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上的蘑菇 第 16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剪刀上的蘑菇更新时间:2021/01/17 16:26字数:5921

  

世的感觉,彷佛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习齐的人曾住在这里,但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肖桓瞥了一眼发呆的他,扶他在沙发椅上坐下,自己又站起来,

我替你放热水。你应该也饿了吧?可惜瑜不在,只能用微波炉把昨晚的菜热一热了,你又瘦了好多,就不怕习斋担心你吗?

习齐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边拥着肖桓带给他的毛毯,还有那个玻璃罐。从袋子里拿出来后,习齐就一直紧紧地抱在怀里,彷佛那是他仅存的宝物。

肖桓把几乎没有行动意识的他拖进浴室,脱下他湿掉的衣物,把他抱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里。身体□□的剎那,习齐剧烈地抖了一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肖桓,但肖桓没有多看他的身体一眼,只是把毛巾递给他,就转身关上了门。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肖桓已经替他把衣服准备好了,他穿上毛绒绒的睡衣,再裹上毛毯,喝着肖桓端给他的姜茶。肖桓跑进厨房热晚餐,亲自端到他面前,看起来像是意大利通心粉之类的东西,肖瑜的拿手菜之一。

他把餐具塞到习齐的手上,看他依然呆滞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就把自己那份端起来,坐到习齐旁边喂起他来。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好容易让习齐吃下了半盘,习齐的脸终于稍微有了点血se ,呼吸也平顺起来。

肖桓放下了餐盘,看着抱着玻璃罐,裹在一团毛料中的习齐。你回来了,他望着他说,对习齐伸出了手,看见他缩了一下,就又收回了手:

我真不敢相信……我以为永远都没办法再在这家里看见你了,小齐。

肖桓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迷蒙了。又试探着凑近习齐,这次习齐没有反应,他就低下头来,把唇靠近习齐的颈窝,眷恋地磨蹭着。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小齐,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习齐仍旧没有反应,肖桓就侧过身,把手伸过他的腰际,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习齐不适地动了一下,他就收紧手臂,把头枕在习齐的背上,用唇吻了一下他的背脊:

你离开之后,我想了很久,让你就这样离开,是不是对你、对这个家而言都会比较好。或许你在外面,会过得比较快乐也说不一定,但是瑜说你会回来,他说你和我们一样,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容身之处。

他笑了一下,看着怔怔地望向远方的习齐: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所以你走了以后,我也曾想过要离开这个家,至少离开瑜,还开着车到处乱跑。想就这么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在没有你的地方开始生活。

他把习齐的身体翻回来,凝视着他的眼睛,

但是不行,我没有办法丢下你。我也没有办法丢下瑜和习斋,小齐,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到,我们终究还是一家人,还是……有很深的羁绊在。看到你跑回来,我更相信这件事,小齐,你还是丢不下这个家,还是有些喜欢我们的,对吗?

习齐任由肖桓把他抓在怀里,只是低下了头。肖桓发觉他身体有些颤抖,而且越抖越剧烈,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似的,不禁吓了一跳:小齐?

开什么玩笑……

先是含糊、分辨不清是在说话还是呻吟的声音。而后肖桓终于听懂了,除了语意,还有隐藏在语气中浓厚的、累绩已久的怒气:开什么玩笑……!

习齐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挣脱了肖桓的怀抱,身上的毛毯掉到地上,他又笑了起来,笑意挂在唇边,彷佛已经分不清笑和哭的区别,颜面神经也不受控制。他伸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挥到地上,意大利面的盘子在地上跌个粉碎,发出清脆的声响,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肖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走!即使现在人站在这里,我全身……全身都在呼喊着从这里逃出去,我好想走、好想走,想到快受不了……

习齐又恍惚地笑了起来,他一个站不稳,差点跌到盘子的碎片上。肖桓赶紧上前把他扶住,他却挥开了他,扶着沙发站稳。

小齐,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和肖瑜不好,但我保证从今以后……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习齐截断了肖桓的话,无力地笑了一下:

肖桓,你好可怜!又好可笑……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瑜哥!至少不是你们对我的那种喜欢……我压根不会想和你上床!就连被你用那种眼光看着,我都觉得恶心,觉得想吐!更别说和你做那种事……

他看着肖桓瞬间苍白的脸se ,自暴自弃地又笑了起来:

更何况还被你□□……被你做那些事情,那些恐怖的事情……我每次每次痛到睡不着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曾经有一次,我梦到自己一刀刺在你的脸上,把你刺到面目全非,然后我还兴奋到停不下手,我一直刺、一直刺,直到你连五脏六腑都流出来,鲜血染满了我全身……我就是这样恨你,你明白吗,肖桓?

小齐……肖桓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情,迟疑地踏出一步,

小齐,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我们……

我是认真的!

习齐大叫起来,他讪笑地看着肖桓的脸,笑得无力至极:你要不要现在到厨房去,拿把刀递给我,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肖桓,天呀,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从和你第一天见面时,就没喜欢你过,现在只有更讨厌你、恨你!

他恶狠狠地说着。肖桓的表情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以像好梦正酣的孩子,拚命想睡回笼觉续梦,但还是被挖醒了面对现实一样,他又朝习齐踏了一步:

可是我真的……

肖桓顿了一下,好像这话用尽了他一生的勇气:

我喜欢你,习齐,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你感兴趣,瑜和你告白之后,我就发觉自己爱上了你,小齐,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一直都没机会……

喜欢我,所以这样折磨我?

习齐失笑地看着他,肖桓像被电到一样抬起头,

不是的!他叫了一声,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地撇过头:

我……我不知道,瑜和我说……那天晚上他和我说,他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碰你,让我想对你做什么都行。习齐讽刺地笑了一声,肖桓又紧接着说,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愿意,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不知道,我一直看着你,一直……一直这样看着你,洗澡的时候也好、睡觉的时候也好,像那样毫无防备地笑着的时候也好。我……甚至还拿过你的照片,在房间里□□。但越是这样压抑,就越受不了,那时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看着你和瑜卿

卿我我的样子,我……

他好像说不下去的样子,咬着唇转过了身:

瑜说我可以动你的时候,我还很犹豫,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恨我一辈子。但是看见你带着泪痕睡在那里、看见你的身体……我忽然什么也没办法想,我只想占有你,只想获得你的一切。再加上那时候又听到你在学校,和别的男人……

他看着习齐乍变的眼神,很快收住了话头。闭了一下眼又说了,

你说我是禽兽也罢,我……本来就没什么脑袋,小时候开始就是如此,我总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想好的事情反正总有一天也会崩毁,只要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人只要着眼于眼前的享受就够了。

他悲哀地望着始终无动于衷的习齐:

你不知道……当我终于得到你身体的那一刻,我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你一直哭、一直尖叫,这些我都知道,之后每一次也都是这样,但是我……无法停止,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停不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明知道你会恨我,就让你恨我到底好了,但又不希望你真的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似乎自己也无法解释,肖桓显得有些慌乱,

你希望我会一开始恨你,然后渐渐习惯你的身体,进而爱上你的身体,最后不小心爱上你的人。

习齐冷冷地接口。肖桓愣了一下,看着习齐冰冷的视线,自己也失笑起来:啊,我说不定真的是这么想。

习齐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疏远,然后握紧了拳头,

肖桓,你是个白痴。半晌,他干涩地开口。

是,我是白痴,

肖桓马上承认,苦意溢满了他的五官:

我知道不可能……但是心里又一直存着一个小小的希望,尤其是你和瑜发生那种事后,我就开始妄想,搞不好我也可以……至少让你多注意我一点。

我是很注意你啊……

习齐的呓语让肖桓蓦地抬首,他咯咯笑了起来:

我是一直在注意你啊,因为我得注意你会不会我睡得正好时,忽然带着醉脸出现在床边,还有你跨下那把醉剑。我还得注意明天有考试时不要出声,以免惊动你进我房间,抱着我说要试你的新玩具。啊啊,我还得注意你会不会在哪个公众场所,一时兴起脱光我的衣服,只因为你忽然想看我表演□□!肖桓,你不知道

我有多注意你……

他笑得前翻后仰,肖桓咬住了唇:……对不起。他说着,但习齐仍旧没有止住笑声:对不起,小齐……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

习齐笑个不停,他仰躺在地板上,就在一堆瓷器碎片旁边。他仰望着沙发上的玻璃罐,五颜六se 的蘑菇,在灯光下看起来好美、好梦幻,

要道歉好啊,肖桓,你去拿把剪刀来,把自己的那玩意儿剪下来,血淋淋地丢到我面前,我就原谅你,以后你要对我做什么也随便你,怎么样,亲爱的桓哥?

肖桓的脸se 霎地转白,习齐就这样坐在地上,抬起头来仰视着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肖桓盯着他的表情良久,半晌站直了起来,右手握紧拳头,竟然真的转身进厨房去,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把水果刀,就是肖瑜拿来自残的那把,站到习齐面前。

他看着习齐的笑容,在他面前解下了西装裤,把水果刀贴在大腿上,

小齐,

他望着习齐的眼神,习齐正看着他的两腿之间,看着那把已然微微精神、一直以来折磨他的凶器。肖桓忽然笑了一下,满溢着柔情的:

是我亏欠你的,小齐。

说着刀尖对准了器官,即使是肖桓,也不得不咬住了牙,微闭起眼睛,用力往跨间扎了下去。

然而习齐却忽然跳了起来,在刀尖触及肌肤的剎那往肖桓一撞。肖桓也很惊讶,一时猝不及防,刀和人都给撞倒在地上,水果刀远远地飞了出去,滑到客厅的另一角,又一次功败垂成。肖桓讶异地看着习齐喘息着站到他面前,

小齐……

别误会,我不是原谅了你,

习齐的笑容依旧诡异,他抓着肖桓的领子,把他仰压在地上。肖桓有些不知所措,因此没有抵抗,习齐从角落把水果刀摸回来,抓在手里,然后唰地一声刺在肖桓眼前。

刀锋擦过肖桓的脸,渗出一道血痕:

我只是改变主意了,

习齐握着水果刀柄,看着肖桓睁大的眼睛:

我要上你,肖桓,你对我做什么,我就那样对你。习齐说着,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很好笑似地,咯咯地笑了一阵,像孩子般天真,

如果要我原谅你,就乖乖的不要动。

肖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哀伤,他忽然一动也不动了,四肢瘫在地板上,像是听天由命般地闭上眼睛。

习齐怔怔地看着他的表情,伸手解开了他的上衣扣子,露出肖桓一向结实的胸膛,锁骨微淌着紧张的汗水,肌肤晒得颜se 微深,散发出成熟男性的气息。这模样不知为何,让习齐又想起了罐子,想到他推拒自己的冰冷神情,所有情绪全都涌上了心头,

可恶……!习齐咬住牙,从地上拔起了水果刀,把刀尖凑近了肖桓在冷空气中挺立的□□。肖桓缩了一下,但是没有动弹:

可恶!可恶!可恶!

他一边骂,□□被刀尖扎住了伤口,习齐就用手指搓揉他,粗暴而毫无技巧的蹂躏让肖桓痛得直吸气,□□渗出了鲜血,一路淌下肖桓的小腹。习齐俯下身来,用舌头去舔,一路舔到鼠蹊之间,肖桓的呼吸因紧张而急促起来,跨间的器官已然挺立起来,

这样也能兴奋,真下贱。

习齐扬起颈子,模仿肖桓平日对他的语调笑着。肖桓却只是静静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里依旧带着浓浓的悲伤。

习齐忽然激动起来,他抓着肖桓的里裤,把他整个脱下来,顺势分开他结实的大腿,把他的脚抬起来架在身后的沙发上,动作粗暴得让肖桓又是一阵疼痛。习齐紧紧捏住他一只脚,把脸凑到他眼前,肖桓为他狰狞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你凭什么这么安静?

他嘶哑地叫着,声音已带点哽咽:

你凭什么?我平常是这样的吗?肖桓?我平常有多么害怕你知道吗?你叫啊,你大声叫啊!肖桓,我要听到你哭、你叫!我要听到你生不如死的哀求!求我饶了你!就像我平常做的一样!

他越说越激动,拔起水果刀柄,没有任何润滑地对准肖桓□□的□□,然后蓦地将刀柄塞了进去。那是毫无□□意味、纯粹发泄的攻击,肖桓本能地闷哼一声:

唔……

习齐像是执着什么似的,用尽力气往里钻着、折磨着肖桓的禸 壁,鲜血顺着磨擦的刀柄微微渗了出来。肖桓的表情明显写着痛苦,但他还是没有叫,也没有眼泪,只是痴痴地凝视着习齐,好像要把他每一个愤怒、悲伤的神情都印在眼底。

习齐把刀柄拔了出来,换成自己的手指。他毫不留情地往里探入,一下子增加到四根手指,在最脆弱的地方搔刮着、粗暴地挖弄着。

肖桓痛得小腹不住发抖,蓦地习齐整只手一起探进了窄小的通道,鲜血和秽物一起渗了出来。肖桓终于反s地惨叫:

啊……!他瞬间伸直了脚,随即咬住了牙,像是极力忍耐般地闭上了眼。

然而这一声惨叫却彷佛响钟,咚地敲醒了习齐些许神志。他蓦地茫然起来,看着从肖桓□□淌出的鲜血,习齐坐在他的小腹上,觉得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又觉得在这里做着这些事的自己,无聊得可怜、又无力得可笑。

他低头看着肖桓,肖桓依旧紧闭着眼睛,脸se 惨白地仰躺在地上。习齐看着他熟悉的五官,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第一次见面时,肖桓不客气地嘲笑他:你不是哥哥吗?怎么这么矮小啊?的神情。还有自己的布丁掉到地上,肖桓拿着他的份凑到他面前,说亲他脸颊一下就把布丁分给他的贼笑。

以及有一次,他把可乐打翻弄湿了肖瑜的手抄食谱,不敢和肖瑜说,只好自己连夜买了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关在房间里誊抄时,忽然带着宵夜和笔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就趴下来和他一起抄写的肖桓。那个时候他脸上专注、又带有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到现在还深深印在习齐的脑海里。

虽然重新誊抄的食谱最后还是被肖瑜抓包了,因为肖桓的字太丑的关系。

为什么……

似乎感觉到习齐的颤抖,肖桓缓缓睁开了眼睛。习齐仍旧骑在他身上,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又像泉般涌了出来:

为什么……你们可以做出这种事?为什么你可以对我做出这种事?桓哥?你知道我被你拖进浴室里浣肠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用什么心情等待每一个夜晚的结束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多少次被你们玩完之后,痛得想要自杀了事吗?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人啊,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可以做得下手?

为什么!

肖桓痛苦地微张了唇,像要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咬住。习齐握紧拳头放在他胸口,盯着他俊俏的脸一眼,忽然揍了他的侧脸一拳,肖桓闷哼一声,没有丝毫抵抗。

习齐却越打越起劲,泪水不停地滑出眼眶,他还是一拳接一拳,全往肖桓的脸上招呼,最后一拳重重撂在肖桓的下颚上,把他打得翻了一圈过去,趴在沙发旁喘息。习齐还走到他身边,用脚重重地踹着肖桓的肚子,把他踹得缩成一团:

为什么……为什么?!他放声哭叫着。

小齐……

肖桓抱着肚子缩在沙发旁,习齐好像也打累了,失神地在地上坐倒。他又笑了起来,这次是极其无力的:

明明……可以当个好哥哥的,明明是个好哥哥的,明明可以当一家人的……为什么不好好做兄弟就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桓哥?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

肖桓从地上慢慢地坐起来,看着彷佛崩溃般不断哭泣的习齐。他全身都是伤,□□也还在渗着血,□□□□着,落地屏风上映照的他狼狈至极。但肖桓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他的痛全在另一个人身上,只有习齐感觉到的痛,对现在的他而言才是真痛,

你住在,别的男人家里吗?这几周?

肖桓忽然问。习齐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茫然地点了一下头。肖桓又问:

是上次那个男人?骑摩托车的那个?

肖桓神se 严肃地问。习齐忽然笑了一下:

是啊。

肖桓忽然咬了一下唇,好像在犹豫什么,好半晌才开口:

你……小齐,你……和他上床了吗?那个男人?

习齐勾起了唇角,笑了好一阵子,他凝视着肖桓的眼睛:

是啊,我被他上了,一整夜都在他的跨下。桓哥,你的小齐被那个男人打开了大腿,用最羞辱的方式c着后面的□□,而我还拚命地哭泣、拚命地浪叫,在他的注视下不停地□□。桓哥,你想看吗?真想你在旁边看着。他柔声说着。

肖桓咬牙咬得微微颤抖,半晌别过了头:

他对你好吗……我是说,那个男人,你喜欢他吗?

习齐放肆地笑了起来,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背对着肖桓侧躺在地板上,笑到浑身乱颤,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很柔:嗯,最喜欢了喔。桓哥,我好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也喜欢我,他总是叫我ivy,我们约定好要一起逃走,一起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笑不可抑地说着。

肖桓没有接口,习齐就一个人在那里笑了很久,笑到连声音都嘶哑了,还是笑个不停。半晌忽然从地上站起来,从沙发上抱过那个大玻璃罐,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肖桓似乎试图要站起来,但又放弃似地坐回地上,

小齐!

他叫住习齐。习齐也真的停下了脚步,

肖桓看着他娇小的背影,在敞开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觉得心头像有根刺一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扎着。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扑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把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纳进自己的庇护下,让他再也不会因任何恐惧和寒冷而发抖。

但肖桓却明白,自己这样的渴望愚蠢得可笑。因为给予习齐恐惧和寒冷的就是自己,还有这个对他而言,已经像怪物一般的家。

小齐,如果……

肖桓觉得心忽然痛得不成样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察觉这种事,他发觉自己的眼眶湿了:

小齐!如果……如果桓哥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重新……当个好哥哥,你愿意原谅我……愿意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吗?

习齐没有回头,彷佛连多看肖桓的脸一眼都不愿,他只是愣愣地笑了一下,

太晚了……肖桓,他又颠簸地往前走了两步:

太迟了,什么都太迟了。什么都……

他握住了门把,赤着足走到了门外。肖桓知道他要走了,却还是抬起了头,

小齐!我哥……瑜他不会放手的,他几乎是跪倒在地上,看着习齐宛如塑像般冰冷的背影:

他……瑜他一直想要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但是一直都没办法实现,所以这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小齐,你不要恨他,你恨我没关系,但是瑜他是真的很爱你,家人也好情人也好,你都是他最重要的人,远比你想象的还重要,你一点小小的举动,都能伤害他很深很深。你不要怪他,小齐,瑜这辈子已经什么

都没了,只剩下你……

碰地一声,习齐阖上了这个家的大门。留下茫然的肖桓,一个人跪坐在冰冷的玄关里,抱着膝盖,像个孩子般痛哭起来。

***

公演前的那个星期六,女王召令全剧组的人一起去市民会馆。

他租了那里的场地,在那里做最后的几次排练。一方面试验剧场、测量场地,一方面让演员适应正式表演的舞台,剧组的人一个个轮流站到舞台上,看着诺大的观众席,一时手心都有些冒汗了。

习齐知道自己已然无家可归。他当然不可能再回去找罐子,罐子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赶他出公寓之后,除了演出上的公事,一次也没询问过他近况。

习齐觉得现在他的心里、生命里,好像只剩下这个公演,其它什么也没有了。

他也不想让剧组的人知道他的事,好在介希为了兰姊的事,好像决定回家一阵子,原先的宿舍就空了下来。

习齐就带着他仅存的玻璃罐子,排完戏就往狭小的宿舍窝。介希的室友还没有返校,一个人的时候,习齐就尽可能让自己睡觉,他用剩下的钱去药局买了安眠药,每天晚上服食。

有时吃了安眠药,还是会惊醒的时候,他就痴痴地盯着那个玻璃罐,看着里头五颜六se 的蘑菇,像是把自己植入那个世界般,恍惚地捧颊笑着。

气温回暖的某一天,习齐又接到了习斋的电话。

他还是开着手机,也没有换号码。他现在就好像等待秋决的囚犯一样,明知道有一天会被处刑,反而希望事情早一点解决,被凌迟也好、被斩首也好,被扯得支离破碎也好,总之长痛不如短痛,他受够这种等待的折磨了。

习斋打电话告知他要回学校的消息:嗯,因为我右手伤已经好啦,虽然脚还动不了,但是那边学校已经开学了,我再不回去,会跟不上进度的说。

他听着习齐无精打采的声音,又耳提面命地叮咛:

公演快到了吧?小心别累坏了啊!否则我可要请桓哥把齐哥拖回来好好补一补!习齐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瑜哥和桓哥……都还好吗?

桓哥很好啊,他还是每天到医院来看我。倒是瑜哥,最近好像都没看到人,只做了便当让桓哥带来给我,听桓哥说,瑜哥最近,好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样子。

习齐手心一粮,想起那场大火,全身便止不住颤抖,他忍不住又问:

桓哥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我是说,关于我的事?

说什么?齐哥的事?没有耶,他只问我想不想你,我说我有偷偷打电话去给你,他就没说话了,齐哥,桓哥他怎么了吗?

不……没有什么。

习齐深吸了口气,你要回学校吗?齐哥还是觉得不放心,我哪天去学校看一看,替你注意一下辅导员和安全问题好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渲染上笑意。但习斋的反应却令他一愣,他很快阻止了他,

不,齐哥已经这么忙了,不必再为了我的事情烦心啦!

他掩饰了一瞬间的慌张,随即又笑了起来:

那就这样了,下次见面,应该是公演后的假期了吧?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地抱一抱、摸一摸齐哥,齐哥要保重喔!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习齐把脸颊贴着手机,像是要感受彼端传来微小的温暖般,发呆了很久。窗外的绿树开始抽芽,春天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降临这个愁苦的人间了。

纪宜好像隐约察觉他的状况,但不管他怎么问,习齐还是什么也不说。

纪宜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他,就在排演中时不时塞给他一些三明治、热饮,着他吃下肚,有次还带了自己的旧衣服给他,习齐因此还不致于饿死冻死。现在的他,连身为人类的需求,都彷佛跟着减缓了,和罐子一样,全心全意只剩下舞台。

那天没有他的戏份,戏几乎已经排得差不多了,女王让他们和dancer配合了几次,又看了一下结尾的几个段落。

但女王的样子倒是让大家都吓了一跳。习齐走进演艺厅时,看到了一个西装笔挺、头发还梳得整整齐齐的中年男人,眉目轮阔很深,唇边积着淡淡的胡渣,近看有种艺术家的忧郁。习齐还在发愣,那个中年男人就大吼起来,

ivy!慢吞吞地做什么?大家都已经到了!

习齐听出这是女王的声音,不禁吓得两眼发直。旁边阿耀已经c口了:

看吧,又一个被女王的素颜吓到的人!剧组的人都大笑起来。女王转过去怒吼了一圈,不自在地搔着头发:

市民会馆的人说我平常那种打扮不能进厅,否则我才不想穿成这种怪模怪样!丢脸死了!习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纪宜在一旁笑着接口:

虞老师化不化妆都很美,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戏走到了最后几幕。对杀戮上瘾的ivy,用剪刀剪开了母猫的两个人格,母猫陷入了疯狂中,最后筋疲力尽地委顿在垃圾场中。她终于惊觉,原来她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去的繁华富贵、丰富阅历,不过是场过眼烟云,现在的她,只是一只被丢弃在垃圾场的病猫,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剩。

ivy把奄奄一息的母猫丢在纸箱旁,一个人拿着剪刀欢天喜地又去找新的猎物。

这时找不到剪刀的tim怒气冲冲地来到垃圾场,意外看见了濒死的母猫。母猫请求tim给他几分钟,她要做最后的告解,

啊,仁慈的先生,请停下来,请停下脚步。没错,就是您,呀,先生,为何你看起来如此眼熟,难道我在这陌生的城市里,竟还会有熟人吗?不论你是谁,请垂听我最后的告解,五分钟也行,并非我有意要用我微不足道的忏悔,拖住您繁忙的步伐,而是这里太暗、太荒凉,我竟看不见告解室的窗了。

母猫合而为一的人格由杏饰演。大病之后的杏,彷佛身体有某个阀被打开了一般,习齐从她的语气、肢体里,看见了以往所没有的某种力量。那是曾经燃烧过、彻底死过一次的人才会有的,从绝望和醒悟中获得的力量,

光是听着她所饰演的母猫,从以往不可一世,变得如病弱的老妇人般、卑微中带着清澄的口气,习齐就不禁有些心酸了,

我见过妳,妳是那只曾让国王吻你足趾的母猫。

啊,让国王吻我的足趾吗?这是多么罪过的事啊,您曾认识那样的人吗?真是见多识广,但我可不认识。先生,请听一个异端的忏悔吧,异端有资格忏悔吗?

如果上帝像城市里的那些人所描述的那样宽宏大量,我想是的。

我想和您说个故事,先生,我想说一个关于上帝律法的故事。

上帝律法?那是什么东西?

罐子从鼻尖哼了一声,他的演出仍然是唱作俱佳。

习齐坐在广阔的观众席上,喝着纪宜给他的可可亚,遥望着灯光下炫目的他,忽然不自觉地伸出手,罐子彷佛就在他掌间,近得一把就可以占为己有。然而他随即发觉这不过是远近的幻觉,失落地放下了手。

先生,您不可以蔑视上帝律法。我以往和您一样,对世间的律法不屑一顾,但您看看我,看看我现在的模样!以往我曾有许多的姊妹,她们也和我一样,生活在上帝的律法之外,她们自以为是、荒y无道。然而她们之中良善的,全都自己结束了性命,当中罪无可逭的,全都上了绞刑架。先生,这就是异端的下场啊!请看看我,看看她们!

杏仰躺着身子,伸出苍白的手臂,缓缓抚过罐子的颊,苍凉地笑了:

先生,我越看你越面熟,难道你曾是我爱过的某个人吗?如果是这样,请让我给你最后一句忠言吧:永远不要蔑视上帝的律法。他是有道理的,他教我们不要□□、不许偷盗,时时保持理性,晨昏工作,永远不迷失自己。他让你的朋友接近你、让你的邻居喜欢你,让你成为受城市欢迎的人。

哼,这就是妳要说的话?罐子又哼了一声。

唉,执迷不悟的男人啊,唉,唉,多么可爱,多么可怜!

女王和剧组的人都专注意看着,杏苦笑着赞叹了一阵,用强撑着的表情别过了头,凝视着罐子的眼睛,那瞬间的眼神交错,竟连罐子也愣了一下:

可怜的人啊,既然你如此顽强,就请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吧!请把我化为灰烬,用最痛快的火,我污秽的身子,不配玷污这神圣的地方。但请留下我的头,把我懊悔的表情,悬在城市最醒目的钟楼上,请用他来提醒所有的孩子:从今以后循规蹈矩,听从父母和上帝的言语,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市民。然后他们就会明白,

上帝律法是有道理的。

杏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一时竟像睡着一般,剧本到这里为止,母猫的戏份就结束了。

罐子却怔怔地看了她很久,好像被台词所憾动,又或许是杏的诠释方式。直到女王喊了停,他才慢慢移开视线,下了舞台,过了一会儿,杏才跟着从舞台上爬了起来,眼神还有些失焦。习齐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些微闪动的泪光。

那天排练过后,女王忽然要大家聚集起来。剧组的人多少都有点疲累,拖着脚步走到西装笔挺的女王前。

女王扫视了他们一圈,习齐觉得他在思考些什么,又在犹豫着什么,他的眼神相当严肃,却又泄露了一丝温柔。正思考着,女王就开口了:

你们这些家伙,老实说真的全是一群人渣,

女王脱口而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抬起头,他好像真的很受不了似的,挥着手在导演椅旁绕了起来:

嗑药的嗑药、进警局的进警局、乱搞男女关系的乱搞,最好的也是无可救药的老烟枪,然后顶撞师长、蔑视校规、破坏公物、老是迟到,还一天到晚违反交通规则,找遍整个戏剧界,大概没有比你们这几个家伙更糟糕的人了。

他说得认真,除了罐子以外,剧组的人好几个都低下了头。女王忽然停住不动,站在导演椅后,神se 专注的盯着所有人。难得干净的俊脸上,满是肃穆的神情:

但是我今天有句话一定要告诉你们,就只说这么一次。你们这些人渣,是我所见过最棒的演员,你们是我虞诚这一生中,带过最棒的剧组。

女王忽然握着导演椅,眼光里闪动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光芒,向他们低下了头,

我要谢谢你们,让我觉得能坐在这张导演椅上,是那么样的幸福。

剧组的人良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动。阿耀先喊了一声:老大!习齐看他竟然哭了,不禁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阿耀也是那种用头脑演戏、很少会感动的演员。杏早就已经满眼都是泪水,连菫也少有的红了眼眶。

罐子走向导演椅,迟疑了一下,忽然伸出双臂,用力抱住了女王。女王也回抱了他,他们就这样背对着习齐,拥抱了很久,一句交谈也没有。

习齐站在众人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那就是这不再是一出戏,眼前的所有人,对他而言也不再是剧组的演员,他所置身的,就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在那个地方,有很多只□□的母猫、很多个被弃置的机器人,也有很多个tim,这些纸箱、这个留声机,也全都是真实的。

而他就是ivy,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属于他的那个tim。

好了,你们全部跑过来是要抱到什么时候?给我上舞台!上舞台!你们以为自己的演出已经很完美了吗?别傻了!林杏!妳为什么就是学不会看观众,害羞个p啊!辛维,谁叫你在跳下来的时候扭p股的!还有ivy……

已经回不去了,习齐看着又怒吼起来的女王。他已经回不去了。

只有选择和这出戏一起生,或和这出戏一起安息。他已经找不到其它出口了。

那天排练到很晚,女王才放大家回去。排练的最后,大家还在舞台上一起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头,每个人都笑得好开心。

走出市民会馆,天空已是漆黑一片。今晚的星空特别灿烂,云雾都散了,在光害严重的城市里,很少能看到这么灿烂的星空。

习齐在门口碰到了正要发动机车的罐子,不禁僵了一下,罐子也看了他一眼。有一瞬间,习齐以为他会像那天在活动中心外一样,连招呼都不打冷淡地离开,他发觉自己怕极了那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不禁下意识地回避开来。

罐子似乎注意到他的畏缩,他好像呼了口气,忽然朝机车一比:

上来。

一如往常率性的语气,让习齐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他在黑暗里睁圆了眼:咦……罐子开始不耐烦起来,

叫你上来!太晚了,你这种样子在外面乱跑危险。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习齐无意识地跟了上去,他看着罐子的背影,像那天一样被他拉上了机车。罐子背对着他转动了引擎,问道:

你家在哪里?

习齐为这单纯的问句一阵心酸,好像有什么针扎到心口一样,顿时眼眶红了起来。罐子察觉他的异样,不禁回过头,他定定地看着他的泪水:

……你没回家?

习齐被泪封住了气息,只能闷闷地点了点头。罐子叹了口气,把手从引擎上放下来:

我就知道。纪宜那小子那天忽然跟我说,叫我注意你一点,否则你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我就想到是这样了。为什么不和女王说?就算跟我说也……他似乎发觉自己的话有所矛盾,因为把习齐赶出去后,刻意不理会习齐的也是他。他不禁沉默下来。

两人好一阵子都没对话,剧组的人都走光了,四周一片静寂,几只麻雀在回春的枝头来回跳跃。好半晌罐子才重新开口,他又跨上了机车:

你现在住哪里?总不可能真像流浪猫一样吧?

习齐仍旧低着头,小声地答了声宿舍。罐子就拍了拍后座:

我先送你回那里,明天我会替你和虞老师说,看有没有办法先替你找到住的地方,还有谋生的门路。离开家虽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是也不到世界末日的地步,何况有的家离开还比较好。我就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习齐一句话也没有说,任由罐子再度把他载上机车,往学校的方向前进。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谈,罐子还是我行我素,完全无视交通规则,也因此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罐子把他载到宿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