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 第 14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剪刀上的蘑菇更新时间:2021/01/17 16:26字数:5947

  

?难道变成白se 的蘑菇,换个名字,就可以变成上帝称许的仁慈?可是,同样是每天制造着尸体,为什么tim就得被放逐到这里?而那些白se 的蘑菇,却站在国王的展台上受勋?

习齐的表现已经让一路看着他至今的剧组感到吃惊了,特别是他一面坐在tim的怀里,一面说着天真的话,手却在tim拿着剪刀的手边蛇信般地周旋的样子。就连纪宜也觉得背脊发寒似的,用双手紧抱着臂看着。

所以啊,我就把那些白se 的蘑菇……

舞台上的习齐把手伸到罐子背后,趁着他松懈的剎那对剪刀伸出了手。但没想到tim又蓦地抽回了手,拿着剪刀在颊边把玩。ivy只好失望回首,又对tim展开笑容:

……变成了鲜红的蘑菇,就和tim你一样喔!因为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颜se 比较适合他们嘛。

罐子拿到了道具剪刀,因为之前缺席,女王就让他和习齐互相配合,把两个人的戏份重新跑了一遍。不可讳言的,罐子真的和那把剪刀很搭,真正的道具一拿在手上,就像真正地狱来的魔鬼一样。残忍、血腥又充满魄力。

但是更魔鬼的是女王。公演的脚步逐渐接近,女王对大家的要求也越来越严,他们借了学校的小演艺厅,以便能更接近真实的舞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最后的修正。

女王几乎是每幕都喊停,毫不留情地批评每一个人:

停!林杏,背台了!走位不对!用点脑袋行不行?

机器人,你的手!手!你是坏掉的机器人,不是抽筋的机器人!

……停,妳刚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是引导不是□□,议题不是et,什么叫做让我来□□这个et?妈的,妳们到底是不是戏剧系的学生?

除了罐子,每个人都是一脸快哭出来地下了舞台。虽然缺席这么多次排练,罐子对剧本一点也没有生疏的样子,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习齐越来越相信罐子所说的,这戏是属于他的、为他而生的。他的演出像台机械一样精准,却又没有机械的冰冷,火辣辣地充满着热情。简直就像把剩余的生命,全部投注在舞台上每一瞬似的。

纪宜一直面带苦笑地在旁边看着,和排助熊先生一起,或许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短暂地庆幸自己已永远离开舞台了。舞台是个迷人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最严苛的地方。

其中最凄惨的莫过于习齐,tim和ivy的舞蹈动作并不多,但也让习齐吃足苦头,女王甚至叫所有人下舞台,只留习齐一个人在上面,一遍遍地做着重复的动作,直到他满意为止。这让昨晚才做过激烈运动、加之心神不定的习齐,完全无法应付。

ivy!

演到ivy被半疯狂的tim追杀、强索的桥段时,习齐终于支撑不住,在舞台上坐倒下来。他双目失神地看着观席上的剧组,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罐子说的,心神还在戏里,但生命和精神,却已走到了尽头。

他甚至想起在戏剧史课上曾经学过,最初戏剧是献给神的礼物、是属于神的事物,以人的血r之躯在舞台上演出,本就是一种太奓侈的要求。

ivy,女王看着习齐被冷汗浸湿的额,还有微带血丝的双眼,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被严肃所取代:你说过想演好ivy这个角se ,对吗?习齐望着女王的眼睛,强撑着从舞台上站起,却又不得不用手扶着布幕。女王又转回头,

你们也一样!

女王看着东倒西歪的剧组,七se 的头发随汗水甩动着。最近习齐也发现到,女王染se 的头发似乎多了几根银丝:

你们现在还不是专业的演员,还是学生,所以随便没关系,如果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舞台永远只有一次的机会,布幕一拉开、聚光灯一打在你身上,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下了舞台要怎么累倒、病倒还是嗑药都随便你们,在观众前燃尽你自己,让他们一生一辈子永远记得那一幕,这就是你们该做的事情!

剧组的人没有人吭声,女王于是又转回脸se 苍白的习齐身上:ivy,站起来!从act6…3…c那里和tim再来一遍!看你动作僵硬成什么样子!

习齐没有办法,只好摇摇晃晃地站直起来。罐子却忽然一步上前,从肩膀扶住了他,

虞老师,ivy才一年级而已,你对他的肢体要求也太心急了,罐子开口了,他在舞台上站定位看着女王。女王似乎也很意外,一双眼瞪着冲口而出的罐子,

给ivy点时间吧,你那种完美主义的老毛病又犯了。

习齐有些茫然地听着他们对话。女王睁圆了眼看着他,剧组的人也惊讶地望着罐子,女王好像想接什么话似的,但半晌又撇过了头,罐子在他身后低下头来:

你不舒服?是昨天晚上的关系吗?我不是有留字条说叫你不舒服就不用来了,我会帮你搞定虞老师?他悄声说。习齐意外地抬起头,他出门时匆匆忙忙,加上心神混乱,完全没注意到这回事:

对、对不起……他慌张地说着。罐子却截断他的话,把视线移开了:

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算了,全体休息半个钟头。不准给我跑去乱来!再回到这舞台上时,我要每个人都是最佳状态!

女王厉声警告着。这话一出,习齐看到每个人都像被戳d的充气娃娃,一下子在椅子上歪倒下来,排助连忙送上水和毛巾。习齐还听到阿耀说:干,这比连续□□十小时还累!菫马上在一旁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撑到十小时过了?

杏学姊半昏迷似地贴在椅背上,习齐看见她的脸都发青了。女王走到舞台边喝了口水,好像也累极了的样子,

辛维,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对舞台下的罐子说。罐子露出一副心里早有数的样子,他把手从习齐肩膀上放开,单手撑着跃上舞台。

女王掀开了舞台后的布幕,比手势示意,他就沉默地跟了过去。习齐仍旧恍惚地坐在台上,隐约看见布幕后女王的背影,还有罐子严肃的神情。

你上了他。女王一开口就说,用的还是肯定句。

罐子似乎觉得否认也没用的样子,简短地点了一下头。

女王瞪着他很久,嘴唇蠢动着,好像在找适当的话来骂他似的,半晌又放弃似地挥了挥手,重击了一下后台的柱子,

我就知道……女王的拳头又击了一下,愤怒地扯起唇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次你们一起失踪时我就该想到了,辛维,你这个……

虞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交往。罐子冷静地说。

你们没有交往,然后你却和他上床?!

他来找tim,ivy来找tim,做为这出戏的演员,我想不到理由拒绝。

罐子面se 不改地说。女王彷佛在看外星怪物一样瞪着罐子,半晌才沉下声:

你马上给我离开那孩子,不准再碰我的ivy。罐子听这话反而笑了,眼神稍稍变得锐利了些,扬起的下颚带点挑衅:

ivy不是你的,虞老师,ivy是属于tim的,属于我的。

女王狠狠地瞪着他。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让你毁掉我的演员。

不会的,罐子这次倒是答得很快,他笑了一下:

虞老师,你知道的,他和knob其实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罐子的话让习齐心跳了一下。女王闻言忽然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才像泄气似地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对,他是和小越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你跟我说,knob不能演出你心目中的ivy时,我听了很火大,因为ivy这个角se ,是他临死前费尽心思揣模、创造出来的。

罐子看着女王沮丧的样子,也跟着苦笑了一下:

但是看了那学弟的演出、看了他最近的表现后,又看了knob以前演出的录像带,我就明白了。虞老师,你是对的。knob的确演不出ivy,就算演了,也演不好。

女王静静地看着他。罐子在后台走来走去,想是要忖度出适当的词汇:

他……太纯净了,knob太过纯净了。而且他的纯净,不是那种天真的、无知的愚蠢,而是……那种彷佛经历一切、了然一切后,却仍然愿意去原谅的宽容。

在看尽一切人性之后,却仍然愿意用笑容相信那份幽微之光。

女王的眼眶似乎又红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毁了他。

对,所以我是人渣,

罐子哈哈大笑起来,他坐倒在后台上,仰头看着女王:

虞老师,你知道吗?一开始遇到knob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大少爷。这么无忧无虑、这么干干净净,又长得这么标致的少年,让人很想要尽情地玷污他、折辱他,把他残忍地破坏掉。让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看清楚男人这种生物有多坏。

后来你知道了他的事情。

后来我知道了一切,罐子又笑了,这次带了点自嘲:老师,你和我说knob的过去时,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我以为你在捉弄我,我说真的!要不是后来knob也这样跟我说,又亲眼见到了他妈那个样子,我真以为这一切是个拙劣的大玩笑。

他拍了一下腿,背影因笑声而晃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相信了我、接受了我。毫不犹豫地拥抱我这种大混帐,跟我说他爱我……虞老师,你知道吗?knob等于是自杀的。

女王的反应不如罐子预期的惊讶:

啊,我大概明白。眉间剎时弥漫着落寞。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女王伸手好像想摸烟,但却发现烟不在身上,只好不耐烦地作罢。他看着静坐在地上的罐子,像个长辈似地开口了:

总之辛维,不要再继续接近了,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也够冷静,那个缰绳得由你来拉。继续陷下去的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孩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女王严肃地说。罐子没有答他的话,半晌忽然笑了一下,

老师,你知道吗?他的生日,和knob的忌日是同一天呢。

女王愣了愣,那又怎样?他们终究是不同人。

knob曾经跟我说,他真的曾经说过这种蠢话……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佼幸比我先走一步的话,他一定会忍不住偷跑回来看我,

罐子扬起唇角。习齐觉得那瞬间的罐子,看起来竟有种幸福的错觉:

他还说,如果他回来却被我发现的话,我一定会嘲笑他不干不脆。所以他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跑回来,而且一定要是在舞台上,因为他最喜欢我在舞台上的样子。他还白痴到说什么,用鬼魂的样子出现在舞台上太吓人了,对观众不礼貌,既然这样,就附在他死去那天出生的美少年身上吧!

习齐彷佛又看见了罐子的记忆。他看见罐子一脸不屑地说:你以为这么刚好就有那种美少年?而他怀里的少年笑着抬起了头:就是会有嘛!我说会有就是会有。罐子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你这笨蛋,到底哪来的信心啊?少年便暖暖地窝进他怀里:

哼哼,等你很想我很想我,想到和我一样想你的时候,他就自然会出现了。

后来女王一直没再和他说话,两人像一组立体雕塑般,在后台静置了很久。

直到休息时间过了,罐子才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臀部的尘灰转过了身,作势要回到前台,女王这时忽然抬起头来:辛维,他叫住他,罐子停下脚步。女王迟疑了一下,看着他的背影说:

要好好活下去,你有才华,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想小越也是这么希望。女王五官的线条,忽然缓和了下来:

辛维,你虽然是个人渣,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罐子没有回头,习齐看见他的肩膀似乎颤了颤。半晌举起了手:

再说吧!他说着,便沉默地回舞台上去了。

***

习齐始终没有回医院,也没有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样有胆识,那么有反抗心。或许也不是刻意要反抗些什么,习齐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正在逃家,他只是强烈地、近乎执着地,不想再看见他曾一度背对的那一切。坐轮椅的肖瑜也好、用心酸的眼神看着他的肖桓也好、那个家也好。

习齐甚而一度连习斋的面也不想见,就这样放逐、就这样抛弃自己,假装自己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这样多好。

然而每天晚上醒来时,他还是会梦见,梦见习斋断着腿、断着手,哭着朝他爬过来,叫着齐哥、齐哥。有时是肖瑜,有时两个人一起。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习齐觉得不能放下罐子不管。

他在罐子和knob的公寓住了下来。罐子什么也没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止。有时两人的排练一起结束,罐子还会顺路载他回公寓。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罐子就把床让给习齐,自己跑去睡客厅。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罐子再也没有碰过习齐。

习齐把手机扔进了置物柜深处,他知道肖瑜他们迟早会找上他,他本来以为很快,但或许是习斋的事太烦忙,又或许肖瑜在等,就像他以往对他承诺的一样。他会等他,等他自己曝露出本性,等他再次被人放逐,自己回到那个牢笼里。

日子就这样茫然地过着,有天习齐在机车上看见远处的烟火,回家在电视里看见新年特别节目时,才蓦然惊觉今天是除夕。

以往农历新年时,肖瑜总会亲自到菜市场去,按照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精心设计年菜的食谱。然后他和放假的习斋、没事干的肖桓会一起到厨房里,帮着肖瑜洗菜、切r片、或者挑去虾子的肠泥。有时肖桓动作太慢,还会被肖瑜笑说明眼人都不如习斋。

回忆这种东西,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美好?

要是所有的人生都能成为回忆,那该有多好?

剧组的排练在除夕和新年期间暂停两天,但新年一早,他们却接到惊人的消息:林杏住院了。

女王一接到消息后就赶了过去,习齐接到纪宜通知的电话后,也和罐子一起赶到医院。据菫的说法,年夜饭的时候,杏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没有出来,等到家人觉得不对,去敲门的时候,才发觉她脸se 惨白地昏倒在里面,手上还捏著作用不明的药。

杏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习齐赶到时,女王正在和医生谈话,菫就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见他们来了,就点了一下头,把目光定在罐子身上,

怎么回事?她还能上舞台吗?

罐子问了他关心的事情,菫看了妹妹一眼,

医生说是不当节食造成的胃溃疡,已经很严重了,但是杏都没让人知道。再加上她本来也有烟瘾,新年期间酒一喝多,终于发作到她自己也忍受不了。医生说还好发现的早,再晚一步会变成肠穿孔,到时候就麻烦了。

习齐没有说话,他看着脸se 惨白、宛如死去的睡美人一般仰卧在床上的杏,什么时候开始,杏学姊变得那么瘦了?近乎透明的肌肤贴着骨骼,全身找不到一点多余的r,除了脸上有妆掩饰外,睡衣下的手腕细的像是一握即断,连肋骨都数得出来有几根。

那模样,倒有几分像knob死在公寓时的样子。像燃尽了所有的一切,最后终于走到尽头的那种绝望。

而且……医生说她好像有服用不明药物。那种药吃多了会影响神经中枢,再吃下去很有可能伤到脑子,甚至影响到呼吸系统,杏哪一天忽然停止呼吸都不稀奇。

难怪,杏总是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喘不过气、吸不到空气,不论望着哪里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窒息在深海底。

总之,不会影响到演出,是吗?

罐子固执地问着,习齐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他知道罐子对这出戏的重视,但罐子的眼神就像是菫一否定,他就要强行把杏拖走那样。

菫耸了耸肩,淡淡说:看她吧,医生是说最好多休息,少给自己压力。但我想杏自己是不会放弃这个演出机会的。

习齐看着病床上的杏,她并没有昏过去的样子,只是失神地睁着双眼,看着没有焦距的远方。习齐知道那种感觉:觉得自己好愚蠢、好可笑、又好无力,但却又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改变,只能茫然地躺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形骸逐渐消失。

女王和医生说完了话,习齐注意到他来不及化妆,身上也没穿紧身衣,而是家居的休闲裤,看起来更苍老、更疲倦了一些。他站起来就冲向了杏:

妳这个笨丫头!

他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整个急诊室的人都看向了这里:

为什么给我去用那种药?我警告过多少次,那类药的危险性,妳为什么就是不听?而且还在公演前用,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妳到底还想不想当演员?啊,林杏?

罐子和习齐都没说话,菫好像想c什么话,但想了想又作罢。杏仍旧睁着一双呆滞的眼,女王的骂声唤醒她些许神志,她把视线慢慢移到女王身上,

……我有什么办法?

她含糊地说了一句,女王和菫都愣了一下。她的表情忽然激动起来,惨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微红,

我有什么办法?除了吃药、绝食,你们说,我还有什么办法?你们根本不懂!我吃什么都会胖!连喝水都会!像颗愚蠢的气球一样,光吸空气进去就会澎涨!明明演的是猫,却看着自己一天一天变猪,你们懂那种感觉吗?那种感觉你们一辈子也不会懂!

妳……

菫试图说些什么,但杏的样子让人无法c口。她越说越激动,从病床上跳了起来,习齐看到女王也愣住了。杏有些歇斯底里,手上的点滴被她粗暴地拔掉,她肆无忌惮地大吼起来,

每次、每次都这样!明明是双胞胎,体质却不一样,姊姊却不用做什么就能保持身材,我却得死命地死命地抑制自己、强迫自己运动,偏偏他们老是叫我们演双胞胎!然后又对着我说什么:林杏,你要注意一点,否则就不像……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泪水涌出杏的颊,她似乎站不稳了,用手扶住了床边的支架:

我有多想拿把剪刀,啊啊就是戏里的那把!把我的r剪掉、剪碎,把它们通通扔得远远的。血淋淋地爬上舞台也行,至少我会是只轻盈的猫,至少……

她没再说下去,习齐看到她手里还紧握着那天在后台看见的药,捏得紧紧的,好像那是他仅存的救赎。

菫和女王都默然地看着他,罐子也是:

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她又呜咽地重复着。

习齐站在一旁,脸se 也略有些苍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感动的。他看着跪倒在地上,由菫半扶着的杏,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她们都是火炬。杏也好、菫也好,罐子和阿耀,还有包括他在禸 所有的演员,都是燃烧中的火炬。

他们从进入这场戏开始,就不断地燃烧自己、燃烧一切、从体禸 到体外,把自己能捐献的事物全数丢进去。然后有一天,当他们站上舞台的那一刻,火炬们会轰地一声,燃到最高点,一起散发出最潋滟的火光。

就是因为如此,就是因为每个演员,都像这样用尽力气地燃烧着,在舞台上绽放的那一瞬之光,才会如斯动人吧。

当戏终结的一刻,角se 也就跟着死亡了。那么演员呢?

罐子载着他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近傍晚时分了,大年初一也过了一半。

他们一起回到公寓里,罐子却忽然说他要出去一下,回来时带着两大袋便利商店买来的啤酒,他把他放在怔愣的习齐面前,

抱歉,现在没什么钱,只能喝这种东西。

罐子把袋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了一罐出来。啤酒壁还是冰凉的,罐子豪迈地开了一罐,就直接往嘴里灌,习齐仍旧没有动作,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新年没办法好好过,至少可以让自己开心点。怎么了,不喜欢啤酒?

罐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习齐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也从袋子里拿了一罐啤酒,学着罐子的样子灌了一大口:

好冰……!他呛了一下,连忙抹去流下唇边的酒y,罐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低沉地笑了起来,

爽吗?他扬起唇角问。

习齐抓着冷飕飕的啤酒罐,呆呆地望着罐子的笑容,

嗯,很棒。他低下头说。

电视转开全是无聊的新年特别节目,有线电视据说被房东剪掉了,习齐有次回来,还看到罐子在门口和房东吵架,房东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罐子再嚣张也不太敢对她怎样,只是看得出来他很不耐烦,拳头放在旁边一伸一缩的。

她知道我和knob嗑药的事情,说不要把房子租给社会败类。

他对习齐说明的时候,眼神带着愤怒,还有一丝无奈,

可是以前……她看到knob时,还会摸着他的头,说他真是个好孩子,knob也总是带着笑容响应,假日的时候,还会帮她清理大型垃圾。但只是听说他吸毒至死,就完全转变了态度,到处说他的坏话。罐子当时,还自嘲地笑了一下:

ivy,你说,knob到底伤害了谁?为什么他伤害自己,还要被说成是社会败类?

五六罐啤酒下肚,习齐也有些微熏,地上横七八竖都是喝剩的啤酒罐。罐子倒是一点也没有醉的样子,他点了一根烟,一边喝啤酒一边放在唇边抽着。习齐猜想他可能在想舞台剧的事情,林杏最后的哭喊彷佛还留在他们耳里,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我以前看过一部欧影。罐子忽然说。

欧影?

嗯,就是欧洲电影。欧洲电影和好莱坞不同,自有一种独特的风味,南北欧各有他迷人的特se ,看了那些电影之后,你才会觉得所谓好莱坞电影,和那些电影比起来,虽然同样叫电影,但却是不同品种的东西,就像马桶和水桶一样。

罐子眼神锐利地说。他又补充,

比起舞台剧,说不定我还比较喜欢电影,可以给人很多演戏时的灵感。

习齐静静地看着他,他很少听罐子谈戏剧上的事情。他总是理所当然地站上舞台,理所当然地演着戏,而一表演就理所当然地惊艳全场。

现在想起来,这个男人对舞台的喜爱、对舞台投注的努力,肯定比任何人来得多吧,所以才会比任何人来得傲慢,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开场的时候地上放了一副画,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年。然后有个男人就趴在那上面,□□那个少年。

□□?对画?习齐一愣。

是啊,就是对画,但这不是重点,是人是画都一样。重要的是那个演员,我永远都记得他脸上的表情,那是纯粹的暴力、同时也是纯粹的感情,他就这样瞪着那个少年,然后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发泄,那种凶狠、那种疯狂、那种力道、那种即使破坏一切、连自己都破坏掉,也要短暂地占有那个画中少年的执着……强

烈得令人难忘,

罐子坐在地上,又灌了一口啤酒。他看着没有说话的习齐,还有他后颈渐褪的伤痕,眼神有些失焦:

那时候我就想,暴力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分不开呢?因为我们是文明人,所以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野兽,像tim一样、像垃圾场里的人一样……

他忽然抬起头问习齐,ivy,你觉得戏里的ivy,到最后还喜欢着tim吗?

沉默良久,习齐才抬起头来,脸颊已因酒意而通红:

我想……还是喜欢吧!

怎么说?

因为ivy喜欢tim,比任何人……都喜欢着tim。

习齐慢慢地说着,带着迷离的笑:

他不只爱上tim的残暴、tim的残忍和疯狂,他也爱tim这个人,他所有的部份,他想知道、想接收他所有的一切。所以他承受了tim所有的暴力,夺走了tim的剪刀,学习tim的行为,连tim的最后,他也想要得到。ivy就是这样深爱着tim。

是吗?罐子怔愣地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思考他的话似的,半晌把视线投向窗外:

果然不一样呢……你和knob诠释方式。

冷风吹进阳台的落地窗,罐子伸脚把它碰地一声关了起来,顿时禸 室一片静寂。电视仍旧播着不知所云的节目,地上不知不觉已散满了啤酒罐,罐子就仰躺在空啤酒堆里,假寐似地闭上眼睛。习齐醉得双眼朦胧,也跟着他滚倒在地上。

他看着罐子起伏的胸膛,他不知何时又脱了上衣,胸口沾着些微的酒y,额发在窗口渗入的风中微微掀动着。

习齐悄声朝他爬过去,停在罐子的上方,看着他俊朗的五官好一会儿,忽然俯下身来,吻在他热烫的唇上。

罐子没有反应,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进一步响应,他只是继续闭着眼睛。习齐的心跳加速起来,他又低下头,用舌头舔了一下罐子的唇,然后笨拙地撬开他的双唇,探进罐子的口腔,怯懦地往里深进,缠住里头沉睡的、温热的舌头。

就在同时,罐子忽然翻身起来。就像他第一次在舞台上,尝试吻tim的时候一样,罐子的动作利落至极,瞬间就把习齐翻倒回身下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巨大的身影往他唇上压下,顺间夺走他所有呼吸。

习齐仰起了颈子,探入的唇舌带着些微酒味,让他的神志也熏得迷乱起来。他毫不抵抗地微张开口,任由罐子侵略性的吻一吋吋伸入他的口腔。

罐子光吻不够,他咬着、啃着习齐的唇,用手粗暴地抓着他的头发,把习齐整个人固定在他臂弯里。习齐的唇被吻得充血发红,红艳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他一边侧过头呼吸,一边把手揽上罐子的颈子,罐子又一次攫夺过他的唇,他的手便从身后滑下他的背脊,暗示似地弓了弓身。两人的体温都高得吓人,或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习齐的外衣也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他开始微弱地喘息。

然而罐子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忽然停下了吻,唇从习齐的唇上移离,还牵着y靡的银丝。习齐神se 迷蒙地看着罐子,他快速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学长……?

习齐有些不知所措,唇上保留着罐子的温度,热热地刺着他的感官。

罐子沉默从地上站起来,从地上找到习齐脱下来的外衣,递给了他。看习齐没有反应,只是怔愣地坐在那里,他就一步向前,替习齐套上了外衣,又替他加了外套。习齐没有带任何行李来,衣服全是穿knob的,

夜深了,公演前别感冒。

他看着习齐说不出的失落表情,有些逃避似地别开头:

明天开始还要排练,早点睡吧!

罐子说着,便转身走进了浴室。那整晚都没有再和习齐说过话。

***

习齐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丢进垃圾场里的ivy一样。

肖瑜他们还是没有来找他。习齐不禁有些失笑起来,他再一次在浴室的镜子前嘲笑自己,手上握着被他弃置多时的手机,看着镜子里越形削瘦的自己。

他想肖瑜一定早就知道了,他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看,不过这样静静地放着他不管,他就已经感到不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得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拨电话回去,或跑回医院去看习斋,甚至看一看肖瑜。

肖瑜在等,像猎人等待猎物那样守株待兔。

习齐甚至觉得,如果肖桓直接开车来,把他从路边绑回家里去,做个笼子,对他处刑,从此把他监禁起来,或许对习齐来讲,还比较轻松、比较容易。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面对着一片易碎的玻璃,玻璃这一头映照着美好的梦境,他不敢伸手触碰,不敢动、不敢跨步,甚至不敢呼吸,深怕一有所动静,那梦境就碎了。而那头等待他的,是燃烧着的炼狱。

他只要一想起习斋,就像是碰到热锅子的孩子一样,一碰就急急缩手。对于丢下重伤的弟弟在医院的自己,习齐光是想,就为自己的卑劣感到好笑。

然而就连这头的梦境,也逐渐在碎裂了。

罐子开始有意地和他疏远,即使习齐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他不再和习齐一起去排练室,就连回家的时候,也会找借口留下来和女王谈事情,不和习齐一起回去。

他仍然每天去打工,每天都很晚才回来。回来是总是一脸疲倦、像是几十天没睡饱的样子,一进屋子就冲向浴室,在里面待上很久。有次习齐偷偷从门缝探进去看,才发觉他□□,在浴缸里睡着了。

偶而他回来时会带着醉意,这一开始让习齐有些害怕。因为以往肖桓和同事通宵喝醉酒后,常常会跑到房间里侵犯他,动作也比平常更加粗暴、更加血腥,不整他到生不如死不会停手。

但是喝醉的罐子却很安静,像睡着的狮子一样的温驯。习齐去搀扶他时,还会听见他用比平常温和的嗓音呓语:knob,对不起……

有次习齐鼓起勇气问他到底打什么工、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换得的却是罐子冷得像冰一样的回应:

这不关你的事。

在公寓里时,罐子要不便专心地阅读剧本,复习当天的进度,就是沉默地在阳台抽烟想事情。习齐只要一开口,罐子就说自己累了,洗完澡便倒卧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周以来,不要说吻了,习齐连碰到罐子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习齐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走了,罐子虽然没有很明确地下逐客令,但是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罐子看清自己的无耻而已。

但是彷佛自虐似的,罐子越是对他冷淡,习齐不想离开的执念就越强烈。

他抽尽了罐子留在公寓里的烟,现在他不禁有点庆幸,他和罐子抽的是同一个品牌的香烟。boss blue的烟现在对他而言已经一点也不呛了,甚至还有点太淡,他渴求着更强烈、更彻底的感官刺激,那种足以把感官以外的感觉全部淹没掉的刺激。

有一次他在罐子的床下找到了像是安眠药的东西,就吞了两颗,结果整整睡了快一天才醒过来,那种恍惚感让他神经质地在罐子面前傻笑起来。罐子发现之后,就把床底下的药全部搜出来,泡在水盆里面一口气毁了。

现在的你,不适合这种东西,

罐子几乎要恢复最开始相遇时,对他的那种冷淡:你还要站上舞台,演完这出戏,你要嗑多少药、怎么搞坏身体随便你。现在你还是演员,就要有演员的样子。

习齐记得那时候,自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投身到罐子怀里,用力地捶打他,半晌又闯进浴室,攻击浴室里的镜子,直到镜子碎出裂痕,血淌下习齐孱弱的拳头。

但是罐子不像肖桓,会马上着急地制止他的自残,他只是在后面看着,近乎残酷地等着。等到习齐自己闹够了、筋疲力尽了,在映照着自己扭曲容颜的镜前跪倒,罐子才用平静到几乎听不出怜悯的声音开口:

你差不多,也该回家去了吧,

习齐从碎掉的镜子里,看见他一贯理性的眼神,

要逃来这里我随时欢迎。但把这里当作终点,并不适合你,ivy。

他有时看着习齐身上的伤,又和他说:

如果不想回家的话,我可以替你和虞老师说一声,他会替你找到栖身之地。

但习齐总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声地笑着,笑到全身发颤。

年关过后,学生们纷纷回流,一度沉寂的艺大再次热闹起来。

宿舍每天都是进进出出的人群,门口堆满了纸箱,布告栏上到处是各类公演的宣传海报,其中当然也有女王的戏。公演的海报非常简单,剪刀上散落了两朵孤单的蘑菇,单纯但充满着力量。习齐在演员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一时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

公演迫在眉梢,在女王日益吃紧的排练日程中,却发生了令全艺大震惊的事情。

有一天习齐来到学校,就听到剧组的人在讨论,纪宜深索着眉头,好像在听阿耀说些什么,重新开幕的福利社也充满着学生的议论,

音院的学生会馆那边,据说有人自杀了。

纪宜神se 凝重地说明了,习齐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是音乐系一团的首席指挥,指挥科的介兰。现在那边全是警察。

习齐始终没有看到介兰的尸体。据说她被发现时,已经是死后一天的事,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在除夕夜当晚割腕自杀,和杏倒下去时差不多时候。鲜血流满了整间会馆的浴室,她把手浸在放着热水的浴缸里,要不是热水流出房间,被返校的学生惊觉,跑出去通知社监,介兰的尸体可能会更晚才被发现。

纪宜脸se 沉重地说,听说介兰死得时候很痛苦,割腕这种死法本来就是种酷刑,介兰后来一定想早一点终结生命,除了手腕的伤痕,脖子上、手臂上和胸口都有她神智昏乱下,用小刀划出来的痕迹。地上还有呕吐物,以及散落一室的west烟蒂。

看得出来死者死意坚决,浴室的墙上就是紧急求救电话,按个钮就会通到舍监的房间。但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介兰一次也没有用它。

介兰自杀前,把她所有的乐谱,像飞花一样从窗口洒了出去。五线谱被大雨打得湿透,大部份都烂得无法辨识,上头还有她数月来密密麻麻的注纪。

那天纪宜和女王请了假,匆匆返回宿舍,习齐知道他是要回去陪介鱼。

习齐打了一通电话给介希,但是没有打通。却在几天后的中间休息时,在重新繁忙起来的学生宿舍前碰见了他。

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习齐几乎要认不出来。他穿了相当醒目的黑se 皮衣,上面悬挂着好几条金属质感的皮带,脸上画着烟熏妆,眼圈那里还强调似地画了好几层颜se 的影子,舞台效果十足。看见习齐的时候,一时还认不出来的样子,

介希……

习齐先叫了他一声。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有满腔的话想对他说,却又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介希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叫了一声:

阿齐,你是习齐吧?喂,真的是你?

习齐不解地点点头,介希就抱住他的肩头:

你也太夸张了吧!不是才一个寒假不见而已吗?为什么瘦成这样?还有黑眼圈……天呀,你是去嗑药吗?我搞乐团都没嗑了,你赶什么流行啊?

习齐被介希抓着摇晃着,忽然无机地笑了起来。啊,还是一样呢,原来这个世界,即使他再怎么支离破碎,还是正常在运转着呢!

虽然外表改变了很多,但介希语气一如往常,这让习齐冰冷许久的心,短暂地又安心起来:阿希……他温柔地叫着。

他们稍微聊了一下分别后的事情,介希看着明显精神不济的习齐,忍不住问:

排练很忙吗?我听说你们公演的消息了,我和小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