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一) 幸运儿番外07所隐瞒的事实(END)

作者:短篇集(一)书名:短篇集(一)更新时间:2021/04/15 08:48字数:1908

  

番外07所隐瞒的事实(end)

没有人知道,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崔绍平有多後悔。

「云......」鲜血的气味在口中发酵,他试图发出声音,然而耳朵轰隆作响,他连自己是否成功开口都不知道。剧痛过後留下的只是一片麻木,痛到了极致就会失去痛,然而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在他人眼中相当短暂的时间,或许只有几分钟丶几秒钟,只是在他身上无限的拉长,长到彷佛能够数尽往事的久远。

属於崔绍平与纪成云的过去丶现在,与正在消失的未来。

对纪成云而言,他们的起始,是在那一年夏天的公园。那是纪成云对他认识的最初,却并不属於他崔绍平。

在那之前,他早已注视了纪成云很长很长的时间。

别有居心丶毫无善意地,一直默默观察着那个单薄的少年。

「真可怜。」

彷佛再一次听到了左邻右舍的窃窃俬 语,崔绍平阖起眼,他已经什麽都看不清楚了,唯有思绪还能在电光石火间,将这一生细细数个分明。

他的父母在他中学时离婚了,监护权挂在谁名下并不重要,反正并没有人要他,幸好他们还愿意定期留些钱给他,给他租个房子,顺便挑明了说,等他成年,便两不相干。

於是周遭一些知晓禸 情的人们便总爱用怜悯的眼神,明目张胆的同情他。反正奉上一点稀薄而廉价的同情心,也不需要付出什麽真情实意的代价。

的确很可怜,不是吗?一个空荡荡的屋子,效期只到他成年,还有每个月固定的零用钱,就是他的全部。崔绍平想,不丶不是这样的,至少,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凄惨。

那是他偶然见到的一个画面,穿着长袖长裤,看上去瘦骨伶仃的少年,来到公园的水池边,他自以为四下无人,便放心的挽起了袖子,苍白细瘦的手臂上头赫然爬满了累累伤痕,触目惊心,但那少年似乎并不怎麽在意,只是怔怔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着呆。

真是奇怪的人,崔绍平想。但那少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宛若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就在崔绍平开始感到索然无味,想要移开视线时,那个少年突然动了。

他伸出手,用细细的手指掩住面孔,而後,啜泣出声。

那是第一次,崔绍平想要接近一个人。就好像眼前矗立的巨大堡垒突然裂了一个洞,让他瞧见了里头的枯枝败叶,尘沙飞扬,满地尽是荒芜,但即使如此,依旧有鲜花自砂土中钻出,固执的盛开着。

那个少年就是如此。因为,他只允许自己落泪一下子,很快地,他粗鲁的抹去面上的泪痕,面无表情地僵着脸,再次走开了。

崔绍平隐在暗处,默默地凝视着那瘦削的身影,他见过这个人,就在隔壁班上。所以,他叫什麽名字呢?崔绍平想,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查出来。

小时候他曾看过一部猫与老鼠的卡通,如果做比喻的话,那个少年宛如散发浓郁香气的乳酪,而他就是那只小老鼠,用尽心力也要抱上这块美味。就这样,怀抱着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渴望,崔绍平开始故意在学校里一次次地与他擦肩而过,就只为了让那个少年抬眼给予他一个眼神。

他已经打听明白,那个人叫做纪成云,他也观察得很仔细,那是一个总是孤零零的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任何人打交道的人。

然而,这样还是不够。

只得到一点点,远比不曾拥有更加难熬。他需要纪成云更多地注视,最好是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只想着他就好。而他会对他很好很好,倾尽所有地对他好。

即使他崔绍平在众人眼中不怎麽样,可是,还有更糟糕的人呀,在纪成云面前,他绝对可以宛如高高在上丶备受尊荣的王,心情好了便笑一笑,低头俯视自己所眷顾的宠物。

这样,他就一点也不可怜。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随意丢出个理由,纪成云照单全收,彷佛毫无戒备似的,默许了他的存在,也开始如他所愿,依赖着他,吃着他所给予的食物,还会对着他露出淡淡的笑。

真傻,崔绍平一边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暗自注意纪成云喜欢的口味。这绝非因为他很在乎纪成云,只是因为他是个合格的饲养人嘛,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夜晚之前,崔绍平始终这样认为着。

「你是很重要的人。」

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混沌不明的胶着,还有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他强硬的想将在深夜独自淋雨的少年拖走,而这次,纪成云显而易见的不听话了。

像只愤怒的小猫,用尽全力挣扎,将全身的毛都炸开,只有抱在怀里,才能握住那薄凉的肌肤底下嶙峋的骨头。而明明是挣扎着用尽全力在抗拒,却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张被冻的惨白的面容上早已满脸是泪。

连自己在抽抽哒哒的哭着都不知道,又呜咽着让他帮着洗澡。

崔绍平觉得心头冒着的火焰,在这样的情景下,哗的一声,熄灭个彻彻底底。

过分纤瘦的躯体相当苍白,既不柔软香甜,也毫无半点旖旎气息,然而那se 泽却奇异的勾动了崔绍平的全副心神,光是那细小又微弱的哀鸣,都足以让他的心脏砰砰的跳动。那瞬间,他终於恍然发觉,这份无可救药的心情。

有些事情,只要起了头,就再也收不了尾。

「绍平。」

「嗯?」

纪成云有一双相当清澈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太过乾净,所以注视着他的时候,便能让他有自己的身影完全覆盖在他的眼底的错觉。

「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崔绍平愣了愣,微微一笑:「我看上去不开心吗?」

「不。」纪成云摇摇头,继续露出了浅淡的笑意:「那样的话,我也很开心。」

「......」

这个场景具体发生在什麽时候,崔绍平已经不太记得了,却始终不曾忘记过那瞬间纪成云的神情,渺远而空寂,却又宁静无比,或许,也透露了几分了然。

黎南柏轻轻吁了口气,将被子再往上拉一些,确保纪成云不会有一丝一毫受凉的可能。

纪成云已经睡着了,神情相当恬静,或许还有几分掩不去的疲累,睡衣未掩盖的地方,满是斑驳的红痕,黎南柏知道自己今夜做得过分了,虽然是因为纪成云不顾自己状态的索求,但他还是应该早一点停下来,强迫他乖乖歇息才对。

明明知道他大病初愈,却再也忍受不了想要占有他的欲望,想在那单薄而苍白的肌肤上,标记只属於他的味道,让纪成云用最快的速度记住他,忘记这段时日所造成的所有陌生。

「其实你很清楚吧,阿云。」

崔绍平垂眸看着纪成云,清晨尚未到来,窗外只是隐隐透入了些微光亮,他与纪成云的面孔遮掩在深沉的黑暗之後,只有一小部分能看得清楚。

水至清则无鱼,像纪成云这般眼眸清澈见底的人,必然早就映照出了他卑劣的俬 心。可是,他还是温柔的接纳了一切。

就好像,即使他霸占了纪成云的所有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也没有关系一样。

「怎麽能这麽傻呢?」纪成云睡得太沉了,背部微微弓起,他半侧着身,修长而洁白的手放在脸颊旁,睫毛打下一圈隂 影,被他吻了无数次的嘴唇微启,黎南柏一个没忍住,又俯身亲了一口。满是占有欲的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

即使最初居心不良,但不论有多麽迟钝,在那个雨夜,他也总算明白了。

或许是因为最初便存了势在必得的心,他注视了纪成云很长很长的时间。

从年少时期到了如今,这人都是一个样子,看上去温和,却也疏离,他按照着规律做着每日应当做的事情,与所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乌黑的眼眸总是淡淡的,他的世界映照不出任何人。

所以,他才会这样不甘心吧。

而这样的心情,随着时间流逝,终於转成了他自己也无力自控的爱恋。

黎南柏抓了把头发,虽然纪成云睡的很熟,但他一时半刻,却是怎样也睡不着。不经意间,他回想起重新苏醒的那个时候。

「阿阿!南柏丶南柏,你醒了!」

那时候,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崔绍平困惑的眨着眼睛,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妇人,或许因为过分开心的缘故,她的声音隐隐发着颤,一旁面se 严肃的男人虽然没有说话,看上去也是相当激动。

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记忆很自然而然地被提取出来,告诉他,这是他的父母。

他哪来的父母?崔绍平更加迷茫了,他本能地想要开口,然而或许是躺了太久,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别说轻易动弹了。

他的脑海里,有两份记忆。而他甚至不知道,他原本属於哪一份记忆。

他伤的不轻,又花了数个月的时间复健,才慢慢好转,以及适应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生活。而两份记忆里相左之处,包含连饮食口味以及种种小习惯,他在犹豫再三後,最後选择依循黎南柏的那部分。

毕竟,他现在是黎南柏。

「可是南柏,你怎麽突然想去那里呢?」

对於他提出的要求,他的父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黎南柏笑了笑,说:「我想找点事情做,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了。」

在那里,有那个人在。

他可以放弃崔绍平的一切,却唯有一样,他做不到。

说到底,他并不那麽在意自己到底是崔绍平还是黎南柏。或者该说,是崔绍平或是黎南柏,重要吗?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以黎南柏的身分活下去。可是与此同时,那无法停止的心情也依旧无法停止。

但他也清楚的记得,濒死那一瞬间,後悔的心情。

每个人都知道人生总有一死,却没有人能料想到,那一刻或许就发生在下一秒。生命原来如此脆弱,比他所想的,还要脆弱不堪。所以,他犹疑了。

不像过去,他一边享受着纪成云全心全意的眼光,也相信自己必然能持续回应,直到两人一同老去。他终於开始害怕,见了面是不是会对彼此造成伤害,也许属於崔绍平的部分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又会突然消失,也或许这个属於黎南柏的身体,很快又会死去也说不定。

既然害怕命运的摆布,他便想着不如不要见面,或许纪成云反而能过得更好。而且,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崔绍平了,纪成云未必能接受,而他也得对黎南柏的人生负责。

......根本,做不到。

真是自欺欺人阿,光是想像纪成云逐渐摆脱悲伤,甚至有了新的所爱,那股不甘心就会涌了上来。

事实是他不但夺去了黎南柏剩下的人生,还自俬 的决定要通通耗在他唯一心爱的宝物身上。只有纪成云,他是无法退让的。

黎南柏打了个呵欠,终於有了些困意,他凑向纪成云的侧脸,直到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几乎密不可分的程度,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终於再一次,得到了这个人。

所以,即使占据了他人的生命轨迹,他也不会放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