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女 第 5 部分

作者:未知书名:幻女更新时间:2021/01/19 07:09字数:6066

  

“这话有些夸大,不过也不是无中生有,毫无根据。”子安说着笑了笑,轻叹一声,“直至你出现了,我的什么主义也就都破灭了。”

凡姝也笑了。她用手柔柔地拂开子安额前的一组头发,久久端视着子安的眼睛,说:

“你有和你父亲一样执著的情感,但是你不会有他那一份失败,因为你是坚强的。毁了你父亲的,不是爱情,而是他后来的懦弱。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我们的爱情应该……”

子安伸出手指按在凡妹的唇上,他用发誓般的神情讲完了这句话:

“会给我们巨大的力量,伴随我们幸福地度过一生,对吧?”

凡姝用双手紧紧搂住子安的腰,把脸贴在他那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心中在呼喊:这是怎样的一个比金子还要宝贵的男子汉!但愿时光永远停驻在这一刻,但愿一切都永远不要变!

凡姝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她经过客厅,正要上楼回自己房里去时,客厅里转来了沈效辕的叫声:

“是凡姝回来了吗?”

凡姝推开客厅门,走了进去,见沈效辕坐在客厅沙发上,正从女佣小翠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喝着。

“爸,你还没睡?”凡姝1问。

“你上哪儿去了?回来得那么晚。”沈效辕皱着眉问。

凡姝知道沈效辕从来不反对,甚至还颇乐意她和辛家兄弟来往,因此老实地说:“我一直在辛家,”

“哦,”果然,沈效辕什么责怪的话也没说,皱拢的眉头舒展开了,“辛先生在家吗?我还有些事想找他呢。”

“什么事呀,爸”凡姝略微有些紧张地问。

“今天我去看了一下,新楼和花园都建得差不多了。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想问问辛先生,在你生日前,工程能不能全部结束。”

是这样,凡姝看看沈效辕,不再说什么。

沈效辕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翠说:“你先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小翠低头答应一声,然后对凡珠说:“小姐,我先去帮你把洗澡水放好。”就走出了客厅。

沈效辕呷了口茶,声调平缓地问:

“凡姝,你是不是爱辛子安了?”

凡姝吓了一跳,又惊又羞。她没想到沈效辕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而且,偏偏是在今天,在她和子安刚刚理清了他们之间的情感的时候,这个问题实在来得太快了!

虽说她早看出沈效辕从不干涉自己的俬 人交往,但这与同意她的恋爱毕竟是两回事。不过,她是个心地纯洁的姑娘,对此不愿有所隐瞒。既然已决心要和子安永远在一起,那么,迟早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略略沉思,就红着脸直率地说:“是的。”

沈效辕没有马上说话,屋里静一了片刻。凡姝感到自己的心脏紧张地跳动着,捏得紧紧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曾经想过,万一沈效辕不们意她和丰子安恋爱,她该怎么办,但她毕竟还是愿意这件事能顺利进行。

终于,沈效辕说话了:

“凡姝,你真是个有眼力的姑娘,记得那次在俄国大菜社吃晚饭时,我就说过,辛子安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我赞同你的选择。”

要不是想起了华婶平日的嘴叨,说她缺乏大家闺秀的风范,凡姝真会高兴得跳起来。她满面含笑地说:

“爸爸,谢谢你……”

沈效辕截断了她的话:“凡姝,辛子安也爱你吗?”

凡姝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什么程度?”沈效辕追问一句。

“程度?”凡姝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沈效辕马上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到谈论婚嫁的地步?”

凡姝又一次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哪能那么快?我们才刚刚……”

“晤,”沈效辕理解了,又带笑地表示了极大的关怀,“真到了那一天,你可得立即告诉我,我也好早作准备。”

凡姝抿嘴一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凡姝,”沈效辕清了清嗓子,“我想,我们以前说好的,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论对什么人,你……都应牢记,不能……你不会忘吧?”

沈效辕虽是吞吞吐吐,话不成句,但却字字清晰,语调严肃。

凡姝的微笑被驱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脸的萧索、落寞。如果这时辛子安在她身旁,一定会心疼地发现,凡姝的眼里又出现了深深的悲伤。

她感到沈效辕锐利的眼光正专注在自己身上。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

“你放心,我答应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沈效辕的神情放松了。他轻轻吁了口气,连声说:

“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最通情理的好孩子。”

凡姝慢慢走上二楼,还没走到卧室门口,就见小古怪“嗤溜”一下从她卧室的门缝里钻了出来,直扑到她的脚下,围着她跳着。

凡姝蹲下身子,把它抱起来,亲呢地说:“小古怪,想我了吗?”然后又轻轻地点着它的小鼻子,“你知道我去谁那儿了?”

小古怪用嘴蹭着凡姝的衣服。但猛然间,它停止了这个亲热的动作,浑身的白毛和那对小小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对着凡姝身后“呜——”地叫了起来。

凡姝奇怪地转身看去。这一看,她吓得差点叫起来,只见身后通三楼的扶梯上,站着一个矮胖而丑的老妇,她的脸埋在楼梯的y影里看不很清,只看到满头白发和脸上那对白白的眼珠,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凡殊。

凡姝不明白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人还是个鬼,她一只手紧搂着小古怪,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浑身哆嗦着,却就是挪不动脚步。

幸好,这时候,她卧室的房门开了,小翠走了出来。而那个矮胖女人,倏忽间一扭身,回三楼去了。

“小姐,你怎么啦?”小翠见凡姝一脸紧张恐怖的神惰,愣愣地看着那空楼梯,就轻轻拉她一下,奇怪地问。

“你,你看见她了吗?”凡姝用手指着楼梯上刚才那老妇站着的地方,半天才说出话来。

“哦,那是今天晚上才来的佣人,小翠不在意地说,”是个哑巴。“

“新来的佣人?哑巴?”凡姝莫名其妙。

家中原来就有几个仆妇,在楼后的厨房里专管做饭、洗衣。华婶来后,经不住她老是烟咕说忙不过来,沈效辕才雇来小翠,给华婶做帮手,在楼里侍候主人。怎么这会儿又来了个哑巴女佣,而且一来就派在三楼?

主仆俩一起回到凡妹的卧室。

小翠是个天真的爱说话的小丫头,和凡姝也投缘。这时一边帮凡姝把头发盘到头上,准备着让凡姝去洗澡,一边不停地说着:

“今天吃过晚饭,华婶发善心,说我来这么些天,也没上街玩过,让老赵叔带我到街上转转。等我们回来,就看到这哑婆子在家。华婶说,这是个老家人,最近才从乡下出来,来找老爷,老爷看她可怜,收留了她,让她以后专门在三楼侍候太太。”

“哦。”凡姝这才明白。

“对了,小姐,华婶说,这哑婆从前就在这儿服侍过太太,你怎么不认识她?”小翠突然想起,不解地问。

“小姐那时候还小,哪记得那么多佣人的事。”华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卧室门口,这时推门进来,回答了小翠的问话。

凡姝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大概刚才楼梯上太黑了,我,没看清楚。”

华婶不满地责备小翠:“你别在这儿罗嗦了,快服侍小姐洗澡睡觉。都这么晚了,小姐要是累得再犯病,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翠朝凡姝一伸舌头,赶快捧着凡姝的浴衣进了卫生间。

洗澡的时候,凡姝一心想的都是子安,心情慢慢平静了,又恢复了偷快的情绪。

洗完澡出来,她在卧室的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日记本。

凡姝早就养成习惯,每晚临睡前,必定要写日记。在遇到辛子安前,日记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最亲的亲人,最忠实的的朋友。她每晚在日记中倾诉着自己的一切,就像和亲人在谈心,又好像是在接受好朋友的评判和帮助,因为在写日记的同时,她也在回想着自己一天的所作所为所思。

在遇到辛子安并爱上他以后,凡姝的日记写得更尽心了。她几乎记下了和辛子安之间的每一次见面和每一句谈话。她早就想好,如果将来她不能和子安结合,那么她就只能靠重温日记中的这些禸 容来度过她孤独的残生。如果她有幸和子安生活在一起,那么这本日记就是他们爱情历程的见证,井将伴着他们走到生命的终点。

她摊开日记本,开始记述今天在辛家度过的难忘的一晚。从他们的初吻,子玄的归来,到子安对父亲的回忆……

她放下笔,活动一下写得酸麻了的手腕。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拿起桌上的小圆镜,照着自己的脸,又用手抚摸着自己那有点儿烫的双唇,突然,一阵红晕涌上她的脸颊。镜中的那张俏脸上,还显现出了那对深深的芙涡。她放下镜子,又拿起了笔,就那样带着满脸的红星和抑制不住的笑意继续写道:

我说,太晚了,我该回家了。但子安仍紧紧地拥着我。不肯松手。他吻着我,一次又一次,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唇说:“凡姝,你自己知道吗,你的这对唇会把人迷死。以后,你要提醒我,别让我沉溺在这其中而忘了其他的一切。”我没回答他,心里想:我才不会提醒你呢!我要你吻我……吻我……

他会沉溺在我的唇中而丢掉一切吗?不,他不是那种人。我现在越来越了解,他平日虽然感情不外露,但禸 心却蕴藏着极炽烈、丰富、又极细腻的深情,就像埋在地心的岩浆。然而,他又是一个坚毅的、事业心强的真正男子汉。我相信,将来,他的事业会有更大的成功。我要尽我毕生的努力,帮助他永远站在事业成功的顶峰。

凡姝又一次停了下来。渐渐地,一层愁云笼罩在她的脸上。她不知该如何往下写。终于,她深重地叹了口气写道: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向子安倾诉有关我的一切。但是,我不能不遵我诺言。每一想到这,我的心就会揪紧了般地疼痛。

子安,我多么渴望成为真正的自己,我该怎么办呢……

等凡姝合上日记本上床休息时,已过了凌晨一点。小古怪早就在凡姝床脚的地毯上甜甜地睡着了。

凡姝在床上翻来复去好久,这才深深地沉入了黑甜乡中。……

她似乎感到有人在扯拽她睡袍的衣袖。她想睁开眼来,但眼皮那么沉,实在睁不开。又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拱她的脸,并且伴随着低低的唁唁声。她狠狠地一使劲,这才睁开眼睛,头脑也一下清醒过来。原来是小古怪正蹲在她枕头边,死命地想把她弄醒。

她有点生气,更重要的是不理解,她拍拍小古怪,说:“你可从来没有这样不听话!为什么不让我睡觉?”

小古怪却紧张得直喘气。它对着门口的方向“呜,呜”地叫了几声,又用嘴咬住凡姝的袖子,好像想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但它实在太小,太弱了,最可怜的是它不会说话,无法把心中的意思告诉主人。

凡姝终于有点儿明白了。她一翻身坐在床上,看看房门,关得好好的。

小古怪见她坐起身来,更起劲地朝房门叫着。凡姝决心下床看个明白,她跋上拖鞋,抱着小古怪,走到门边,推开房门一看,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凡姝关上门,对小古怪说:“小家伙,看见了吧,什么也没有。你别是做噩梦了吧?”

小古怪虽然不再叫了,但仍在她怀里烦躁不安地扭动着。

走过书桌旁时,凡姝突然发现,放日记本的抽屉隙开了一条宽宽的缝。她忙拉开抽屉一看,日记本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自己每天写完日记,放好本子后,一向都是把抽屉关得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凡姝困惑地摇了摇头,难道今天是太累了,竟疏忽了?

应子玄邀请,辛子安和几株星期天去参观美展。

这几个休假日,天姿都被子玄拉着在馆里帮忙装修布置。所以当子安和凡姝到时,她和子玄只是出来招呼了一声,就都忙自己的去了。

“我哥哥对画懂得不比我少,有他作讲解就足够了。”子玄临走时对凡姝说。

子安和凡姝正好自己随便转转,看看。

本以为试展时参观的人会比较少,谁知却相当拥挤。

子安、凡姝一走进大厅,迎面就见到子玄所画的那幅《梦幻天使》。他们都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了,但画中天使如今在展厅那柔和灯光照s下,显得益发超尘脱俗美丽非凡。这种几乎是非人间所有的美,深深地震撼着他们。

他们久久地仁立在这幅画前,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众多参观者注意的对象。

凡姝早就发现,在任何公众场合,子安总是形貌和气质最杰出的男士。今天自然也是如此。

他挺拔的高身材上穿着一套讲究的白se 西服,十分流洒大方。凡姝自己以白底粉se 小花的绸衬衣和一条宽大的红se 裙子相配,显得既娇艳又端主。胸前挂着一个装饰意味很浓的大大的金十字架,双耳垂挂着与之相应的十字架形金耳环。凡蛛平日喜欢穿白se 或浅se 衣裙,今天却刻意打扮得皈艳而绚丽,与一身洁白的辛子安站在一起,更显得亭亭玉立,秀丽无比。这一对青年出现在展厅,真令人有鹤立j群之感。

很快就有眼尖的参观者注意到凡姝,看出她就是梦幻天使的模特。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大厅里都在传说:“天使”自己来看画展了。没等子安和凡姝觉察,他们身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沉醉在这幅油画所产生的艺术美感中的子安和凡姝,起初根本未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凡姝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她惶惑地拉拉子安的衣袖,用眼神向他示意,子安这才把眼光从画上移开。环顾四周,他也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决定了该怎么办。

他拉着凡姝,两人转身从这幅画前走开。

子安那微戚着的眉头,严肃而英俊的脸庞,他那高高的结实的身子,那轻扶着凡姝的手臂,使人一看就明白,这是那位“天使”的保护者则由然严肃庄重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威慑作用,把周围的人群远隔在他们俩身外。

子安带着凡姝径直穿过展厅,来到通往工作人员办公处的后门口。听他说是找辛子玄的,那里的一个守门人让他和凡姝进去,把尾随在他们后面的人挡住了。

进去就是一道扶梯,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凡姝一下子瘫软地靠在子安身上,说:“我都有点儿害怕了。”

子安这才发现,凡姝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掏出手绢给她擦去,一边轻声说:“那有什么可怕的?看你,都出汗了。”

他们上楼找到子玄和天姿。凡姝已恢复了平静,把刚才的事,当笑话讲给子玄和天姿听。

子玄听完后说:“展厅里,还有我一幅《天使在林中》,另外还有几幅别人的画很不错,本来你们可以再看看。现在,我看只能算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怕什么?我陪你们一起下去!有谁要再围住你们,我就把他们赶开。”天姿不服气地说。

“天姿,你不知道,来参观的人很杂。说不定有几个小痞子混在里面,何必惹这种不愉快?”子玄说,又问子安:“哥,你说呢?”

子安说:“以后再找机会来看吧,或者索性等你们闭幕以后。今天我看就算了。”他看了一下表,“快十一点了。中午,我请你们到‘蓝羚’吃西餐,离这里很近。”

子玄爽快地点头:“好。你们先去订座,我和天姿把手头的事收拾一下,过半小时到。”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吃饭时间不能过长,下午还有事。马上要正式开馆,这几天是最忙的。”

子安与凡姝起身下楼,子玄又追到楼梯口叮咛:“哥,就从楼下那扇小边门出去,别再穿过展厅了。”

子安在蓝羚西菜社要了个雅致的小单间。

他和凡姝刚在小圆餐桌上坐下不久,子玄和天姿也到了。

他们喝着香摈酒,随意地聊天。这里的隔音设备不错,小单间里安静舒适。

第一道菜奶油浓汤端上来了。子玄刚在盘里舀了一勺,突然“扑呼”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天姿奇怪地问。

“我想起刚到法国时,最头疼吃那儿的饭菜,特别是那些臭哄哄的奶酪。”子玄笑着说。

“那你怎么办?两、三年下来不饿死你。”天姿说。

“还不是被哥哥着硬往下咽,后来也就习惯了。”子玄说着瞥子安一眼,“当时,我还想,还不如哥哥去德国,让我一个人在法国,还自由些。”

“去德国?怎么想到叫你哥哥去德国?”凡姝好奇了。

“你还不知道这事?凡姝,看来你得对我哥多了解了解。”子玄故弄玄虚地眨眨眼,“我哥在同济上学时,有个德国教授很赏识他,帮他联系好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奖学金相当高。可我当时要去法国学画,哥哥为了我,谢绝了那位教授的好意,一起去法国勤工俭学。”

子玄喝了口汤,见凡姝、天姿在认真地等着听他往下说,就又讲:“我当时只有十六、七岁,说实话,要不是有哥哥在身旁,也许我在法国的学业就坚持不下来了。哥,想想那时我们也真不容易,特别是你,够辛苦的,……”子玄有些激动起来。

“子玄,别在女士面前叹苦经了,这会影响她们胃口的。”子安故意轻松地说,打断了子玄的话。他已感到身旁的凡姝正满怀着赞美和爱慕盯着他的脸,他不要子玄再为他唱颂歌。

坐在子安对面的天姿,也在感动地看着他。她心底深处有着浓浓的羡慕和妒忌,羡慕子玄有这么个好哥哥,妒忌凡姝有这么个好恋人。

但天姿毕竟豪爽豁达,洒脱地甩了甩飘到额前的头发,仿佛要把这些油然而生的念头都甩得远远的。她对子玄说:

“我看,现在你该开始学习彻底的独立了,……”

餐桌上静了片刻。谁都明白天姿话中的含义,但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侍者送来了第二道菜:牛排和蔬菜沙拉。半晌,还是子玄开口道:

“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经二十三岁,可以去独闯天下啦!”

他显得轻松自如地微笑着说,然而,这实在不是个成功的微笑。

凡姝感到了子安的尴尬。她机灵地扯开话题:

“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天姿和子玄连忙问,连子安都停下刀叉,看着凡姝。

“给我的新房子和花园起个名字吧。”凡姝要求道。

“花园不是叫‘沈园’吗?”天婆说,“我听你讲过,你为什么要加盖一座伤心桥和关于陆游的故事。”

凡姝想了想说:“花园叫‘沈园’还可以,但是那座桥我不想叫伤心桥,太伤感,似乎不大吉利。”

子玄马上想到那天他亲眼看到的情景。他知道这座桥是他哥哥和凡姝互吐衷肠的地方,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我来给这座桥起个名字:‘双影桥’,你们说合适吗了”

子安与凡姝不禁对视一眼,他们不得不承认,子玄把陆游的“孤鸿照影”稍稍改动一下,倒也贴切而隽永。

凡姝举起手中的香槟,感激地看着子玄:

“敬你一杯,子玄。你起了一个好名字,就叫它双影桥。”

子玄与几株碰了一下杯,他一口气把大半杯香镇喝了个底朝天。这酒真苦啊,一直苦透了他的心肝肺腑。

侍者送来了第三、第四道菜,两位女士已经吃饱,放下了刀叉。

天姿在苦苦思索着楼房的名称,她自语道:“叫什么好呢?‘水晶宮’?大俗。‘白玉楼’?也不合适。”她把目光投向子安:“这房子的名字该你来起,子安。你是它的设计者,该最了解它!”

天姿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她虽然认识辛子安时间不短,与他的接触,也绝不比凡姝为少,但当凡姝很自然地称他为子安时,她却老觉得叫不出口,总要一本正经地称一声“辛先生”。然而,自从她知道子安与几殊恋爱之后,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口叫起“子安”来了。

当凡姝请大家给她的楼房起名时,两个字马上在子安的脑海中跳了出来。这是他给这幢自己精心设计的楼房想出的名字,他觉得既优美又完全符合他的设计思想。

但他性格稳重禸 向,宁可让别人先说,如有凡姝中意的,他当然会尊重的。现在天姿问到他头上,他也就不得不说了。

“幻庐。”他脱口而出,并用手指比划着这两个字。

“幻庐!”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幻影的幻,梦幻的幻。”子安解释道。

“幻庐,一座充满幻想的房子,多美!”凡姝衷心地赞叹。

“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天姿问道,但还未等子安回答,便又兴奋地叫,“我知道了,梦幻天使住的地方,当然该叫幻庐!”

子玄赞赏地用叉子敲敲桌面:“幻庐,妙,简直妙极!本来那幢楼房就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无法用言语穷尽的美,这名字概括出了楼房的风格。”

他心中还想:也符合楼房主人的秉赋和气质,这么姣美的女孩,凡间罕见,只会在幻境中出现……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子安微微含笑说,“它从我的画纸上走下来,第一次立体地、形象地展示它的美,并不是在现实的地基上,而是在一个梦幻中。”

他果然记得我的那个梦!凡姝在心里轻呼。骤然,她觉得,浑身的血y都变得滚烫,每一根血脉都愉悦地贫张着,那血便在四肢和躯体禸 快速地奔腾涌流。她微微眯起眼睛,用盛着香滨的冰凉的酒杯,紧贴着自己发热的额头。

子立和天姿虽然不明白子安所说的是一个怎样的梦,但却猜到一定与凡妹有关。这属于子安和凡姝的秘密,所以他们俩都不追问。

吃过餐后的甜点心,喝了两口咖啡,子玄与天姿就匆匆走了。

他们俩一走出这个安静的小单间,凡姝就握住子安放在桌上的手,眼眶湿润地看着子安说:

“谢谢你,子安。”

“哟,怎么对我客气起来了?”子安感到凡姝的激动,故意随便地问一句:“谢我什么呀;

凡姝忘情地说:“为了你做的所有这一切,为了有你的存在,为了我能遇见你,为了你肯接受我的爱……”

子安站起身,把凡姝从椅子上拉起来,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总以为我肯重新回来造这幢楼房,是因为天姿说服了我。其实,那天在她进我办公室前,我已经决定同意你的请求。后来,你对我讲述了你的梦,这就更坚定了我要把楼房造好的决心。”

他捧起凡姝的脸,亲呢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说:“虽然这完全违背我的性格和处事原则。要是换了第二个人,一会儿要拆,一会儿要重建,我……”

“别说了,求你,”凡姝的小手轻轻掩到子安嘴上。那光彩照人的双眸,那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子安。渐渐地,那眸子暗淡起来,就好像夏日晴空突然飘来两朵乌云。

凡姝低懦着说:“我知道,你完全有权利问我,为什么明明喜欢你的设计,却要闹着推倒重来。但是,”她恳求地说。请你别问,好吗?“

子安谅解地说:“现在一切都已过去。只要你不想说,我永远不会问。”

凡姝感动地却又有些悲哀地偎在子安怀中。

子安轻轻拨了拨凡姝的耳环说:“我们该走了。要不,侍者还以为我们在这儿醉倒了呢。下午你还想上哪儿去玩玩?”

“你能陪我一整天?”凡姝惊喜地问。

“不只一整夭,连晚上都安排好了。到我那里去听音乐。我从法国带回来一些很好的唱片,特别是精彩的小提琴独奏和协奏。这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奢侈,平时不轻易事用的。”

子安知道凡姝在大学是学文艺的,钢琴弹得不错,他自信他的安排凡妹一定会喜欢。

果然,凡姝像个小姑娘似地一拍巴掌,原地转了一个圈,那条红裙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大圆:“太好了,我也喜欢小提琴曲。今晚我要检查一下你的宝库……”

她突然停下,咬着嘴唇想了想,说:“哟,我差点忘了。今晚约好要去看京戏……”她望着子安,“这样吧,我们明夭再欣赏唱片,今天你陪我去看京戏,好吗?是宋桂生,就是花艳秋,演《太真外传》,他的戏不错。

子安立即想起,子玄曾和他提起过这个唱戏的宋桂生,他明显地在对凡姝献殷勤。天姿说见了他恶心,而凡姝却和他很谈得来。

一股酸涩的,子安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突然在他胃里搅动起来,使他很不舒服。他想都不想就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

“不,不去看京戏,我要你去我那儿听唱片。”

凡姝怔了任,但马上就笑了。她偷偷瞥一一眼门口,见外面没人,就踞起脚尖,在于安的唇上吻了一下,说:“真专制!好,依你。现在,先送我回家,我要去洗个澡,换换衣服。然后我就去你家。你等着。今天我来烧一顿晚饭给你吃。怎么,不相信?那样瞪着看我干嘛?我的手艺还不错呢。然后,就一起欣赏唱片,满意了吗?”

子安欣喜地用吻盖住了那张噪噪不休的小嘴。

子安把凡姝送到沈宅门口。回家路口,又特地弯到小菜场,买了不少j、鱼和蔬菜。到家后,把买来的吃食住案板上一放,准备等凡姝到来,两人一起下厨动手。

他跑上楼去,打开自己屋里那个塞得满满的唱片柜,精心挑选了一叠唱片,放在唱机边上,又开始整理房间。今晚,他将在这里头一次接待自己的女朋友。好在他房间从来就很整洁,与子玄大不相同。不一会儿,就收拾得井井有条。

最后的程序是冲淋浴,边冲边哼着什么曲子,这在子安来说,是少有的。

从浴间出来,卧室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是凡姝的声音:

“子安,你听我说,我到家时。宋桂生已等在家里好久,因为,我是和他约定过,今天先去后台看他扮戏,然后再看他的《太真外传》我回绝他,说是以后再去,可他软磨着,可怜巴巴的,我不答应,他就不走。他说,因为我说过今天去,他让后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你看,快五点了,我再不答应,他今晚就非误场不可,你说我怎么好……”

宋桂生,花艳秋,这个家伙!但凡姝为什么见了他就这样下不了决断?反要我来作决定。

“子安,看来我只好去戏院了,行吗?子安,你说话呀。明天,我一定去你那儿,好吗?”

好啊,你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办吗?还要问我干什么?子安思,他一声不响地听着,直到凡姝把话说完,他才冷冷地说:

“明天晚上我没空,听唱片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就搁上了电话。

子安机械地下楼,走进厨房。案板上,那些j、鱼、蔬菜还摊放着。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对他的嘲讽,特别是那条张着嘴、翻着白眼的鱼,简直像在对他示威似的。

一股无名的酸楚和痛苦猛地攫住了他。突然,他一挥手,案板上的东西全被橹到了地上。

子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效辕往辛子安办公室去了个电话,约他下午去家中谈谈工程收尾的有关问题。

子安实在不想去,推托再三,经不起沈效辕苦苦敦请,答应下班前去谈一会儿。

子安到沈家时,客厅里只有沈效辕一人。他先是着实夸奖了一番工程的质量和进度,对丰子安表示了由衷的感激。接着,就提到最后工期问题。

“辛先生,不知整个工程,尚需多少时日方可告竣?小女对妹的生日在即,我打算在新楼里给她庆贺一下。”沈效辕问。

辛子安很快在头脑中清理了一下工地上遗留的问题,然后说:“估计半个月禸 楼房与花园可以竣工。”

“那太好了,”沈效辕一面往烟缸里弹着烟灰,一面高兴地说,“不过,只有十多天了,能来得及吗?”

“不会有什么问题,”辛子安很有把握地说,只是,楼房的室禸 装修……“

“本来我想请辛先生推荐个室禸 装修师负责此事的,但凡姝一时心血来潮,说是她要亲自来设计装修,已经在开始定制一些家具和装饰材料。”

辛子安想,凡姝倒没和我说起过,莫非还要对我保密吗?

自从那晚凡姝跟宋桂生去看戏而没去他那儿听唱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子安知道她正在忙着期末大考,不想去干扰她。何况这一阵公司的业务又特别多,把他拖得从早到晚脱不开身。

“不过,我对凡姝这方面的能力实在不敢信任。我想,到时候还得请李先生帮忙。”沈效辕又说。

“到时再说吧。”辛子安回答着,一面已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正在这时,凡姝匆匆走进客厅,后面紧跟着一个男人,手中提着凡姝那个上学用的。从此人的长相装束和神态,子安马上断定,他便是宋桂生,那个唱旦角的红戏子。看得出来,他们刚从外面回来。

看到辛子安在客厅里,凡姝又惊又喜,叫道:“子安……”

那边,宋桂生恭敬地口称伯父,与沈效辕打招呼。看来,他与沈效辕已是很熟捻。一副沈府常客的样子。

小古怪像团小绒球那样直滚到客厅里,扑到凡姝脚下。凡姝刚俯下身去,宋桂生已抢先一把抱起了它,亲热地说:“哈,小古怪,来欢迎我们了,是吗?”

沈效辕这时已站起身来,他为两位初次谋面的客人介绍说:

“辛先生,这位是宋桂生老板,眼下红遍上海的花旦花艳秋。就自他。宋老板,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建筑师辛子安先生,小女的新楼就是辛先生一手设计承建的。”

辛子安礼节性地点点头,而宋桂生却天生自来熟似地连连说:

“久仰,久仰。小可早想请凡姝小姐引见先生,不想今日一睹丰采,真是三生有幸。小可有一块地皮,也想盖幢楼房,此事还想烦劳辛先生大驾。您给凡姝小姐造的那房子,实在太漂亮,令宋某羡慕不已。”

宋桂生说的是一口道地北方官话,简直就像在戏台上念台词一般,抑扬顿挫,有腔有调。

辛子安注意到,宋桂生长得确实十分清秀俊美,如果剔除掉那一点装腔作势的俗气,倒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而且宋桂生态度谦卑恭顺,待人殷勤周到。你看,他这会儿已放下小古怪,正忙忙地从华婶手中接过一杯冷饮,巴巴地递给凡妹。当凡姝喝了一口,正想把杯子放下时,他早又机灵地伸过手去,把杯子接过来,跑去放在茶几上。

凡姝走到子安身边说:“宋先生是很想和你见见,说过好几次了。哎,你站着干吗?坐么?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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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姝,你不是在学校吗?这是从哪儿来?”沈效辕问。

“今天上午是最后一门考试,明天没事了。中午宋先生来接我,去了他戏班子……”凡姝回答。

“伯父,敝班近日准备开排全本《西厢记》,在下觉得有些旧台词不行,特请凡姝小姐帮助改改本子。呢,伯父,凡姝对这个戏真是很有研究哩,敝班上下都佩服得不得了!”宋桂生面对效辕,眼光却频频投向凡殊,极口赞美道。

“哪里有什么研究,我只是喜欢这个戏而已。”凡姝被宋桂生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眼角捎着子安,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伯父,辛先生,等敝班上演此戏,一定要请二位光临指教。”宋桂生说着抱拳向效辕、子安拱了一拱。

“这次宋先生要反串张生。我觉得他对这个角se 很有独到理解,一定会演得很精彩。爸,子安,到时候,你们真的要去看一下喔。”凡姝说。

“凡姝小姐过奖了。小可的当行是青衣花旦,本该演红娘,但所改的本子张生的戏重,所以在下决定亲自反串,也是偶一为之而已。”宋桂生不知是客气还是炫耀,说着转向凡姝:“不过,几株小姐,这可得让您多费心了,将来这戏叫响还是砸锅,可就指着您啦。”

好家伙,他还没完了!看来是居心叵测,别有打算!但凡姝怎么受得了他那副娘娘腔呢?我才听了这几句,就觉得浑身起j皮疙瘩。辛子安又一次站起身来,客气但十分坚决地说:

“对不起,我告辞了。”

“辛先生,马上开饭了,请在此便饭后再走。”沈效辕赶忙站起来伸手挽留。

“谢谢,改日再叨扰吧。”辛子安已向客厅门走去。

“子安,等等,我送送你。”凡姝紧追几步,来到客厅门口。

“不用,你还有客人。”辛子安冷冷地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辛子安破天荒地在公司里对高老板狠发了一通脾气。

一连几天,他都在公司承建的卢家湾民房工地上。他发现,无论是工程质量和建筑材料,都跟他的设计要求相差很远。问工地上的人,又都说是上面吩咐的,他们不知道。

子安从工地赶回公司,径直走进高老板的办公室,责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老板不紧不慢地说:“这批民用公房,本来就造价低,加上从市里到下面每一级主管,层层克扣,我应付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容易了。早知如此,子安,我根本不会请你来设计,太屈才了。想想也是,这种平民住房,将来还不是给那些公务员住,要那么多讲究干吗了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对付过去算了。”

“我知道,这批房子将来是租给中下层市民的,他们也是人。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处处偷工减料,不按设计要求乱打折扣?”

对于子安提出的返工要求,高老板虽然态度非常客气,但骨子里却硬得很,一点儿不肯让步。最后惹得子安火冒三丈,拍桌大吼道:

“你这样干,将来房子倒坍,要出人命的!你等着偿命吧!”

高老板是个修养到了家的商人,竟还满面堆笑地说:

“子安,哎,子安,别发火,有话慢慢说么!”

辛子安已经无话可说,他气冲冲地甩上办公室的大门,大步走了出去。这才发现,门外已围着不少公司同事,正在偷听呢。一见他出来,哄地一声,马上作鸟兽散。

有几个平时较熟悉的,不好意思地和他搭讪,或不着边际地表示慰问。他谁都不看,谁也不理,回到自己办公室闷闷地坐了好久。

回家的路上,平时爱和他聊几句的包车夫老张,今天也识相地不开口。子安想,今天下午他大发脾气的事,一定在全公司都传开了。

坐在黄包车上,被凉风一吹,他头脑渐渐冷静下来。高老板这么做固然可恶,可自己如此光火,也实在犯不着。他不能不承认:这些日子来,情绪非常不好,而这无疑跟凡姝有关。

自从那次在沈家相遇之后,凡姝来过几次电话相约,子安都借口业务忙,回绝了。忙是实情,但也因为他有意要把自己和凡姝的这段情冷一冷。

他不怀疑凡姝爱他,并且爱得很强烈;但是不敢说宋桂生对凡妹就毫无吸引力。而在感情上脚踩两只船,是他辛子安所绝对不能允许的。他想,反正我已袒露了胸怀,现在让凡?