老大说,他会理解的,knob学长的死对他来讲也是很大的打击,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他也不想再失去……

学姊,我不可能退出的,这是我的戏。

习齐不忍心地截断她,他看着她有些慌张的眼睛:剪刀上的蘑菇已经是我的戏了,我不可能放弃他,更不可能……放弃ivy。学姊也是演员,应该能够明白吧?

杏学姊忽然不说话了。她紧抿着唇,保持这个动作很久,半晌像是放弃似地,慢慢松下握着习齐的手,背对着他转过了身。

学姊……习齐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她看起来还在颤抖。

杏没有回过头来,她背上排演用的背袋,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

不要太接近罐子这个人,习齐。她忽然开口,习齐愣了一下,因为这是杏学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下午的排练进度,是tim和猫女双人组的戏。那是少数tim没有和ivy对戏的桥段,猫女注意到初来垃圾场的tim,被他的风采所蛊惑,于是趁着ivy不在的时候,主动打招呼、主动挑起tim的注意力。

tim心知肚明,这只母猫就是在城市里谋杀了无数豢养她的主人,而被放逐到这个垃圾场里来。看见母猫不知死活地接近他,tim肚里暗笑,又觉得有趣,于是先是和母猫虚以委蛇,两个人互相用言语试探着对方、测试着对方,并且吹嘘自己的丰功伟业。

你曾在市长办公室里跳华尔兹,把秘书当成替你穿鞋的仆役?你曾在教士们的忏悔室里吃着圣诞节火j,用身体歌咏上帝的美妙?你知道这城市的下水道里,塞满了赌徒的金银吗?你知道法院大人们的大腿上,还有我昨夜留下的吻吗?哎呀,先生,你到过月亮上吗?要是你到过的话,肯定会发现那里全堆满了税金,正闪闪发亮着呢!

习齐捧着热水瓶坐在观席上,看着舞台上的人排练。说话的是杏学姊,杏和菫虽然是同一只猫,性格却大不相同,杏饰演的人格活泼、热情,同时也好慕虚荣、崇尚金钱,

而菫饰演的人格比较深沉、禸 敛,有时还会讲些哲学的隽语。同时也y辣狠毒,大多数被母猫杀害的饲主,都是由菫的人格下的手。

不,我不曾到过月亮。罐子扬起唇角说。

习齐看罐子坐在搬上舞台的长椅上,剧本里他是坐在一台废弃的收割机上,把玩着剪刀。现在他手上虽然没有剪刀,但习齐看着他的手微微动着,前后开阖着,有时快、有时慢得令人心悸,勾起唇角时,还会横竖着拿到唇边。

就连杏学姊也会下意识地避开罐子的右手,彷佛那里真的有把剪刀似的。

罐子的才华真是没话说,对吧?

纪宜学长在他身边坐下,把手上的三明治递到他手里。习齐点头答谢,才发觉自己念剧本念到没吃午餐,感冒好点了吗?他又关心地问。

嗯,已经好很多了。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习齐说。

纪宜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往舞台上看了一眼。母猫见tim自承见识不广,心里更加得意,淘淘不绝地说起自己的各任主人,从他们的身份到嗜好,甚至床上的性癖,以及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习齐在阅读剧本时非常喜欢这一段,杏的演绎也恰如其份。

纪宜听着杏清脆高亢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握着手中的热水杯:

我被你吓了一大跳,习齐。

嗯?习齐把视线从舞台上移开。纪宜盯着水杯上浮起的涟漪,像在考虑什么似地眨了眨眼,过了很久才说,

我好像慢慢可以理解……女王执意要让你演ivy的原因了。

他推了一下眼镜,又说:我最近在想……或许舞台这种东西,就好像人的一生一样,每个角se 、每个演员,都在上面活过一次,又死过一次。舞台剧和电影、电视剧那些东西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不能重来吧!而它最大的魅力也在这里。

习齐静静听着,女王停下来指导杏学姊,他就和纪宜又聊了一阵。提到女王的期末术科考试的时候,纪宜顿了一下,

女王的期末考啊……真是怀念。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咦?学长也考过吗?习齐问。

嗯,是啊,上过那堂课的应该都有考过,纪宜似乎犹豫了一下,好半晌才说:当年我抽到的是螃蟹,而且还不是普通的螃蟹,是什么在夏天的沙滩上发情的螃蟹,结果crab这个绰号就这样跟了我四年。纪宜苦笑起来。

习齐这才恍然大悟,老实说他还满难想象,这个看起来总是正正经经的学长,到底会怎么表演发情的螃蟹。他忍不住问:

结果呢?演得怎么样?

纪宜少有地露出别扭的表情,微微别过了头,别提了,那是我站上舞台以来最大的耻辱。他似乎还脸红了。

习齐没再多问纪宜原委,因为罐子开口了。母猫越讲越开心,在垃圾场里舞蹈、旋转、跳上跳下,甚至放声大笑,罐子始终坐着没有动,这时却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得意忘形的母猫身边,斜靠在虚拟的灯柱上。

我是没有到过月亮,也不曾造访过市长的寝室。不过呢,美丽的女士,既然妳如此见多识广,想必不会介意我分享一些经验,

罐子勾着唇角,缓缓靠近站在另一张椅子上的杏:我曾剪开市长夫人的肚子,她的孩子满身是血的探头出来,还告诉我一个小秘密,那就是他的父亲其实不是市长。我曾剪开一个■■的脑子,她的脑浆里开出美丽的野姜花,和邻国的公主相较起来美多了,因为她的脑袋里,只流出了玉米浓汤。

罐子一手压着排练室的墙,俯身凑近杏的脸。有些黑眼圈的双眸微微瞠大,挂着笑容继续说着:

我也曾剪过那座城市里公认最美的美女,我细心地剪她,分开她的头、她的手、她的脚,我细细剪下她的十指,排列在他最得意奖座前。而她还躺在一旁,哭着求我不要剪开她的五官,因为她的眼睛要在鼻子上面才好看。罐子学长忽然跳上了杏站的椅子,把杏学姊吓了一跳,他学她一样蹲在上头,像野兽一般地:

但最近我常觉得空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手中的剪刀,总在向往着什么,是什么呢?究竟少了什么……

罐子的右手模拟剪刀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滑过自己的脖子,唇角依旧带着笑意,习齐睁大眼睛,看着罐子伸出了舌头,缓缓舔舐了一下唇。杏学姊脸se 变了:

啊,我想起来了。美丽的女士,托妳的福,我听见我的剪刀,正呼唤着一只猫呢,美丽的女士,竭诚地请问妳,我该上哪儿找一只母猫?

习齐听见女王叫停的声音,身体才靠回椅背上。就像一年级迎新那次一样,习齐发觉只要罐子一开始演戏,他的眼睛就离不开他,彷佛罐子的身上被下了某种魔咒,习齐甚至不确定自己是迷上了他的演技,还是他的人,亦或两者皆是。

他有些强烈地羡慕起knob学长来。可以这样一次又一次,占领属于罐子的舞台,和他一起构筑出另一个世界,让舞台上的罐子,只看见他一个人。

罐子一听见叫停的声音,就像是精密的机械一样,立刻切换回平常佣懒、随便中带着高傲的样子。反而是杏还呆呆地蹲在舞台的椅子上,脸上挂着恐惧的表情,很久都没有动弹,直到女王开始骂人,她才稍稍反应过来,

林杏,妳的动作是怎么回事?妳是猫!不是母j!动作要更轻巧一点,观众不会想看一只j在台上飞来飞去!妳最近是不是胖了?给我注意一点!

是,我知道了。杏学姊闷闷地说着。女王又转向在伸懒腰的罐子:还有你,辛维!罐子懒洋洋地回过头来看了女王一眼,还打了个喝欠,女王附手瞪着他,

气势太强了,这里的主角是猫,不是tim,林杏现在还压不过你,你给我收敛一点。罐子不屑地看了眼改为坐姿的杏学姊,见女王还瞪着他,才应了一声:

知——道了。说着便跳下了舞台,走到观席旁的侧门,打开门走了出去。

女王宣布休息,大家都松了口气。阿耀学长走过习齐身边时说:老大最近是不是太紧张了啊?跟吃炸药一样,连罐子都被盯了。菫学姊靠在椅背上点了根烟,看了女王一眼,又把烟收了下来:

平常不就这样吗?你哪一天没听到他骂人了?阿耀扁了扁嘴说:

不一样啊,平常是吃黄se 炸药,最近是吃核子弹好不好?

公演越来越近,虞老师压力大,你们多体谅他一点。纪宜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阿耀还在旁边说着风凉话:是是是,纪小蟹最体谅老大了,是老大的好学生嘛。

习齐也从观席上站起来,他发觉自己需要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罐子的事情也好、剧组的气氛也好,随着公演的日子接近,习齐觉得自己也和女王一样紧张起来。

走出排练室,绕到活动中心的后门。习齐赫然看见一个背影,竟然是罐子,他背对着他,半蹲在变电栅栏旁的水泥墩上,正抽着手里的香烟。

习齐胆怯地走近几步,罐子似乎没发现他似的,直到习齐走到他身后,他才蓦然回头。是你啊。他懒洋洋地说着,改成坐姿在水泥墩上坐下来,继续抽着手里的烟。他还没穿上衣服,就这样坦胸露背地吹着一月的寒风。

学……学长。

习齐叫了一声,有些迟疑地蹭到了栅栏附近。罐子忽然笑了一下,

你真的很像小猫耶,比林杏她们更像。偷偷摸摸的,被你从背后暗杀都不晓得。

习齐惊了一下,他在家习惯蹑手蹑脚走路,因为想避免被肖桓他们注意到,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被肖桓逮到的话,他们总有借口对他做出一连串的暴行。所以习齐都装作自己不在家,做什么说什么总是小心翼翼的,连呼吸也不敢太过大声。

对、对不起。习齐反s地道歉,罐子又接着说,

那样很好啊,演ivy正好合适。

听见罐子提到ivy,习齐的心不知为何扎了一下,顿时沉默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罐子好像也没有要和他对谈的意思,如果再厚脸皮亲近的话,好不容易好转的关系说不定又要坏了。但一股强烈的执念又让习齐停下脚步,他看着吐着烟雾的罐子:

学长……听说……在美国待过?他尽力找话题。

学长学长的,听了就烦,要嘛叫我喂,要嘛就直接叫罐子。罐子说,习齐当然不可能用喂叫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叫他绰号,一时有些慌张。罐子看他红着脸低下头,不禁皱了皱眉头,半晌竟笑起来:

你也太老实了,难怪会被虞老师耍着玩。他不等习齐回话,又接着说:

我是在美国待过?怎么样?

嗯……听说,学长后来被退学了?啊,我只是好奇……习齐发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但罐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嗯了一声,还冷笑了一下:是被退学没有错啊!那种地方,多待一秒我都想吐。早点被退了干净。

可是……那不是学长的错不是吗?和教授恋爱什么的……习齐试着补救。但罐子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歪了歪唇:

和教授恋爱?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咦?就是……和有妻子的教授……那个……所以……习齐讲得结结巴巴,罐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翻后仰,拿烟的手微微颤动,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还是虞老师说的?戏剧系果然有趣。

习齐不知所措,罐子又笑了一阵子,才停下了吸了一口烟,眼神霎地变得残忍:

才不是什么恋爱,是□□。我□□了我的指导教授。

咦……?

他是个卑鄙的四眼田j,不过是从欧洲来的,还是客座,就装作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和我讲话的时候老是仰着脖子,还喜欢拿食指戳我鼻子。对,就是那根食指,我恨死他的食指了,总是在那里晃来晃去,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对我的提的剧本啰哩叭唆、批评我的感受性,导个戏还为了和情妇见面迟到,对舞台一点也不尊重……

看着习齐惊愕的神情,罐子扬起唇角,那瞬间竟有点像ivy初次遇到tim时,罐子脸上的表情:

所以我在后台□□了他,就在公演之后。你真该看看那个懦弱的家伙哭着求饶的样子,我折断了他的食指,让他这辈子再也不能戳我鼻子,把他干到流血流了一地,还崩溃着求我再快一点、再猛一点……罐子似乎想起那时的情景,又咯咯笑了:

那家伙懦弱到事后也不敢公开事实,只说我殴打老师,直接让我从学校退学回国了事。真是的,当初年纪太轻不懂,应该要拍下照片来留恋才对。

罐子看着习齐一脸错颚的表情,不禁又笑了起来。他笑着放下了烟,把□□的上身靠在变电箱的栅栏上,一双眼凝视着习齐,

怎么,害怕了?后悔和我同台演戏了?

不、没有……习齐一时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罐子忽然把视线移向天空,看着灰蒙蒙的、却异常高远的冬季云层:

人总爱用太多无聊的东西束缚自己,真的很无聊,道德、法律、规则、伦理、学术理论、人际关系、父母亲情、爱情和友情……哈,还有我们最最伟大的良心!结果把

自己困死,走到哪里都觉得窒息,觉得无法呼吸,反而要靠烟、靠酒、靠毒品、靠□□,得靠这些迷人的小东西才活得下去,

罐子的眼神有些空d,他就这样空空dd地望着天空:

搞到最后,人只有在舞台上才是自由的,只有演戏的时候才是自由的。若说舞台上有什么限制的话,那就是人的生命吧,只能演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要是鬼魂也能演戏的话,我和他一定还能永永远远地演下去……

罐子忽然翻身坐起来,看着目光彷徨的习齐:

你一定也是吧?你也是想脱离什么、想变成另外一个什么,才到这舞台上来的吧?不是吗?他问他。

习齐的手有些颤抖,他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眼前的罐子,忽然变得一点也不令人恐惧了。相反的,想要亲近他、和他多说些话的念头却更强了一些。习齐小心地放下水瓶,在水泥墩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你让我想起了knob,你的演法。

过了一会儿,罐子又主动开了口。他把烟放到唇边,悠悠地说着,习齐全身颤了一下,虽然他有预感迟早会从罐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他这样毫不避讳:

不,那不像是在演戏……只是自然地去感受舞台,然后在舞台上把自己摊开来,□□l地摊开来,让所有人把你脱光、剖开、一层层地检视……最后把你啃食得一点渣都不剩。在遇见knob之前,我还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这样演戏。

罐子抽着烟,习齐沉默地盯着他吐出来的烟雾。好半晌,罐子才笑了一下,好像只要搀入笑声,说出的话就可以变成笑话,

结果那家伙最后果然撑不下去了,死在人生最后一场戏里,还把这种烂摊子丢给我。他看着习齐,彷佛要说服什么人般地重复着:

他死了,knob死了。

……嗯,我知道。习齐顿了一下,才开口。

啊,那天你也在场嘛?你在场吗?对不起,我对剧本以外的东西记忆力很差。见习齐默默点头,罐子又笑了笑,像要趋散什么似地挥着手里的烟:你也看到了对吧?多棒的死法,要是我也能像他那样死去多好。他咯咯笑着。

嗯,我印象很深刻。而且那天还是我生日。习齐无精打采地应和。

没想到罐子听了他的话,忽然睁大了眼睛,转过了头抓住他的肩膀:你生日?你说那天是你生日?习齐吓了一跳,肩膀被罐子抓得微疼,好半晌才挤出回话:

呃,是没错……

罐子愣愣地放下他肩膀,看着他的脸半晌,忽然一拍大腿,仰天大笑起来:

生日!竟然是你的生日!knob的忌日,竟然是你的生日吗?

不明白罐子笑的原因,习齐只能傻傻地望着他。罐子叫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才转回头来望着习齐,他忽然把手上的烟,递到习齐的眼前。

来一口吧?他说。

咦?不……我不会抽烟……习齐吓了一跳,本能地推拒道。肖桓他们对他的控管很严,当然也不会让他碰烟酒。但是罐子不理他,只是一贯强势地把烟推到他眼前:

试试看,boss blue的,虽然不像虞老师的牌子那么典雅,抽惯了你会爱上的。

习齐看着横在眼前、吸了一半的香烟,又看一眼罐子鼓励的眼神,微微缩了一下,终究是慢慢把唇凑上去,就着滤嘴大力吸了一口:

咳……咳!烟雾从唇边窜上鼻腔,立刻呛得习齐呼吸困难,连眼泪都冒上来了。他连忙躲开香烟,趴到一旁咳起嗽来,

傻瓜,谁叫你第一次就吸这么大口啊?罐子没同情他,倒是大笑了起来。半晌从水泥墩上扶起他的肩,又把那支恐怖的烟凑了过去,

来,再一次。习齐还在咳嗽:不,不行,我不习惯那种……罐子唇角漾着笑容,夹着越烧越短的烟说:

不要紧,我教你,想象一下,把你全身的不爽快都聚集到胸口,脑子的、身体的,四肢百骸的……全都顺着血y流进这里,然后呼地一声,把它们全还给那口气,让他钻进你的心里、灵魂里,把那些呕心的东西全都驱走……

他托着习齐的腰,一边说,一边再次把滤嘴凑进习齐的唇。习齐微微闭上眼睛,迟疑地照着罐子的想象,股起勇气又轻轻吸了一口,这次还是很呛,呛得习齐又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忙大口地吐出苍白的烟雾。

但很不可思议地,就像罐子说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呼气的瞬间,慢慢地、轻柔地从身体的深处,释放到寒冷的空气里,然后散逸无踪。

不赖吧?罐子看着仍旧闭着眼睛的习齐,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

……嗯。慢慢张开眼睛,习齐看着结了薄霜的栅栏。

就像□□一样。罐子又补充。他把那根烟又挪回自己唇边,习齐这才想起来,那是罐子抽过的烟,不禁感到有些异样。罐子又说:

以前knob第一次抽烟的时候,也是抽我给他的boss blue,不过那小子后来竟然背叛我,跑去抽dunhill那种娘娘腔的香烟,真是的。他怀念似地说,又勾起唇角笑起来。习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肺腔里残余的温度。

变电箱另一头传来脚步声,罐子和习齐都抬起头来。却是纪宜。

纪宜看见罐子和习齐坐在一起,似乎有点意外的样子。他又看了一眼罐子手上的烟,还有脸se 呛得微红的习齐,好半晌才开口:

虞老师集合大家,要交待一下寒假后排练的事,没事的话就快过来吧!

***

学生引颈期盼的寒假终于降临艺大,气候也正式转入寒冬。街上到处都是年关将至的气息,公司行号也开始放假了。

习齐因为之前请了假,所以还必须留下来补考。纪宜还很好心地把以前自己准备笔试科目的笔记借给他,习齐看了以后大感佩服,他终于可以体会为什么阿耀学长总是一脸酸酸地叫纪宜模范生。能够把戏剧史和概论的资料整理得如此一丝不茍的学生,习齐觉得纪宜来念戏剧系实在是太埋没了。

不过拜此之赐,习齐顺利走出最后一堂笔试教室。因为寒假将至,许多宿舍也跟着关闭了,习齐本来想去介希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顺便道别。

想到接下来有这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习齐多少觉得寂寞起来,而且介希算是他高中以来,第一个算得上好朋友的人。

没想到还没到介希住的宿舍,远远就看到他靠在门口的花圃上,背上还背着一台keyboard一类的东西。他身边还跟了一个打扮火辣的女孩子,很亲密地靠在他背上。

阿希!习齐一叫他名字,介希就立刻回过了头。看见是他,马上满面红光地迎了过来,一看就知道很高兴,

那是谁……习齐还来不及问完,就被介希一把勒住了脖子,拉到一边去,他用大姆指朝花圃旁的女孩子一比,

我马子。他小声说,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得意。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习齐大感讶异。介希嘿嘿笑了两声,说:现在还不是正式的,不过很快就会到手了啦!我有预感。他看着习齐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说:

她是乐团的keyboard手,舞蹈科的,跟我们一样是一年级。怎么样,正吧?他压低声音,又补充:身体超柔软的喔,可以把大腿打开贴到两边耳朵旁。

习齐看了那个笑得开怀的女孩一眼,又看了看满面傻笑的介希,心情不禁有些复杂。他又想起习斋给他看那个盲眼女子的照片时,脸上洋溢的笑容。

像这个年纪,他也应该像介希、像习斋一样,尽情地在大学校园里享受青春才对。参加社团,偶尔打打工,在朋友家通宵开烘趴,参加联谊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如果不是那个家,如果不是肖桓和肖瑜,如果他不是他的的话……

习齐不自觉地咬了咬牙,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痛恨起来。痛恨自己身处的一切,甚至恨起眼前笑得灿烂的介希来。

当然不知道习齐心里的五味杂陈,介希扭过头去和女孩子不知道喊了什么话,又转过头来面对他:

对了,你来干嘛?你是来找我的吧?

喔,想说你要搬回去不是吗?所以来找你说个掰掰。习齐神se 如常地说。没想到介希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呃,其实我没有要回家耶,因为寒假完乐团在stonehouse有场公演,还是处女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