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 第 10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剪刀上的蘑菇更新时间:2021/01/17 16:25字数:5953

  

啊,好爽!罐子叹息似地叫了一声,用双手拍着海水,激起漫天水花:好像被大海□□一样,啊!喔!干死我吧,哟呼!他张开了四肢。

过了许久,罐子抚了一下湿透了的额发,忽然悠悠地说:

上帝一定一天到晚l奔。

咦?对于罐子突如其来的发言,习齐只有错愕。

你不觉得吗?我们离太阳这么远,都觉得闷、觉得热到受不了了,上帝住在这么高的地方,离太阳更近,天堂八成也没冷气,所以铁定更热,我以前去意大利旅行过一次,教堂壁画里的神,全都是脱光光的,这就是证据。

罐子说着,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又啪地一声躺回海水里。习齐静静地看着他的笑容、他的身体,有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爬遍他的全身。

他忽然一语不发地向前走去。他也脱下了运动鞋,把它放在沙滩上,一步步往海浪的方向走,走过海潮里的罐子,往大海的方向漫步。

罐子侧起身子,习齐一直走到水深及膝,才在冰冷的海水中停了下来。他的裤管全湿了,头发也被打上的浪花拍湿,习齐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

我……在他身上,看见了红se 的蘑菇。

习齐忽然对着大海脱口,他用手握住了胸口,回头看了一眼海潮里的罐子,发现罐子也正望着他,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习齐转回了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从未见过这种se 彩的蘑菇,红se 的、艳红se 的,好像我的心脏一样,在夜se 里剧烈地跳动着,光是凝视着它,我的心跳……就不像我自己的……

习齐蓦地睁开了眼,他在海水中微蹲了下来: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被人们丢弃、被世界放逐,连妈妈也不要我的人,有什么资格待在他的身边?我和他不一样,我是被他们丢掉不要的、被他们所鄙弃的,我和城市里的人都不同,我隐藏着自己的懦弱,在那些野兽身边,茍颜残喘地存活着。我坐视着他们伤害人、坐视着他们伤害我。我深陷在白se 的壳里,无助地拍打着……

……我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如此轻易地拿起剪刀,为什么在挥动剪刀时,那双血r之躯不会颤抖。但我现在知道了,剪刀是如此迷人,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拿着剪刀,剪坏任何东西,

上帝啊,请你饶恕我,从前我的世界里只有蘑菇,城市是着长满蘑菇的地方,形形se se 、五花八门,但如今我却看见了兽,兽、兽、兽,满坑满谷的兽,他们在垃圾场外徘徊、在城市里乱窜,他们到处吞食着蘑菇,把蘑菇当作食粮,在月se 下茁壮。

……他们扑向我、扑向我所爱的人,吃掉我的蘑菇,化身成另一只兽。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假如我开始复仇、开始向城市吶喊、开始拿起剪刀、成长茁壮,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么样,会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习齐开始徘徊、乱舞,像失了根的旅人,又像飘摇不定的鬼魂,他从海滩的这一头,狂奔着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恍惚地晃回来,

……我是谁?我是什么人?啊,又一朵不记得名字的蘑菇,哈啰,你是ivy吧,初次见面,你好吗?咦?我才是ivy?ivy是谁?是那个躺在地上的机器人?还是垃圾堆上的披萨盘?我是谁?你又是谁?啊……蘑菇……到处都是蘑菇,好多蘑菇……

习齐忽然放浪地大笑起来,他在海水里旋转、再旋转,在罐子凝视的目光叫着跳着,好像眼前当真是一片长满蘑菇的花园。而ivy就置身其中,挂着虚幻的笑容看着这一切。

可是……我……忘不了……

习齐在海水中蹲下来,海水淹过他伤痕累累的臂,淹进他的发梢。他紧抱着膝盖,彷佛饱受催残的小猫,在自我的夹缝间颤抖。

他感受得到罐子炽热的视线,罐子正在看着他,tim正在看着他:

我忘不了他,无论如何忘不了。即使我连自己都忘了,即使我遗忘了整个世界,我还是忘不了他,醒着也好睡着也好,我都忘不了tim。上帝啊,我骗了你,tim在我眼中已不再是蘑菇,我忘不了他的笑容、他的吼叫、他的愤怒、他温柔靠着我的温度、他抚摸我时的触感,他凑近我说话时的气味,我全都忘不了……

习齐在海水中跪倒,慢慢地、极微弱地开始啜泣,带着微弱的呜咽:

我……喜欢tim,我爱上了他。我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他的目光,总在城市之外更远的地方,我还是好喜欢他,想永远待在他身边……

tim,我们一起逃吧!一起拚命地……

习齐的声音截然而止,原因是罐子忽然从背后拥住了他,力道大的几乎把他扑倒在海水里。就像在舞台上一样,他从背后抱着他、搂着他、触碰着他,甚至轻吻着他湿润的脸颊,习齐的脑子一下子全空白了。他无法呼吸,有罐子给他的氧气便足够了,

bro。

罐子一边吻着他的颈子,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习齐看他眼眶微红,指尖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微微颤抖着,

bro,ivy,太棒了。

原来这个人,也是会感动的啊。习齐恍惚地想着,舞台上也好、舞台下也好,他并非无动于衷,习齐看着罐子眼眶里蓄积的泪水,满怀感触地微笑了。

海滩上传来机械的弱鸣,好像什么在震动的样子。

罐子首先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海滩上散落的衣物。那是手机的震动声,接着是习齐手机的音乐,习齐这才想起来,罐子把他的手机抢走,放在牛仔裤里。

他从海水中跳了起来,罐子也跟着他站起来。习齐的心脏跳得好快,他三两步卷起裤管,冲到沙滩上去,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把手机从罐子裤袋中拿出来,打开来一看,来电的是肖桓。他一看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习齐想起刚才离开停车场的一幕,浑身血y好像全流回脑袋来,人也跟着回到现实世界。他不安地按下了接通键,

喂……喂?他迟疑地开口。

罐子走到他身后,习齐觉得心里有某种不详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手机那端传来嘈杂声,然后才是肖桓的声音:小齐?

嗯,是,是我!

你在哪里?

咦?我吗?喔,我和同学在海边玩,对不起同学擅自抢走了我的手机,我现在很好,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家……

海边?哪里的海边?

但肖桓没有如习齐所想的,马上破口大骂,他声音冷静。习齐的心中越发不安,他觉得肖桓在故作镇静:

呃……哪里的海边……?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罐子。罐子就说:市郊的西海岸,从这里进市区大概四十分钟,开车的话更快。习齐就照实说了,肖桓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你就待在那,我马上开车去接你。说着就像要挂断电话。习齐忍不住叫住他:

等一下!桓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等我过去。

肖桓的声音异常僵硬,很快就挂断了电话。习齐的心几乎要跳到喉咙里来,他隐隐猜到几种可能,但心里又不愿去确认。

罐子一直在身后看着他,大概看到他彷徨无助的表情,他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来套上,走过去发动了机车,

上来吧,从市区出来到这里只有一条路,我反向载你回去,一定会在路上遇到,这样快一点,是家里有事?习齐发觉自己手脚冰冷,只能僵直着点头。

两人一路沉默,罐子用难以形容的疾速往市区狂飙。果然过不了多久,海岸公路的另一端就出现一辆跑车,正是肖桓那台红se 跑车。

停、停车!习齐连忙叫着,罐子就把机车紧急煞停,在公路上划了道长长的煞车痕。习齐放开罐子的腰,从重型机车上跳下来。肖桓好像也发现他了,把开过头的车倒了回来,停在机车前面摇下了车窗,

桓哥!

他喘息着跑了过去,往车窗禸 一看,才发现肖瑜居然也在,心跳不由得一时停止。

瑜……瑜哥?但肖瑜的表情也很奇怪,他沉静地坐在后座上,脚上依旧盖着毛毯,轮椅就收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抬头看了习齐一眼,又看了一眼重型机车上的罐子,

小齐,先上车。肖瑜安静地说。

肖桓也注意到了罐子,罐子没有下车,只是侧靠在仪表板上看着习齐。肖桓对他凝了凝眉,罐子似乎也不想和他说话,就转头望着习齐:

我先走了,你小心安全。说着就发动机车,朝公路的另一端加速离去了。

习齐有些不舍地看着他在机车上的背影,瞬间有种叫他留下的冲动。但他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肖桓身上,

桓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了。

肖桓沉默了一下,他打开了车门,面对着习齐,

小齐,你要冷静地听我说,先不要冲动,知道吗?他用手抓着习齐的双臂,好像要防范什么似的,然后才吸了口气:

习斋……小斋他,从学校的顶楼掉下来,据说是受了重伤。我们也是刚才接到学校的电话,不清楚状况,现在正要找你一起赶过去……小齐!

习齐瞬间天旋地转,心里不详的预感蓦地成真,习齐只觉脑中一晕,连站也站不稳。他感受到禸 心深处有个什么东西,忽然碰地一声炸裂了、粉碎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活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呼吸、行走,是件多么荒谬的事,

小齐……小齐!你冷静一点,我就说了吧,瑜,你就一定要先告诉他!

看着习齐剎那间变得死白的脸se ,肖桓忙从背后架住了他。现在不告诉他,他直接看见了,冲击会更大。肖瑜淡淡地说。习齐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也变得空茫,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飞的雏鸟,全身都失去了机能:

你冷静点,小齐,小斋还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听到了吗?只是受伤而已!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他!肖桓尽力地安抚着,他又叫了几声小齐,习齐这才慢慢清醒过来,仰头望着抱着他的肖桓,眼神中的无助令人不忍卒睹,

小斋……小斋会没事吗?小斋不会死吧?桓哥,小斋他不会死对不对?小斋他是个好孩子,比我要好得多了,他……

肖桓没等他问完,就伸出双臂拥紧了他,把习齐抱得紧紧的,几乎令他窒息。但习齐却像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双目茫然地张望着,彷佛灵魂已经离躯壳而去。倒是肖瑜看不过去,他挪动到车窗口,

小齐,听话,先上车。他看着习齐失了魂的样子,似乎也有些不忍心,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乖,我们带你去看小斋,你不上车的话,是见不到习斋的。

肖瑜的话总算起了些作用,习齐不再反抗,任由肖桓把他带进了后座,关上车门。肖桓立时发动了车,往市区的方向疾驶,还频频回头照看习齐的状况。

习齐一路上都很安静,他缩在车门的一角,像泥塑木偶一样一动也不动,被海水沾湿的衣物贴着身体,让习齐冷得浑身微颤。他靠在角落喃喃自语,嘴唇也跟着哆唆。

肖瑜看不下去,伸手把他搂进怀里,一路紧紧地揽着他冰冷的身体,直到接近医院。

一到了医院门口,习齐就像是忽然惊醒一样。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了车门,从座位上跳了下去,直冲医院里头,连肖桓都拦不住:

小齐!他叫着。但是习齐完全不理会他,他丧失理智般地在白se 的柱子间穿梭,叫着习斋的名字,直到肖桓一个箭步向前,把他捉回怀里,他还挣扎个不停。

小斋……小斋!那天晚上,几乎整幢医院都听到了这声哭喊。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急救习斋的手术房。手术从下午六点就开始,但到现在还音讯全无。手术室的门口站了两个修女,还有上次送习齐回家的女辅导员,牧师倒是一个也没看到。这让本来决定看到校方人员就要先揪领子扁一顿的肖桓,也只好打退堂鼓,

为什么会从顶楼掉下来?怎么回事?

肖桓气急败坏地问,那两个修女看起来十分惶恐,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和肖桓交谈。

习齐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是从三楼楼顶掉下来的,目前敝校还在查……、原来顶楼是封闭的,不知道贵子女为什么会自己跑到顶楼去……但他的脑子一片苍白,声音跑进了脑海里,他却无法辨别其中的语意。

他觉得自己体禸 就正有一把剪刀,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刀一刀地剪碎了、揉烂了。

贵校的责任以后再追究,习斋的伤势怎么样?肖瑜推近轮椅,用比平常还冷静的声音问。辅导员一样脸se 苍白,她的眼眶微红,好像刚哭过的样子,她沙哑地说,

刚才有医护人员出来过一次,他们说……现在还不能断定,只说情况很不乐观……习齐又是微微一晃,肖桓连忙过去把他拥住,却发现习齐早已全身冰凉:

还、还有,他们说……辅导员欲言又止,伸手掩住了面颊。

说什么?肖瑜冷静地问。

现在还没办法仔细做检查,但初步观察好像有伤到脊椎,他、他们说,就算救活了,也要做好……也要做好可能全身瘫痪的心理准备……

手术室外忽然响起一声尖叫,然后是碰的一声,习齐竟然拿身体去撞旁边的垃圾筒,他的举动像是完全失去了身为人的理智,像只被关入牢笼的幼兽,只懂不断地冲撞、吶喊,往任何一个方向都好,想找到可以呼吸的天空。

肖桓大吃一惊,他跑过去拉住了习齐,一边叫着:小齐,小齐,不要这样——习齐发出又长又细的尖叫,那是让人听了,连胃都拧在一起的叫法,习齐先是叫了不知多少声,终于换成了人类的语言,

为什么——他的声音已不像是他,就像在舞台上一样,只是那次是恐惧,这次,却是无边无尽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小斋?你告诉我,你们告诉我?为什么?那孩子从小看不见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你知道他因为眼睛不好,被多少人欺负吗?你们有没有人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孩子总是在作业簿被老师撕烂之后,偷偷躲到厕所大哭,然后回家才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笑着不让家人担心,不让我担心——

小齐!肖瑜似乎也不忍心,咬着牙喝斥着。

你们为什么要找上他?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你说啊!你们说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找上他?你们要他怎么活?他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再瘫痪的话你要他怎么活下去——?你们说啊?你们到底还要夺走他多少东西?还要夺走我多少东西?你们说啊,你们说——

习齐挣不出肖桓强力的拥抱,他索性就不挣扎了,在肖桓的怀里抬起头来,双目空d地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像具坏掉的木偶一样低鸣了两声,在肖桓臂上软倒下来,

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摔下来的不是我……?为什么……我死了多好……妈……爸爸……小斋……过来把我带走……求求你们……要拿走我什么都行,什么都行,把我剪成碎片也行……不要找小斋……不要……

彷佛连体禸 都在流泪的泣音,习齐的眼睛却一滴泪也没流,他就这样伏在肖桓的怀里,持续地抽气着、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挣扎起来,硬是要往墙的方向冲去,好像只要撞破了它,那里就会有出口,

把我带走——!把小斋叫回来!求求你,我就在这里!让我代替他,让我——

两名修女和辅导员都噤若寒蝉,习齐疯狂起来的大力连肖桓都抓不住,只好心酸地咬牙大吼,

小齐,你不要闹了!习斋还在做手术!但习齐依旧是充耳不闻,甚至像疯狗般咬住了肖桓的手。肖瑜就转头向旁边的修女:

去请医护人员来,问他们有没有镇定剂。就说这里有人需要。

瑜,你……费心抓住兀自拿脚踢他的习齐,肖桓诧异地看着他。肖瑜淡淡地说: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肖桓像是再也忍无可忍般开口,

肖瑜,你他妈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这是习斋耶!是小斋耶!还有小齐……

我冷静?肖瑜竟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半晌竟似笑了:

啊啊……我看起来很冷静,是吗?大概是吧!因为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当作自己死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说不定这样反而是种解脱……

说着靠在轮椅上喃喃自语起来,竟不再理肖桓如何了。

***

后来他们还是给习齐打了镇定剂,因为习齐挣脱不成,竟然开始咬自己的腕动脉,开始做种种自残的行为,像是完全疯了一样。后来由肖桓架着打了一针,才安静下来,就连在睡梦中,也还在咬牙呻吟着。

过了很久,习齐的意识才稍稍清醒,他感觉自己在一片无边汪洋上,许多熟悉的、似曾相识的事物从身边流过。他的双亲、他过往的同学、他遇过的人们,住过的屋子和看过的景se 。他看见自己就站在长流的彼岸,满身是血地凝视着现在的自己。

他在寒冷的值夜室旁醒过来,隐约看到肖桓和肖瑜的背影就守在一旁,但是他无法思考,身体也无法动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是不是还看得见,灵魂像被禁锢住了一样,只能茫然旁观着这个世界,

差不多也该停手了吧……瑜。

他听见肖桓的声音,他好像站在肖瑜的轮椅前。长廊外手术中的号志还没有转灭,所以也没有人离开,

如果……如果这次,小斋真的过不了这一关的话,你再继续这样对待小齐,他会承受不住的,他一定会疯掉的……

如果习斋真的死了,就算我们什么也不对他做,他也会疯掉。

肖瑜无情地截断弟弟的话。他背对着习齐坐在轮椅上,背影看起来很模糊。

但是……但是也不能这样下去啊!瑜,就算习斋这次没事好了,我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也不想看到你再这样下去了。瑜,我……很敬爱你,你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平常不好意思说这些话,但是我是真的很感激你,很希望可以帮助你……

谢谢,我不需要一个关键时候总是和我作对的弟弟帮助。

肖瑜冷冷地响应,肖桓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这里是手术室外,大叫了起来,

瑜,已经够了,你到底还要记仇记多久?都已经三年了……你也折磨小齐折磨得够了不是吗?而且他那时候还小,根本什么也不懂,他……

那不是年纪的问题,习齐这个人天性如此,是你没有看透……是我们都没有看透,肖瑜忽然笑了两声,把背靠回轮椅上:

他是天生的演员……天生的戏子,而且自己都没有察觉。

瑜,小齐是个苦命的孩子,和我们一样。

肖桓似是听不下去,手放到身侧拍了一下,要说天性,我的天性就比较好吗?你都忘了我国中的事迹了,还得让你去警局把我保出来,要不是那女人改嫁,我迟早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和老爸一个下场。更何况……

肖桓微一咬牙,好像怕说出那句话似地顿了一下,

小齐会变成这样,你……我们多少都要负点责任。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肖瑜似乎勾了一下唇角,他静静地看着肖桓:

对小齐放手吗?任由他和喜欢的人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家,从此对我们两个不闻不问?桓,你也看见那个机车上的男人了吧?

肖桓瞬间沉默了一下,然后别过了头,如果……是真的珍惜小齐的人的话……

即使他和我们以外的男人上床,和另一个男人接吻,在他身下喘息呻吟?

肖桓忽然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咬住了牙。肖瑜大笑了起来,笑了好半晌,才直起身来,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弟弟:

桓,别自欺欺人了。没有用的,我们两个都没有办法放开小齐,这一辈子。

他说着,却掩不掉眉角的一丝悲哀。肖桓还没有放弃: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有其它方法啊!瑜,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小齐那个样子了,你也看到了,他那种……绝望到极点的样子,和被我们折磨的样子不一样,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气里的样子,肖桓依旧咬着唇,

瑜,我很怕,再这样下去,小齐他会……

你有什么更好的作法?我洗耳恭听,肖瑜勾起唇角:和小齐告白?告诉他你其实一直都喜欢他?看看他会不会也爱上一个照三餐□□他的男人?

肖桓忽然恶狠狠地朝肖瑜看了一眼,彷佛肖瑜的话,撬开了他心中最后一扇门。肖桓忽然暴怒起来:你故意的!肖瑜,你是故意引诱我的!他几乎要冲过去,却又强抑着自己停下来: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对小齐的欲望,你一直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无法抗拒那种机会……

彷佛被自己的话所刺伤,肖桓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似的。习齐朦胧地看着他跪倒在地,跪在肖瑜的轮椅旁,五指紧紧抓着椅把,紧到青筋浮现,犹不解恨似地咬着牙,

你明明知道……瑜,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他几乎是哽咽了。

肖瑜慢慢地转动轮椅,他面对着肖桓,用大掌覆住他的手背,来不及了,他低头说着,语气异常温柔:

来不及了,桓,我们都身处在同一个地狱里,我也是,你也是……小齐和小斋他们也是,打从我和遇见小齐的第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谁也逃不掉。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转开了轮椅又说,

我们只能选择一起待下去,或是等待毁灭的那一天到来。

习齐躺在白se 的长椅上静静听着,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朝他袭卷而来。他的灵魂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化身成另一个舞台上的亡魂,亡魂引导着他、引诱着他,站到五光十se 的聚光灯下,在那里,他抛却了一切,却也得到了一切。他的灵魂得已自由。

他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状况下站了起来,肖桓盖在他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地。

他想逃出去、逃出去、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人认得他的地方,逃到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他的脚步踉跄,身体也摇摇晃晃,但他不在乎,彷佛有个神秘的声音牵引着他,他扶着墙朝长廊那端奔了出去。

肖桓发现了他,他好像听见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习齐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只想跑,不断地跑,不管追在他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小齐!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轻易捉住,习齐四肢无力,连反抗的力道也没有,张开了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但是他的目光仍旧停在遥远的另一端,彷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肖桓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但习齐却固执地望着,宛如看着毕生最珍视着事物般,他朝那端伸出手,无声地吶喊着、凝视着,嘶哑地呼唤着。

小齐,小齐?你怎么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啊?你累了,乖,回来这里休息……

肖桓着急的声音传入耳际,习齐望着苍白彼端的眼睛,无声地落下了两行泪光。

他终于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那种充盈于耳际的呼声、填满胸口的冲动,他在那一端看见了舞台,而舞台上面,有个人站在那里,朝他伸出了手。

是罐子,是他的tim。

好想见他、好想看见他,现在马上就想见到他……想感受他在海水中的体温、他的汗水、他的眼神,他自由而不受束缚的笑声,想被他紧紧地拥入怀里,想到心都绞痛了起来。习齐这一生所渴望的一切,彷佛都具象成了那个形体,那朵鲜红se 的、又大又美丽的蘑菇。

罐子学长……再次昏迷的前一刻,肖桓从习齐的唇间听到这声呼唤。

那天夜里,习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们全都好年轻,习齐十五岁,刚上了市区里评价不错的高中,爸爸还在医院里住着,习斋则刚上中学,肖桓在念体大,而肖瑜一个人扛起了全家的家计,在西餐厅和夜里繁重的打工间忙碌穿梭。

肖瑜对他的照顾,是全家有目共睹的。即使极力隐瞒交往的事实,肖瑜对他的关爱,也已经到了习斋都偶尔吃醋的地步。

肖瑜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哥哥,同时也是一流的家长和厨师。这点习齐从小就感同身受,从生活起居到课业烦恼,只要习齐和习斋说得出口,肖瑜几乎没有无法解决的事。

同时他也非常细心,习齐他们只要表情一有什么异样,或是身体出现什么毛病,肖瑜马上就能敏锐地查觉到。

就像小学的时候,习齐为了班上的话剧,撑着病体硬是要到学校。本来伪装到连爸爸也没有察觉丝毫异样,只有肖瑜一看见他,就沉默地把他叫住,硬是把他带到床上躺着,替他量了体温,结果一量就是三十九度高烧,吓得父亲立刻带着他们到医院。

做为情人,肖瑜也屏持同样尽职的态度。

虽然并没有非得交往不可的感觉,但既然是肖瑜向他提出的,习齐当然也就欣然接受。对那时的习齐来说,只要是能让他最喜欢的瑜哥高兴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习齐考上的高中,是间风评还不错的公立学校。只是离家稍远了一些,在市区的中心,习齐每天花在通车上的时间,来回就要超过三个钟头,肖瑜忙于工作,当然也不可能接送。每次肖瑜回家,习齐多半已经入睡。

他记得肖瑜总会偷偷溜进他的房里,蹲在熟睡的他面前,长时间地凝视着他的脸,直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肖瑜就会绽开微笑,在自己的唇上落下一吻,

小齐晚安,今天过得好吗?

开始的时候,这确实是非常新鲜的体验。肖瑜在对自己温柔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旖旎的滋味,这对十六岁的少年而言,既让他有些迷惘,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而且背着父亲和习斋,和肖瑜在走廊上、在饭厅擦肩而过时,偷偷地拥抱、亲吻,也给习齐一种长大成人的成就感,他甚至没有很强烈地意识到肖瑜是同性的事实。就好像处于池中的鱼,遇见了美好的水艹 ,就自然地缱蜷于此那种感觉。

习齐的高中是男女混校,只是同一年级会男女分班。在高中那样封闭的环境里,习齐因为外貌,一进学校就受到不少注目。

在习齐眼中,女孩子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市区的女孩子爱打扮,追求异性也很大胆。习齐才入校不到一个月,就接到了来自隔壁班女同学的情书。

一开始接到女孩子的情书或简讯时,习齐多少有点开心,毕竟在男性圈子里,受女生欢迎是件可以拿来炫耀的事情。习齐对此也抱着玩笑的心态,倒也没有对此太过认真,要他和女□□往的话,他反而嫌麻烦。

他把这些女孩子送的礼物、简讯拿给肖瑜看,也是带着好玩的心情,想和喜欢的大哥分享一下。没想到肖瑜的反应令他吃惊,他露出习齐从未看过的悲伤表情,

小齐,你老实告诉瑜哥,以比较喜欢女孩子吗?

当时习齐的反应是一愣,本能地回答:没有啊。肖瑜却伸手搂着他,用光看便令人心情沉重的眼神凝视着他,

你现在还年轻,是瑜哥不好。但你一定要老实说,这对你而言很重要,瑜哥和这些女孩子,你比较喜欢谁?肖瑜犹豫了一下,又补充:

如果要你选择和一方接吻的话,你喜欢和谁?

那个时候的习齐没有多想,就算拿全世界和肖瑜相比,习齐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肖瑜,至少那时候是如此,

我喜欢瑜哥!接吻也好拥抱什么的也好,我只要瑜哥一个就够了!他还信誓旦旦地宣言:

我会和瑜哥在一起,永远!

然而肖瑜的眼神依旧悲伤,习齐却不明白为什么。

从那次以后,肖瑜就变得有些神经质,虽然习齐一开始以为,这不过是肖瑜天性的保护欲充份发挥罢了。

他开始紧迫盯人,就连上课的时候,也会接到肖瑜问候的简讯。假日的时候,即使同学邀他出去玩,肖瑜也会强行把他邀出去,有时去游乐园、有时去动物园,即使习齐当时已经就要十六岁了,比起那些地方他还比较想和同学去pub。

从那时候开始,习齐就差不多和女孩子绝缘了。

有一次习齐甚至在校门口遇到肖瑜,因为打工的地方提早下班,他就冒雨不远千里地来接习齐。一见到习齐,肖瑜便情不自禁地拥住了他,但习齐的同学都在背后,那次让习齐很不好意思,但又不好和肖瑜说明,他听惯了肖瑜的话,只好默默忍在心底。

他甚至发现肖瑜偷翻他的记事本,还闯进自己的房间里。他终于受不了抱怨两句,肖瑜就严肃地向他道歉,但过不了多久却又一脸悲伤地问:

小齐,你有不想让瑜哥知道的事情吗?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肖瑜对习齐的欲望也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除了例行的亲吻、牵手和拥抱,肖瑜第一次对他舌吻的时候,习齐吓了一跳。虽然并没有特别厌恶的感觉,但一向像大哥般的肖瑜,忽然对他表现这种失控般的热情,习齐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有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肖瑜也会若有似无地抚上他的大腿,在那里暗示似地磨蹭着,甚至伸到衣物里触碰他的敏感带。

习齐又窘迫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无助地看着肖瑜,但肖瑜似乎误会他眼神的意思:习齐,你十六岁生日快到了吧?他用饱含□□的眼神看着他,用唇含住了他的耳壳,慢条斯理地吮着,最近肖瑜越来越常做这种大胆的动作,

等你生日那天,瑜哥想要你,可以吗?

习齐对那种事情,当时已经渐渐越来越了解。

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可能不主动接触那类的讯息,班上同学也会传递a片和写真集的档案,有时为了尝鲜,也有同学会玩笑似的带来同性的欢爱影片。

习齐第一次背着家人偷偷看时,脸就烫得无法降温。他终于知道肖瑜甚至肖桓对他的某些暗示,原来是要他这样做的意思。

看见片子中幼弱的男孩,在一个甚至数个男人凶猛的□□下哭泣、呻吟,兴奋到晕过去,习齐的心里就像有小虫在咬囓,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放到□□上,在那里难耐地磨娑着、抚弄着。

所以肖瑜的邀请,他并非懵懂不知,嗯,瑜哥。他这样害羞地回答,他永远记得肖瑜脸上欣喜难以自制的表情。

刚好那个时候,学校举办了公民道德的话剧比赛,本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比赛,只是挑一个道德条目做为编剧基础,班际间的小比赛而已。

习齐班上因为是男生班,就挑了勇敢这个条目,编了一出弟弟为了悍卫在学校被欺负的哥哥,勇敢地站出来指出同学错误,并且告知家长和老师,最后圆满解决这件事情、同学也幡然悔悟的道德正剧。

本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戏,习齐在话剧中出演被欺负的软弱哥哥,当时他们班上对此也不是很认真,排练只排了几次,上场之前也只随便替习齐画了一点受伤的妆。

没想到这一演竟然轰动了全年级,习齐那种楚楚可怜,满身是伤,还哭着哀求着弟弟不要管自己、要弟弟快逃的场景,深深印在一年级女生的脑海里。还有女生因此拿出手帕哭了,虽说青春期的小女生本来就容易感动,但那次习齐也让他们班搬回了第一名。

那之后学校戏剧社的学长找上了他,非常诚恳地要求他加入本校戏剧社,还满口夸赞说习齐一定可以走戏剧这条路。那是当时对未来还茫然一片的习齐,第一次看到自己向往的、可能的道路。他立刻就兴冲冲地告诉肖瑜,说自己想加入戏剧社。

但是肖瑜出乎意料地反对了,他还难掩嫌恶地说:

戏剧就是当演员吧?那要繁重的排练、背剧本和做道具不是吗?这样会影响到你的功课,还有课余的时间,你真的觉得自己应付得来吗,小齐?

被肖瑜一说,习齐天性不太积极的个性,加上对肖瑜绝对的信任,想加入戏剧社的决心也动摇了起来,就这样拒绝了戏剧社的学长。但是戏剧社的人似乎不想放弃,三番两次的来班上找他,拚命地游说,搞到习齐自己也有些为难了。

就是在那时候,他认识了学校戏剧社的指导老师。

不是什么太特别的男人,习齐现在甚至连他的脸也忘了。他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年纪很轻,才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样子,体格和肖桓有点像,但又不像肖桓那么毛躁,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亲切地指导学生的球技,是个很受女生班同学欢迎的年轻老师。

同时他也是个对戏剧有相当热忱的老师,大概从社员口里听说习齐的事,有天下课后就亲自来找习齐,问他有没有意愿加入戏剧社,还说接下来有一场市际的戏剧比赛,有个角se 很希望习齐能参与之类的。

我哥哥不准我参加。习齐说明了家里的状况后,老师也没有勉强,只是问习齐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观戏。

其实那时候的习齐,心里是有些怨肖瑜的,却又觉得肖瑜的判断不会有错。听了男人的邀请,那种反叛心又被掀了起来,习齐很快就答应了。

那天真是习齐生命中最震憾的一日,那是国外剧团的巡回公演,据说一票难求,那个老师也是个戏迷,他和习齐说,这是彻夜排队才买到两张的。

这是习齐第一次和舞台正面相遇,剧目是michael frayn的copenhagen。虽然当时年少的他,对里面的对白、背后的哲学还有诸多不了解,但是极简中带有某种力道的剧场设计、演员沉静理性的语调中蕴涵的激情,还有背景音乐和灯光营造出来那种绝望、深邃的末世氛围,无一不强烈地吸引着习齐的感官。

那时候开始,习齐便打从心底决定,自己总有一天要站上那个地方,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身体,给予另一个少年同样的震憾。

那之后那位老师,就经常邀请习齐去看戏。看得都是一些很有名的剧团,位置也是最好的,当时的习齐不知道像那样的剧团,一张贵宾席的票都得接近上万元,他只是单纯以为是戏迷的交流。

看到两人都心情激动时,还会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花上一两个小时聊刚才看过的戏,然后一起讨论下一次要看什么样的戏。

有时候在戏院看到激动或紧张的地方,老师会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