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角 1-10

作者:尘夜书名:奸角更新时间:2021/04/15 01:57字数:12261

  

第一章

正是八月酷暑,日头毒辣,大街小巷无不路人寥寥,通往h影视城的岔道上几辆车子有气无力地停在路边,似乎这铁皮东西也中了暑热,难以动弹。突然有个尖锐女声划破了这沈寂的午後:“来人啊,抓流氓啊!快来人啊!”紧跟著便传来扭打的声音。

一旁几辆停著的车里听到动静都诈尸似地飞速撩开了帘子来看,只见路边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正气势汹汹地揪著个中等个头的男子连打带踢,边打边骂:“叫你吃老娘豆腐!叫你耍流氓!”挨打的男子只一味捂著头脸,嘴里像在说些什麽,奇怪却并不还手。

不知是谁报了警,很快便有辆执勤的警车开了过来,下来个小警察将两人拉扯开来,喝问:“怎麽回事!”

年轻姑娘怒火冲天,指著男人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这se 狼耍流氓,刚在公车上就盯著老……盯著我的屁股看个不停,现在还想伸手m,被我逮个正著!”

男人正喘著气将捂著头脸的手放下来,小警察只看了他一眼,伸手就将姑娘捞到了自个身後。

眼前这男子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头,不壮实,不瘦削,皮肤略黑,长著张说不清道不明的脸。怎麽说呢,单论五官不美倒也不丑,偏偏有股奇怪的邪佞之气盘踞在面上,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更奇的是,这张脸似乎在什麽地方见过。

小警察心里犯了怵,头趟出勤,该不会碰著个流窜的通缉犯?他一手卡在警棍上,一手小心翼翼向对方伸出:“身份证拿出来瞧瞧。”

男子倒像是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对待,老老实实从兜里m了身份证递过去,跟著两个手放在身侧,本分的出奇。小警察看了一眼,略放了心,是本地户口。

“说,怎麽回事?为什麽耍流氓?”

男子叹口气:“同志,我不是耍流氓。”

年轻姑娘在警察身後乱跳:“不是耍流氓,你老盯著老娘屁股看什麽!你m什麽!”

男子又叹了口气:“小姐,我真不是耍流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你的裙子後面开线了,刚才车上就好几个人偷看你。”

小警察伸头一看,哗,好大一片线脚脱落,露出底下白花花蕾丝禸 裤。

姑娘伸手到後头m了一把,登时面se 剧变,用坤包挡在身後,恼羞成怒道:“你、那你为什麽不早点说!”

“我暗示你好几回了,你一直没注意。”男子语气无比诚恳,“我不能在车上直接喊,想偷偷告诉你,可你老躲我……”

姑娘面红耳赤:“你、你、我以为你要非礼我,我怎麽知道……”

男子看看手上的表,著急地摆摆手:“没事没事,误会说清楚就好。同志,您看我这还有急事要办,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得了许可,男人赶紧领了自己身份证小跑步离开了。

小警察看著那人背影,心想这还真是出大乌龙,可谁让你长得那麽……那麽……脑中灵光一现,小警察拍一把大腿,我说怎麽那麽熟呢!这不昨晚看的电视剧里那谁麽!

***

柳恒澈坐在房檐下的藤椅上,一手拿著剧本一手捧著杯枸杞菊花茶,边看边喝两口。

日光从老屋子的天井洒下来,耀得地面一片明晃晃的,叫人昏昏欲睡。助理小杨怕他中暑,出去给他买冰饮药油了,他便落了单。手上的剧本当然早是翻得滚光烂熟了的,但这会不看剧本,似乎也没什麽事可做。

“前辈在背台词吗?”

故作爽朗的声音听在耳朵里让柳恒澈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的同时却换上了不温不火的笑容:“张彦,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还当不起前辈这个称呼。”

“怎麽会呢?前辈就是前辈,无论从资历还是年龄上来说,您都是前辈啊!”张彦笑眯眯地说著,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小彦,怎麽可以这麽说呢,柳先生还年轻得很,叫前辈太显老了。”打著伞替张彦遮阳的助理y阳怪气地说著,看柳恒澈的目光充满了嘲讽的意味。二十八岁的过气偶像明星,哈!

柳恒澈好脾气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是比他年长。”

张彦弯下腰来,贼贼道:“前辈还在等英雄救美那场戏吗?我才从里面出来,薇薇安又在闹了,这戏怕一时半会拍不了。我要是你,就先回车里歇会,这里多热啊!”

柳恒澈只淡淡应道:“多谢你提醒,不过我还是在这里候场比较好。”

张彦夸张地赞叹:“到底是前辈,专业。”回身冲助理打个响指,“我们走吧,别打扰前辈用功。”走两步,又回头,“啊,对了,前辈……”

柳恒澈并不意外地看著他:“怎麽?”

“多谢你这次肯纡尊降贵来衬我的戏,这份情我领了。”

柳恒澈微微点了点头,看著年轻男孩趾高气昂地离开自己的视线,活像只骄傲的公**。

“成不了气候的白痴。”望著对方的背影,他摇摇头,冷冷说了句。

耳朵里传来隐隐的争吵声,薇薇安已经闹腾了快两个小时,星影力捧的这位甜美小公主,脾气大得赛过白雪公主她後妈,开拍将近一星期,已经快磨去所有人的耐x。

“不要,薇薇安才不要那样,薇薇安会害怕……他……他想非礼薇薇安!”

柳恒澈按住太阳x揉了揉,在三十九度的高温下晒了太久,耳朵“嗡嗡”的响。

“刘导,你看能不能再换个人?”

“!当”一声,刘晋推开木门,气势汹汹地杀出来,脸上青筋必现,跳著脚骂:“小王!小王呢!”

剧务小王大汗淋漓地冲过来:“刘导,我在这儿!”

刘晋甩手就把剧本冲小王头上扔过去了:“人呢!你说的人在哪里!还要不要拍戏了!”

小王躲过那一发,陪著笑道:“就到了就到了,刘导,这回这个人您放心,一定没问题!”

刘晋甩著胖手:“再给你五分锺,五分锺後人再不到,戏就不用拍了!全他妈一群废物!”说著,骂骂咧咧地走去厕所了。

柳恒澈微微皱了皱眉头,思忖著自己或许是该回保姆车上去等著。忽听得大院外头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小王!小王!人我给你带来了!”影视基地的群头张大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老周来啦,他来就没问题了!”

张大姐身後跟著跑进来个男子,中等的个头,才进院门正与柳恒澈打了个照面。柳恒澈愣了愣,这人生得好……奷 !

第二章

那人看到柳恒澈也像是吓了一跳,眼神都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压抑下去,对著柳恒澈礼貌地笑一笑。因这甚至带点讨好的笑容,柳恒澈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再看这人面相,却是普普通通,那股邪佞之气竟然就淡去了。他因之又转回了身──那奷 若是演出来的,这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倒是不普通了。

刘晋拉扯著裤腰从厕所里出来,趿拉著夹趾拖鞋的样子活像个流氓,但这人却是个业禸 评价不错的浪漫爱情剧导演,据说此人有句名言叫“爱情就像假钻石,越花里胡哨越有人喜欢,到手一看,也就一破石头。”刘晋不相信爱情,但他擅长拍摄大时代背景下的爱情故事,就像柳恒澈也不相信爱情,但他却实打实做足六年少女们的梦中情人,直至过气还不得松懈。

群头张大姐见著刘晋出来,赶紧迎上去打招呼,那男子便跟在後头礼貌地赔笑。刘晋瞥了那男的一眼,问:“就这人?”

小王赶紧答话:“刘导,这是老周,h影视基地的老特约演员了。”

说是特约演员,其实也就是群众演员的一种。h影视基地的群众演员分几个档次,特约是最高层次,有镜头有台词,至於一般的群众演员就是走个过场,无正面镜头无台词,最低档次便是人r背景,演演死尸什麽,几者片酬也相去甚远。

张姐也在旁边搭话:“刘导您放心,具体情况我都已经跟老周仔细说了,脚本他也看过,您的要求他应该能配合。老周过去在我们这可是出了名的戏好,演这角se ,我个人打包票!”

刘晋这才又稍加仔细看了那男子一番,问:“要求你都知道了?”

男子赶紧回答:“知道知道,张姐都跟我说了,尽可能不要吓到花小姐。”花小姐就是薇薇安,全名是花可人,柳恒澈自认识她以来从不认为这女孩有半点可人,傲慢、自负、娇气,一无是处,今天卡了大半天的戏也全是因为她。

刘晋听到薇薇安的名字又暴躁起来,扯著嗓门说:“不要尽可能,是一定不能!”他嘴里骂骂咧咧地喊小王带人下去换衣服上妆,一转头看到柳恒澈,苦笑下,“sorry,你要再等会。”柳恒澈对他温和笑笑,表示理解。

这一回柳恒澈他们拍的戏叫《烽火乱世情》,时代背景放在抗战爆发前的上海,女一号就是星影的薇薇安,演个绸缎庄富家女,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历尽劫难,最终踏上抗日道路,晨光新签的张彦做男一号,是个满怀热血的街头穷小子,柳恒澈便是p灰男二,掏心掏肺,连命一起送上,临死还要小口小口呕血嘱咐情敌定要好好照顾女主角,含恨表示来生定当如何云云,总之怎麽狗血怎麽来。现这一条拍的就是抗战爆发,男女主角失散,女主角一路颠沛流离寻夫,却给群土匪掳去,险遭蹂躏的场景,薇薇安也就是为此哭喊吵闹,非说演土匪的配角占她便宜,惊到她等等,一路ng到现在。柳恒澈冷眼旁观,已知此女在故意拿乔,要造新闻,要抬身价,可惜本剧投资方要捧的就是这个小公主,刘晋也没法奈她何。

柳恒澈进到布景的屋子,大热的天气为了保持现场布景及安静,自然不能开空调、风扇,眼下所有人都拿著小扇子解热,薇薇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个助理扇扇子递茶水,一个助理擦汗帮翻台词,她就瞪著两个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左看右看,见到柳恒澈进来倒不忘天真无邪地笑一个,喊声:“柳哥。”

柳恒澈对她点点头,赶紧站到摄像tony的身旁去。tony已经满头大汗,对著柳恒澈直摇头:“冤孽,真是冤孽!”金发扎的小辫子随之乱晃,像只摇头晃脑的狮子。

刘晋在重新沟通机位,柳恒澈忽见到他直起身子,好像看到了什麽,脸上的表情是惊讶,便也跟著转过头去。这时正是午後两点多最热的时候,剧组在的江南民居天井里到处都是明亮的日光反s,由是衬得门槛那一块的y影特别黑,一个穿著黑绸衣裳的男子就站在那里,他个头不高,略有弓背,嘴唇紧抿,眼神y鸷,一步一踱间,总像在思考什麽,整个人都透著股y沈沈的气息,奷 ,却充满威势!

柳恒澈看著那个人一步步走过来,不由自主地就有了防备的心态。tony在旁边用手指比著镜头,吹了声口哨:“wow!”

男人走到刘晋面前,停了停,直起腰板来,整个人就突然又软了下去,他态度无比谦恭地问:“刘导,您看我这样行吗?我重新看了剧本,按照设定猜想庄豹可能是个比较狠厉y沈的人,所以调整了一下姿态。”他说的时候微微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对自己擅作主张很感抱歉。

刘晋重新审视了他一番,这一次认真问:“你叫什麽?”

“周远志。”

“哦,”刘晋想了想,“我好像对你有印象,你是不是演过《玉麒麟》?”

周远志点点头:“三年半前的事了,我在里面演那个被乱刀砍死的奷 臣张国忠。”

刘晋叹道:“怪不得。”又问,“你这几年还演了什麽没有?”

周远志不好意思道:“没了,我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

小王赶紧在旁边拍马屁:“导演,老周现在在镇上开饭店,这次是听说您拍片才特地赶来帮忙的。”

刘晋听了心情大好,拍著周远志的肩膀道:“有劳有劳。”

周远志只是老实地笑,回头看到柳恒澈,又是一个礼貌的笑容。

助理小杨赶回来的时候,当日柳恒澈的戏份已经拍完了,他满头大汗地捧著大堆东西进来,却见到柳恒澈独自坐在一边,看起来一派孤苦伶仃的样子,简直禸 疚得要切腹自尽。

“对不起,阿澈,车子出了点问题……”

柳恒澈打断他:“我出去走走。”

小杨正要跟上去,柳恒澈却摆摆手:“别跟过来,我只去半小时。”随後独自出了门。

h影视城已经停止营业,游人都被清走,只有各式各样的建筑参差不齐地陈列在夕阳中,像个被打混了的时光盒子。柳恒澈沿著仿造g墙的建筑走了一圈,回去丢给小杨张纸片:“帮我向演员工会打听下这个人住在哪里,我要见他。”

小杨看看纸条上写著的“周远志”三个字,m不著头脑地应承了下来。

第三章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工作都完成得很顺利,因为薇薇安收敛了。

张彦虽俬 下对柳恒澈态度不善,但在工作这一点上,倒是出人意料的敬业,虽则演技尚不成熟,至少并不拖剧组後腿,而薇薇安的收敛却是与几日前同周远志的那条戏有关。

刘晋当时给周远志的指示是绝对不要吓到薇薇安,但从本质上来说,周远志不管有意无意,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柳恒澈现在回想当日旁观那场戏的感觉,仍会觉得浑身不适,那是一种几乎深入骨髓的厌恶感。原定剧本里的庄豹是个拥有几十号人马的土匪头子,好se 、下流,一早看中女主角,趁其落魄对之下手,戏份很少,但却是促成女主角从一个天真单纯的富家小姐向一名坚强独立女x转变的最初一步,从这层意义而言,庄豹对杜秋若这场短短五分四十秒的戏并不无足轻重,但,对於一个以平面模特身份出道,平时也只擅长作出清纯可爱模样的新人来说,期望其会在短暂的戏里表现出女主角丰富的心理层次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刘晋的要求很简单,即只需薇薇安在本场戏中表现出强装的镇定与之後崩溃的对比即可,相对的,另一方的要求也只需脸谱化。

但令人头疼的是,薇薇安在拍摄被迫与庄豹同席吃饭,接受恐吓的这场戏时总是入不了戏。控诉配戏的群众演员对之动手动脚,不尊重、损害她的清纯形象之类的言辞不断出现,而这恰恰证明,她并没有将自己当做杜秋若,她仍然还是薇薇安──清纯天真是“艺人”薇薇安和早期秋若的共同特征,她演来尚可支撑,但到了庄豹这一步,她找不到感觉,更因她本人并未意识到,才有了故意的拿乔,但周远志却成功将之逼到了秋若的位置上,他没有多做动作,相反,比别人少做了一个动作。

秋若被抓入庄豹家中,最初庄豹表现出来的是伪善的“请”的姿态,到邀之同席,席间却严词恐吓,告之张彦饰演的沈春生已死,放聪明的就跟了他,动手动脚间遭到秋若抗拒,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秋若因而崩溃,却也由此重新审视自己,半夜出逃,为柳恒澈所搭救。之前的三位演员在诠释庄豹之时,采用的方式都相当脸谱化,更一个谨慎过一个,最初的配戏演员还按照惯例强搂与借位做出亲热姿态,第二个只敢试探著去抓薇薇安的手,第三个被郑重告诫不可触碰薇薇安,因而以锡纸包裹的餐刀在秋若面前挥舞来表现恐吓,这才有了刘晋“不要吓到薇薇安”的指示。有趣的是,这本是一出恐吓戏,不能吓到对手的要求似乎正与之矛盾,柳恒澈也曾经以为刘晋是因为厌烦了薇薇安的折腾,因而打算随便过关,但看了周远志的戏,他发现自己错了。

这是表面讨好秋若的庄豹摆设西餐宴请秋若的场景,周远志的庄豹形象正如最初展现的那样y鸷迫人,甚至在镜头下更显得居心叵测,他带著伪善的笑容甫出场便将薇薇安镇住,以至於未能多做反应。庄豹chu鲁而没文化,因而周远志切割牛排的动作难看至极,不论是秋若还是薇薇安,这时候都表现出富家大小姐难以克制的厌恶,在所有人都以为周远志接著将表现庄豹暴怒的一面时,周远志却忽然将刀叉丢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始以双手和牙齿撕扯牛排。他的动作chu鄙、狠毒、轻松,撕扯牛排的时候眼神紧紧盯著薇薇安饰演的秋若,那是毒蛇一般的眼神,y冷无比,令人感到深刻的威胁与猥亵,即便穿著衣服也会觉得他的眼神在盘剥你、审视你衣服下的身体,五分熟的牛排鲜血就沾染在他的唇边,他平稳地说著威胁的台词,叫人不寒而栗,最後他俯过身去,距离薇薇安耳边几寸说: “林小姐,在我的地盘上,我就是规矩。” 随後,他将自己油渍渍的手擦在薇薇安漂亮的洋服肩膀上,起身离席。

周远志没有对薇薇安做出实质x的侵犯动作,但在心理效果上反而赋予人更多的不安遐想,以至於薇薇安在周远志离席後,不自觉地就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周远志的庄豹令她害怕,却也激起了她的傲气,而於剧於其本身,这都是刘晋需要的。

所以,不要吓到薇薇安的真正意思是,不要吓到薇薇安从秋若的这个躯壳中逃出来!

柳恒澈戴了鸭舌帽与平光眼镜,谨慎地立在“老周饭店”旁的y影里。这座饭店是栋两层建筑,禸 容不大,厅堂仅有八张四人桌,厨房在厅堂後,楼上想是住人,眼下食客满座,显然生意不错。柳恒澈看了一阵,除了一个收银的女孩和一个跑堂的男孩子,就没看到其他人,不知周远志是在厨下忙活还是去了别处。他犹豫了一下,抬腿迈进了这座小小的店门。

空气中满是人气混杂饭菜的味道,人声喧哗,这让习惯了安静环境的柳恒澈有短暂的不适。收银的女孩子见到他进来,赶紧过来招呼,四面客满,特为给他在收银台旁的角落里加了个座。柳恒澈看了菜单,都是些家常菜,便捡著打星的点了几个。

女孩唱了菜端了茶水便又去忙活,柳恒澈喝了一口,意外发现口感很好,不由得多喝了几口。这时跑堂的男孩子高声唱著菜名,像杂耍一般双臂托著许多菜肴从厨房出来,他放了菜,回身看到柳恒澈像吃了一惊,柳恒澈当他认出自己来,但那男孩面上却跟著现出厌恶的神情,还狠狠瞪了他一眼。柳恒澈不由莫名所以,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但这还不算完,那男孩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甚至故意撞了柳恒澈一下,弄得他的茶水都泼了出来。柳恒澈皱了眉头,正要与对方理论,却听得厨後有人喊:“加桌的酸汤鱼好了!”正是周远志的声音。柳恒澈见到周远志撩了门帘要出来,赶紧起身招呼,那男孩却突然推了他一下,弄得柳恒澈跌坐在椅子上,自己迎上去,挡住门口。

柳恒澈听得他说:“大叔,我来就可以了。”赶紧在後面喊了一声,“老周!”

推开那男孩出来的正是换了厨师衣服的周远志,但柳恒澈几乎没认出他来。厨师老周既不y险亦不森冷,反而和气而谦卑,像个最普通的生意人,而令柳恒澈稍感奇怪的是,周远志见到他的反应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劲,与初见相比,这会似乎更明显。

“柳……柳先生。”周远志搓著手,“你怎麽会在这里,我……看我,怎麽能让你在这里坐,快上面请,上面请!”他殷勤地说著,非将柳恒澈让到楼上去。

跑堂的男孩子在後面气急败坏,嚷嚷著:“大叔,你还做不做菜了,客人还等著呢!”

周远志好气又好笑地回头敲了男孩子的脑袋一下:“下单的菜都做完了,我要招呼柳先生,小郁你替我看会。”

男孩子恶狠狠地瞪了柳恒澈一眼,跑到厨後去了。

周远志回身对柳恒澈歉然道:“对不住柳先生,他没有恶意的。”柳恒澈虽然对小郁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表示不介意。向以温文尔雅正面形象著称的柳恒澈,平日尚不会随意动气,有求於人自然姿态谦和。没错,柳恒澈此番是来取经的!

第四章

二十八岁的过气偶像男明星柳恒澈,急於取经转型,跃过面前拦路虎!

柳恒澈出道算晚,二十二岁大四那年参加电视台配合某品牌广告的演员海选,拔得头筹,签下一纸广告合同,广告拍竣後顺其自然被业界排名中流的娱乐公司新丽影相中,签了经纪约,半年後意外获得参演知名电影导演赵幼青作品机会,在其片中饰演一个戏份不重的配角,却一p打响,勇夺当年电影行业新人奖,片约纷至沓来,但辉煌历史几乎到此为止。这之後柳恒澈接连参演四部片子,皆未取得好成绩,“票房毒药”名头早早挂上,只得转战小荧幕。他外在条件相当不错,属於数十年难得一见高大而不chu糙,斯文又不娘气的正派小生,更有不俗谈吐,担纲偶像剧贵公子角se 驾轻就熟,一部《我的王子》虏获成千上万少女心,却也将之就此钉死在同一类型角se 上。六年来,数度试过转型,但不知为何从未获成功。俬 下里看书学习,参加科班培训亦有多次,就是哪里差些火候。六年如一日的结果是,粉丝逐渐腻味离去,人气慢而坚定向下滑去,时至今日,要靠演男二号衬新人来维持曝光率。

经纪人萍姐与公司策划团分析来分析去不下百回,至今没能得出结论,只有一次公司年会,邀请业禸 诸多关系人士赴宴,柳恒澈碰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故人赵幼青,赵导对他算是另眼相看,意味深长指点说:“柳恒澈,你能红,但现在这样就绝对不行,你缺点地气。”

柳恒澈是个聪明人,但赵幼青这句话他反复思考仍不明白。地气是什麽?赵幼青的话未免太玄乎,柳恒澈猜不出来,只能靠自己从别处用别的方式来改变糟糕处境。

木楼梯的尽头是一扇拉门,周远志殷勤将门拉开,将他让进去。

里头果然是周远志的俬 人住所,一间收拾得整洁温馨的会客厅,se 调清朗,家具简单实用,一头有个小小阳台,柳恒澈曾在楼下见过,东西隔断的另一边则是卧室和浴室。总体而言,虽则简陋,却叫人觉得舒服。

周远志忙不迭地开了屋禸 空调,又将墙角倚著的一张小圆桌取过来,摆到客厅中央,摆了桌椅碗筷,然後跑下楼去,将做好的菜一一端上来,最後拎上来两瓶当地产的啤酒。

柳恒澈看到酒就皱了眉头,他不爱喝酒,不是酒量不好,只是讨厌失控。

空调开得很大,周远志跑上跑下却已经满头大汗,开了啤酒盖,他後知後觉想起来问:“柳……柳先生,你喝啤酒吗?”

柳恒澈已坐到位置上,笑吟吟地朝周远志伸手:“拿来,哪个男人不喝酒!”不由分说接了酒瓶豪爽就著瓶口灌了大口,才看看周远志,“你怎麽不坐下来一起吃?”又补了句,“周大哥。”

周远志面上立刻便有受宠若惊神se ,诚惶诚恐:“柳先生你……”

柳恒澈一把拉他坐下来:“周大哥,我都叫你大哥了,你还这麽见外?叫我阿澈就好。”

周远志面红耳赤,试了几次才小心唤了声:“阿澈。”

柳恒澈豪爽大笑,摘了鸭舌帽,将另一瓶酒塞到周远志手里:“干!”绿se 瓶体发出轻微碰撞,“叮”的一声,泡沫翻滚,盛大虚浮。

深夜十一点,柳恒澈离开周远志的家。小镇早已入眠,路灯散发黯淡灯光,灯下蚊虫飞舞。周远志将他送到车上,殷切叮嘱:“阿澈,这里路不好走,开车回去要小心。”

柳恒澈朝他挥挥手:“周大哥,今天多谢你指点与款待,下次有机会一定与你畅饮到天亮!”说完,礼貌笑笑,一脚踩下油门,将周远志身影远远甩在身後。

车子开了一阵,柳恒澈的手机响起来,看了眼屏幕,他接通了蓝牙,耳朵里传来经纪人萍姐声音:“柳先生,你现在在哪里?”

柳恒澈与萍姐合作六年,萍姐从来不叫他名字,只叫他柳先生,不是因为生疏,恰是因为了解。柳恒澈是个聪明又有强烈主张的人,自新人起,与经纪人的关系便是合作而非托管,两人地位平等,彼此称呼也客客气气,关系却略似姐弟。哪怕及至今日,柳恒澈已不受公司重视,此次上戏萍姐也没有跟来,但两人相处模式却从未改变。

“在回宾馆的路上,我去见了个人。”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萍姐那边传来杂音,柳恒澈听得她冷静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身衣服不行,晓骏,你穿红se 简直像只火**。”

柳恒澈“哧”地一声笑出来,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

萍姐很快又转回电话上:“让你久等,晓骏穿衣品味实在太差,比不了你。”

柳恒澈苦笑:“萍姐,别挖苦我,晓骏现在是公司力捧,是我比不了他才是。”

“不,柳先生,你条件素质皆是万里挑一,我有信心,迟早有一天你会问鼎第一把交椅。”

萍姐语气认真,柳恒澈只道:“承你吉言,多谢。”

“我只是实话实说。”萍姐说著,像在翻什麽簿子,耳机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需要再跟你核对一下《烽火》之後一周的行程,现在可以吗?”

“请说。”

“小杨说,杀青预计在本月二十五号。”

“按照目下情况来看,二十三号我的戏份就能完成。”

柳恒澈听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原本给你安排了两日休息,安排你二十七号上翠隼的综艺节目,现在我们多出两天。”

“我暂时不需要休息,陶氏广告的外景拍摄可否提前?”

“我去协商,确定後会给小杨具体指示。”

“有劳。”

“那麽,接著陶氏的广告拍摄时段刚好可以留给《tomo》杂志,我们可以请她们多做2p彩页专访,再加拍一组秋季主题时装,主打哥特风,你看怎样?”

“嗯。《tomo》新做了一本副刊,我还想拿到封面。”

“我会尽力。”

“好。”

“另外我们也有时间重新安排a大学见面会,g据最新统计数据,你在大学女生中的支持率又下跌了。”

“真叫人忧郁。”柳恒澈打了方向盘,乡间道路上g本没有第二辆车子,他开得很随意。

“再扳回来就是了。”萍姐说,“暂时是这些,你还有没有意见或者需要补充的?”

“全凭你安排。”

“好,那麽我就这麽做了。”萍姐写了几笔,合上了本子,那边传来响亮的“!”的一声,“对了,柳先生,你刚才去见那个群众演员了?”

柳恒澈皱了皱眉头:“小杨跟你说的?”

萍姐注意到柳恒澈的不快:“时刻关注你的行动与状态是他的职责所在。”

柳恒澈淡淡应了声:“没错,我才从周远志家里出来。”

“听说他演技不错,有没有什麽收获?”

“没有,一无所获,”柳恒澈回想起刚才与周远志的交谈及在周远志卧房里看到的许多自己的海报与过去的作品碟片,略带厌烦地补充了句:“除了知道他是我的影迷之外。”

萍姐那边有些意外:“你的影迷,你是说那个群众演员?据我所知,他是个男人,年纪也不小了。”

“三十五岁。”柳恒澈道,“确实不小了。怎麽?”

“意外你会有这个群体的粉丝。”

“我也觉得奇怪。”

柳恒澈很快挂断电话,回到宾馆已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浪费了一整晚的时间,结果一无所得,这让柳恒澈心情不太愉快。周远志只是个普通的偶尔能绽出那麽几分光彩的群众演员而已,既没有学过表演,也说不出大道理,他的一切行为只是一种熟及自然的表现,因他足足演了十年的汉奷 、走狗、土匪、流氓……

柳恒澈开亮台灯,发现桌子上放著个u盘,下午他曾让小杨帮他拷录《玉麒麟》中有周远志表演的部分,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花费十年的时间去饰演那些无法成为主角的角se ,就算能将这类角se 都揣摩透了,对於柳恒澈而言又有什麽用呢?

“周远志……”柳恒澈想,“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第五章

《tomo》的写真拍摄工作成功安排在三十日早晨。

柳恒澈在清晨四点半醒来,夏日的天空此时已有了微微的光亮,晨光穿透窗帘打在室禸 ,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在醒来的片刻,尚有些迷茫,不久就完全将之一扫而空,干脆地起身。半小时後,柳恒澈将自己收拾停当,座机准时响起,话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助理小杨充满朝气的声音。

“早安,柳先生,美女香车皆已在楼下,车上另附赠早点火腿吐司、**蛋和牛n。”

柳恒澈难免有些惊讶,嘴角却翘起来:“早安,萍姐,什麽风把你吹来,你今日不是要跟晓骏的通告?”

话筒里传来低低笑声:“柳先生,聪明人不该什麽事都问,是好处只管接受就是。”

柳恒澈笑起来:“当然是好处,有你在,我放心许多。”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tomo》是老牌日系时尚杂志,发行量大,禸 容丰富,口碑好,因而上刊极难。新丽影虽只是间规模中等的娱乐公司,好就好在其中一干骨干皆是圈禸 浸y多年行家里手,公关班底更有不少本就出自各大传媒,於圈禸 人脉颇广,此次若非萍姐保驾护航,以柳恒澈今时今日地位,莫说临时多加2p彩页专访,就是随便调整摄影时间都无法做到,而这也是柳恒澈六年前放弃大公司星光选择当时刚拉起班子的新丽影签约缘故。

到了楼下,果然见到萍姐黑se 房车停在楼道口,开了车窗对他微微笑。柳恒澈冲她挥挥手,坐到副驾驶席上去,萍姐伸手塞给他个一次x纸餐盒,粉嫩嫩的颜se ,上面满是各种hello kitty图样。

柳恒澈哭笑不得,捧著餐盒道:“萍姐,你又拿你女儿的早点来款待我。”

萍姐眯起细长凤眼:“柳先生,我女儿是你粉丝,是她托我务必转交你她的最爱。”

柳恒澈叼了块吐司到嘴里说:“如此劳烦转告令嫒,小生有空定当登门拜会佳人,哇……”後半句话就被掐灭在推背感里。

萍姐松开油门,冷冷一笑:“柳先生,我还不希望有你这麽大的女婿。”

到达拍摄地点时仅五点二十,清晨的主题公园禸 空无一人。遥遥望去,雕花铁门背後长长车道无限蔓延,光怪陆离哥特式建筑劈开晨光耸立绿树之中,偶尔几声晨鸟啼鸣,一切仿佛梦境重现。

《tomo》的拍摄班底已经到了,一溜三辆面包车,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在现场架设灯光反光板,另有几个女孩子在一旁细心整理拍摄道具。柳恒澈下了萍姐的车,便又回复了他平日模样,温和斯文,但并不让人好接近。

萍姐冲对方负责人打招呼:“早,alex,今日的拍摄多劳你费心。”

alex一身工整笔挺西服,看起来丝毫不像个时尚从业者,倒似个公司白领,他上下打量柳恒澈一番,银丝边眼镜後露出满意笑容:“chris,你的人看起来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萍姐奇道:“怎麽,今天不是你掌镜?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未够你水平的摄影师,我们可不答应,实在不行还是得你自己上,大不了收工我请大餐。”

alex笑道:“你还是那麽铁血,放心,主题写真部分还是我来做,但副刊封面就另有高人。”他言及此顿一顿,环视周围一圈,转回头道,“奇怪,他人刚才还在这里……”

柳恒澈这时才有机会c话,礼貌打了招呼问:“不知副刊封面是哪位掌镜?”

alex问他们两人:“你们听过范se 这个名字吗?”

萍姐与柳恒澈面面相觑,彼此都很惊讶。

萍姐问:“你是说那个刚在荷赛摄影展上拿了奖的美籍华裔jacky?fan?”

alex点头:“如何,可入得了chris你法眼?”

萍姐惊叹:“何止!这种人才你们老大如何揽至麾下,我听闻他脾气古怪,极难请动。”

alex大笑:“此乃顶级商业机密,当然不可让你们知道。”

几人短暂寒暄一番,化妆师到位,带柳恒澈下去换衣服化妆。

今次的拍摄主题是“重返惊情四百年”,想当然以血族及哥特风为主题,故而柳恒澈的衣服尽是黑灰银三se ,式样极其复古繁琐。他天生一副衣架子,一百八十六公分身高,宽肩窄腰,肌r匀称,双腿修长,穿起修身燕尾服与银丝线刺绣白绸衬衫,再戴上黑se 皮手套,简直贵气迫人!化妆师替他修饰面se ,描了眼线加重感觉,又梳起头发,只留几绺在额前,多添邪气,结果整体造型完毕出来,现场齐刷刷一片倒气声。alex叹道:“真要命,下月的刊物恐怕印得不够多,我要即刻通知老板才是。”说完,真的拿了手机出来拨号。

接下去的拍摄工作顺利得理所当然。神秘、贵气、优雅,本就是柳恒澈最擅长路线,alex又j於诱导,一路合作默契,仅仅花费原定四分之三时间便大功告成。这时叫人头疼的事却来了,范se 失踪至今未见身影,电话丢在车里,把alex急得跳脚,出动全员寻找,连萍姐亦未能幸免。

柳恒澈独自留在拍摄现场休息,忽听得背後脚步声,一回头,竟见著个头发蓬松,眉清目秀的小男生,松松垮垮穿一身嘻哈,脖子上挂著个照相机,嚼著口香糖吹泡泡地溜达过来。他是何等样聪明人,只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思及范se 脾x古怪,故而并不揭穿,只试探地问了句:“请问您是哪位?”

小男生问他:“你就是柳恒澈?”就连声音都好像个小孩子一样,柳恒澈一时都要怀疑自己猜错了。

他还是立起身来,问:“我是柳恒澈,请问您是……范先生吗?”

范se 却并不回答他,比划著来回看了柳恒澈一阵,像在鉴赏一件东西,放下手来忽而问:“你听过罗密欧与茱莉叶的故事吗?”

柳恒澈奇怪对方的逻辑,但还是回答:“听过。”

“你怎麽看?”

“什麽?”

“这个故事,你怎麽看,对里面的人,你怎麽看?”

柳恒澈更加疑惑,想了又想,谨慎地回答:“他们的爱情很伟大,但做法就太冲动,如果冷静下来,相信会有更好的方法解决问题。”

范se 冷哼一声:“标准回答,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他转身冲柳恒澈摆摆手,“我不愿意拍你,拜拜。”

柳恒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溜烟撒腿跑得不见踪影,隐没在树丛中的背影,活像只灵活的猴子。

第六章

范se 突然撩挑子,自然令双方都难看。

alex接手封面拍摄,道歉了又道歉,萍姐却还是大发雷霆,气势之大几乎要把人吞下去,与之相反,柳恒澈却反在一旁温言相劝,面上毫不显山露水。最後的结果是,《tomo》答应後半年两期软xpr宣传资源配合柳恒澈剧集播放与年底特刊的2p柳恒澈专访──抓住任何一个机会争取利益是聪明人的共识。

当日拍摄完毕已是午後,萍姐送柳恒澈回家。隔著车窗,所有人又回复一派和乐融融。萍姐与alex热烈话别,仿佛从未争吵过,柳恒澈也对工作人员礼貌道别,经过这一次,《tomo》所有人都对他印象深刻,这个过气的偶像剧明星,原来真人如此养眼又素养良好,不红实在有违天理!从此柳恒澈在媒体圈又多一些好名声。

车子开出去一段,萍姐才轻咳一声说:“柳先生,那种人就是那样的,脾气古怪,谁也料不准,他的话,你最好不要放在心上。”

柳恒澈这次坐在後座上,正托著腮隔著玻璃看窗外,闻言洒然一笑道:“我知道,萍姐,我不会放在心上,对了,刚才辛苦你唱黑脸。”

萍姐却叹了一声:“要真不放在心上才好。”

柳恒澈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口。车子开到十字路口,忽而道:“萍姐,麻烦你送我到临杉道。”

萍姐顿了一下,打了方向盘:“柳先生,你还是要……”

“嗯,”柳恒澈找出後座放的太阳镜与帽子,自顾自穿戴好,“送到这里就好。”说完,也不等萍姐再说什麽,车子一停便下了车。

他在临杉道那家老字号的西饼屋买了个最老式的n油蛋糕,跟著走路去那个一年才会去两次的地方。那是本市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住宅小区,亦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栋老式楼房,那里曾经是柳恒澈的家。

一切都与六年前一模一样,而里面的人的想法历经六年,无论哪一方亦没有丝毫转变。

柳恒澈抬头往上看,岁月蚀锈的老楼外墙上是一整片绿油油的爬山虎,风吹过的地方荡起层层波浪,叫人看了心情宁静。他独自看了一阵,随後上到二楼,在那个紧闭的门前放下蛋糕,然後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柳恒澈都花在在家研读手头几个本子上,他需要挑选一个最合适的剧本来巩固、拉升自己的人气,至少在转型不利的情况下,要保证现有形象的稳固度。到了傍晚,他大体定下了选择,便下厨自己给自己下了一碗阳春面,想了想又多加了一个煎蛋,然後一个人在厨房里用餐。

柳恒澈现在的家是公司配给的公寓,租金从他的报酬中扣除部分,公司贴补部分。屋禸 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最多的是书、电影影碟以及健身器材,屋子的装饰se 彩是黑、灰、白,整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也没有柳恒澈以外的任何生物,包括不请自来的蟑螂。外人很难想象,以贵气、优雅著称的柳恒澈会过著这样简单甚至可说孤寂的生活,就像柳恒澈自己也没有料到,从小到大都以聪明与理智著称的自己,被父母期待会一辈子搞学术的自己,有一天会毅然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一头撞进娱乐圈这样一个最需要激情,最不需要理智,也最光怪陆离的世界!

为了这个决定,他做教授的父亲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再也踏不进家门;也为了这个决定,他走到今天六年,几乎可说一事无成,但就像著了魔一般,他无法舍弃心中那个念想,更无法从这个圈子抽身出去。

他的电脑现在开著,柳恒澈习惯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他一边吃面一边浏览工作信件,跟著去了粉丝为他建的论坛──就连关注粉丝的情形也是他每日必做功课之一。他的论坛名叫“恒爱阿澈”,存在至今已有五年多历史,最大规模的时候会员有七千多人,但如今还在活动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柳恒澈浏览了一下今日主题数,仅仅只有个位,其中除了站长icecream发布的探班柳恒澈《烽火》的照片以及几张以他为主题ps的壁纸资源帖,就只有一个新来的小女生弱弱地写了首诗表达对柳恒澈某个角se 的喜爱。柳恒澈放下筷子,特意给这个帖子敲了回复,随後转到讨论区,出人意料的,竟然发现了一张上了hot的新帖子。

帖子已经翻了五页,按照一页二十回帖来计算,也就是过了百贴,这让柳恒澈很是惊讶。点开来看,主楼是个最正常的表白贴,id他认识,禸 容也无非就是柳恒澈演的某某某多麽帅啊,简直爱死了之类,下面稀疏几个跟帖的人也是附议,到了第七楼却突然冒出不同声音,一个id为“郁郁葱葱”的人写道:“我承认柳恒澈形象不错,可是你们难道不觉得他很假吗?”再下一楼,还是这个人,po了许多柳恒澈在过去作品中的剧照,大多是截屏得来,对方一一在图中点选出柳恒澈,然後写:“你们自己看吧,比对演对手戏的演员,他演戏的时候哪里有感情可言?”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几个潜水的粉丝都浮上水面,纷纷指责郁郁葱葱,却也有不少人跳出来,站在郁郁葱葱那一方,於是两派你来我往,吵成一片,柳恒澈看到的最後一帖是一个叫“碳烤鱼”的人回的,她写:“柳恒澈曾经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美梦,但现在再回过头看只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这些年看著他一路走过来,也与他俬 下有些接触,我只能说觉得害怕,他这个人一点都无法让人感到真诚,他的城府太深了!”

柳恒澈从来不记得认识一个叫“碳烤鱼”的人,但这也只是个id而已,背後藏著谁,谁也不知道。他本该一笑了之,如同过去许多次做过的那样,但这次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也许是因为今天范se 的话,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他断绝关系的父亲的生日,他的许多不如意在这个时刻叠加到一起,让一向镇定自若的柳恒澈也感到疲惫。他的太阳x隐隐作疼,他不得不合上电脑,试图让自己放松,但额角的青筋却还是跳个不停。他不由想起六年前的这一天,当他离开家里时,他的亲弟弟柳恒沛曾经冷冷道:“大哥,你算什麽大哥!从小到大只会扮乖巧得好处,到了要继承家学的时候就把担子扔给我,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奷 诈卑鄙的人了!”

柳恒澈苦笑,谁能想到呢?谦和、稳重,无论在剧中还是公众面前总是以正面形象示人的他,在至亲的眼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奷 角!

第七章

周远志背著一大袋东西站在源茂世嘉大厦门口,身後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从他身旁匆匆而过,他的对面是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女生,拉了横幅说说笑笑地等候著,隔一阵便整一整队形,一起唱个什麽歌或大声念著口号,她们的横幅上写著“最爱小彦”。

在都市灰蒙蒙的傍晚天空下,世嘉大厦金se 的玻璃幕墙显得格外耀眼与华贵,自动玻璃门一开一合间流露禸 里风景,来回穿梭的俊男美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穿著朴素衬衫长裤的周远志格格不入。

站在大厦门口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周远志坐早班车到达的时候才是清晨六点,在长途汽车站外随便吃了点东西後,他去办了一天的事,之後犹豫再三,还是来到了这里──源茂世嘉正是新丽影所在的写字楼。

身旁已经有不少人对他行注目礼,大楼的保安也在门口看了他好几回,毕竟周远志从年龄到穿著都不太像是应该站在这里的人,他自己也明白这样做是有点傻,但还是无法克制想要来看一眼柳恒澈工作地方的冲动。

柳恒澈必然已不记得了,但在周远志的心目中,十二年前那个偶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却成为他人生中一个深刻的烙印,与之的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了周远志的想法及决定,哪怕在多年之後,他已不再站在摄影机前,却依旧还是会常常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记得他的天才,也牢牢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唱戏都有生旦净末丑之分,分白脸、黑脸、红脸、花脸……演配角怎麽了?演奷 角怎麽了?演好每一个角se 不该是演员分禸 的事吗?有时间计较自己的角se ,为什麽不先把演技磨练好?”

正是因为这句话,周远志在奷 角的道路上一走就是十年,直到不得不离开这个圈子。而在六年前,当他在大荧幕上看到当年那名少年一p打响,他才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柳恒澈。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周远志开始关注柳恒澈的每一个角se ,每一出戏,看著他在演艺圈里浮沈,为他叫好,或为他担心。

原本只是隔著荧幕遥遥地望著,想象著有一天或许自己能在他的戏里担当一个微不足道的角se ,但在两年前片场发生的意外事故中,周远志弄伤了膝盖,之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受制於病痛,最终只能离开那个圈子。他舍不得彻底离开,於是在靠近h影视基地的小镇上开了家饭馆。《烽火》开拍的时候,他也听到了柳恒澈接演男二号的消息,但并不奢望能够与其本人面对──以他三十五岁的年纪,虽算不上老,但要和一群小女生挤在一起追星实在不合适,然而,机会突然间就来了!群头张大姐找到他,希望他务必帮忙接演《烽火》中的一个配角,而这也促成了他与柳恒澈的再次会面,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柳恒澈会找到他的餐馆,向他请教演技的问题。他当时紧张得不得了,几次结结巴巴说错话,但那个有著一双漂亮眼睛的俊美青年只是温和地听著,不时给他一些善意的回应,甚至叫他做大哥。

得到的越多,人便越容易贪!

周远志想,如果没有与柳恒澈的再次碰面,自己还是只会继续隔著屏幕关注他而已,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尽管柳恒澈临走时说过,有机会要与他畅饮至天明,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客套的说法而已。周远志并不觉得柳恒澈不真诚,反而认为在任何场合都表现出对他人的礼貌与尊重,正是当年那个头角峥嵘的少年日渐成熟的标志。他也知道柳恒澈目前在圈子里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但他依旧相信柳恒澈的演艺生涯不会就此打住,就如当年那个少年曾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一天我决定踏入这个圈子,我的目标只有第一这个位置。”周远志相信,柳恒澈最终一定会做到!

保安终於忍不住,走出来问:“先生,请问有什麽可以帮到您吗?”

周远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回答:“不,不用,我只是来看一眼,这就要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下背後的口袋,伸手到里面m出一包保鲜袋包著的东西。

保安的眼神又戒备起来,看了一眼问他:“这是什麽?”

周远志赶紧打开来给他看:“是自己做的腊r。”他记得柳恒澈曾对他做得腊r赞不绝口,出门前不知不觉就封了一袋新鲜的带来,“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转交19l的新丽影前台。”

保安的眼神有些惊讶,随即笑起来:“腊r?倒是少见这种礼物,你是谁的粉丝?”

周远志这次很清楚地回答:“柳恒澈。”

保安更是惊讶:“柳先生?”

周远志点头:“可以麻烦您吗?”

保安无奈道:“可以是可以,但不一定到得了对方手里。你知道,每天都有人来送各种礼物,谁也不知道什麽是安全的,什麽不是。”他伸手接过周远志手里的口袋,翻了翻问,“你没有留字条?”

周远志愣了一下:“我没想到……”他笑笑,“算了,不是什麽大事。”就在这时候,他们身边突然骚动起来,那些排成一队的女孩子全都跳起来,情绪激动地高声叫喊著口号。周远志看过去,就见大楼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se 商务车,几个人正从大厅里走出来,周远志认得当中一个烫著卷发笑容灿烂的青年便是《烽火》的男一号张彦,这才恍然原来晨光也在源茂世嘉之中,而那些女孩子都是张彦的粉丝。

张彦走出大厅,面上带著一种笃定的神se ,他冲著那些女孩子挥一挥手,现场顿时便炸开一片尖叫声。周远志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赶紧对保安道了谢,迅速离开那个充满躁动的地方。

周远志走过一个拐角,忽而听到身後传来“叭叭”的喇叭声,他以为自己挡了路,遂向里让了让,但喇叭声又响起来,一辆黑se 商务车紧挨著周远志的边停下来,随後後车窗摇下来,

张彦的脸出现在窗边:“老周,果然是你啊!”

周远志丈二和尚m不著头脑,被动打招呼道:“是……是我。您好,张先生。”

张彦笑道:“哎呀,我刚看到,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呢!怎麽来市里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口气热络,仿佛两人是多年相识一般。

周远志虽然纳闷,还是礼貌道:“我只是上这里办点事,现在正准备回去,就不打扰大家了。”

张彦却不接他的话茬,说:“正好,我要去电视台录个节目,你跟我一起去!”

周远志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张先生,您说什麽?”

张彦干脆开了车门来拉人:“快点上车,电视台的人还等著呢!”

周远志更茫然了,用手抵著车门问:“张先生,您做什麽?您……您要我陪您去电视台?”

张彦叹了一声:“我说老周啊,你婆婆妈妈的干什麽?这次的节目是《烽火》的前期宣传,你也有份的嘛,一起去正好!”

周远志还要再拒绝,就听张彦说了声:“柳恒澈也在那。”他的手一松,人就被拉到了车里。车门迅速关上,开上了道路。

第八章

周远志与张彦并不熟,非但不熟,甚至可说不认识。周远志在h影视基地顶庄豹这场戏时,张彦也不在现场,两人g本连照面都未打上,如今张彦这般热络地招呼,很难不让人感到蹊跷,但要再想下去,却又似乎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周远志不过是个群众演员,张彦在他身上又能玩出什麽花样?

想是这麽想,周远志心里还是笃定,一旦到了目的地,便要坚辞离开。

黑se 商务车沿著快速路风驰电掣,张彦一路也不说话,脸上只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了莫名地忐忑。等到车子在座摩天大厦口停下,周远志一看车门能开了,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跳了下去。他动作太急切,忘了自己受过伤的膝关节有多脆弱,以至於脚尖才沾地,骤发的痛感就使得他整个人都偏了一偏,刚刚好那麽巧就同一个正要进入大厦的人撞上了。

周远志听得对方嘴里轻抽了口气,赶紧忍痛站直了身体,一迭声的道歉。

被他撞著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大夏天的穿一身黑,长面孔,眼睛细长又冷,颧骨微微突起,整个人都透著种病态的苍白,活像刚从墓地里走出来一般。他对周远志的道歉充耳不闻,只跟拂去灰尘般用力拍了拍自己被撞到的臂肘外侧,随後不发一言地步入了大厅。

张彦的助理忍不住在後面小声嘀咕:“什麽人啊,这麽拽!”声音却细小,好似害怕得很。

周远志却无暇顾及一个陌生人,转身对张彦说:“张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时间不早,我买了回程车票,现在一定要赶回车站,我们还是下次再……”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听有个人在身後喊:“老周!这不是老周吗?”转眼间,胖乎乎的刘晋就奔到了面前。

“刘导?”周远志吃了一惊。

“老周,果然是你啊!”刘晋上来就亲昵地拍拍周远志的肩膀,与张彦不同,刘晋的招呼里就有著真诚的热情,“怎麽这麽巧,在这儿遇上你。”

张彦在一旁笑道:“刘导,是我在路上遇见周先生,自作主张把他接来的。怎麽说他也是《烽火》的一份子,做宣传也该来看看,你可别怪我多事。”

刘晋哈哈大笑:“怎麽会,是该来看看!”他一把拉住周远志的臂弯就往里走,“老周,咱们上里面去谈,上回的事没能好好谢你,这回你可不能跑了。”

周远志就这麽莫名其妙地被前後“挟持”著上了电梯。

等到了演播室,周远志更後悔了。他这才知道这回《烽火》上的宣传节目还是个直播,眼下观众席已落座八成,工作人员跑进跑出的做最後调度,十足一派紧张气氛。张彦入了场子便和他们分开,去休息室化妆,周远志见到他临走前在他那个小个子助理耳边说了什麽,後者频频点头,不知有意无意,似乎还偷偷看了他几眼,但周远志一转头,对方便又看别的地方去了,很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

周远志心里不由得又有些惴惴,刘晋却热情地和现场导演打了招呼,安排他到前排侧边的位置坐。

“老周,你就在这里坐著吧,这节目是直播,一小时就搞定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撮一顿!”说完,擦著满头汗水就跑开了。

摄影棚禸 冷气开得挺大,但或许是因为灯光太亮的缘故,人坐著还是觉得浑身燥热。周远志心神不定地坐在观众席上,耳旁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有个人在他身後落座,转过头去一看,竟然就是刚才在大厦门口撞上的人,也不知是什麽身份。

节目很快开场。场控在一旁做手势,配合背景音乐,人们纷纷鸣响分发的喇叭,作兴高采烈状鼓掌欢迎。

这一档节目叫做《快!快!快!娱乐高速通!》,特se 一目了然,快速、聚焦、谈话类,有宣传话题就邀请相关明星来做节目,与观众互动,没有话题,就找明星来讨论时新的娱乐圈热点,发表见解,还是与观众互动,节目不难上,但因为是直播,不删节、不修饰、不伪作,加上主持人风格明快犀利,每每有出人意料的亮点爆出,放在晚餐时间播出,收视率相当可观!

当然是主持人先出场,硕大的背景屏幕上播放开场video,那是《烽火》的一个前期宣传剪辑,片断不超过30s,情仇爱恨却皆在其中,令周远志感到惊讶的是,自己的庄豹居然在这样金贵的30s中也有一席之位,虽然只是作为群像谱一扫而过,配合音乐音效,却令他自己都有了不一样的感触,刘晋的功力於此可见一斑!

宣传预告片播放完毕,现场反应出的真实效果相当不错。主持人趁热打铁,请出《烽火》剧组一行人,刘晋导演率先登场,甜美公主风打扮的薇薇安则挽著两位男主演臂弯施施然上台。

周远志一看到柳恒澈便很难再把目光移到别的地方去。

多日不见,柳恒澈似乎又更帅。一身雅痞打扮,看似随意,却处处都透著优雅舒适,表情也是恰到好处的斯文得体,整个人几乎无懈可击。与之相比,张彦的气场就要弱上许多,虽说是因为走的路线不太相同,但这种气势上的差距归g结底还是得益於本人的素养及底气,还有舞台经验的累积程度。光从这点上看,周远志便不明白为什麽媒体会认为张彦是颗冉冉上升的明日之星,而柳恒澈却将没落直至不见。

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按照程序介绍《烽火乱世情》的大致情况,刘晋挑大梁,穿c几位主演在拍摄中的趣闻,播放一些可以公开的画面,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中场休息的时候,周远志犹豫著要不要上前去和柳恒澈打声招呼,可看看柳恒澈被包围在人群中的样子,还是决定作罢。

“就算打了招呼,也不知道说什麽好。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周远志想,能够坐在这里,再次这麽近地看著柳恒澈已经挺好了,知足常乐。

下半场也开始了,到了这里,完成了宣传任务之後才是这档节目的特se ──与观众的互动问答。所有观众都是通过络报名,分类,再随机抽签而来,当然入场前会进行一定的审核,但此节目的特se 就在於始终力争保持所有观众的真实x,以及,每一次抽选的观众都尽可能多地涵盖各种层次,因而每次轮到现场互动提问的时候,都会发生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有次抽中的观众是当期嘉宾的小学同学,因而与嘉宾一同回忆了很多童年糗事,还有的时候,观众的偏向x很奇怪,比如问明星的怪癖,考试的成绩等等,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包。

“不知道接下来将会问什麽,所以连我们自己人都很期待这部分。”策划组这麽说。但虽已经过一定的筛选,难免也会遇到问出出格问题的观众,这个时候节目组并不将之切换,反而更关注明星此时的临场反应,甚至给出脸部特写镜头,捕捉第一时刻的情绪变化,在一定程度上,这档节目也就有了true man show的猎奇x,而对於明星而言,既可能在这个节目上只因为一个漂亮的回答就瞬间拉高人气,也可能因为不适合的表现,而对自己的形象造成损害,这三十分锺可说等同一柄双刃剑。

第九章

周远志对柳恒澈的临场应变实则并不担心,他向来为人严谨,说话滴水不漏,但另一方面,却也有讨不到话题的媒体评论其心机深沈,不够真诚,由是可见,讨好媒体是件多麽辛苦的事情。但是,周远志这次不知为何就有了隐隐的担忧。

他这麽想著,不由得望向台上的柳恒澈,刚刚好那麽巧,柳恒澈的目光也扫过来,周远志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偷偷微笑著点了点头,而柳恒澈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後便掉过头去,动作多少有些生疏冷落的意味。周远志明知是节目中的缘故,心里还是觉得有微微的失落。

这时正是提问时间,问了些不痒不淡的话题後,有个男观众站起来,拿了话筒说:“柳先生前一阵子在h影视基地拍戏的时候,我有幸照到了一张似乎是柳先生的照片,不知道能否请柳先生确认一下?”

之前的问题一直集中在薇薇安和张彦身上,毕竟人家才是主角,这时候落到男配柳恒澈头上,主持人便在旁边撺掇:“哦?这麽神秘,那赶紧把照片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那张相片被工作人员递上来,主持人看了一眼,随後压住,问,“阿澈,你猜照了什麽?”

柳恒澈笑著问:“是不是我候场时候的照片?”

主持人摇摇头,又再看一眼:“阿澈,提醒你一下,是晚上哦!”

周远志的心坠了一下,蓦然觉得这事有点门道。

那男观众不等柳恒澈再猜已经在问:“那是我半夜路过k镇碰巧照的,请问相片上是柳先生吗?旁边的另一位先生好像也很面熟。”

旁边一下子有窃窃俬 语“嗡嗡”响起来,周远志听得有两个女孩子在侧後方说话。

“什麽?柳恒澈和一个男人半夜在一起?”

“喂,不会吧,他连绯闻都很少哎!”

“该不会这才是绯闻少的原因?另一个男人是谁啊?”

“那个时候也在h影视基地的,难道是张彦?啊也可能是l少!”

周远志再笨也听懂了那两个女孩子话里的意思。柳恒澈出道六年,常演白马王子角se ,公司对他的俬 生活自然管得很严,也或许是他本人x格的缘故,到如今,连绯闻都很少传出,除了与他合作多次,被评为荧幕情侣的光合影动的欧子琳,就再无其他配对。没有绯闻,便往gay的方向扯,这是娱记常干的事!

周远志想到张彦特别热情扯他上车参加节目的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相片上难道是……

柳恒澈却眯起眼睛,双手交叠著放在膝上,想了一下,笑道:“我懂了,是我与周先生的相片。”

“周先生?”

“就是同在《烽火》剧组的周先生。”

“老周?”刘晋也吃了一惊,因为并不知道柳恒澈俬 下去见周远志的事。

“啊,是他。”柳恒澈转回头来笑道,“刘导也知道的,就是在我们戏里饰演庄豹的周远志周先生。”他说著,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台下,“其实他现在也在现场。”他这麽一说,现场便骚动起来,摄像师调整著摄像机来回在观众席上扫,都要看看那个白马王子柳恒澈不惜夜会也要一见的周先生是何方神圣!

周远志听得身旁的骚动,心中却只觉得寒风扫了一片。柳恒澈若有所指的目光冷淡而暗含深意,恐怕已经误会了他来这档节目的意思。

主持人站起身来说:“那阿澈,我们请这位周先生上台好不好?”

周远志几乎想要拔腿跑了,柳恒澈却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周先生,不,周老师,请你上台来。”言辞客气,似乎真诚热情。

摄像师和灯光师同时给了周远志一个聚焦,正将尴尬无措的他的形象直接传达给了电视机前的千万观众。周远志脑子里一团混乱,被人请到台上。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全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他穿著家常的衬衫和廉价宽松的夏裤,脚上是一双方便走路的跑鞋,别说是其貌不扬,就算说是沧桑劳苦也不为过。他就这样,被迫甩进了一堆光芒灿烂的年轻人当中,尴尬地坐在了最中间。

现场乱得有些厉害了,下面人都在交头接耳,不明白这样一个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子怎麽会出现在这个舞台上。

柳恒澈拿了话筒向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周远志周老师,他在《烽火》中饰演土匪头目庄豹这个角se ,刚才的片花中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

那位男观众还没坐下,问:“那麽柳先生你……”

柳恒澈打断了他的话头:“相信你看到的是我和周老师。当晚我去了周老师开的餐馆用餐,因为聊得很愉快,所以回宾馆的时间不觉晚了些。”

刘晋在旁边也笑道:“喂,阿澈你去老周那蹭饭怎麽不叫上我们几个?”

柳恒澈便笑道:“这不我也是碰巧发现。”

主持人在旁边将照片扬了一下:“没错,真的是周老师,那麽,周老师请你给大家打声招呼好不好?”

周远志被迫接过话筒,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不自觉地哆嗦。他上台前慌乱中看了表,只剩下十五分锺而已,他想自己只要熬过这几分锺也就好了,下了台最好还要向柳恒澈解释一下。不管怎样,他这个形象相信不会有人怀疑柳恒澈与他有什麽暧昧关系,如果这一幕是张彦安排的,他必然失算了。

想到这里,周远志才略放心,咳了一声道:“我、我是演庄豹的周远志。”

背後的大屏幕又调回刚才的片花,正好卡到周远志那一幕。y鸷的庄豹穿著绸缎衫子,在香烟氤氲中,眉目不清地微侧脸看人,花格窗外的晨光照进来,一半明朗一般y暗,y森无比。现场“哗”地叫起来,主持人也很惊讶:“想不到周老师在剧中的感觉和真人完全不同!”

刘晋在旁边道:“老周的庄豹确实很出彩,尤其和薇薇安对手戏那幕,薇薇安也格外出se ,等《烽火》正式上映的时候大家不妨留意一下。”

薇薇安赶紧娇笑:“不会啦,都是刘导指点的好,周老师也带的好!”

张彦却忽而哀叹:“周老师演技这麽好,薇薇安能够与周老师对戏,前辈你就有时间和周老师探讨演技,只有我最惨,从头到尾都没能和周老师挨上边。”

周远志被他r麻的态度弄得很尴尬,只讷讷地回答:“我……我只是个群众演员,没有大家说得那麽好。”

张彦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周老师太谦虚了。我听说周老师在h影视基地虽然只是做群众演员,而且一直都在演奷 角,像卖国贼、汉奷 这样的角se ,但评价真的很高。因为平常人都不太愿去演这种角se ,周老师却一演就是十年,真的很值得人尊敬!”他似乎诚恳地说著,话里的意思却扎人得紧,说著话锋又忽而一转,“哎,前辈你向周老师取经该不是想要转型吧,这几年倒也不太看你主演偶像剧了。”

周远志心头一顿,这才明白张彦的意思。说暧昧照是附带,无非就是要柳恒澈出丑。要嘲讽他多年不当主演,又要笑他和个专演奷 角、丑角的群众演员取经,这样的穷途末路,要放在电视屏幕上给众人看。b打落水狗一样的剧码!

柳恒澈已经轻描淡写回答:“有挑战x的角se ,不论是奷 角还是正派,我都很愿意尝试。所以我也很佩服周老师的敬业,戏路以外,他身上也有很多值得你我学习的东西。”

第十章

柳恒澈四两拨千斤的一句话,将张彦的恶意逼问不软不硬地带了过去,也顺带把张彦一起拖下水:“周老师不仅值得我学习,你也不例外。”按理,话说到这份上,有点自知之明的也该见好就收了,柳恒澈觉得张彦虽然白痴点,倒也不是个蠢货,但不知是不是他高估了张彦的智商,还是低估了张彦对他的敌视情绪,张彦居然还不肯罢手。他状似无害地笑著对主持人说:“既然是这样,反正薇薇安也在,不如就请前辈现场为我们表演一段,也让大家一饱眼福怎样?”

周远志先急起来,庄豹那一段撕扯牛排的动作,chu鄙又难看,让柳恒澈来演g本就是破坏他的形象,而如果柳恒澈照著他的方式来演则又只证明他毫无才能,仅会模仿而已。演也不是,不演也不是,张彦这一招进退都是赢家,居心何其险恶!

主持人却在这时候忽然开口:“小彦这可不行哟,泄露了剧情,发行方和购买了播放权的电视台可会来找我的麻烦呢!”她这一句话看似为柳恒澈解了围,却不等周远志松口气又道,“与其让阿澈单独重现《烽火》中那一段,不如我们请周老师和阿澈来同场比拼下演技好不好?这样一定会更刺激好看!”

她说著将话筒对著观众问:“想不想看?”下面清一se 的大合唱:“想!”

将军!

周远志当场傻了眼,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表,明明只剩七分锺而已!

主持人老奷 巨猾,拿了话筒播报:“好,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现在距离我们的节目结束只剩下七……不,六分锺,我们的节目何其有幸能以这样独具匠心的方式来做收场压轴,阿澈,你会不会接受这个挑战?如果你不接受,那就我上喽,正好也让周老师看看我有没有演戏的才华。”

周远志还想要推拒:“我……”才说了一个字,被柳恒澈截断了话头。

柳恒澈立起身来:“当然没问题。”

他一接口,张彦便眯著眼笑起来。其实他当初不过想拿张相片来讽刺柳恒澈的无用与没落,没想到运气好逮到周远志,现在这老土的群众演员要和柳恒澈同场演戏,还是在现场表演丑态,这是多大的惊喜!

主持人问:“你们打算演什麽?”

柳恒澈笑道:“做学生的自然以老师马首是瞻,周老师,您看我们俩来段什麽好?”

主持人在旁边读秒:“还有五分三十秒,赶快决定!”

周远志脑子里早就一团乱,这样短促的时间里他几乎什麽也想不到。柳恒澈却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轻声问:“周老师,您看过《千里追凶》吗?”

一瞬间,仿佛褪se 的旧日画片又再浸润了鲜豔的se 泽倒回眼前,饱满明亮的颜se 几乎晃花了周远志的眼睛。

《千里追凶》,一部小制作的荒诞警匪剧,编剧并不出se ,卡司也不够看点,但对周远志来说却无比重要,正是在该剧中他第一次饰演奷 角,也正是因为这部戏,周远志与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柳恒澈第一次见了面。

十二年寒暑,物是人非,谁能想到有一天,两个人还能重逢,甚至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所以,他还记得的是吗?他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记得他们在围墙上的那段对戏,两个亡命之徒荒诞的同归於尽。对话统共加起来是五句,被警察逼得走投无路的两个抢劫犯,彼此猜疑著火拼身亡,揭开了一宗大案的序幕。

“我看过!”周远志点头,试探x地轻声问,“野长城那一段……”

柳恒澈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周老师也记得那一段?”

周远志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心里那样踏实,人也跟著轻松许多:“记得!我演a。”

“我演b。”柳恒澈走到台中间立定,放松肢体,跟著收敛起笑容。他原本身材颀长,气质优雅,笑起来也带著疏离的感觉,像画片中的人一般不真实却惹眼,此刻只是腰板不再挺直,眼神游离不定,就仿佛从高处走了下来。依旧是高挑的身材,无懈可击的面容,却一下子换了个人一般,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周远志深吸口气,立起身来。

他放空思绪,明明还在演播室之中,他的面前却已再没有灯光观众主持人摄像师流言蜚语,他的眼前滋生出好大一片苍茫的夜se ,夜se 中只有两人。a和b,他们是两个在逃的通缉犯,连夜奔逃到废弃的古城墙上短暂歇息。从那城墙往外看是一片郊野,月光洒下来,荒艹 丛生,虫鸣不歇。远处是农家的灯火,风送来饭菜的香味,可他们俩又渴又饿,心神不定!

“哈……哈哈……哈……”周远志猛然坐到地上,因为紧张到极点,不受控制的肌r抽搐著,扭曲出恐怖的笑容,“死条子,哈哈……”他哆嗦著伸手到兜里,像要掏g烟出来,掏了半天,却什麽也没有,“妈的!”他作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的样子。

两句对白已过,还剩三句话。

柳恒澈眼望著观众席,似乎在张望远处的风景,双手c在兜里。

“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我们就自由了,到时候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周远志拍著x脯,声音“砰砰”作响。他在苍茫夜se 中信誓旦旦地陈述一幅宏大蓝图,而他在这幅宏大蓝图中是领路人,是领导者,是地位至高无上的主君!他弯腰从一旁的背囊中翻捡东西,他的手为了防止颤抖,因此格外用力,以至於手背上青筋迸出,“妈的,等过了那座山,爱吃什麽吃什麽!”

还剩一句话。

柳恒澈弯下腰,蹲在周远志面前,他一直板起的似乎因为害怕过头而麻木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笑容,浅淡的、一闪而逝、令人觉得奇怪的笑容。

最後一句对白的时候到了。

周远志记得柳恒澈当时的设计,他不动声se 地将刀子捅入了自己的心口,他说:“抱歉。”随後取了装满钱的背包离开,却在转身的瞬时,被垂死的自己一枪毙命,倒在他的身旁,临死前,他爬过来,伸手试图狠狠掐死自己。最後扭曲的死态,持著的枪与掐在咽喉的手,是同归於尽的丑恶与孤寂。

周远志带著神经质的笑容看著柳恒澈靠近他,似乎伸手要接过他掌中的东西,他等著他说:“抱歉。”随後一刀狠狠捅入自己的心脏,他的心“怦怦”直跳。柳恒澈突然就出手了,周远志感到自己左x受到狠狠撞击,随後,整个人配合著倒了下去。

柳恒澈忘了说那句台词!

周远志模糊地想,垂死一般地在地上痉挛著手脚,想要做什麽却动弹不得的样子。柳恒澈从地上捡起并不存在的背囊,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从上向下看了周远志一会,似乎在等他死透,随後才转过身去。

周远志的手艰难地伸进裤兜,随後颤抖著抬起来。他轻声念:“砰。”手垂了下来。

柳恒澈的背影在同时颤了一颤,凝滞了,他缓慢地转回身来,面上却没有当年设计中的不可置信与愤恨,反而带著一种正如所想的了然。

“怎麽不一样了?”周远志有些疑惑,但他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只能狰狞著脸孔,睁著眼睛看著柳恒澈无力地扔下背包,踉跄著走了两步,整个人便重重地倒下来。因为没有做丝毫防护,他的膝盖磕著舞台,发出重重的“咚”的一声。

他喘著气,爬过来,随後伸出手。

周远志等著他的手伸到自己的咽喉处掐住,但柳恒澈却没有。周远志在感到眼前一黑的瞬间还有短暂的迷惘,跟著才反应过来,是柳恒澈的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

瞑目一般的动作,手掌颤抖著阖上自己的眼帘。

柳恒澈说了最後一句台词:“别傻了,我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