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角 24-25

作者:尘夜书名:奸角更新时间:2021/04/15 01:57字数:4143

  

第二十四章

事故大约发生在一个小时以前。当时《武圣》剧组正在拍摄电影开场叛军攻打皇g的场景,这一幕启用了大量的群众演员,并辅佐以大火烟雾等诸多特效。罗兵等人作为武行,有一幕骑马闯进变成火海的皇g禸 救出将来成长为武圣的年幼皇子的戏。

不知是特效组在c作时出了错误,还是导演在和特效组沟通时出了问题,最终的炸点布置路线与罗兵等人知悉的有几处不同,这直接导致以罗兵为首的十三个群众演员在开拍後一头撞进了火场找不到出路,而特效组负责灭火的团队却浑不知情,等到发现问题,已经酿成祸事。目前,十三个人均已被紧急送往h市中心医院,具体伤情暂未获知。

柳恒澈开著车,瞥了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小郁一眼。这个向来蛮横不讲道理的男孩子现在双目无神,仿佛很冷一般用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浑身筛糠似地颤抖,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恐惧。

咖啡店运货车的暖气设施坏了很久,柳恒澈叹口气,踩了刹车,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小郁。

“穿上吧。”原本以为对方会表示反抗或是至少表达不满,但此刻的小郁就如同乘坐失事船只後漂浮在北冰洋中的人一般,任何一点温暖都不愿意失去,他就像攀援救生浮木一般紧紧抱住了柳恒澈的外套。

“会没事的。”柳恒澈说,试图找些话来安慰小郁,“不是还没知道具体情况吗?张姐符西然他们都去了,如果有什麽事的话,一定会通知我们,现在还没有消息,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然而,小郁只是抱著柳恒澈的外套,微微哆嗦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达h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柳恒澈在路上给萍姐打了电话,这还是他来到h影视基地半个多月以来与萍姐通的第一通电话。其实,柳恒澈在h影视基地的事至今没有告诉过除父母外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萍姐和小杨也只知道他如今在外地散心而已。

电话里萍姐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但柳恒澈此时完全没有叙旧的心情,只能不太礼貌地将关於自己的话题打断後问萍姐:“萍姐,你知道《武圣》这个剧组吗?”

“《武圣》?哦,知道,是陆是元做导演,张彦,嗯……”

“张彦主演的那部。”柳恒澈知道萍姐在顾忌他,便自动接过了她未说完的话,“我想问一下,《武圣》的出资方是谁,又是哪家娱乐公司在c作?”

萍姐迅速做出了答复:“具体出资人没有对外公布,但的确是晨光拉来的资金,也是他们直接c作,所以才会选张彦做主角。”看来,这一次他们很可能会对上晨光。

医院的停车场早就已经爆满。一个半小时足够众多记者从各个地区蜂拥而来,柳恒澈将货车停在稍远的小区停车场,随後下车步行过去。小郁已经完全不行了,每接近医院一步,就仿佛多失去一份生命力一般,双腿止不住地战抖。到了最後,完全靠柳恒澈架著才能前进。

医院广场上到处都是人。本来就进出繁忙的急救病栋此刻完全被拿著照相机摄像机的各种人所塞满。人声鼎沸中,每个进出的医生都被人狠狠逮住问:“医生医生,怎麽样?那几个群众演员现在什麽情况?有人死了没有?”

柳恒澈见势不妙,赶紧拖著小郁绕到医院後门,然而就连後门都挤满了各种记者。他们有的在打电话联系熟人,有的盘腿坐在地上“劈劈啪啪”拼命敲打键盘,将後门的小道堵得水泄不通。柳恒澈迅速拿了主意,他拖著小郁光明正大地一路往里闯,一面闯一面chu鲁地喊:“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有两个记者抬眼看到他愣了一下,但看看柳恒澈身上朴素的穿著和他的chu鲁言行,便都以为是认错了人,竟然就这麽给柳恒澈闯了过去。

医院禸 部比起外部也清净不了多少,到处都是啼哭叫闹的声音,搅得人头疼,柳恒澈给张姐打了电话,知道他们如今转到了五楼急救室,连电梯都等不及,赶紧带著小郁爬上去。到了楼口就看到有人在站岗,不允许媒体进入。

张姐就在楼口等他们,见了他们俩赶紧迎上前来。

“现在情况怎样?”

张姐一张脸不知上哪里抹了许多黑道道,一身衣服也快被扯成碎条,显然经过一场混战,她疲惫万分地开口:“大部分都伤得还好,但有三个还在急救室里,烧伤面积说是快有百分之四十,据说还有什麽三度烧伤的……”

一直安安静静的小郁突然间回过神来,大声喊起来:“罗兵呢?罗兵人在哪里?我要见他!”说著就要往急救室里冲,被柳恒澈眼疾手快一把拖住後,抡起拳头就给了柳恒澈狠狠一拳,打得柳恒澈当场嘴角破裂,脸颊也青了一大块。

“罗兵!罗兵你在哪里!”小郁歇斯底里地喊,又是哭又是叫。力气大得柳恒澈都快揪不住。张姐在旁边急得一把抱住小郁的胳膊叫嚷:“小郁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说罗兵没事,罗兵他伤得不重!”

小郁却不相信,一个劲地嚎啕:“他怎麽可能没事!他第一个冲进去的,他怎麽可能没事!”边说边要扭脱两人的桎梏,再往急救室里冲。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吵到了人,很快从诊室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个人一身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身上有好多血道子,还有好几处包著纱布,看起来很狼狈,但至少不缺胳膊不缺腿,就是罗兵。

小郁一看到罗兵,立刻冲过去,抱住他,“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而罗兵就任由他抱著,轻轻抚m著小郁的背脊。柳恒澈当时在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他猜过罗兵喜欢小郁,但小郁也许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罗兵才会去找了一个有一双与小郁一样眼睛的情人,但现在看起来小郁对罗兵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自己一直都没发现而已。

这样就好!一场灾难想不到也能演变成两情相悦的局面,当时的柳恒澈曾经这麽想,却不知道自己并未猜出最後的结局。

当天晚上,柳恒澈在获知所有群众演员都脱离生命危险的确切消息後才开车回k镇交接了车辆,然後赶回月林村。这几日因为天气湿冷,周远志的伤腿又有些不好,为了不让他担心,柳恒澈并未完全说明罗兵等人的出事状况,只发了短信说罗兵拍片受了点小伤,自己陪小郁去医院看看,让周远志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然而,柳恒澈忘了,他们两人借助的楼里住的大多数是武术分会的人,罗兵他们出了事,无论他再怎麽瞒,周远志也不会不察觉。

柳恒澈抬起头,面前的四层楼一片漆黑,似乎一个人都不在。整栋黑漆漆的建筑就像一张野兽张著的嘴,要吞噬掉所有一切值得人留恋和喜爱的东西!

刚刚还冷静处理著事情的柳恒澈这时却莫名惶恐起来,他一口气奔上楼却发现自己和周远志的房间门紧紧锁著,他m出钥匙打开门,里面也是一团漆黑。

周远志去了哪里?

柳恒澈开始努力回忆,回忆自己在医院里有否见到过周远志的身影。

“如果远志知道罗兵他们出事的真相,一定会赶去医院,那麽自己一定会遇见。”他想,但黑暗似乎令他的冷静失去了法度,他在那片黑暗中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开始毫无章法地猜度,难道……难道远志下午曾经去探班罗兵他们的现场?那他……他会不会也受到了波及?

柳恒澈顿时跳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忘了问当时那三个在急救室里抢救的人的姓名!远志他……难道……柳恒澈慌里慌张地掏出手机开始拨打周远志的电话,然而一次次回答他的却是已经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柳恒澈按掉电话,就要往外冲,冷不丁差点撞上正要进门的周远志。

“阿澈?”周远志按亮日光灯,有些吃惊地看著已经急出一头汗水的青年,“你怎麽了?”

柳恒澈往下看,才发现周远志手里提著一桶卷子面和几个熟菜。

“我下午去镇上办了点事,想著你回来可能会晚,就顺路买点菜。”

“电话……”柳恒澈结结巴巴地,“我……我打了你电话。”

“电话?”周远志伸手去兜里m,“呀,没电了。”

柳恒澈整个人都像虚脱一般,重重坐到了椅子上。

晚上吃过饭,柳恒澈一面替周远志按摩,一面将罗兵等人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周远志听完,紧紧皱著眉,叹了口气。

“赔钱这件事,恐怕不好对付。”

“是啊,晨光的确不好对付,他们的老板据说是有黑道背景的。”柳恒澈之前就是考虑过索赔的事情才打电话向萍姐询问了《武圣》剧组的资方和出品方。

“就算没有那种背景,像我们这种弱势群体要跟影业公司谈判本身就很困难。”

柳恒澈这时才反应过来,周远志当年怕也是曾经历过这样的一环的。就在两年前,他在《王昭君》剧组严重骨折,不得不退出这个圈子,甚至至今身上还落下了後遗症,可他获得了多少赔偿?在获得赔偿的路上他又经历了多少事情?

“我当时跟他们也谈了很久,对方拼命推卸责任,到最後还使些不入流的手段,这次恐怕也……”周远志低声说著自己的往事,面上的神情却只有对罗兵他们的担心。

柳恒澈望著眼前那道长长的疤痕。本来该是多麽狰狞的创口,如今虽然已渐渐痊愈,颜se 变浅变白,却依旧是深深嵌在那人生命中的一道疤。

柳恒澈猛然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想如果当初周远志遇到的事故再严重一点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遇上这个人?不会知道这世上曾有周远志这样一个人一直默默关注著自己,愿意付出一切来帮助自己?

当两年前他还在忙著周旋於各种虚伪的社交应酬时,周远志却在医院里痛苦地接受手术,在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下艰难地与强势的影业公司作著谈判,为了讨回自己一点点的赔偿金。而那时的自己,哪怕对群众演员的困境有所耳闻,怕也是最多发两声感慨而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在这世上,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也许,只差一点点,他就可能与周远志错过了,永久!

幸好!

柳恒澈著迷地望著那条疤,随後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在那上面印下了一吻。

第二十五章

与晨光的谈判果然进行得十分艰难,对方抵死不认错误完全在剧组方的沟通不畅与工作失误,而认定事故源自於以罗兵为首的群众演员的失职。他们声称改变炸点与逃生路线的事,一早就与罗兵等人在开拍前进行过沟通,罗兵几人理应完全知晓。

这就是信口雌黄的事情,但由於双方都无法提出确凿的的人证物证反而成为了唇枪舌剑的胶著点。长达一个半月的交锋中,符西然代表演员工会费力斡旋,保险公司理赔员与警方也介入了调查,但依旧是暧昧不清的一团混沌。

这时已经是十二月初,h市的冬天往往y冷而潮湿,今年的冬雨又似乎特别多。柳恒澈裹紧羽绒服,前往医院探望那几个依旧在院接受治疗的群众演员。

十三个演员中包括罗兵在禸 的十个都仅是轻度烧伤,虽然表面看起来凄惨无比,伤势反而很轻,而另外三个就没那麽幸运,其中一个烧伤面积更高达37%,光是三度烧伤面积就有18%,这个人柳恒澈後来才知道,他虽然不认识,但却曾经见过──就是那日从罗兵房中走出的男子。

事到如今,柳恒澈才知道这个男人名叫白飞启,就住在自己楼下。

这是一个有著飞扬跳脱名字和与之截然相反的老实胆小x格的男人。虽然是做武行,但从外貌到x格都更像是个手无缚**之力的读书人,甚至经常被人讥笑为像个娘们。过去,在大老爷们凭拳头吃饭的武术分会里这个人一直没少受欺负,直到罗兵照顾了他。

罗兵和白飞启的关系其实并非无人知晓,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甚至俬 底下认可了白飞启用身体换庇护的懦夫行径,然而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那场熊熊烈火之中拼了命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罗兵,最後代替他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柳恒澈轻手轻脚在床头放下保温桶,浑身包满了纱布的白飞启正在浅眠,而罗兵就坐在他的病床边安静地守著。

深度烧伤带来的痛楚会使人无法入睡,白飞启短暂的宁静只是靠麻药和杜冷丁来维持,难得,也凄楚。

柳恒澈对罗兵做了个手势,他伸手替白飞启轻轻地掖了被角,随後才跟在柳恒澈後头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今天他怎麽样?”

“老样子,一直喊疼。”罗兵皱著眉,不过是一个半月而已,他的脸上已经多了数道皱纹,尤其是眉心的部位,深深的“川”字令他看起来苍老而憔悴。

“明天上午符西然、赵律师和我会去找晨光做第五次谈判。”柳恒澈想了一下,将手放到罗兵的肩上,“你放心,对方的口径已经松动,毕竟这次事情闹这麽大,现在电影无法继续拍摄不说,舆论对他们的谴责也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他们也知道必须该作个了断了。”

“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帮忙。”罗兵由衷地道谢著。

的确,柳恒澈c手了这件事。

因为对方跋扈的态度,本来持观望态度的柳恒澈最终决定自己站到公众面前。毕竟一群无名群众演员的呐喊远不及柳恒澈这样一位前艺人的出面,而在媒体造势方面,有一个焦点人物自然好过无数观众过目即忘的面孔。

然而,柳恒澈这样的行为其实极度危险。一来他之前的负面新闻太过深入人心,并且言之凿凿要退出演艺圈,此刻却又以群众演员代表的身份出场,难免引人非议;二来,柳恒澈的出面,等同於将自己与娱乐公司放到了一个对立的位置,事实上在这个圈子里,如晨光一般对群众演员的安危不负责任的公司并不在少数,柳恒澈这一站出来,便相当於自毁了与其他类似公司合作的机会。

为此,柳恒澈也曾犹豫过,但最後却还是站了出来,他想起了周远志以及他默默无闻的两年。柳恒澈不想让这样的事情有机会再发生在他、周远志以及任何一个可能在某处默默努力著的群众演员的身上。

柳恒澈自己联系了几家大报的记者,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在采访中陈述了事故的来龙去脉,并提出了直面晨光的要求。

采访稿一经刊载,立刻引起了哗然大波。最早期的舆论导向对柳恒澈非常不利,人们将对事情的关注转移了大部分到柳恒澈的出现上,每日都有无数帖子在上被发送。有人认为他不够资格代表群众演员;有人讽刺他不守信诺,这麽快就复出;还有人说他沽名钓誉,借机洗白……谩骂与诅咒的叫嚣也占了很大比重,压力统统都转移到了柳恒澈头上。

然而,符西然代表的演员工会很快对柳恒澈的出面做出了反应,以一纸群众演员连署的公开信表达了对柳恒澈的支持,另一方面,萍姐借著打击竞争对手的由头,也争取到了新丽影的经费,在暗中进行了一定的公关活动。

於是在柳恒澈出面一个星期後,舆论的走向开始转变,民众对於晨光无耻卑鄙的谴责开始抬头,尤其在受伤群众演员一一站在了镜头前之後,同情心与理x的声音开始占了上风,晨光本来的拖延战术在这种情境之下开始变得艰难。直到十天前,最关键证据终於出现,《武圣》的烟火师因为不堪j神重荷以及被吊销烟火师执照的怨气,终於站出来作了直接证言,说明改变炸点的事是导演临时决定。

一场本该一清二楚却拖延许久的争执终於还原了事情原本的面貌也走到了最终定音的阶段。随著绵绵冬雨的降落,双方进入了磋商赔款数额的流程。

“对了,小郁他……”柳恒澈刚想提下小郁的事,病房里却突然传出了器皿落地的巨大声响,显然是白飞启醒来造成的。

“抱歉,有什麽下次再聊!”罗兵匆匆道了别,赶入病房,不一会房禸 便传出他柔声哄劝白飞启的声音,“忍一下,小白,忍一下,乖。”

柳恒澈最终叹了口气,什麽也没说出来。

与晨光的谈判最终达成了共识,晨光除全额负担所有受伤演员的医疗费用以外,还将g据不同人的受伤情况,赔偿误工费与j神损失费,而对白飞启的赔偿,由於其漫长的治疗阶段以及不可挽回的身体创伤,达到了将近一百七十万之巨。

这时距离元旦已经只有三天了。当柳恒澈和符西然带回这个好消息,整个月林村都沸腾起来。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成功,然而对於白飞启等人而言,这些赔偿其实又能挽回什麽呢?

元旦前一天,柳恒澈所住楼的群众演员们自发凑资整治了几桌酒菜,一来是谢谢柳恒澈和赵律师,而来也算是寓意辞旧迎新,祛除霉气,期盼新一年能有好事发生。

柳恒澈与周远志都没有回故乡,周远志是因为远,柳恒澈则是因为还没达成父亲柳元玺的目标。一群人趁著天没黑,放了几串p仗和高升,随後围著圆桌,吃著自己烧的热烘烘的土菜,就著便宜的啤酒、黄酒大快朵颐。

柳恒澈因为这次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被众人敬了好几圈酒,直喝得颊生嫣红,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孔平添了几分柔软和孩子气。

到酒过三巡,罗兵却忽而站起来,举起酒杯向大家一抱拳:“诸位兄弟……”

他面上神se 庄肃,才开口便令整桌正在笑闹的人都静了下来。原本一声不吭坐在他斜对面的小郁因为这声狠狠颤了一下,随後便深深埋下头去。在这样的一片安静中,似乎每个人都料到罗兵将要说些什麽,而那并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

“诸位,我罗兵来此地已有八年,承蒙诸位兄弟错爱,忝认了武术分会会长一职。八年来,我与弟兄们风雨同舟,胼手胝足,一同打拼,本以为会和兄弟们一起闯出一番天地,可惜罗兵到底能力不够,如今我年纪已不小,小白他又变成了那样,我想,”罗兵说著,将目光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後定格在小郁身上,“我想……”

小郁用手狠命捏著筷子,仿佛那双筷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我想,”他顿一顿,随後坚决道,“我想或许是时候带著小白离开此处。”他说著,将酒杯一推,“兄弟在此与大家别过,明日一早启程离开,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愿他日能与大家再有机会重逢!”他说完,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

“大家慢用,我还要去医院给小白送饭,就此失陪。”说完,便离席而去。

满院的寂静在片刻後才逐渐回复,似乎为了刻意掩饰那份离愁一般,说笑的声音比之刚才更为巨大而刻意。柳恒澈在觥筹交错中望过去,见到了小郁微微抽动的肩头。

不知何时,每个人都醉得东倒西歪,你扶著我,我搀著你,嚷嚷著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喝酒的,稀里糊涂回了房的,出门看热闹去的,人群如同游鱼散去,院落里很快只剩下了柳恒澈和周远志。一桌的盘盏都见了底,只余下冷却了的汤汤水水,似乎正验证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

柳恒澈看著周远志。在他微微模糊的视界里,那个人正老实本分地坐著,安静得甚至有些畏缩。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在对方膝上印下的一吻,似乎很大地惊扰到了对方,以至於自那晚以後,那人对他的态度就有些不自然和躲闪,只是因为忙於和晨光谈判一事,双方均心照不宣地没有点破而已。

而自己当日,怎麽就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明明是那样失礼又唐突的举动,却做得那麽自然,自然到丝毫不觉得有什麽不妥,甚或如果时间倒回,自己必然还会再做一次……

是什麽时候对那个人起了那样的心?

柳恒澈小口小口啜著酒,仔细地打量著坐在对面的男人。

还是普通的外貌,朴素的穿著,皮肤略有一点点黑,但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左边会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很可爱;还有那双手,当那晚向自己伸出来的时候,衬著明暗争斗的天se ,几乎都可以看到从指缝间漏过的光芒。就是那双手,将一身创痛的他扶起来,领著他找到道路,将他带回了温暖的地方。

柳恒澈放下酒杯立起身,走到那人身前。

周远志似乎有些隐隐的害怕,不自在地抿了下嘴:“阿澈你……”

门外不知何处传来了极大的音乐声响,打断了周远志的话,放的恰是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艹 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远远传来的音乐声中夹杂著年轻人笑闹哭泣的声音,柳恒澈想起,有一拨在h影视基地的艺术院校学生刚刚拍竣了毕业作品,正要离开此处,从此各奔前程。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每天都有无数怀抱梦想的年轻人来到h影视基地寻梦,每天也都有人因为无法忍受长期的压抑、低薪与不得志,含泪斩断自己的念想,离开这个塑造梦与梦想的世界,从此遁入凡尘,庸庸碌碌度过一生。

在演艺圈这个华丽斑斓又格外残酷的舞台上,观者见到的多只是璀璨华服与显赫声名,却不知道在这等喧哗的表象之下,有多少人抑郁不得志,有多少人颠沛流离,又有多少人被淹死在名利场的滚滚浪涛之中,再也没能爬起……

一遍遍的送别声中,有人放起了烟花。先是魔术弹,带著“扑扑”的轻微声响,一道道向空中直窜而起,光华璀璨的尾羽在空中划出美丽光弧,闪烁迷离,跟著便换成了龙吐珠,挟裹著雷霆万钧之势,“啪”地数声接连由地炸起,飞升到夜空的至高点後才骄傲无比地“劈啪”连声炸响。深蓝se 的天幕中瞬间便随声绽开了数朵令人目眩的巨大礼花!一时间,整个夜空都被那逼人的光芒所照亮,赤红、翠绿、绽金、孔雀蓝、亮银、炫紫……许许多多的颜se 在空中交织组合,繁复异常又变化万千地翻转著各种花样,一如那耀眼舞台上的人生一般。

柳恒澈低下头,发现周远志正目不转睛地看著那空中绽放的烟花。

人生别离何其多,该说出口的话若没说出,便可能就此一世错过,一如小郁和罗兵一般。

“远志。”他轻声唤。

“嗯?”

“我们……”

“啪”地巨声炸响,吞没了柳恒澈嘴里的话。

“抱歉,阿澈你刚刚说什麽?”

“我说我们……”

“哇──”人群的欢呼声又将这後半句话彻底吞没。

周远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打著手势:“下次再说吧。”

柳恒澈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将他强势地扳过身来。

“阿……阿澈……”周远志似乎意识到什麽,开始惊慌起来。他试图挣脱柳恒澈的桎梏,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连两只手都落入了柳恒澈的钳制。

“远志,我们……”

又是一连串的鞭p声,但这次却没有能够打扰到柳恒澈。他迅速低下头去,准确无误地捉到周远志的嘴唇,以吻代替了言语。

夜风微动,不知哪间屋的醉鬼在大声喊叫:“再来,他***,爷爷就不信喝不过你!”

周远志只觉四周一片恍惚,他已忘却自己今时今地何在,唯一所剩知觉只有柳恒澈的手,柳恒澈的体温,柳恒澈闭著的眼和柳恒澈辗转碾压在自己唇上的唇瓣,探入口中湿滑灵巧的舌。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柳恒澈才终於肯放开周远志。

“远志,”他无比清晰地说,“我们交往吧。”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